
【repo活动】《行至未尽》同人本repo征集
佐雏的第一本同人志终于正式面世了!
欢迎大家在佐雏贴吧参与行至未尽repo活动!发布晒图及感想,11月20日抓阄3位参与者送亚克力挂件!
贴吧地址:http://tieba.baidu.com/p/7036545971
【lofter专属活动】
在本评论区内征集《行至未尽》及番外篇的读后感,11月20日抓阄1位幸运儿,赠送佐雏帆布袋一只!佐雏帆布袋,绝美图案,拉链内袋一应俱全,人人见了都说好!
备注:活动结束后,我会把所有repo统一集结附名,发一篇日志以作留念,希望能够得到大家的同意。
lof抓阄规则:写回复楼层数字抓阄,因此,如果超字数,写2楼/3楼/4楼等等,就会增加抽中概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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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活动结束后,我会把所有repo统一集结附名,发一篇日志以作留念,希望能够得到大家的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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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顶君(一个写了也不一定有人看,看了也不会被回复,回复都是好心人在挽尊的小可怜)
因为当了很久的自闭儿童,导致私信和私信之间生了很多孩子(不),真的回复不过来了(低头),向那些一直被我放置play的朋友们道歉(任打任骂),以下集中几条私信中提问比较多的问题
【关于授权】
非商业性质的用途都可以,除了我送给朋友的图,当头像,壁纸都行,谢谢喜欢
cos,刻章等等告诉我一声就好,如果要公开发表,请注明来源
转载,这个不行,这个真的不行,别问了(为了避免其他地方看到自己图的尴尬,救救尴尬癌晚期患者)
自印,如果仅仅是自己使用,那当然阔以,只是拿来送人,大量印刷,我觉得不ok
无料,不授权...
置顶君(一个写了也不一定有人看,看了也不会被回复,回复都是好心人在挽尊的小可怜)
因为当了很久的自闭儿童,导致私信和私信之间生了很多孩子(不),真的回复不过来了(低头),向那些一直被我放置play的朋友们道歉(任打任骂),以下集中几条私信中提问比较多的问题
【关于授权】
非商业性质的用途都可以,除了我送给朋友的图,当头像,壁纸都行,谢谢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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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这个不行,这个真的不行,别问了(为了避免其他地方看到自己图的尴尬,救救尴尬癌晚期患者)
自印,如果仅仅是自己使用,那当然阔以,只是拿来送人,大量印刷,我觉得不ok
无料,不授权给不熟悉的人了,请谅解,网络世界太没安全感了,怕被骗。。。
【关于接稿】
本曾同人热度三流小画手并没有什么本事,不揽瓷器活了。谢谢诸位主催朋友的厚爱,我是真的不行
(留下不会画画的眼泪)
【其他】
对于“在吗?”,不在不在,有事烧纸
改图,虽然我画的不好,但也不想被二改,这种感觉就好比小学时男同桌在你图画本上画猪头一样难受(。)
更新速度,月更是我方永信最后的承诺(欠电
我画画都是因为喜欢才会去画,但也不代表不画的就不喜欢啊,“你不画xx是不是不喜欢xx”的逻辑我不懂啊
(还有什么日后想到再补充,所以tbc)
盲狙全国高考卷2!!刚开始看到这个题目我是崩溃的,后来在群里各位热心群友的细心解读(疯狂开车)之下渐渐有了眉目……【】
难以忘怀写了三年的八股议论文,于是硬是分析了论点分论点,大概是为了纪念自己曾经也是个语文课代表的岁月……至于立意有没有跑题……跑题了又怎样!你们来打我啊!给我打零分啊!(嚣张)
不上色了!因为试卷是黑白的嘛!(正当偷懒)
比较了一下这题目其实感觉还好,比什么北京卷浙江卷全国3要好画多了2333333平衡啦!
用了电脑发希望不要缩图……(废话少一点求求你)
盲狙全国高考卷2!!刚开始看到这个题目我是崩溃的,后来在群里各位热心群友的细心解读(疯狂开车)之下渐渐有了眉目……【】
难以忘怀写了三年的八股议论文,于是硬是分析了论点分论点,大概是为了纪念自己曾经也是个语文课代表的岁月……至于立意有没有跑题……跑题了又怎样!你们来打我啊!给我打零分啊!(嚣张)
不上色了!因为试卷是黑白的嘛!(正当偷懒)
比较了一下这题目其实感觉还好,比什么北京卷浙江卷全国3要好画多了2333333平衡啦!
用了电脑发希望不要缩图……(废话少一点求求你)
【格尔木的留声机】第七弹·无限期通缉
【格尔木的留声机】第七弹·无限期通缉
——《盗墓笔记》黑眼镜角色歌
六一到了,祝大朋友小朋友们节日快乐!(ノ◕ω◕)ノ
staff:
策划: @上官邹琅
原曲:初音ミク-《孑然妒火》
作词:夜_隐者
原唱:五音JW
演唱/后期:青椒炒饭帮帮主
留声...
【格尔木的留声机】第七弹·无限期通缉
——《盗墓笔记》黑眼镜角色歌
六一到了,祝大朋友小朋友们节日快乐!(ノ◕ω◕)ノ
staff:
策划: @上官邹琅
原曲:初音ミク-《孑然妒火》
作词:夜_隐者
原唱:五音JW
演唱/后期:青椒炒饭帮帮主
留声机里的留言:黑爷的角色歌中最喜欢的就是这首,每次听的时候,一直脑补院长唱这首歌的声音,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就是想听院长唱然后就留言了!没想到录了出来!那个狂暴酷帅、少年轻狂的黑瞎子,就是这种感觉,脑补的也是这种感觉!吹一辈子病院不带杂质的!我爱院长!(喃喃:不是情敌)(@辰哀) 啊啊啊啊院长的声音特别有少年感,和大花的歌一起听有一种总裁和大学生的感觉,自行想象二十岁的院长和三十的花儿,我都说的这么明白了!!!和原唱区别是能听出来的真鸡儿好听!!!!院长,如此,清亮,少年,干净,纯洁,的声音!和平常群里说话的感觉真是一点也不一样呢(◍ ´꒳` ◍)怎么办我好像又更喜欢院长和花仙一点了!(@凡人朝暮)
另:【格尔木的留声机】活动在火热进行中,详情请移步新浪【格尔木精神病院】置顶微博~
雨村日常13
其实哥真的只是想要认认真真搓澡来着,这锅大邪背,自己撩起来的火自己灭下去【
俗话说得好啊,不是小哥不是人,只怪嫂子太迷人……(没有这样的俗语谢谢)
群里讨论到了南北方洗澡的差异产生的脑洞!反正我作为一个南方人是没体验过大澡堂和搓澡的……听说很舒服有机会想试试
给雨村日常系列加了个tag,查看起来比较方便~
雨村日常13
其实哥真的只是想要认认真真搓澡来着,这锅大邪背,自己撩起来的火自己灭下去【
俗话说得好啊,不是小哥不是人,只怪嫂子太迷人……(没有这样的俗语谢谢)
群里讨论到了南北方洗澡的差异产生的脑洞!反正我作为一个南方人是没体验过大澡堂和搓澡的……听说很舒服有机会想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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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奶瓶和邪宝宝😆
最近满脑子黄色废料,自我反省中,画点肉嘟嘟小婴儿净化一下内心(?)
强大如神佛那是长大以后的事了,现在的闷奶瓶只是一个情绪不那么激烈的备受宠爱的小宝宝~
小邪当然是安分不下来的小霸王啦23333(不是)拿狗抱枕砸你哦!
长大后是兄弟?不存在的(doge)
百图斩第九斩~
啊啊啊啊有错别字!!委屈!!对不起我是文盲!!!怎么办好丢人,为什么图片不能重新编辑,要死要死要死要死【绝望
闷奶瓶和邪宝宝😆
最近满脑子黄色废料,自我反省中,画点肉嘟嘟小婴儿净化一下内心(?)
强大如神佛那是长大以后的事了,现在的闷奶瓶只是一个情绪不那么激烈的备受宠爱的小宝宝~
小邪当然是安分不下来的小霸王啦23333(不是)拿狗抱枕砸你哦!
长大后是兄弟?不存在的(doge)
百图斩第九斩~
啊啊啊啊有错别字!!委屈!!对不起我是文盲!!!怎么办好丢人,为什么图片不能重新编辑,要死要死要死要死【绝望
王胖子和他愉快的小伙伴们(?)
周末了画点一直想画的脑洞~鸟化的瓶邪!关于这两种鹦鹉的习性在之前有一条里介绍过,反正就是超级适合哥嫂两人233333没想好具体要画个什么故事,总之先放个设定出来爽一爽(等等)
不是很会画鸟见谅(。•́__ก̀。)可是我真的很想画他们!鹦鹉真可爱!
最近越来越忙了都快没时间摸鱼……感觉欠了一大堆东西miu画
百图斩第八斩
不要face的偷偷摸摸嘀咕一句,最近终于认证过了顺便开了打赏,就是……那个……有没有……(小声bb)
怎么真实要饭了,丢人,考虑明早起来删掉上面一段,大家晚安(溜)
王胖子和他愉快的小伙伴们(?)
周末了画点一直想画的脑洞~鸟化的瓶邪!关于这两种鹦鹉的习性在之前有一条里介绍过,反正就是超级适合哥嫂两人233333没想好具体要画个什么故事,总之先放个设定出来爽一爽(等等)
不是很会画鸟见谅(。•́__ก̀。)可是我真的很想画他们!鹦鹉真可爱!
最近越来越忙了都快没时间摸鱼……感觉欠了一大堆东西miu画
百图斩第八斩
不要face的偷偷摸摸嘀咕一句,最近终于认证过了顺便开了打赏,就是……那个……有没有……(小声bb)
怎么真实要饭了,丢人,考虑明早起来删掉上面一段,大家晚安(溜)
【火影·半架空】《山之鬼》六篇(正剧向。主佐雏。字数爆炸才是常态……)
44
雏田裹着一块皮毛毯子,坐在洞窟门口的石头上,等着佐助回来。
其实这时天气已经不甚冷了,并不需要多穿一件,但她想佐助伤久未愈,出门一趟,一定会受雪气侵袭,因此打算将这幅毯子暖热了,披在他身上。
心中本来万般愁绪,但想到他暖暖和和的样子,少女不禁略略放松了紧蹙的眉头,唇边露出一丝笑意。
就在这时,从视野尽头出现了黑发少年熟悉的高挑身影,只见他脚步快得出奇,迅捷得简直像是一点儿伤也没了似的,却又突然在不远处顿住了脚步。
雏田瞧着他止步不前的样子,心中有些纳罕,但也没有多想,立刻站起身来向他迎过去,小手掩着毯子的边沿,又因为脚腕上的铁链拖拽,走得并不快:“佐助君,你回来啦,身体已好...
44
雏田裹着一块皮毛毯子,坐在洞窟门口的石头上,等着佐助回来。
其实这时天气已经不甚冷了,并不需要多穿一件,但她想佐助伤久未愈,出门一趟,一定会受雪气侵袭,因此打算将这幅毯子暖热了,披在他身上。
心中本来万般愁绪,但想到他暖暖和和的样子,少女不禁略略放松了紧蹙的眉头,唇边露出一丝笑意。
就在这时,从视野尽头出现了黑发少年熟悉的高挑身影,只见他脚步快得出奇,迅捷得简直像是一点儿伤也没了似的,却又突然在不远处顿住了脚步。
雏田瞧着他止步不前的样子,心中有些纳罕,但也没有多想,立刻站起身来向他迎过去,小手掩着毯子的边沿,又因为脚腕上的铁链拖拽,走得并不快:“佐助君,你回来啦,身体已好些了?”
此时此刻,她的步态与容姿,不再像森林中无忧无虑的少女,反而蓦然与过去那个文雅高贵的闺阁公主重叠了。那种与生俱来的娴雅,和她身上寒酸的打扮格格不入,也和这座杳无人迹的深山格格不入。
佐助沉默着,并不答话,望着她缓缓向自己走来的样子,望着她脸上温柔无碍的笑容,本来已因仇恨而冻结的漆黑眼瞳中,漫开几丝坚冰消融的水雾。
“你站住,”忽然,他开了口,淡淡地说,“我有话要说。”
她依言停下脚步,站在五六步开外的地方,温温笑了起来:“好,我听着呢。”
他盯着她的脸,慢慢道:“我要你跟我离开这里。”
雏田怔了一怔,心底掠过乙六警告的神情,但她仍旧颔首道:“好。”
“不论去什么地方……”佐助凝视着她,声音仍旧很缓慢,其中透着一种不容虚伪的质询,“你都愿意和我一起吗?”
温润的右眼中倒映着他倔强而又冷傲的面容,她深吸了一口气,也同样一字一句地回答:“就算去刀山火海,我也愿意。”
“好。”他眼中掠过一星灼热的火光,很快地继续道,“那么,我要你舍弃日向的姓氏。”
她愕然反问:“什么?”这时她发现对面少年的脸色猛地一变,不禁心中一紧,追问道,“佐助君,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少年看着她担忧的神情,微微眯起双眼,冷声道:“我只问你,行,或者不行。”
雏田被那冰冷的声线激得一抖,呆呆地望着他的脸。这个问题,太过庞大,又如此突兀,横亘在这场令她不明就里的对话中,隐隐透露出一股阴森可怖的气味。
最终,她艰难地摇了摇头:“唯独这个,我做不到呀……”忽地,她向前踏了一步,抿了抿唇,恳切地续道,"佐助君,请你要求别的东西,好不好?"
佐助垂下眸去,沉默了片刻。在这短暂的片刻中,没人知道他想过什么。再抬睫时,眼中只剩下冷硬的漠然:“不需要了。”
“什……?”雏田仓促地开口,而佐助突然极迅速地拨开她的肩膀,力气极大,她又被脚上镣铐一绊,立时踉跄摔倒在地。
然而佐助只是头也不回地向那洞窟走去,黑眼骤然转成冰冷的赤红,三勾玉在其中急遽旋转。他拔出腰间长剑,向着毛皮门帘轻轻挥下,就见火焰熊熊燃起,霎时间便吞噬了整个洞口。
雏田惊叫一声,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向他跑过去,肩上毛毯掉落在地:“佐助君!你在做什么!”
就在这时,自那越燃越旺的大火中,突然有一个人影抱头逃出,就地滚了几滚,在半融的雪地上摁灭了身上的炎气,然后狼狈地抬头怒喊:“黑毛小子,你疯了吧你!”
佐助不免也觉得有些意外,垂眸一看,却见是白眼的女忍者,不禁心头一冷,转头瞪着惊恐的雏田,嘴角勾起一个尖刻的微笑:“呵,原来你已有客来访了。”
他已经很久不曾这样笑过了,这令她莫名觉得害怕,将方才擦伤的手藏在衣袖里,绞着手指,脸上勉强露出笑来:“佐助君,乙六她只是来…看看我,她刚刚才到的。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对面的少年冷然不语,只有火燃烧的声音猎猎作响,她望过去,但见他背后的火光映红那黑色的发,心中一痛,泪水便在眼眶里打转,但还是强忍了下去,柔声细语地说:“嗯……房子呢,可以再盖的,冬天既已过了,这些东西没了……也不打紧的,你若这会儿不痛快,烧…就烧了吧……”
“失心疯的人,只惯着是好不了的,”乙六瞧着雏田逆来顺受的样子,只觉憋气得紧,这时突然冷笑道,“公主大人,你还不如问问他,怎么突然发了病?”
不料,话音未落,佐助的剑锋已经倏地抵在喉头,而他的声音比剑更寒冷:“你想死,我不介意。”
她脖子一僵,一动也不敢动地抬眼望着他,尴尬地微微一笑:“哟……你今天脾气确实不小啊……”
“住手!”雏田慌忙扑过来,跪坐在乙六身前,将她挡在自己身后,眼中泪水终于滑落,“佐助君,你哪里不开心,为何不说出来……你忘了吗,当初不正是乙六替我来送……送……”
她正犹豫着措辞,却听头顶人冷冷续了一句:“送大礼。”声音中含着几分悲哀,几分讥诮。
她呆然地抬头,用潮湿而朦胧的视线望过去,少年的神情在酸涩的水雾中模糊,只能听到他压低的声音,其中泄漏出一丝痛楚:“你父亲做了监牢,而你来送钥匙……你们父女掌控他人的手段,当真,妙极。”
这句话背后仿佛隐藏了万语千言,但那都不必说出了。只这一句,就足够刺伤人心。
雏田默然半晌,直到眼里的泪干了,突然猛地站起身来,那正对胸前的剑尖立刻在衣服上划破一个口子,但她浑然不觉,猛地上前两步,抓住他的衣襟:”你一定……有什么瞒着我,对不对?你告诉我呀……你不说,我怎么会懂……!“
佐助被她灼灼的白瞳紧盯着,不禁倒退了半步,因着这拉扯,从他怀里漏出一样东西来,正巧在她手边。那是她剪下的发辫,一直被少年贴身藏着。
两人目光一齐落在断发上,一时间相顾无言,唯有火焰攒动的声音伴着滚滚黑烟弥散开来。
良久,他才淡淡地推开怀里的少女,收剑回鞘,漠然道:“我的情由,已不需对你说。”
“怎么会……”她空落落的双手无处安放,寒冷的空气顺着指缝窜进衣袖,带来刺骨的冰凉,“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的吗?”
“今后就要分开了。”他用毫无波动的声音又续了两个字,“永远。”
她只觉眼前一花,身子抖了一抖,又勉强站稳,咬着牙道:“你说这样的话,我是不会相信的。”
佐助沉默地看着她,片刻后,突然笑了一下,嘴唇略一翕动。
然后,少女的耳边猛地炸响尖厉的鸦鸣。天空中的乌云如流水般降落在地面,漆黑的灾鸟扑朔旋聚,化作一个六七岁的幼童,身穿寿衣,左手系着巨大的金铃,右手执着一张天狗面具,另有一张巨大的鬼面具半遮住脸。
那孩子站在佐助身旁,摇摇摆摆地,腕上的铃铛便一颤一颤地响,惨白的半张小脸上带着死气森森的奇异笑容,指着雏田笑嘻嘻道:“是她?”
雏田动弹不得地站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佐助从怀里掏出长长的发辫,毫不留恋地向着大火,扔了进去。火舌舔舐着她的发丝,连带着牵绊二人的红线一同化作了灰烬。
那一瞬间,多么的漫长啊,而她犹在痴痴地用目光描摹他倨傲而冷酷的轮廓。
唐突地,残忍地,一无所知地。
日向雏田的少女时光结束了。
45
指间捻着的茶杯忽然落在榻榻米上,杯口翻倒,浅棕色的茶水漫溢而出,沾湿了他雪白的衣摆。
白瞳的少年骤然惊醒,这才发觉自己方才竟毫无来由地打起盹来。
日向宁次捏了捏晴明穴,捡起茶杯放回桌上,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用茶水抹湿雏田的衣襟,而那时的少女文弱羞怯,不谙世事,亦尚不知自己潜藏的丑恶面目。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廊前,望向庭院中苍劲的斜松。他怀念着天真而欢愉的堂妹从树后芊芊走出的倩影,就连她偶尔恃宠而骄的行举,也带着一种无害的可爱。
——但那终究已是记忆中的泡影,是独属于将死之人的幻觉。他露出一个自嘲的笑。距离立春只剩四天了,这闹剧总算到了收场的时候。
这时,阿纪忽然在门外传信道:“宁次大人,日足大人请您前去一叙。”
宁次闻言,略略拧起眉头,沉吟片刻,才答:“知道了。”
推开门时,阿纪恭恭敬敬地跪坐在走廊上,颔首垂目,向他行礼;而他只是沉默地望了一眼,没有说话就走了过去。
自从雏田失踪后,阿纪就被安排在松之居做事。日足究竟有怎样的意图,少年也许可以揣度,却已懒于去想。日向宗主的心思,是密密结成的蛛网,而他不过是无数飞虫中的一只,徒劳此生,也只能困顿其中。
日向日足坐在走廊的里侧,对面的庭院里,樱树不复冬日的肃杀,渐渐冒出了花芽,地面上的青草也抽出新尖,看起来毛毛刺刺的,却又绿得分外柔软。
初春料峭而微薄的阳光斜斜掠过廊檐,只照到日足的腿,而他的上半身被阴影覆盖,过早衰老的瘦削脸上棱角分明,皱纹从生,因而暗影层叠,神情隐晦难测。自从十二岁接任宗位后,他便一直不喜阳光,总是这样坐在影子里,日久天长,凭生一股阴郁之气,令人难以接近。
宁次行至走廊彼端,便顿住脚步,立在原地,等待日足的许可。
日足转过眼来,似乎看到他,又似乎没看到,只说:“来了?坐吧。”
宁次便恭谨地垂首,向前几步,在日足身侧坐下:“贵安。您近日身子可还好?”
“客套的话,不必说。”日足撇了撇嘴角,淡淡道,“你们有哪个不盼望我早些死的?”说着,他侧过头来,望着宁次沉默的脸,“但是,这也没有什么。你们想我死,而我则要你们死,全凭各显神通罢了。”
宁次恭敬地低着头,他本以为自己会惊慌失措,但事到临头,面对着死亡,心中却油然生出一股奇妙的平静,竟也跟着微微笑了:“这或许是日向一族长盛不衰的秘诀吧。”
日足望着欣欣向荣的樱树,悠悠道:“你只说对了一半。”
宁次一怔,不禁追问:“那,另一半呢?”
日足顿了顿,忽然道:“你与雏田,应该已经去过藏论库吧?”
宁次没想到他忽然提及如此久远的事,点点头,答道:“是。”
于是,日足像是忍俊不禁般,嘴角微微一动:“在那里面,你们可曾发现什么?”
宁次便照实回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虽说有过去的密信等等,其中内容却平常得紧。”
“不错,”日足了然地闭上眼,又睁开,缓缓开口,“你在里面,本就见不到真正的秘密。因为藏论库中的内容,本就是由日向历代伪造而出。试想,真正的机密,又怎会连篇累牍,记录成册,供人翻阅呢?”
宁次这下是真的吃惊了,诧异良久,才平复了心绪,叹息道:“正如您所言。可笑我当初还以为能寻到本家把柄,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呵呵,”日足又一笑,——他本来极为严肃,不苟言笑,今日却如此反常,倒叫人有点儿害怕起来——又问,“宁次啊,你认为所谓的‘真相’是什么?”
“我……”宁次本欲开口,却又忽然顿住。其实,这个问题,如今的他竟然真的无法回答了。
就在这时,突然有爆炸声从远处遥遥传来,方向正是本家大宅的府门口。
宁次心头一震,立时站起身来,脸色变得严峻——这种场景,实在似曾相识,就连那爆炸声也与雏田被掳走的当日如出一辙。
然而日足却丝毫不为所动,瞟了他一眼,道:“坐下。”见少年仍有踌躇,他的声音骤然冷厉起来,“这说话的时间,是用人的死尸堆出来的,懂吗?”
宁次闻言,不得不重新坐下,心中仍然有些焦躁,却听日足续道:“你与其他大多数人所认知的现实,是经过改编重造的内容。我们依据现实,书写剧本,使谎言也能够自圆其说,并使它成为真实流传下去的历史。而藏论库便是储藏剧本的地方。这一切,都是为了掩盖‘不该存在的人与事’;我们正是天皇的笔与舌,为他说出他想让世人听到的话。”
这段话如此短小简练,却又蕴含了过分复杂的内容,他不禁为之战栗。正是因为日向宁次具备了世所罕有的聪慧,才只需这一瞬间,就察觉到其中潜藏的庞然的黑暗。
“这……难道就是,”他喃喃道,“日向兴盛的另一半原因?”
日足望着他,苍老而难测的白眼,如同寂静的深潭:“这是,一半的一半。”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是血的忍者忽然翻身跃进院内,只走了一步就摔倒在地,几乎就要命归黄泉,却仍旧艰难地断续道:“日、日足大人,小的名唤…甲次郎……那个少年已经……快过来了……”
日足只是略一点头,便再次转回目光,向着宁次道:“我需要你来做这伪造的工作。雏田性子太柔,难以堪此大任。”
那爆炸声越来越近,瓦砾激起的灰尘漫漫扬扬地泛上天空,宁次本来正望着倒毙的忍者,听到雏田的名字,不禁愕然:“您是说……雏田还活着?但这怎么可能?”
“因为被囚禁的神鸟选中了她,而神鸟能够洞知人的命运。”话说到此,男人冷寂的眼中掠过一丝波动,“……虽然,总归是会有这么一天的。”
这句话只说了一半,日足突又将它截断,转而注视着宁次,用那干瘦却过分有力的手钳住他的手臂,冷冷道:“我留你的命,正是为了雏田的今后。于情于利,你都不可背叛她,否则……下场你当知道吧?”
宁次苦笑起来,乙六的声音蓦地在耳边响起:你这份保护中,到底还有多少真心,自己还能弄得清吗?
日足观察着他的神态,最终满意地闭上了眼睛:“你是个聪明人。”
这时,爆炸声已经近在咫尺了,宁次目光一凛,按耐不住,咬着牙低声道:“那人要来了!”
谁知,日足却仍旧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任冰凉的阳光和微暖的黑暗将自己包裹,袖着手,连眼皮都没有抬起来,缓缓道:“就是要他来。”
46
日向雏田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倒在路边上,身上盖着那幅毛皮毯子;虽已清醒,但却仍感到头痛欲裂,勉强爬起来,毯子便随着几支漆黑鸟羽落在地上。
她对这条路是很熟悉的,过去每次往返于神山与村中时,都必须经过这里。于是,她站起身来,遥遥向着家的方向眺望,但见那大宅的黑褐色屋檐从一众村房中兀然而出,端严、庄重而又醒目。仅仅只是看到那屋顶,便已有眼泪溢出。
就在这时,在那重重宅邸间,突然爆开一团瓦砾的烟雾,又过片刻,才有一声炸响姗姗来迟地传入雏田耳中。
雏田一时间有些茫然,而耳边忽又响起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快回家去。”
“遗石?”她连忙转头四顾,“是遗石吗?”
周围当然是空无一物,只有那缥缈的、无喜无悲的声音,继续响起:“日足将死了,快回家去。”
遗石的话如惊雷炸响,她惊愕万分,连问也再顾不得问了,拔足便向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日向日足坐在游廊上,略略抬起半爿眼睑,视线越过挡在自己身前的日向宁次,望向对面院中黑发赤瞳的少年,从喉间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低吟,淡淡道:“宇智波佐助。来了,很好。”
“宇智波……?”这是宁次第一次听到佐助的真名,心中不免稍有吃惊,但转而又再次握紧手中长剑,凝聚精神,以防备对面人出其不意的突袭。这时,他眼周经络立时凸起,视野中也可隐约窥见佐助周身的血脉流动。这正是日向家久已失传的真正瞳术,自从禁武后,已有百年无人见过了。
三勾玉的红瞳微微眯起,佐助望着眼前二人,嘴角露出轻蔑的冷笑,不紧不慢地用拇指拭去草薙剑上的鲜血。而在他背后躲藏的鸦,胆怯地从面具的侧缘偷瞄了日足一眼,心有余悸地咬起嘴唇,双臂骤然变作黑雾一般,突地向后一跃,远远地躲到樱树下去了:“那个老头儿……我可不管,你自个儿打去吧!”
日足闻言,向鸦的方向望去,道:“小娃娃,老夫已经失了瞳力,绝非虚言。”
“坏老头儿!一肚子坏水!”鸦仍死死躲在树后,刮刮地喊着,“我才不上当!”
“哼,”佐助嗤笑一声,冷冷盯着日足苍老的脸,“用不着你们。他的命,本来就是我的。”
宁次横过一步,挡住佐助视线,面色阴沉,忽然开口:“阁下不速而至,却不知舍妹雏田现在何方?”
佐助闻言,面无表情地答道:“她与我已没有关系。”
“什……!”宁次瞪着对面的少年,怒道,“阁下变心,较春风更易!”
“我今天前来,只为取日足性命,”佐助拧起眉头,口中轻啧一声,“其余之事,与我无关。”
宁次不禁露出冷笑,白瞳中亦燃起怒火:“很好,是在下错信于人……阁下既有所图,不妨一试!”
话音未落,两人手中的剑已锵然一声撞在一起,短兵相接间,灼灼发亮的两对异色双眼亦是互不相让,死死瞪着对方。
佐助此时依仗山鬼之力,很快占据上风,然而单论剑术,却是宁次更胜一筹,再加上白眼能够看透敌人血脉,两相配合,竟也能勉强支撑,不致落败。
“用火烧他呀!”躲在一旁的鸦看得性急,蹦跳着大喊起来,“用你的火嘛!”
“闭嘴!”佐助不耐地拧起眉头,却始终不肯用出火术。他平生初次棋逢敌手,这人又与自己同龄,因此不禁心生一较高下之意,不愿用奇术偷袭。
而此战对宁次来说更是生死一线,每一次攻防,都可谓险象环生。
他实战经验本来不多,佐助种种攻击更是迅如闪电,厉如旋风,令人应接不暇,全凭白眼预判和极强的天赋,才令他能够勉强扛到现在。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日足忽然慢悠悠地开口道:“宁次,你当初习得这一身武艺,也是为了取我性命吧。”
宁次闻言,只生了一刹的分神,便差点被草薙剑穿透右肩,堪堪躲过后,又勉力抵挡几招,才无奈道:“日足大人,此时……此时在下不便谢罪!”
谁知,日足却如同浑不在意一般,自顾自续道:“如今,反倒须用这武功来保我周全。人生在世,却不由己,宁次,你不觉得有趣吗?”
“日足大人,您——”宁次心中焦躁,猛地架开佐助的剑,声音中流露出几分怒意。
说时迟,那时快,因着宁次这一格挡,佐助身体失去重心,眼看就要倒下,却又忽然在半空中硬生生变了方向,腾起一跃,掌中剑尖直指日足胸口:“既然如此感慨,不如帮你闭嘴!”
“佐助君——!!”
突地,有一个熟悉的声线,在背后撕心裂肺地响起,充斥着哀痛和绝望。
佐助愣了一下,剑锋一顿,但转瞬又一咬牙,手上加力,草薙剑便一寸寸没入了仇人的胸膛。
在洪水般用来的快意,以及几分莫名的悲哀中,他听到日足苍老而讥讽的声音,轻轻地问:“你呢?你不觉得,有趣吗?”
黑发的少年后退一步,猛地拔出剑来,鲜血迸在他的胸前和脸上。在赤色的雨中,他看到对面老人死灰的皱纹遍布的脸上,竟带着一抹愉快的笑容。
那一刻,对于日向雏田来说,时间的流动突然停滞下来,像坠进了粘稠的沼泽,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减慢放缓。
她就坐在院墙的上面,简直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只是一个偷溜出门又翻墙而归的无忧少女,拥有古老高贵的家族和青涩可爱的恋情,而白衣胜雪的兄长站在樱树下,将她接进温柔的怀抱。
但这一切,怎么都变了呢?
深爱的人抽出剑来,而父亲的血随之漫天飞扬。她在这头望着,觉得那头的景象,荒诞如同虚构。
——怎么突然……全都,变了呢?
她从墙上歪倒下来,摔进院子里,头正好磕在地上。
一阵剧痛袭来,但那却反而让雏田清醒了。鸦在不远处兴奋得直跳,笑道:“他真的没有瞳力!没骗人啊!我要吃了他!我们都要!”
她拼命地爬过去,指甲嵌在泥土里,悲愤地尖声叫起来:“你休想!休想!”
鸦一怔,回过头,却正好对上她近乎癫狂的白眼,只觉一道白色火焰烧着了自己全身的羽毛,不禁惨叫着在地上打起滚来,金铃铛铛乱响。滚着滚着,他化作一团黑云,随着鸦鸣一同升上天空,骤然消失了。
刺耳的乌鸦叫声甫一消失,院内便沉入一片死寂。
宁次本来正慌乱地抱着奄奄一息的日足,这时回过头去,才看到樱树下狼狈的独眼少女,短发凌乱地散在肩上,被泥土染污的泪痕在脸上纵横,而那仅剩的白瞳死死瞪着黑发的少年,愤怒与悲哀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
那不是他认识的日向雏田。她的眼睛,本应该是五月温柔布雨的朦胧天空,没有一丝仇恨或冷硬。
“……你们两个,利用彼此吧,”日足忽然勉力抬起眼来,紧紧盯着白瞳少年的脸,用很低的声音,断续地,波澜不惊地道,“都好过……自己利用自己。”
这句最后的遗言,只有深刻的、令人窒息的孤寂,比老人的尸体更冰冷,令日向宁次猛地打了个寒噤。
47
雏田用瞳术制服鸦后,只觉浑身脱力,眼眶内疼痛欲裂,就连没有了眼珠的左半边也是一样,却仍旧 兀自用双臂强撑着地面,不愿倒下。
她一直望着面前冷漠立着的少年,而佐助也垂下红瞳回望,三勾玉的眼如冰冷的镜面,毫无感情地倒映出她泪痕阑干的苍白的脸。
“我……只想要一个理由。”她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着,从喉间挤出的干涩声音中,带着虚弱的气声,“对你来说,是很过分的要求吗?”
佐助默然不语,草薙剑尖上滴滴答答地坠下血珠,在初生的茸茸春草上,溅开小小的鲜花。
“你总是、总是这样……”她合上独眼,一滴泪水潸然落下,“难道你夺去别人的父亲后……竟连一句解释,也吝于给予吗?”
似是被她痛苦的话语所动摇,佐助目光一动,下意识地想要向她走近。一旁的宁次本打算静观其变,这时立刻快步上前,警惕地将雏田护在身后,冷冷道:“请阁下勿再靠近一步。”
黑发少年的脚步僵在原地,突地嗤笑一声,冰冷的语声中流露出难以压抑的恨意:“如果对你解释,你就会选择离开日向,站在我的一边吗?既然决定不会改变,那么,你想从我身上得到的又是什么?”
雏田听着他字字如刀的怀疑和质问,不禁攥紧十指,指甲嵌进掌心,却只剩一片麻木,毫无痛感:“你…不懂吗?我一直看着你,因为我承诺过,不会移开视线……我想要的,只是够理解你,但你却拒绝了……!”
“是你先拒绝了我!”他猛地截断她的话,眼中勾玉旋了一旋,如同被震颤的水波。
他的呵斥令雏田身子一颤,再也支持不住,向前摔下去;宁次见状,急忙回身去接,将她细瘦得令人心惊的肩膀揽在怀里。雏田勉强把手按在宁次臂上,苍凉的白瞳中,泪水再次汇聚:“你明知道,唯有这件事……我无法答应……”
“……是啊,我早明白的。”红瞳中掠过一抹黯然,他喃喃着,应了一句。
下一刻,那目光却又突然一变,像刀已出鞘,哪怕伤人伤己,也难再追回:“而不明白的人,一直是你。既然你我皆无法退让,你又何必一再追问?不过是想要用你的眼泪,逼我让步,妥协……”他冷冷瞪着雏田,讥笑道,“这样的招数,也只有对你这位堂兄才起效。”
雏田沉默半晌,终于轻轻扯了一下嘴角,将头靠在宁次肩上,闭上了眼睛。但是眼泪并没有落下,连带着全身的血,只因着他一句话,便都干涸。
“是了,你一直都不曾变过的。”
“是我变了……我累了,佐助君。就算我是火,也有燃尽之时,而你的坚冰,却好像永远也不会融化。”
佐助闻言,也跟着扯了扯嘴角,但不知为何,并没有自己在笑的实感。
那仿佛是从身体中央打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一切感受都在乌黑中流失、消灭,只有巨大的水流声自耳中隆隆地淌过去。也因此,他不痛,亦不怒,只有那抹冰凉的笑容久久留在薄薄的唇边。
这时,少年眼中的三勾玉蓦然隐去了,红瞳也渐渐转回漆黑颜色。山鬼的力量即将消失,他身子晃了一晃,背后的伤口猛地崩裂开来,但双脚依然牢牢地钉在原地。
宁次发觉情况有变,暗自握住剑柄,但一来使用白眼极耗体力,他其实早已疲惫不堪;二来雏田倒在怀里,他并无把握能护她周全;三来趁人之危毕竟不是君子所为,佐助方才未用火攻,他亦不愿沦为卑鄙小人。
然而,此人刺杀日向宗主,又对雏田如此冷酷无情,今后若与日向为敌,必成大祸。今日若不除他,便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正在宁次犹豫之际,方才没了踪影的鸦忽又从天空中倏然而至,化作一团云雾,围绕佐助上下翻飞,掀起一阵旋风,将他包裹其中。孩子的声音在当中乱嘈嘈地响起:“宇智波佐助!不能死,约好了,你要带我们去吃人!”
雏田被那声音一激,微微张开眼来,望着他若隐若现的身影,自言自语般轻声道:“可我……一直是,想要相信你的。”
“不必了……你就和你的家族,永远沉溺在肮脏的罪恶中吧,”孤独的少年被鸦的乌云所包围,身影消失前,只留下一声像是嘲讽,又像是悲哀的冷笑,“那么,便可以光宗耀祖了。”
在“光宗耀祖”四个字的回响中,日向雏田晕了过去。
日向宁次抱着她,坐在花芽初发的樱树下,她刚一阖了眼,那满树樱花便粲然绽放,明亮的光华腾然而起,直如要蔓入天空。
白瞳的少年惊异地昂起头来,耳边不知何故,响起一声高亢且悠长的鸟嘶。呖然鸣响又掀起狂风,盛放至极的樱花被风一甩,花瓣便如暴风雪般飒飒飘落,像是要埋葬某物般,哀伤而又欢喜地堆积,转瞬便覆盖了日足的尸身,也迷遮了宁次的双眼。
这时,他仍旧扬着脸,那清俊出尘的面容上神色莫名。人在时花败,人死时却花开;人死时尚有一柸黄土可供安歇,苟活时覆身的落花,却只需须臾,便将轻轻飘散。
身处这生与死的夹缝间,他终于后知后觉般,自眼角坠下一滴透明的泪水。
48
夜已深了,雏田仍昏睡着,烛火被灯罩压得很暗,宁次坐在她身侧,微垂白眼,在摇曳的黯淡橘光中望着堂妹苍白伶仃的睡颜,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另一旁的阿纪替雏田理净了头发,又将水盆和新的纱布放在少女枕旁,一圈一圈地拆开雏田面上包裹的绷带。
很久不曾有其他人见过日向雏田的左脸了,就连在山崖下,她也是避开佐助,独自清洗收拾。溪流中映出的模样曾令她愕然、悲伤,但因着身边少年浑不在意的态度,她竟也渐渐忘记该难过了。
破旧绷带的最后一层也脱落了,在场两人俱是吃了一惊。阿纪在长久的岁月中,早也练就了宠辱不惊的冷淡,却在这一刻骤然变色,瞪着少女的面孔,嘴唇颤抖,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有两行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一旁的宁次呆然坐着,诧异甚至盖过了心痛,让他一时之间陷入某种荒诞的空白之中,头脑无法运作,反反复复地只有三个字涌上喉头,直到将他呛得胸口窒息地疼起来,才恍惚地从齿间溢出:“怎么会……怎么会?”
因为失去了左眼,又未曾做任何细致的治疗,在少女的左脸上,从眼睑到颧骨上方,所有的皮肤都塌陷变形了,蜷蛰在一起,变作扭曲盘旋的疤痕,而正中则是空无一物的黑暗眼眶,简直宛如水涡一般。与另一侧文弱白皙的完好容颜相对应,与其说她的左脸丑陋,倒不如说是令人感到诡异可怖。
阿纪慢慢抬起手,从层叠的衣袖中伸出手去,轻抚着雏田的凹凸不平的眼角,忽然低声道:“……到底是你错了,还是我错了,竟令她这样作践自己?”
宁次闻言,不禁转头望向阿纪。在他印象中,这名妇人行事古板,性情冷峻,从不曾露出软弱之色,此时此刻却也藏不住满面的哀痛之情。默然片刻,他答道:“我只知道,只有她,从未对不起任何人。”
阿纪听出少年的弦外之音,神情立时一冷,最终和那份悲哀混作一处,化作黯然,语声却仍是不容更驳的坚定:“然而,这个家也从未对不起她。”
这句话当然正确,然而这份正确,却令宁次感到一阵深重的疲惫;他长叹一声,揉了揉眉心,道:“阿纪,你……去备纸笔罢。”
阿纪抿了抿唇,依言站起身来,拭去脸上泪痕,脚步晃了一下,但仍很快稳住身子,恭敬地退下了。
室内便只剩宁次,他独个儿坐了片刻,不知想了些什么,然后撑起身子,也打算离去。
就在这时,忽然从背后响起雏田的声音,迷迷糊糊地,似乎还未完全清醒:“宁次哥哥……?”
宁次身子一震,背对着她,停下了脚步。她的声音温柔而安静,甚至因着那份睡眼惺忪的软糯,带上了一丝撒娇的意味。那是与过去别无二致的“妹妹”的声线,宛如根本不曾受过伤害,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还不曾千疮百孔。
雏田歪过头来,有些迷蒙地望着他的背影,又瞥见枕边绷带,顿了一顿,有些赧然地微笑起来,像是惭愧般温声道:“是不是吓到你了……?实在抱歉。”宁次沉默不语,而她终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有轻轻地续道,“我、我很好的,请你放心。”
那一刻,有一种近乎于愤怒的感情自少年心底窜起,却又如无木之火,转瞬即逝,只剩冰冷苦涩的灰烬,能够留在心底慢慢咀嚼。良久,他将额头轻轻抵在面前的门框上,那永远挺直的脊背,略略弓曲成疲惫的弧度:“早知今日……我真该在父亲死时,追随而去。”
雏田一惊,想要起身,但却一分力气也不剩了,望着兄长颤抖的身影,脸上也现出悲哀之色:“天地之大,我已只剩宁次哥哥一个亲人……你怎能说这样的话……”
“我……”他的面容藏匿在暗影中,几滴水渍坠在脚前,发出细碎的轻响,“我现在只觉得,心也碎了。”
雏田神色黯然,勉强笑了笑,用宽慰的语气,慢慢地说:“其实,美与不美,又有什么要紧呢?我已经……不在乎了,请宁次哥哥亦不必伤怀。”
宁次默然片刻,突然又直起身子,道:“您既已继任宗位,日后便需动身前往京内谒见天皇。平安京的名医纲手姬素有济世美誉,若能请她医治,必有回春之法。”
话音刚落,他便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雏田独自一人留在屋内,呆然地望着纸扇门,但很快又合上了眼睑,再次陷入沉睡。
灯盏内的火摇曳明灭,灯罩还是她离家时的款式,上绘一枝秋意盎然的娉婷红枫。
一只透碧的小飞虫落在枫叶上,片刻,又飞去了。
这时,少女白净的前额上,忽然隐约凸显出浅绿的纹路。那正是遗石留给她的刻痕。
在梦境中,她走进幽静而庄重的大屋,袜与榻榻米接触时悄无声息,空气中弥漫着古老的木香。精致的十二单在身后迤逦铺开,一头青丝却已只剩垂肩长短。随着她的步伐,纸扇门被一层层拉开,在最尽处不甚明亮的光线里,有一个人端坐其中。
过去,总是她在等,一年到头也难等到几回;她等待着被接见,如同等待一种永恒的恩赐与奖赏。而这一次,反而变成他在等,等待着与她最后的会面。
“……父上大人。”雏田缓缓走到他面前,跪坐下来,一边行礼,一边咬紧嘴唇,强忍着眼中的泪水,生怕它流下来,生怕自己软弱好哭的性格,会使父亲再次露出失望的目光。
熟悉的威严声音自头顶响起了,很缓地唤她的名字,其中却夹杂着极陌生的温柔与感伤:
“雏田,要吃糖吗?”
49
乙六跃到松之居游廊的立柱后,微微侧出头去,望向屋内的白眼少年。
佐助离开前,只带走了雏田,将女忍者打晕后丢在原处,连她当时借力的绳索也一同斩断。因此,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重新爬回崖上,期间还差点一命呜呼,能够活着回来,实在是全靠这日向家祖上行善积德了。
她并没有藏匿,因为受伤的缘故,脚步也钝重,但日向宁次根本没有注意到她,执着笔,专心地不知在写什么,沉默的面孔在杏子色的灯盏下,仍旧显出几分憔悴之色。
古老的宅邸再次被血的腥臭味道充满,炎爆特有的焦干气味混杂其间,乙六方才稍加探查,便知是黑毛小子又来作乱了。
一切都像是该死的鬼打墙,就连宁次的神情也与过去一模一样。女忍者因此回想起之前的那个晚上,在同样的血腥味中,人的幽魂、恸哭与怨恨萦绕在柱梁之间,室内甚至比院外的严冬更寒冷。 而白瞳的少年也是像现在这样,伏案而坐,一字一句地写自己的遗书。
她本来应该走的,应该抓紧崭新的自由,不再做日向的走狗;但鬼使神差地,她还是留了下来,站在宁次身侧,出言讥讽:“你就算写了,还有谁能读呢?”
他那时心情也差极,竟啪地摔了笔,反唇相讥道:“我送给你,你可识字吗?”
那是乙六第一次见到宁次发脾气,和他过去假模假式的冷脸全然不同。所以,那句本来近乎酸腐的幼稚嘲笑,竟令她有过一点受伤的错觉。
因着这点儿不愉快的感觉,她才向日向日足报告了宁次对雏田的关怀。即便她不去添油加醋,其内容也足够感人肺腑。
后来,日足一直没有杀死宁次,与这个小报告,或许有那么一点关系吧。
想到这里,乙六就不愿再想下去,故意蹬蹬蹬地踏响地板,走进屋里。
宁次这才注意到有人来,抬起头去看,怔了一怔,才道:“哦……是你回来了。”
乙六瞧见他的神情,不禁气结,冷笑道:“你方才肯定是早就忘了有我这人存在吧?”
宁次被她说中,心中也觉不妥,但被那挑衅的凤眼一瞪,歉意也就烟消云散了,拧起眉头道:“我尚且还未追究抗命之过,你若无事,就退下吧。”
乙六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砸在他身上:“走就走,以为我愿意伺候着你这样的大少爷?”
少年措手不及,被砸到肩膀,有些吃痛地抓起来瞧,才发现是一个粗简的木头花瓶,边上被火烤出一处焦痕;又听对面的女忍者气呼呼地续道:“这是公主大人的东西,你收好吧!”
宁次呆了一呆,脸上神色渐渐放缓,接着竟然很认真地道:“谢谢你。”
乙六也呆了,眨了眨眼睛,望着他诚恳的表情,心里突地刺痛了一下,但还是若无其事地笑起来,道:“不敢当,不敢当。”
这时,宁次才想起了方才写下的信件,略一沉吟,便将案上信纸叠成两折:“过些日子,我要带雏田去访纲手姬,她性子乖僻,须得找人疏通。你且携此信,去京上拜访犬冢家。犬冢牙与我乃是旧识,或可从中协助。”
乙六蹙起眉头:“我听说那纲手姬时常云游四方,假如她不在京内,该怎么办?”
宁次摇头道:“纲手姬是天皇一系举足轻重的人物,这时她一定会回平安京,稳定人心时局。不过,此事的确难为,须得赶早,你今夜就出发吧,锱帛便用此佩换取。”说着,将腰上一块流光溢彩的宝佩摘下。
于是,乙六便伸手去接,那只手虽已用布粗粗裹了,但仍可看出伤口淋漓,连指甲也崩掉了几片。宁次瞧见,心生诧异:“怎么受了这样的伤?”
女忍者夺过信件与腰佩,将双手背在身后,倒退一步,鲤跃而出,遥遥听见那不逊的笑声,夹着一句粗俗的答语:“关你屁事!”
宁次被这粗话噎得眉毛一抽,不禁浅笑着叹了口气,但心中毕竟万般愁绪烦思,因此一双白瞳,转瞬又沉入暗青的阴影。
“我偏就要去,关你屁事!”
纲手在屋子里暴跳如雷地转来转去,一手推开面前的男人,恼得咬牙切齿,红红的面庞有如盛放牡丹,气势逼人。
自来也无法可想地挠着头,心知气头上的老虎忤不得,只好又将方才的劝解车轱辘般重复了一遍:“鸣人还小,有这样的想法,不也很正常嘛;何况,我瞧那少女秉性纯良,便是收做女御,也无妨吧?此时夜已深了,你这样大吵大闹,我们还‘密谈’个甚么?”
“他如果纳女御,也就罢了!”纲手猛一回头,曳地的金发随之微动,在灯火映照中,灿若春阳,“这小子明明是动了立后的心思,我看他实在是欠修理了!”
自来也听了,也不免犯愁起来,但又转而道:“虽说那少女与鸣人两小无猜,但日向家的独女不也随着一同吗?她与鸣人,未必没有情谊,我们权且与日足商议,请她入京,如何?”
“要让他女儿入宫,想得倒是挺美……”纲手皱起眉头,叹息一声,“日向本家这一代人丁单薄,只剩这么一个继承人,可谓是日向一族的命门。日足至今将她藏在封地,不就是看透了,人人都在打她的主意?”
对面的男人亦是一声长叹:“若非因此,上代天皇又怎会千叮咛万嘱咐,要鸣人一定迎娶日向雏田呢?然而,如今日向一族内乱初平,日足必然更加警惕,想从他手中夺走嫡女,确实太难……鸣人这孩子,实是命途多舛,本不应该背着这副担子啊。”
“这孩子的危困,再没有比你我二人更清楚的人了。说到底,这都是我们的罪过。”话到此处,女子豪爽又刚强的声音,也不禁带上几分低回,“今时不同往日,别说是鸣人,即便是真正的皇子还在世,也必须联姻日向。否则,不要说是应对黑眼反扑的野心,就连白眼,恐怕亦将萌生反意。”
武僧苦笑着摇头,喃喃道:“自从晴明一去不返,便是诸事不顺……”
“提那杳无音信的家伙做甚?只要石头还在,谁用得着他!”纲手瞪起眼睛,神情气恼,忽地目光一闪,面上反又露出笑容,“咦,你说得对……教那姑娘‘一去不返’便可嘛!”
“你、你、你万不可心生歹……”自来也大惊失色,但话还没说完,就被对面女人锤了一拳,只听她怒道:“你当我是什么人啦!我是说,让她回日向封地去传信,由她请雏田上京。若日向公主来了自然好,若不来,那正好是令她不再回京的好由头,你瞧行不行?”
自来也怔了一怔,亦随之展颜,抱了抱拳:“纲手姬,在下佩服!”
“这才佩服了?”她笑起来,美艳夺人的面容愈显风采,“那下次赌时,你就多输我些!”
“这?”他咳了咳,假装无奈地戏谑,“这却是造化注定,凡夫如何能改?”
50
雏田略略一怔,抬起头来,却见父亲的手中,果然握着一方木雕而成的糖果盒,样子极为精巧,盒盖半开着,其中散发出清香而甜蜜的气味。她不禁有些疑惑:从小到大,父亲从不曾亲手赠送过这类小玩意儿,今日却为何忽然一反常态?
日足望着她伤痕累累的面孔,目光颤了几颤,忽然又唰地一声将木盒的盖子关闭,放回怀里,深吸一口气,慢慢道:“不,你还是先坐下吧。我们许久没有聊聊天了。”
这却是雏田极为熟悉的要求了。她依言恭敬坐下,素色的小袿层层铺开,紫鸢色的暗绣浮在衣料之上,若隐若现,遥遥望去,恰如一朵亭亭绽开的重瓣莲花。
“你……”日足开了口,又顿了顿,才继续道,"你应当已经见过遗石了。"
雏田轻声答道:“是,父上尚在平安京时,神鸟便已在我面前现身。”
日足点点头:“遗石有通晓人运之力,想必那时便已料定,我将命不久矣。唯有本家血脉才能承受遗石之力,你既是我嫡女,祂自然会将笼匙托付于你。”
雏田闻言,面上不禁现出悲戚之色,对面的老人却仍然满面淡然,续道:“那时我尚在京中,甫一失去瞳力,便知风云将变,因此匆忙赶回平息内乱,却没料到,你竟与宇智波的人柱力一同失去音讯。”
从日足口中提起佐助之事,令雏田觉得分外揪心,她咬了咬牙,道:“不肖女过去无知,才铸成大错,今后定当悔改。”话中恨意虽浓,可眼前掠过少年孤傲的侧影时,心中仍不由自主地泛起阵阵悲凉。
“呵呵,”日足从喉间低低一笑,一双白瞳波澜不惊,定定望着女儿年轻的脸,“你眼下对人柱力的厌恨,不过是凭着一股年轻人的赌气。我的女儿,我又如何不知,你性子随母,心地温软,因此,若是今后知晓人柱力复仇的缘由,必然同情他的不幸。如今凿凿之言,他日随风而去,亦是不胜可笑。”
“我不会!”眼中聚起酸涩水汽,雏田急忙出言否认,话才说了一半,却又忍不住小声续道,“却不知……这其中究竟有何原委?”
日足眯起眼来,看着她犹豫的模样,那张仿佛永远都极严厉的脸上,竟掠过一丝温和,略略叹了口气,才道:“也罢,你早晚都须得知道。我们日向一族,于建国之时,不过是蕞尔小族,偏居弹丸之地;当时争鼎之族,乃是宇智波与漩涡两家。宇智波武力较强,而漩涡擅长聚拢人心,而我等先祖便是与漩涡结成同盟,推助其成就大业,才获得如今地位。”
雏田听得出神,这虽然都是她早已在史书中读过,早已烂熟于心的故事,但由父亲口中讲出,又是别有一种意蕴。
“然而,日向得以绵延数百年的真正原因,却不为世人所知。”日足说到此处,沉默片刻,才续道,“宇智波家英才辈出,传说其族人皆有可能继承红瞳,得此力者可以一敌千,旋涡家对其极为忌惮。我等先祖偶然与遗石相遇,与其签订契约,得到一种能够镇压红瞳的仪轨;携此法投诚,方才得到漩涡一族的信赖。”
“……原来,竟有如此隐情,”雏田愕然良久,才喃喃自语般道,“我们与宇智波势同水火,原来是因此之故……可是,那早已是远古旧事,与如今又有什么干系?”
“宇智波虽然战败,逐鹿之心却从未消失,而红瞳之力更是代代流传,”日足盯着雏田,“不然,你认为我们的山鬼祭仪,是做什么的?”
雏田怔了一怔,忽然感到一股寒意:“父上大人,您是说……从曜之本建国伊始,直到如今,我们都一直在神山中镇压宇智波的‘红瞳’吗?”
日足颔首,又续道:“神山正是以天皇历代皇子为饵,引宇智波入瓮之处。宇智波将每代最杰出者与皇子一同送入山中,待到皇子离开,留下的人便被冠以山鬼之名,直到下代宇智波进入。受遗石之力操控,两人相遇时,必当自相残杀,只留一名活口,继承山鬼之名。山鬼祭仪便是这般沿袭相续,而其中活口,便是祭仪的人柱。”
此言犹如雷霆万钧——鸣人竟是皇子,而佐助竟是……山鬼!她脸色愈转苍白,只觉那不疾不徐的言语间,潜藏着巨大的野心与黑暗,将她逼迫得喘不过气来,在一团乱麻的思绪中,只有一个问题脱口而出:“那么,那么……施行仪式的人,就是日向的宗主吗?”
“不错,”日足微微昂起下巴,冷冷道,“宇智波佐助便是由我施术,他的前两代,宇智波止水、宇智波鼬,亦是经由我手。”
雏田呆然良久,忽然摇着头,用手撑着地面,连连向后倒退,又被衣摆一绊,面色仓皇地喊道:“这、这实在是非人之举!父上,我们这样做,是会遭报应的……!”
“那又如何!”日足猛然瞪大双眼,掀翻肘边几案,厉声呵斥,“若非祭仪之故,则狡兔死,走狗烹,你想日向一族还能活到今日?!日向原亦习武,如今却成公家世族,所谓优渥尊荣,正是颈上刀尖!”
雏田被父亲的叱责吓得一颤,不敢再说话,咬着嘴唇,只有泪水从独眼中簌簌落下。日足凝望着她,脸上怒气渐渐消退,合上双眼,长叹一声:“我想,你终究没有器量……想来遗石也有走眼的时候。”
说着,忽然从怀里又掏出那方糖果盒子,向她一抛,木盒便顺着榻榻米辘辘翻滚,至她膝前。盒盖错开,绸缎衬着的盒内放着一粒糖果,一时间甜香四溢;那香味有种诡异的魅力,她咽了咽口水,竟连哭泣也忘记了。
“我早就想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日足按了按额角,骤然灰暗下去的脸孔上,露出疲惫之态,“这是专门针对本家血统的盲眼药,你服下,舍去姓氏,今后便做个寻常女子吧。”
少女如遭雷遏,脸色惨白,突然伸手捡起盒子,拼命向一旁扔出去:“我……我不要,父上,我绝不……!”
日足仍旧闭着眼,对女儿浑身战栗的模样漠不关心,疲懒地淡淡叹息:”难道你对这个家,还有什么贪恋吗?我还以为你唯一的长处,便是淡泊。“
“父上既已仙逝,众多族人还有谁可倚仗?”雏田泪流满面,一贯温婉的声音竟也嘶哑了,“族中遭此剧变,我岂能独去!岂能做对族不忠、对父不孝的无情无义之人!”
日足闻言,猛然张开双眼,白瞳光华电转,紧盯着她,一字一句地沉声道:“你若不走,今后便是生不如死。”
“父上若要我走,”她咬住嘴唇,一丝血迹从编贝细齿中渗出,“我情愿立刻在此自裁。”
日向日足终于露出了笑容。
然而那笑容中,却又充满了痛苦的哀愁。
他还鲜明地记得,数十年前,自己接过宗主之位时,也还拥有这样一幅决绝的、单纯的面孔。那时的自己是多么幸福啊,但一步步走来,周遭一切都已被亲手毁灭,甚至再也谈不上幸或不幸,唯余下深渊般难测的空虚。——但这就是“日向”了,只要家族能够够延续,他或她的死活都无关紧要。
于是,日足凛然道:“既然如此,我便承认你,成为日向的下一任宗主,亦即,这个家的人柱。”
话音刚落,梦境便骤然扭曲了,正如镜花水月,被一颗石头溅起的水波所搅乱,终将归于破碎。
而在那残破不堪的幻影中,日向雏田听到父亲最后的一句话,话中带有空旷而寂寞的回声,像是留给她一个难解的谜题:
“糖就在遗石处,我想,终有一天,你将用到吧。”
51
深夜的月光冒着寒气,自纸扇门的缝隙投入屋内,映在少女苍白的面孔之上,更令她的神情显得凄清。
她受伤的半边脸庞,被藏在阴影之中,而阴影向里延伸,直到屋子尽处。那里坐着一个孩子,从偏带的面具后漏出一只鬼气森森的墨黑大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雏田直瞧,青白的寿衣在黑暗中几乎微微发光。
看了一会儿,他忽地跳起,在空中轻巧一腾,“沙”地一声落在雏田枕边,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向着她空洞无物的眼窝内探去,似是要戳一戳里面到底有没有东西。
“你在这里,做什么?”
兀地,一个声音自头顶响起,比乍暖还寒的月夜更冷。
鸦打了个抖,赶忙把那根不安分的手指藏在背后,握进另一只手的拳心,然后抬起头来,冲着佐助卖乖讨好地咧开嘴,露出笑来:“我、我睡起来,就去尿个尿。”
“因此,便走了二十里远?”佐助揭穿他拙劣的谎言,“既然你精神上好,那么,今夜就启程赶路吧。”
鸦被拆穿,没面子地撅着嘴,站起身来,抬脚跨过雏田,走到佐助身边,哼道:“如果不是为了等你料理伤势,早就走了,我们都急着吃人去呢。”
佐助伸出手,如抓小鸡般提起他的后领,将他拎在半空,转身向外面的游廊走去:“你既系上了铃,左右都是逃不掉的,别想耍花样。”
刚一走到门外,鸦便嘭地化作一团黑雾,从他手中逃逸而出,悬在半空,恼道:“谁耍花样啦!我们只是觉得,她缺了一只眼,和我们以前见过的白眼,一点儿也不像,很有趣罢了!”
黑鸟叽叽喳喳地,又在耳边嘈杂不休,言语中提及雏田之事,更令佐助感觉烦躁不已,他微微拧起眉头,声音冷硬:“她和日向日足……”
就在他反驳间,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细细的声音,带着些病恙的虚弱,轻轻地叫他的名字:“佐助君。”
她总是这样叫他的,四个音节,像是客气,又像是亲昵,像是大胆,又像是羞赧,像是风儿吹过时蓦然叮咚的琉璃风铃,显出一种脆弱而透明的温柔。
那样的温柔,曾经如此接近过少年孤独而倨傲的心,如今却已坠落在地,碎成粉末。当尖锐细微的断片扎进血肉时,疼痛几可忽略不计,然而,终究滞留其中,形影不离。
他于是停下了脚步,背对着她:“说。”
“你……要去哪里?”雏田站在门边,扶着门框,凝望他的背影。
佐助沉默片刻,冷冷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雏田闻言,唇边慢慢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忽然道:“你说得对。毕竟……今后,我或许会对你不利吧。”
心念电转间,佐助蓦地回过头来,隔着长而阴暗的走廊,向她望去,黑瞳不可自抑地轻颤:“你已知晓真相?”
“是。”她承认,声音虽然痛苦,却也平静。
理智还不及阻止,他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周身杀气勃然暴起;对面的少女下意识倒退半步,却又硬生生定住脚跟,忽然闭上眼睛,昂起头来,露出雪白颀长的颈项。
剑已出鞘一半,却又被送了回去,发出锵然声响。良久,佐助低低地笑起来,笑声震动胸膛,因此有莫名疼痛:“引颈受戮,惺惺作态,真令我觉得可笑。”
她听到利剑回鞘的声音,心中不禁怆然:“我愿亡于你刀下。这份心意,绝非作伪。”
“很好。”佐助冷嗤一声,胸口的阵痛愈演愈烈,“除非死,否则绝不离开日向……这就是你的心意,很好。”
“现在……这个家,不能没有我,”雏田用干涩的声音慢慢道,“不论先祖和父上过去做了什么,这终归是生我养我之处……我又怎能离弃?”话到此处,忽又一顿,然后毅然续道,“可是,我会改变它的——”
“无需再言。”佐助打断她的话,体内的愤怒与痛楚都消退了,漆黑眼瞳中唯余荒芜的冰冷灰烬,“我也不想听。”
雏田语声一滞,那句话便坠回心湖的最深处,荡开的波纹在面上化作一个困顿的笑容:“那么,我还有……最后一句话。”
他合上眼睛,又张开,淡淡道:“说。”
而她的独眼一瞬未瞬,轻轻道:“我喜欢你。”
这句话说得很轻,当它穿透漫长的瞬间,越过横亘的空气,跋涉到他的面前时,已经变得宛如一声叹息,若有若无地萦绕缱绻,那种姿态有难以言喻的哀伤。
佐助沉默良久,忽然又笑了一笑:“你永远都是这样……哪一边都不肯放下,自以为能够获得一切。”
“对一无所有的人来说,再没有比你这种人更丑陋的了。你愚蠢的伪善,简直比那张脸更难看,让我只觉得,想吐。”
雏田身子一抖,却仍然倔强地站在原地,用手握紧门框,不让自己倒下去:“绝非……作伪。”那只手纤小雪白,本来春水不染,如今却起了茧,掌心中亦刻下深深剑痕。每一处痕迹,都与他有关。
佐助转过身去,背影融进黑暗之中。那让她想起两人的初见,孤独、高傲、捉摸不定的少年,永远都是黑夜森林的化身。
“没有用的。”他的声音不轻也不重,带着一种倦怠的冷漠,甚至还有一种古怪的温和,“你还不明白吗?就算你是真的喜欢我,也没有用了。”
她想要追上去,但最终孤独地站在原地,用口型回答,温驯而悲伤的答语消融在夜色的注视中。
佐助走远了,顺着蔓延无尽的黑暗走廊,决绝地,不曾回头,像是走进了命中注定的迷宫。
跟在他身旁的鸦却停下脚步,蹦蹦跳跳地折返回来,在雏田身前立定,背着手,腕上巨大的金铃,随着小小身躯的晃动,也摇曳着响。突然,他弯下身子来打量她,脸凑得极近,黑洞洞的大眼睛一眨不眨。雏田甚至忘记了逃离,只是下意识地将伤痕累累的左脸向门后躲藏。
鸦突然伸出手指着自己的鼻尖,道:“你知道吗?那日是我在崖下救了你。”
雏田微微抬起眼睫,望向孩子死一般的笑容,不知道他为何说这些话。而鸦黑孔般的眼睛瞬也不瞬,又续道:“后来,也是我带你从悬崖上来的!”
“……”她顿了一顿,露出一个木然的微笑,轻轻道,“谢谢你。”
闻言,鸦将眼睛张得更大,脸上阴森的笑意更灿烂了,忽然笑出声来:“嘻!嘻!嘻!”伴着那笑声,他忽然化作一团漆黑的烟雾,被风一吹,就消散无踪。
这时,她便张开了双眼。
她仍旧躺在被中,薄衾不曾有分毫褶皱,被阿纪梳理过的黑发,也仍旧服帖地铺在枕后。
方才的人,方才的话,仿佛都是梦境或幻觉。然而,那原本该牢牢合着的门,却真的开了一条缝。透过这缝隙,月亮不肯避讳地投下目光,向着她的伤痕,眼中带着几许嘲讥。
孩子欢愉的笑声好像仍在回荡着:“嘻!嘻!嘻!”
而她悄悄抬起手,抚摸着自己空无一物的眼眶,幻境中未说完的半句话,在空无一物的心中,也发出了无人听闻的回音:
哪怕……付出一切。
【火影·半架空】《山之鬼》二篇(主佐雏。正剧向。)
08
此后果真下起大雨。
霏霏淫雨,连绵数日,阴晦的天色令身上穿着的单衣也滞重起来。
雨下了五天,才渐渐放晴,拨云见日之刻,雏田在自己往常读书的书房里做女红;她偶然抬头,便见乌云的裂缝中漏出的第一缕新阳,正巧落在庭院中的无花的樱树上,繁茂蔓延的树冠粲然生光,光华形成满树繁茂的樱花幻影,煌煌的花海令人不敢逼视。
可夺目的光辉只持续了一瞬就悄然消逝,只剩下白眸的少女呆呆坐在原地,被那妖异的景色摄去了心魄,连绣针一不小心扎破了手指的事情也没有察觉。
像是被什么东西所引诱,她缓缓站起身来,径自从室内跨进庭院,连鞋子也没有穿,踩着尚且缀满落雨的草叶,一步一步向樱树下走去。
伸出手去触......
08
此后果真下起大雨。
霏霏淫雨,连绵数日,阴晦的天色令身上穿着的单衣也滞重起来。
雨下了五天,才渐渐放晴,拨云见日之刻,雏田在自己往常读书的书房里做女红;她偶然抬头,便见乌云的裂缝中漏出的第一缕新阳,正巧落在庭院中的无花的樱树上,繁茂蔓延的树冠粲然生光,光华形成满树繁茂的樱花幻影,煌煌的花海令人不敢逼视。
可夺目的光辉只持续了一瞬就悄然消逝,只剩下白眸的少女呆呆坐在原地,被那妖异的景色摄去了心魄,连绣针一不小心扎破了手指的事情也没有察觉。
像是被什么东西所引诱,她缓缓站起身来,径自从室内跨进庭院,连鞋子也没有穿,踩着尚且缀满落雨的草叶,一步一步向樱树下走去。
伸出手去触摸树干的刹那,一股出乎意料的剧痛突然从指尖刺入,霎时间便传遍四肢百骸;疼痛渗入血液,太阳穴鼓噪着,简直像是要爆炸般。
额头上传来焦热的烧灼感,在这烫伤的感觉中,有许多模糊的画面迅速掠过,因为强烈的眩晕,几乎只能看到光影的残像:
人影幢幢,掩映着远处模糊不清的金发人影;画面一转,又变做一双与自己默然对视的漆黑眼瞳。
最后的最后,她看到狂风呼啸的山,还有山间黑色的可怖身影——既如同兽,又像是人。
意识逐渐远去了,在昏迷之前,她耳边响起女孩儿们游戏时唱的童谣,轻轻的,细细的,宛若哭泣。
日向宁次在外面办理公务,本来打算早些归家,但车轴却因道路泥泞而意外扭断,不得已之下,只好在村子的公所里待到雨停,又匆忙置了一辆新车,这才回到家中。
今日他本来就有些耽搁,到松之居又没见着雏田,向仆人询问了,才知她留在原先的书房里,因此连衣裳也没换,就径自向偏院去了。
谁知,等他到了书房,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榻榻米上的小小的针线篮,手绢上的绯红梅花只绣了一半,连系银针的绣线也没有剪断。
他愕然不已,眼光滞在那半朵梅花上,低声自语道:“雏田……去何处了?”
“咦,是雏田来了?”
鸣人本来正躺在房檐下的走廊里打盹,忽然张开眼睛,有些惊讶地说。
他在来神山之前,似乎被清水寺的和尚们施过什么法,即便足不出户,也能感知到这座山中的一些异动,前几年就曾经凭这种能力预知过一次山洪。
而佐助坐在屋子另一边的窗旁,正用一方织造精致的白帕擦拭自己的剑,听他没头没脑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挑了挑眉毛,没有应声。
鸣人不以为意,翻了个身趴在木地板上,托着腮望向对方,一边想一边说:“你去接一下她吧,我们的住处有结界,连狼都发现不了,她肯定更找不到了。”
佐助皱起眉头,只是盯着自己的剑锋,冷漠地答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和你也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啦!”金发的少年突然一骨碌坐起来,嘿嘿地笑道,“我刚刚突然想到,要是我去接她,小樱肯定会喜欢上这么体贴的我!哎,我真聪明!”
他正自顾自地傻乐呵,对面的鸦发少年倏地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向走到门口,坐了下来,开始系草鞋上的绳。
鸣人瞪大眼睛呆望着他,突然如临大敌般抓住他的肩膀,激动得连话也说不利索了:“不是吧你!佐助!你难道,难道喜欢——!”
勒紧草鞋的手不自觉顿了一顿,鸣人看到了,更是万分气愤地续道:“喜欢小樱!”
话音还没落,他脑门上就挨了重重一击。
砸在脑袋上的东西,是方才在走廊下放着的苹果。鸣人“哎呦”地痛叫了一声,忍不住松开了抓着佐助的手;黑发的少年随即站起身来,将剑斜斜插在腰后,用一种看智障的眼光看着他:
“用这个堵住自己的嘴巴。”
鸣人一边揉着肿痛的额头,一边拿起那苹果啃了一口,瞪着朋友消失在树林中的背影,气哼哼地自言自语:“那天救她的是你,打她的也是你;今天不接的是你,要接的还是你——什么贵族家的大少爷,就脾气最大!”
日向雏田在山间的小径上拼命地奔跑,头发被风吹得乱草草的,衣裳和脸上都染着泥污,像是跌落在污水中又惊惶展翅的白色蝴蝶,样子狼狈极了。
方才从昏迷中醒来后,她立刻心急如焚地从偏院翻了出去,沿着樱以前指过的小路,一刻不停地向神山跑去,中间跌了好几跤,又连忙爬起来继续跑。
这一生都没有像今天一样奔跑过,心脏砰砰跳得像要炸开,又头晕又耳鸣,但是她不能停下来。那因不祥幻影而引发的恐慌,像是毒虫般啃咬着内心,死亡、悲哀和黑暗的感情充塞了五感。
“喂!”突然,有个人从背后抓住了她的手臂。
“放手!”她又怕又急地转过头去,冲着那个人大喊,白瞳圆睁,直直与一双似曾相识的黑眼睛相对。
密密枝杈间的鸟群因受惊而纷扬飞散,少女的眼睛像是有种咒术,在目光相遇的一瞬间,剧痛猛地刺进佐助的眼球,他忍不住低低痛叫一声,脚下一软,险些跌倒,抓着她手腕的手也放开了。
雏田本还惊慌挣扎,没有想到他这么轻易就松了手,脚下一个踉跄,又摔倒在地上。
她转身又想逃跑,但定睛一瞧,才发现对面的黑发少年,正是那日和鸣人在一起的佐助,动作一停:“佐……是佐助君吗?”
对面的少年似乎有些站立不稳,但却仍然以一种骇人的杀气,猛地拔出剑来,对准她的咽喉,冰冷的黑眸微微眯起,寒声道:“你究竟是什么来历?”
09
锐利的锋刃只差一毫就触及肌肤,少女因那股恐怖的杀意而战栗,刚要动作,佐助便毫不留情地一动剑尖,在她细长的颈上划破一道浅浅伤口。
血珠冒了出来,但那疼痛却帮助她从幻影的纠缠中脱身而出。混乱的头脑清醒过来,她昂起苍白的脸,深吸一口气,虽然声音还颤抖着,但神情却很镇定:“家父名唤日向日足。”
意外听到这个名字,佐助似乎有些吃惊,紧拧的眉头略微放松了些,但仍有些怀疑:“你是式部卿的女儿?”
雏田微微敛眉。佐助打量着她的模样,想起之前樱曾称她为贵族千金,又见她两手细嫩雪白,肩膀也很娇弱,方才收剑回鞘,道:“既然你是日向本家的公主,有那种力量也不足为奇。”——他以前也曾听人传言,日向家世代严禁习武,他们为了自保,与阴阳寮过从甚密。方才雏田显现出的异象,想来是某种保护嫡女的阴阳术法吧。
但雏田并不知他所指为何,不禁有些疑惑地问道:“什么力量?”
佐助咳了一声,以他的性子,决计不会在一个女人面前承认自己中了阴阳术的招,于是利索地斩断话题:“没有什么。”
对面的少女也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类型,识趣地点了点头,没再继续问下去。
但是,没了指着脖子的剑,她立刻又想起方才在樱树下见到的幻象。虽然那些碎片并不能构成任何明确的图景,但其象征的阴森与黑暗却是实实在在的;而最终,所有的感觉都指向同一个对象,同一种直觉:可怕的山鬼,危险的山鬼!
一念及此,她的心情再次焦急起来:“佐助君,你们当真不知山鬼之事吗?我,我想,它迟早有天会加害你们的!”
佐助微微眯起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今天我来就是为这件事,”雏田压下心中的焦虑,组织着语言,“在我自小所听的传说中,山鬼是要取鸣人性命的怪物,方才我又在家中见到异象,种种见闻,实在令人觉得不吉……”
少年用一双黑眸直直望向她,似在揣测,沉默片刻后才答道:“不知道山鬼的,只有鸣人。”
“佐助君也曾听闻此事吗?”她有些喜出望外,“太好了,佐助君你剑术高强,若是能尽早找到山鬼,提前除掉它,我想,一定很……”她一边说着,一边想要站起身,忽然眼前一阵眩晕,摇晃着向后倒了下去。
她先是见到可怕的幻影,之后拼命狂奔,方才又差点在佐助剑下送命,精神与身体早已到达极限,却还是兀自强撑,此时稍一安下心来,才发觉自己精疲力竭。
但预想中与地面碰撞的疼痛并没有发生,黑发的少年抢先一步将她揽在怀里,微微皱着眉,道:“如果站不起来,刚刚就该坐着。”
她用有些朦胧的湿润白瞳望着佐助的脸,那张冷傲又英俊的面孔上,仍然挂着一副随时随地都在生气的表情,但不知为何,这次少女不再觉得害怕了,反倒露出小小的微笑,轻声道:“佐助君是这么温柔的人,真是太好了……”
佐助这次是真的吃惊了,差点就没撑住桀骜的神情。他像是想要反驳,却又闭上嘴巴,一时间俊脸上神态万千,变幻不停,显得十分奇特。
雏田觉得很累,但还是勉强支撑着自己,继续说道:“有你在鸣人君身边,让人觉得放心……”这话语本来就是接续前言,她也没有发现对方的脸色立刻又冷了下去,还体贴又温婉地续道,“我已经不要紧了,谢谢你。”
就在这时,鸣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还越来越近:“佐助!佐助你在哪儿?你找到她没有啊?”
问话声尚且缭绕着,金发的少年已从对面的树丛里轻捷地跃了出来,看到佐助和雏田已经汇合,露出宽慰的笑容:“哦,在这儿呢!怎么这么久……呜哇!!”
他突然吓得大叫了一声,因为本来在对面少年怀里的女孩儿,忽然被扔了过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刚一露脸,佐助就将雏田呈抛物线状丢了过来。
手忙脚乱地把雏田接到怀里,鸣人惊魂未定地冲佐助喊道:“佐助,你有病啊!女生也可以当苹果乱扔吗?!”他怒气冲冲地控诉,罪魁祸首却连左耳进右耳出的姿态都懒得做,径自离开了,留下他大老爷一个潇洒的背影。
“雏田,你别生气,他就脑子有问题……”鸣人一边叹气,一边安慰雏田,低头一瞧,她却已经羞得晕了过去,不禁大惊失色,“——我的老天,这是被吓晕了吗?”
雏田再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是朴素的木制天花板,没有任何装饰,有些地方已经蔓出了青苔的痕迹;但鼻息间草木微涩的清香味道,却让人莫名觉得十分雅致。
房间很小,她微一偏头,就见到门口走廊上坐着的鸣人,而金发的少年此刻正兴趣盎然地观察着身边的一只青蛙。那青蛙也不怕他,气囊一鼓一鼓的,和他大眼瞪小眼。
她觉得有趣,坐起身来,问道:“鸣人君为什么一直盯着那孩子呢?”
“啊,雏田,你醒啦?”鸣人回过头来,见她已无大碍,脸也没红得那么吓人了,松了口气,笑道,“我只是在想,要是能和它说说话,肯定很有意思。”
少女微微张大了眼睛:“人怎么能和青蛙说话呢?”
谁知,对面的少年却一脸理直气壮地反问:“为什么不能呢?”说着,他又瞟了青蛙一眼,“我觉得它对我也挺有兴趣的呢!别说是小青蛙了,就算是妖怪,人也可以和它们坐下来聊聊啊。”
“可是,妖魔毕竟是恶物,”雏田微微蹙起眉头,“家父曾教导过,人决不可与邪道为伍。”
鸣人抬了抬眉毛,像是在考虑,片刻后很爽朗地笑起来:“但是,妖魔的种种行事,肯定也有它们自己的原因啊,如果不试着去问问看,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原因呢?只是和它们敌对,那岂不是没完没了?人要学会理解,这是我师父曾经说过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这样的言论,是雏田以前从来没有听过的;视人世规则为圭臬铁律的日向家,也决不会承认这种看法。但她却偏偏无法反驳,反而陷入若有所思的沉默。
卸除了日向家日复一日为她灵魂套上的层层束缚后,单纯作为一个人而言,她又是怎么想的呢?
良久的思索后,少女慢慢地问:“即便那个妖魔想要你的性命,鸣人君也不会改变看法吗?”
“呃,”鸣人对这样的提问有些意外,想了想,回答道,“我觉得,肯定有方法来解决的吧,我也不会死, 它也不会死的方法——啊,你怎么笑了?果然我这种想法很傻吗,哈,哈哈……我毕竟是寺院的小孩嘛……”
“不,”雏田微笑着,用温柔的白瞳注视着对面尴尬干笑的少年,轻声道,“我只是想,鸣人君果然就是‘他’没错。”
鸣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啊?谁?”
她的脸又红了,低下头去,手拼命捏着被角,忸怩地说:“只,只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哦……”鸣人猛然收到一张好人卡,又见她通红着脸,一副又要生病的模样,只好用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单音节结束了这次交谈。
那时候,他们都没有想到,只有他们两人和青蛙听见过的,这平淡无奇的小小谈话,竟会在未来一语成谶。
10
两人聊过以后,雏田只觉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长久以来困扰她的问题,因为鸣人的一番言谈,反而变作一种柳暗花明的希望。
疑虑既然已解,再久留便不合适,她想到这次惊慌失措地从家中跑出来,没有提前同宁次哥哥商量,定然又会给他添乱,更是有些坐不住,便起身告辞。
鸣人点头应了,打算将她送下山,佐助却忽然从屋旁的草丛中走了出来,把两只猎来的野兔丢进鸣人怀里,淡淡道:“如果要走,那我来送。”
“你刚才又出去欺负兔子了?真是的,心情一不好就干这个……”鸣人惯性地碎碎念着,被黑发的少年扔过去一个眼刀,赶紧乖乖打住,一本正经地说,“知道了佐助,我会用这个堵住自己的嘴。”
佐助和鸣人居住的地方似乎有结界守护,雏田跟在佐助的背后行走,偶尔回过头去时,背后的景色竟然已和方才截然不同,简直就像是周边的树木会移动似的,如果无人带领,一定会迷路。
她暗暗惊叹着,更加认真地跟随少年的脚步。那双白瞳中,映出少年沉默又倨傲的背影,瘦削却极挺拔,像是拒绝所有人的接近。
但她对他的害怕已经打消了不少,因此轻轻道:“佐助君,谢谢你送我。”
对方没有回答,她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谨小慎微地退缩,反而努力继续说:“我,我想寻找山鬼,为鸣人君找到解决这件事的办法,佐助君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吗?”
终于,佐助从喉间应了一声,算作应承。虽然仍是十分冷漠,但对雏田来说,却是莫大的鼓舞,那张娇弱素净的脸上,罕见地露出明艳的笑容:“太好了,我就知道,佐助君一定会帮我的!”
少年却突然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来,冷冷地嗤笑了一声:“你知道?你知道我什么?”
她有些怔住,也停下步子。这样一句反问,竟然真的令她无话可说了。——是啊,她到底知道什么呢?
最终,她只能勉强地回答道:“我只是相信着,佐助君是一个温柔的人。”
“就像野兔相信着森林的安全,”佐助微微眯起眼,冷笑着,毫不留情地讥讽道,“却最终成为他人的腹中物,不是吗?”
“我……我不是……”她脸色苍白,却讷讷地说不出话。
少年不为所动,笑得伤人,继续道:
“只有弱者才会把‘相信’当做一种光荣。因为你们没有任何力量,所能做的,只有闭上眼睛、推脱责任,把自己当做善良的受害者。”
“——实际上,这样的人,才是最恶毒的罪人。”
明明是这样的谬论,她却没有一丝招架之力,冰冷的字句如同灼热火焰,将她安稳又明浅的心烧伤了,她只能茫然地喃喃道:“难道我相信佐助君……也是错的吗?”
“相信,是蠢行,”他向她走近一步,微微弓下腰,强迫着直视那双想要躲闪的惊慌白瞳,漆黑的眼亮得惊人,像一把明晃晃的刀,“怀疑才是美德。”
忽然地,又将薄薄的嘴唇靠近她的耳边,低声笑道:“我之所以想要寻找山鬼,不过是因为在我的家族里一直流传着,若是亲手杀掉山鬼,就会获得庞大的力量……如果能利用你,自然再好不过。”
“怎,怎么会……”少年那嘲笑的气息丝丝缕缕地喷在耳朵上,她嘴唇颤抖着,无力地抗辩,“鸣人君明明希望能够和它相互理解,你……你不这样想吗?”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佐助直起腰来俯视着她,冷漠地笑着,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雪白颈项,停在方才被剑划破的地方,猛一用力,那才刚刚合住的粉红伤口便又流出血来。
雏田忍不住轻轻惊叫一声,战栗的手捂住伤口,被骇得后退了一步,用惶然的白瞳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树林投下了重重的阴森暗影,黑发的少年被包裹其中,指尖沾染她的一滴鲜血,宛如某种非人的造物。
那一刻,雏田感到恐惧。那和因失礼或窘迫而产生的害怕,是截然不同的感情;那是更深刻的,从骨髓内部生出的恐怖。
理智还没有发言,本能已经开始作用,她猛地推开面前的少年,跌跌撞撞地顺着蜿蜒的山路跑了下去。——不能再停留,不能再接近,否则一定会被这个人所吞噬,会被由内到外地撕碎,会被从头到尾地毁灭。
久久地注视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佐助挑起一边薄唇,眯起轻蔑的黑眸,低声道:“……愚蠢的,可怜的小女孩。”
这贬低的话语很快被林间的风吹散了,他眼中的冷漠和蔑视,不知何时也悄然消失,只剩下一种近乎于受伤流血的沉默和悲哀。
然而那头颅却仍是傲慢地,顽固地,孤独地扬着,尽管没有任何人看见。
日向宁次坐在偏院的廊沿下,面前的樱树在略微晴朗起来的天色中,规矩又安静地伫立着。他的心却在狐疑与焦虑中悬起,手指有些烦躁地敲击着地板。
就在这时,突然从那院墙的顶沿露出一只娇小的手,费力地抓着墙砖,泛起青白的颜色。随即,一个身形纤弱的少女笨拙地爬了上来,很没有贵族形象地跨坐在那里,只顾疲惫地喘息,似乎再没力气进行后半段工作。
宁次惊愕地呆看了好一会儿,猛地站起身来,急急忙忙地冲了过去,却不是为了训斥她的行为。
她脸色惨白,身上穿的数层素白小袿都已变得脏兮兮的,头发凌乱,脖子上又带着血痕,那副狼狈又惊惶的模样,直要把他吓到呼吸停顿,喊着她的名字,什么仪态什么敬辞都忘到九霄云外:“雏田!!”
这种心情,是连他自己都不曾预料过的,于他而言,全然有害无益,此时此刻却不论如何都无法压制。
雏田累得头晕眼花,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唤自己的名字,却带着她不熟悉的慌张情绪。那个人的脚步实在太快,她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被他从墙头一把拎了下来,用力抱在怀里。
“宁次哥哥……对不起……”她又怕又累,仍然头晕着,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头倚在堂兄的肩膀上,强撑地小声呢喃着。
宁次本来已经准备好一大套说教,此刻竟一句也讲不出来,盯着她脖子和襟领上的血迹,白眸不敢去看那殷红颜色,却又移不开目光,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
怀里的少女身体冰冷极了,又轻飘飘的,那种感触令他悚然心惊,尽管努力控制,声音仍然有些打颤:“没事,不必道歉……回来就好……”
她手指颤抖着,几番用力,才抓住终于宁次的衣襟。那一瞬间,惊恐的心终于落地,合上眼睛,眼角泛出一点泪水。
被少年抱着走回到室内,在他臂膀的温暖中,在眼睑内侧的黑暗中,她终于渐渐冷静下来,但脱口而出的迷蒙话语,却连自己听了都吃惊:“宁次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样是不可以的,这样太糟糕了。她已经被那个少年毒一般的暗影所侵蚀。
不知为何,宁次许久都没有答话,直到某种近乎于叹息的沉重呼吸后,他温柔的话音终于叩响她的耳膜:“哪有什么原因呢,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
雏田很想立刻就答应下来,但佐助冰冷的眼光从黑暗中浮现而出,他凝望着,用一言不发却又如此尖刻的目光。
我相信,我相信,我相信!她很想立刻就这样说,从而反驳他嘲弄般的注视,保护自己摇摇欲坠的世界,那只因他一席话就濒临崩塌的世界。
但最终,她还是败下阵来,微微偏过头,把脸埋进宁次怀里,没有答话,只有眼泪沾湿他的前襟。
11
春野樱站在松之居那隐秘小门的旁边,偷偷摸摸地向里瞧。
今日天气极好,连日阴雨的阴霾一扫而空,但见碧空如洗,阳光如金;樱发的少女本来打算趁着这样的好日子,叫上雏田一起进神山去玩,却被日向宁次一口回绝了。
他虽然对雏田百依百顺,但终究是贵族公子,生性亦很高傲,樱在他面前本来就有些畏缩,只被那双冰冷的白眼睨了一下,就吓得差点下跪。——她和雏田相处久了,习惯了没大没小的,总是会忘记“贵族”本来就该是如此。
但终归是不肯死心,只好继续站在原地等待,心里暗自期盼着雏田能出来。
那双翠色杏眼巴巴地张望着园林中密密叠叠的枝杈暗影,累得都有点儿眼酸了;她忍不住眯了眯眼,黑发少年冷漠又俊美的模样便再次悄悄浮在眼前。他又凶又不说话,神情就像是别人欠了他多少地契,但那种高傲的气质和英俊的样貌,和她平日见过的普通男孩相比,简直有如云泥一般。
他肯定是贵族家的少爷没错,因为,就连刚刚的日向宁次,也比他不上呢。
樱发的少女在心里这样想着,不知为何,觉得甜滋滋的,又有些害臊,忍不住用两手捂住了脸,然后继续等着雏田。
宁次没发现她又折返了回来,径自走回和室里,没奈何地望着廊檐下的雏田——那天她惊惶失措地回到家中后,睡了整整一天才缓过来,但起身后并不读书,连着两日都在手帕上刺绣,直到现在,也仍在用那细细的绣针描那几朵梅花。
这种事情本应由下人来做,但雏田执意不肯,谁也劝不下来,只好由着她去。
心中有些烦闷,宁次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微微叹了口气,静静看着她低垂的素白小脸。
谁知,这两日特别沉默的雏田,反倒主动开口了:“宁次哥哥,方才是樱来了吗?”
宁次没想到她竟猜个正着,咳了一声,温声道:“我已经教她回去了。之前是我考虑不周,才让您受了惊吓,今后您安心在家就是。如果觉得孤单,改日便从分家挑两个伴读吧。”
雏田又缝了一针,然后指尖一顿,将绣针斜斜穿在帕上,抬起头来,沉吟片刻,询问的内容却与方才风马牛不相及:“宁次哥哥,不知父上大人何时才回来呢?”
“……”宁次脸上神情一动,淡淡答道,“日足大人还未传信回来,再过一旬或许会有消息。”
她微微颔首,然后眯起白眸,考虑良久,素净的面容上忽然露出极认真的神色:“那么,我想开藏论库。”
这三字甫一出口,就令宁次那淡然惯了的脸骤然色变:“——藏论库?!”见对面少女神情肃然,不似戏言,他只觉心脏砰砰地跳了起来,在耳边隆隆作响,“那是日向家储藏历代密信与秘法的地方,只有家主才可进入,您——”
“所以才要宁次哥哥帮忙,”日向雏田打断他的话,望着难得露出呆然神情的堂兄,她一字一句地续道,“我在闺中待了十六年,至今才发现,自己对山鬼祭仪竟没有丝毫了解……这明明是日向本家的要务,我若不懂,今后如何担当家主大任?事到如今,父上不肯教我,我也定要去学去查——如果宁次哥哥不肯帮我……我只有另想办法……”
她口中的“事到如今”究竟所指为何,日向宁次无从知晓,此刻,他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前娓娓诉说的少女,被她那娇弱身躯中猛然散发出的坚毅与肃穆所震撼。
从一开始,他便打从心底不希望她变成这样的女孩,期待着她能够永远是羞怯文弱、天真烂漫的妹妹,祈祷着她不要将那小小的素手伸向日向家的沉重权柄……但是事到临头,却仍然无法不因她的光彩而目眩。
是谁让她变了?是什么事让她变了?——或是说,这股坚韧的劲儿,从一开始就已经在她的心里了?
他找不到答案,只能在一种明确的狂喜与明确的悲哀中,攥紧颤抖的手指,藏好心中的万千思绪,同样用严肃的白眸回望,点头道:“宁次定当全力相助,只恳请雏田大人不要独自行动,万事都需由我从旁掩护。”
听他应承下来,雏田喜出望外,露出甜甜笑容,一下子拉住他的手:“谢谢你,宁次哥哥!”
宁次冷不防地被她抓住了手,愣怔片刻,苦笑起来:这撒娇的模样,还是当初的小女孩啊,方才的凝重坚决,仿佛是假的一般。
此事既决,她重新拾起手绢,绞断了上面连着的绣线,然后轻快地站起了身,对宁次道:“宁次哥哥,我要去找樱一趟,今日可以吗?”
宁次有些吃惊,微微皱起眉头:“您仍要进山去吗?前些日子……”
“不打紧了,”她对着担忧的兄长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意,神情中带着一分倔强,“这次,不会有事的。”
少年看着她柔弱却不服输的面容,终于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只道:“酉时之前,一定要回来。”
没了白眸少女的文弱身姿和淡淡香味,房内一时显得有些空寂。宁次端坐在廊檐下,眼睛盯着屋内墙上的书法,神色中掠过一抹阴郁,忽然并起食指与中指,在榻榻米上敲了两下。
雪白的瞳微微眯起:“乙六,去跟紧她。”
“遵命。”黑暗中潜藏的人影微微颔首,声音因面罩的遮挡而有些模糊不清。
春野樱早已等得疲了,蹲在门口,头靠在膝盖上,有些瞌睡。
就在这时,突然从头顶传来一个声音:“樱!”
她吓得“呜哇!”一声跳起来,就见白眸少女满面微笑地站在自己面前,不禁有些嗔怪地捶了她一下,“你是不是存心吓死我呀!要不,你就是想让我在这等成石头?”
雏田吐了吐舌尖,脸上有些泛红,小声道着歉:“抱歉啊,樱……我只是有点太高兴啦……”
12
半山腰的山径旁边,有一棵已逾百年的古老枫树,蔚然虬遒的巨大树冠,还有那飘飘洒洒的赤红落叶,即便从远处的村子里望去,也十分醒目。
佐助此时正躺在红叶之间,两手交叉放在脑后,一双漆黑眼瞳隔着树枝,望向晴朗的天空,眼中思绪莫名。那枫叶的颜色如此鲜艳,竟至于将他的双眸染得有些泛红了。
忽然,从山路的另一头,传来女孩子的谈笑声,一个活泼明快,一个则细声细气的,让人听了便讨厌起来。
那两个声音越来越近,眼见就要走到树下。因着那语声,佐助的眼前浮现出她因恐惧而苍白的脸;心中那股烦躁的感觉,不知何起,却愈发强烈,让他只想找个由头出出气。
他猛地翻了个身,果然从枝叶的缝隙间看到雏田的身影;长而有力的手臂向下一探,便抓住她的肩膀,又随手向上一拽,白眸的少女便连尖叫也来不及发出,就被抓了上去。
樱站在那里,隐约看到雏田被佐助抓走了,急得喊了起来:“天啊!佐助,不要欺负雏田呀!鸣人,鸣人,快过来啊!”
佐助对樱焦急的喊声充耳不闻,一双黑眼冷冷地盯着面前惊魂甫定的少女:“你若识趣就快滚,以后不要再来。”
雏田咬紧编贝般的牙齿,身上又有些颤抖,这两日间在心中暗暗下定的决心、准备好的言语,都因那一双冷酷的眼睛,而变得断续起来:“我……我会,怀疑你的。”
佐助有些怔住:“你说什么……?”
“我一定要完成鸣人君的愿望,所,所以,”她捏紧手,让指甲嵌进掌心,借着那小小的疼痛令自己坚持下去,“所以我不会再相信你了……我要一直注视着佐助君,直到我完全了解你,在,在那之前,我……”
黑发的少年微微张大了双眼,近乎不可思议地看着慌慌张张的她,忽然大笑起来。
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笑过。那或许是为了她的不自量力而感到滑稽,但在那份嘲讽的感觉背后,却滋生出另一种久远到令人怀念的感情。
那是常年在仇恨和焦虑中度过的他,几乎要忘记的一种柔软心情。太单纯,太明浅,太容易成为死穴或软肋,因此,为了面对残酷的命运,他好像早就已经将之抛弃。
却因为这女孩傻里傻气的一段话,悄然复苏,像是凋零枫叶中破土而出的嫩芽。
鸣人在家中时就已感觉到雏田和樱要来,因此早已出门,方才又听到樱的尖叫,便十万火急地飞奔而至,在林间跳跃躲闪,比野生的动物还要灵活。
谁知,他才刚刚帅气地降落在樱的身旁,自己那一贯死人脸冷冰冰的好友,就在头顶的树冠上发出一阵大笑,吓得他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
——佐助居然在笑!这可比老虎和野熊加起来还可怕十倍啊!
“呆瓜!”樱无语地看着他的衰样,摇头又叹气,伸出手来,“来,快起来吧!”
鸣人万分感激地握着樱的手站起身来,然后一边拍着屁股上的土,一边道:“我平时不这样的,都怪佐助……”话还没说完,突然从火红的枫叶丛中掉下一个人来,黑发白衣,一脸呆样,不正是日向雏田嘛!
樱只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鸣人却已经驾轻就熟,蹭地跳过去接住她,心累地冲着树上道:“佐助,你知道吗?同一段落语听多了,不用听也会讲;同一个人接多了,闭着眼也能接!”
雏田此时在鸣人的怀里,却罕见地没有羞晕过去,甚至干脆已经忘记了害羞,心里只觉得气恼不已:方才佐助嘲笑她过后,便将她直接推下了树梢;在他眼里,自己拼命下的决心,难道就如此不值一哂吗!
这时,黑发的少年从色彩绚丽的纷扬枫叶中露出半个脸,那尚且带着几丝薄笑的漆黑眼瞳,甚至比阳光下的红枫还要更加耀眼:“有趣,你来试试。”
鸣人以为这是对自己讲话,翻了个白眼道:“要试你试!我又没病!”
雏田却气得咬紧了嘴唇,用向来温润的白瞳愤愤地瞪着他,在心里暗暗想着:你等着瞧吧,我决不放弃!
自那以后,雏田每天都和樱一同到山上去。
她向鸣人说明了山鬼的传说后,大家决定在这座神山中探险,寻找山鬼的藏身之处。当然,这个“大家”里并不包含佐助,他只是偶尔在鸣人的边上露个脸,接着就又失踪老半天,相当消极怠工。
密林深处有保护鸣人佐助居所的结界,若是山外人在林间乱逛,必定会迷路,四人便说好了两两分做一组,鸣人和雏田一道,佐助和樱一道。
但这一计划实施起来却极其困难——鸣人从一开始就对活泼俏丽的樱一见钟情,因此总是要和她走在一路;佐助对这计划兴趣缺缺,也丝毫没有和鸣人分头寻找的意思;雏田虽然很想和鸣人一起,但又生怕佐助私自去杀了山鬼,因此心里更关注的反而是佐助的动态。
结果,只有樱一个人想要分组,一拳难敌三手,他们四个便成日介腻在一起,说是找山鬼,倒更像是玩耍郊游一般。
到了酉时前后,天色渐渐暗下来,两个少女便匆匆忙忙地下山回家。
雏田总是会从松之居的偏门走进去,而绕过庭院边上姿态飘逸的一株松树后,总能看到宁次在廊檐下坐着静静饮茶、处理公文的模样。
白眸的少年一身雪白直衣,峨冠乌鬓,姿态端严,那模样映在雏田眼中,只令她觉得比什么都安心。
然后,她会径自走上台阶,在兄长身边坐下,亲昵地笑道:“宁次哥哥,我回来了。”
宁次总会微微偏过头来,对着她露出一个浅笑,然后转过头来继续处理公务。之后两人便各自无言,雏田坐在哥哥身旁,拿出在榻榻米下偷偷藏着的藏论库文书,坐在他身边仔仔细细地阅读,试图从里面找出有关山鬼祭仪和保护鸣人方法的内容。
那日商议过后,他们两人便偷偷进入了藏论库。宁次握有藏论库的钥匙,而库内的结界只有本家血统的雏田能够越过,她尽可能从里面拿出可能有用的资料,在松之居第四张榻榻米的下面藏起。
——似乎是为了保证不被其他人发现这些绝密的文书,宁次近日来也几乎不出门了;一向以亲力亲为为原则的他,将许多事务指派给下属,只在家中听取报告、坐镇指挥,倒是颇有日向日足的风范。
再过一个时辰,便到了离开松之居的时候。
雏田将文书再次藏好,站起身来走出门外。走过两条走廊后,阿纪总会在那里恭敬地跪坐着,眉眼静静低垂,说着一句她听不明白的话,像是念诵咒语般固执不停:“您迟早会明白的。”
13
这日,鸣人借口自己和樱打闹时被摔伤了脚,强行叫樱留下来陪自己聊天解闷儿,又理直气壮地发配其余二人去山泉打水,实际表达的意思主要就是“哪儿凉快哪儿呆着”。
佐助按照惯例坐在树上,八风不动,樱着急地对着雏田挤眉毛弄眼睛,生怕好友失去这个和心上人拉近距离的机会。
但雏田站在一旁,被鸣人用哀求的眼神一瞧,便没有半分还手之力地点头应允了,转过身去,迈着小步急匆匆地离开了,温顺得像只小羊羔。
过了片刻,鸣人和樱头顶的枝丫窸窣一动,樱有些不解地抬头去看,身旁的金发少年却胸有成竹地嘿嘿笑道:“我就知道,佐助这小子肯定得跟过去。”
樱听了这话,怔了一怔,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又想到佐助确实对雏田关注得多些,只觉有些酸酸的,忍不住道:“他……他毕竟还是喜欢贵族小姐吧!”
“谁知道呢,”鸣人夸张地摇了摇头,“不过我觉得吧,依他的性子,要是喜欢上了,才不管她家是乞丐还是天王老子呢。”
樱咬了咬嘴唇,对他的看法并不认同,却没有答话,只是在心中想着,自己没有漂亮的衣裳和长发,连手也是糙糙的,家族世代也不曾有一官半职——谁也怪不得,怪只怪自己命不好!
鸣人看着她一脸悲伤,自知说错了话,赶忙安慰道:“别难过,你瞧,我可是从起头就喜欢你的!”
樱白了他一眼,哼道:“你喜欢我有什么用?”
“我,我,”鸣人一时语塞,结巴片刻才笑道,“你知道的啊,我听你的话嘛,这难道不好吗?”
“好是好,但你只是个小和尚啊!我今后一定要嫁个大人物,”她托着腮,一脸神往地说,“他得是个走到哪里都威风凛凛的贵族少爷!”
鸣人瞪大眼睛瞧着她,半晌才乐了起来:“你实话说,这梦想是碰到佐助以后才有的吧?”
樱被他不偏不倚地说中,脸上一红,恼羞成怒地捶了他一下。——是啊,在这以前,她哪里见过什么贵族少爷呢,这之后呢,扳起手指来算也只得两个。但是,她就是这样想了,又碍得到谁呢?
这边厢,雏田闷着头向前走,一双白瞳呆呆盯着脚下土地,想到鸣人对樱的殷殷情意,又想到自己多年以来的单恋,心中阵阵刺痛,用力攥紧手指,指甲嵌进掌心也浑然不觉。
忽然,面前落下一个少年,她抬头望那背影,才见是佐助。
佐助轻捷地在她前头站定,然后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凉凉地:“你知道泉水在哪里吗?”
她确实不知,因此一时哑然,乖乖跟在他背后。走着走着,少女又想起,这森林法术难测,独自行走必会迷路,他或许是替自己担心吧?
时近秋末,色彩缤纷的落叶在林间堆积,铺编成松软深厚的叶毯,踩上去时会发出小小的声响。
这落叶被踏碎的声音,和林间的啁啾鸟鸣混合在一起,并不嘈杂,却也不显得寂寞;那晴朗如碧蓝琉璃的天空被枝杈些许遮蔽后,簌簌落下几片边角,既不阴晦,也不会太过刺目。
雏田走在佐助的身后,眼睛顺遂地望着地面,偶尔抬起眼来瞧瞧少年挺拔而沉默的脊背。
她想自己理应该问他一些问题,如此才能更了解他,才能达成心中的目标;但这时的安静是多么恰到好处啊,如果打破,就显得太可惜了。
有樱和鸣人在的时候,气氛总是热闹活泼,她跟在其中也觉得欢愉。但此刻的沉默却正如身边的风景,增一分则多,减一分又少,令她的心感到平静而熨帖,方才的纷乱思绪也不再来烦扰了。
忽然,前面的黑发少年停住了脚步,抬头远眺对面的山谷,不知在看些什么。
雏田向前半步,在他肩侧立定,也跟着望过去,才见到那山谷中竟有几树粉花绽开,十分珍罕,如同避开了寒风的世外桃源。
她被景色所感动,因而忍不住清声吟道:“山樱幽处见,彼此倍相亲。世上无知己,唯花解我心。”
佐助忍不住低头瞧了她一眼:“你知道这首歌?”
雏田微笑道:“是前大僧正行尊之歌,定家的集子里,我最爱这首呀。”
她难得地没有露出怯怯模样,佐助又转回头去望向远处繁花,面色竟也温和起来,慢慢道:“很巧,我也喜欢这首。”
这是佐助第一次提起有关自己的事情,少女温润的白瞳不禁闪闪发亮起来,追问道:“为什么?”
“……”鸦发的少年垂眼瞧了瞧她万分期待的模样,犹豫片刻,才回答说,“因为母上喜欢。”
“她一定是一位美人吧?”雏田微笑着,“毕竟是佐助君的母上大人。”
“自然。”他只答了两个字,但自傲之情已然溢于言表。
那道总是被雅致风景衬托着的高贵身影浮现在心头,长长的黑发如瀑布般垂下,淡淡的妆粉散发出香气。她总是用轻柔的声音吟着诗,用雪白的手替自己整理乱了的衣襟,看起来很柔弱,却比男人更坚强。
他陷入若有所思的沉默中,雏田注视着他俊美如画卷绘人般的脸孔,轻声续道:“那,佐助君为何要离开家中呢?”
谁知少年却骤然色变,立刻用冰冷的眼神怀疑地打量着她,冷笑道:“问个没完,你一直都这么聒噪吗?”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冷眼吓得抖了一抖,心知自己抚了他的逆鳞,垂下头去,勉强着道歉:“对,对不起……”但却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委屈,眼泪在眼眶儿里聚集着打旋儿,只好拼死低着头,以免叫对面人看见自己这幅丑态。
佐助见她盈盈欲泪,心中不觉有些悔意,但更多的却是往事被人随意窥探的烦躁,啧了一声,转身向回走去,一眼都不再瞧她。
雏田站在原地,听着他脚步声渐渐远去,滴下两滴泪珠来,然后咬着嘴唇,使劲儿用衣袖擦了擦脸,负气地想着,他不领去泉涧,自己又何必去打水?便也干脆回去了。
这天傍晚回家时,樱和鸣人脚程快些,雏田落在后面,悒悒不乐地向前走着,忽然从头顶树梢掉下个什么,差点砸在头上,吓得她顿住脚步,才见到一枝粉花落在面前的地上。
那花被人从山谷中带出后,立时遭受秋风侵袭,露出几分委顿之色,又因粗暴掷下,花瓣已散了不少,因此全然不似方才所见般鲜艳动人,反而显得可怜巴巴的。
白瞳少女因这一掷而惊讶不已,心里本来梗着的那股气儿,立刻消了个七七八八。
对这样的自己心有不甘,她强行装出不快的样子,故意绕开了花枝继续走,想要无视那个少年近乎任性的小小示好。
最终却还是顿住脚步,转回身来将它小心拾起,连带着那些散落在落叶和草丛中的花瓣,一同包在那绣了梅花的雪白手帕里。
14
“日足大人来信了,”午食时,宁次不经意地提起,“京中忽然有变,须得再耽搁一阵子才能回来。”
雏田闻言停箸,有些担忧地问道:“是怎样的变故,与父上大人有关吗?”
宁次用温和的白瞳望着她,眼中露出几分抚慰之色,微微一笑:“雏田大人不必担心。一月多前,天皇大人发了恶疾,卧床不起,适逢日足大人恰好在朝,便留下处理公务罢了。”
雏田心下稍安,又忽然想起,天皇大人卧病之时,正巧是她目睹樱树异象的时候,不知其中是否有些许关联?
对面的白瞳少年见她怔怔出神,只当她仍是忧心父亲,便续道:“天皇大人对日足大人向来极为倚重,此次留京,对日向家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那信使回来时,还带了不少京内的礼品,您与其担心这些,不如去挑些喜欢的物什。”
雏田微笑颔首,又轻叹道:“只盼神佛庇佑,让天皇大人早日康复吧。”
话说到此,便又提起另一件事:“——比起这个,日足大人捎来口信,霜月时,宇智波家将有人来访,应当早早准备才是。”
“宇智波家?”雏田惊讶地放下了筷子,将手按在榻榻米上,“他们与日向家嫌隙早深,我自小到大,从未听说他们来过日向封地,为何如此突然?”
“名义上,是来观赏舞乐庆祭……”宁次不疾不徐地说着,眼中掠过一丝阴沉之色,很快又恢复如初,“但雏田大人不必担忧,料他们也不敢在本家造次。”
雏田听兄长如此安慰,心里反倒真的惴惴起来:“可我听闻,平安京素来是宇智波家盘踞之地……他们若对父上心怀不轨,如何是好?”
宁次望着她变得有些苍白的娇小面孔,不禁笑了起来:“这您大可安心,宇智波族人不过是些粗野武士、无知匹夫,日足大人是何等人物,又怎会被他们拿捏?”
两人闲谈一阵过后,宁次便起身出门。
天气一日比一日凉下去,下个月就要进入农闲时期了,为了庆祝丰收与祈福来年的收成,村里要举办本家一年一度的大祭。
因此,宁次要处理的事情逐渐多了起来,时不时还要向周边几个受辖的村子里跑,忙得不得了,前些日子的安稳闲适,立时无影无踪。
雏田歇了一阵儿,也站起身来,唤了侍女,在绫缎的素白小袿下添了件夹棉里衬,又从京内带回来的东西里挑了几样,便向神山去了。
起初出门时还需瞒着下人,如今她愈发大胆,又倚赖宁次威权,竟然可以大摇大摆,倒也十分有趣。
一出了门,就见到樱在路上等着,雏田笑着走过去,将怀里的手帕掏出来打开,递到她眼前。
只见帕子里包着一把桧木衵扇,藕荷泛青的扇面上,斜斜绘着疏密合宜的紫藤花,如在风中飘动,又用银汁细细勾了边,如在雨中萦雾,花间点了几只深色蝴蝶,望之欲飞。
这衵扇是贵族用物,樱瞪大眼睛瞧着它,只觉心魂皆动,呆呆道:“这、这是什么?”
“父上从京里送回来许多礼物,”雏田笑道,“光扇子就有好些,我哪里用得了,你好心替我收下吧!”
樱红着脸连连推辞,但最终还是收下了,小心翼翼地藏在衣襟里,本正喜不自胜,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担忧道:“雏田,你爹光送了东西,但人还没回来吧?不要紧吗?”
“不打紧,”雏田笑道,“京里有些事情,父上要再留一阵。”
两人聊着,便到了山上。
雏田赠给鸣人一大盒糕点,把樱乐得前仰后合,鸣人一边接过,一边悻悻道:“他也用吃堵我的嘴,你也用吃堵我的嘴,你们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啦?”
佐助站在一边,也觉得有些好笑,这时雏田转过头来,从怀里取出一个造型古朴的楠木盒子,对他说:“我听家中下臣说,这是唐国运来的鷿鵜膏,专用来保养刀剑的。”
不知为何,他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接,见到她又有些畏缩,才一把抓过来,别扭地说了声:“谢了。”
鸣人看着樱手里的衵扇和佐助拿走的金丝楠盒,却好似全不动心一般,挑了挑眉毛,感叹道:“什么扇子盒子,还是我的点心最实在!”
“还说自己不爱吃,”樱很鄙视地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这些可是天皇赐的东西呢!”
“又没什么稀奇,”鸣人却还是满不在乎,用食指戳了戳她的扇柄,“这花纹可是热天儿用的,你这会儿就别拿出来瞎扇啦!”
樱赶紧把扇子藏到背后,打了一下他的手,恼道:“小和尚,不许你乱摸!”
他们这样斗嘴,教雏田觉得有趣极了,坐在一旁掩着嘴直笑,佐助盯着手中的护刀油,却像是若有所思般,默然许久,忽然对她道:“日向家世代从不习武,怎么会有这东西?”
“这……我也不太清楚,”她怔了怔,“但我家也有些赏刀,或许是为此吧?”
“……”佐助盯着她素白的脸,沉吟片刻,只说,“最好是如此。”
雏田看他似乎有些忧虑,微微蹙眉,忽然又轻轻笑道:“佐助君向来爱惜自己的刀,不知它的名字是什么呢?”
佐助回过神来,神情稍霁,答道:“名为千鸟,又名雷切——传说它过去的主人是一位无往不胜的大将,曾以此刀劈碎天上雷电,因此得名。”
这日确实有些寒凉,樱向来大大咧咧,忘记添些衣裳,因此没过一会儿便打起喷嚏来,雏田只好也跟着早早告辞,陪着樱一同下山去了。
佐助站在一棵高高的树顶,扶着树干望向两人远去的背影,黑瞳中思绪难测。
就在这时,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股在附近潜伏的隐秘气息,目光骤然紧缩,发出一股煞人的寒气。
明晃晃的剑尖挑破忍者的面罩,他冷冷地眯起眼:“是谁派你跟着我?”
白眸的忍者被逼到树下死角,坐倒在地,冷汗已经顺着额角流了下来,但仍露出一抹笑来:“这……我当然不能说。”
“不要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会留情,”少年将剑顶在她的胸口,冷笑道,“狗就是狗。”
“我只是被派来保护雏田大人的,”她感到那削铁如泥的剑锋竟已割破自己的锁子甲,咬了咬牙,“绝没有加害你的意思。”
“从很早之前,你就天天跟在她身后了,这我无所谓,但你今日要来刺探我的消息,实在是很不聪明。”他对她的辩白不予采用,淡淡道,“你就在来生反思吧。”
就在刀锋即将捅进忍者心脏之时,忽然有一个温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佐助君,我忘记了,这布帕……”
他愕然回头,与手中捧着一叠白帕的少女视线相遇。
而那少女的脸色,立时就变得惨白了。
15
日向雏田怔怔瞧着眼前场景,一时间难以理解,为何佐助要杀害她的族人。
因为无法得出任何结论,她所能做的唯一事情,就是顺从本能,拼命跑到他和那女忍者中间,张开手臂护住身后的人:“佐助君,你在做什么?!”
少年微微昂起头颅,用冷漠的黑瞳应对她斥责的目光,血珠顺着垂下的剑尖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两人陷入僵持的沉默,只有坐在地上的女忍者低声咳嗽着,悄悄摸出伤药,按在左胸淙淙流血的伤口上。
“佐助君明知道她是日向族人,”雏田见他面无表情,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痛楚,忍不住继续道,“为何仍然如此冷酷无情?”
少年冷嗤一声,面上又露出了那种尖刻的讥嘲:“你怎么知道她是你的族人,我又凭什么不能‘冷酷无情’?”
她咬紧嘴唇,恼道:“你……你怎么做,我虽然管不了,但她有这双白眼,当然是我的族人!”
他看着对面少女倔强的脸,心里竟也恼起来,收起笑容,冷冷道:“那么,她来跟踪我,是你下的令吗?”
“什么……?”她没想到竟有这样的事,“不是我,我绝不会这样做!”突然,心中掠过了日向宁次的侧影,一时间如遭雷遏,喃喃道,“难道是……可是,怎么会?”
佐助见她忽然方寸大乱,不禁微微拧起眉头,余光又捕捉到那忍者想要趁机逃脱,烦躁地眯起黑眼,道:“你如果真的想死,就给我跑。”
那个女忍者愣了一愣,然后长长叹了口气,翻了个白眼,大咧咧地往地上一坐,举手投降:“唉,不玩了不玩了,我弃权,好不好?”
雏田这时回过神来,呆瞧了她好一会儿,才温声道:“你是忍部的哪一支,名唤什么,芳龄几何?”
女忍者爽快地答道:“回大人,小人隶属乙支,排行六号,因此名唤乙六,今年已十九了。”
她似乎已经彻底放弃抵抗,此时神情一派轻松,言语虽然恭敬,脸上神色却是不卑不亢,配上那对眼尾有些上挑的白瞳,看起来甚至有点儿桀骜不逊的样子。
雏田却也不怪,继续问道:“是谁派你来跟踪佐助君的?”
“回大人,是宁次大人派小的在山里保护您,又因山中这两位大人来历不明,恐怕您有危险,这才令小的查探。”她回答完后,又叩首道,“诚惶诚恐,小人绝无歹意!”
“原来如此,“雏田微笑道,“抬起头吧。不必担心,既然是这般原委,你就好生回去吧,这位佐助君绝非恶人,我回去后会向宁次哥哥说明的。”
眼见此事将了,佐助却忽然冷笑道:“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说法?”
雏田回过头来,诧异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少年却不理会她,径自向前一步,对乙六问道:“你身上可有任何信物,能证明自己的来历?你追踪我,究竟是有人命令还是自己妄为?你口中这个日向宁次,是否有指挥忍部的权力?”话到这里,他忽然回过头来,冷冷盯着雏田,“甚至,我怎么能确认,你们方才的话不是做戏,下令跟踪我的人不是你?”
雏田被他这一连串问题问得哑口无言。她心知佐助最后的话全是为了让自己生气,但还是成功地被气到,一股被怀疑的委屈和气愤噎在喉头,连头都有点儿发晕,刚要张口说话,就觉得脚下晃了一晃,几乎站立不住。
佐助本来冷眼瞧着她,心里觉得有些痛快,此时见她将要歪倒,却还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口中斥责道:“小心些!”
谁知少女却愤愤地甩开他的手,恼道:“谁要你帮!”大家闺秀应保持的娇声柔语早已忘到九霄云外了。
乙六跪在地上,偷瞄着这场景,擂鼓般的心跳渐渐平复,方才的惊惶恐怖也缓了些。——这个少年虽然敏锐惊人,但看来是吃不住自家姬君的,好在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糊弄糊弄,必能蒙混过关……
她正兀自盘算着,雏田已然开口,声音虽然仍十分温和,内容却令她不寒而栗:“乙六,宁次哥哥虽然掌管诸多事宜,但忍部却是直属父上大人的,绝不会归辖于旁人。你若有苦衷,不必顾虑,尽可说出来,你究竟是来做什么?”
乙六在心中仰天长叹,今天真是背运到家了,这哪有半分胜机?当下把心一横,缓缓抬起上身,恭恭敬敬地答道:“实话向您说罢,小的我确实隶属日足大人,但方才所言,却也不假……”
话到一半,突然猛地一掌拍向胸前伤口,鲜血飚激,砰地化作大团血雾,血雾瞬间扩散开来,遮蔽了视野。
佐助心中一凛,立刻想要去追,却被雏田抓住衣服:“不要追她啦!”
就这片刻的迟延,那年轻的女忍者就已消失在雾中,再寻不着了。被一个忍者从眼前逃脱,他心中很是不快,转过头来,瞪着她,寒声道:“你这样包庇她,是什么意思?”
这次她却没有畏缩,轻轻叹了口气,温温地回答:“她不过是受人之命,抓到她又能怎么样呢?你也应该知道,忍者如果被抓,只有守密自尽一途,否则家人皆要受难啊。”
佐助听到家人二字,目光一动,态度不再强硬,只说:“但此事决不能就此算了。”
她点点头,态度坚决地答道:“这是自然,她的主子究竟是我的父上还是兄长,我一定回去查清楚。”
“只你一个人去?”他笑了笑,把这句话说得,既不像是关切,又不像是嘲弄。
“当然,”少女回望着他,咳了咳,又故意道,“毕竟,今天之事也有可能是佐助君设计害我——”她想要依葫芦画瓢地回敬一次,但被那不凉不热的黑眸子盯着瞧,心中又不禁有些惴惴的,顿了顿,又结巴着加了一句,“对、对不对呀?”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佐助转过身去,肩膀抖了两抖。
雏田望着他的脊背,又羞又急,更结巴了:“你,你是不是笑话我?
佐助抬起手遮住嘴,用惯常的凉凉嗓音,一本正经地答道:“你想多了。”
附注:本文有诸多历史梗,但并不完全符合平安时期的史实。例如,本篇的《百人一首》编成于平安时期,但千鸟名刀是战国时期名将的佩刀,本文中文官武将的设定也和史实出入甚远。之后的发展更是瞎搞,还请各位不要当真,反正是个半架空,看个乐呵吧~
【黄喻】鼠鼠那点事儿03
(*/ω\*) 呵呵某人点的仓鼠黄喻
反正我是没脸看了
反正能猜到结局..
反正...就是傻白甜
老梗:http://ww2.sinaimg.cn/bmiddle/67bf1bb2jw1ei5bhv08hvg205a03rx6p.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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