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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画的卡册封面

  忘了考虑比例了,只能拉成这样,但是我挺喜欢

  P2:原图  P3:铅笔稿(字有点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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洄尔

头狼【极禹】54

特种部队体裁

教官×学员

非专业人员不保证专业知识绝对正确

🈲上升


刚在一起的小情侣总会觉得怎么腻歪都不够,昨晚几个小时未见已经够折磨人的,这大早上好不容易见上面,结果聊着聊着起床铃就响了。


张极撇了撇嘴,拉着张泽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叹道:“二人世界又要没了。”


“摸着机会了我去找你。”张泽禹用被张极握着的手指勾了勾张极的手心,“反正咱们还在一起呆着呢,没事儿。”


“你要是不找我怎么办。”


“我要是不找你你能忍住不找我么?”张泽禹笑着反问他。


“也是。”张极想了想他在上学的时候,看着自己兄弟正值热恋期但跟对象不是一个班的...

特种部队体裁

教官×学员

非专业人员不保证专业知识绝对正确

🈲上升






刚在一起的小情侣总会觉得怎么腻歪都不够,昨晚几个小时未见已经够折磨人的,这大早上好不容易见上面,结果聊着聊着起床铃就响了。


张极撇了撇嘴,拉着张泽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叹道:“二人世界又要没了。”


“摸着机会了我去找你。”张泽禹用被张极握着的手指勾了勾张极的手心,“反正咱们还在一起呆着呢,没事儿。”


“你要是不找我怎么办。”


“我要是不找你你能忍住不找我么?”张泽禹笑着反问他。


“也是。”张极想了想他在上学的时候,看着自己兄弟正值热恋期但跟对象不是一个班的,因为见不着面那痛苦的样子,用痛不欲生形容都不为过,下课铃一响,跟尿急一样就冲出去了,现在最起码他跟张泽禹一整天都能呆在一起,突然就被安慰到了。


这时候,左航他们也走过来了,勾着张极的脖子就往一边拉,苏新皓还理所应当的站到了张极和张泽禹中间,看着张泽禹欣然一笑:“嫂子早啊。”


这一句嫂子叫的让张泽禹差点把腰给闪了,他就该知道的,跟张极在一起后,他就会被这群人自动列为“一伙的”,然后看尽这群人不为人知的一面。


“行了你们两个。”左航推着张极往别处走,边推边对着满脸不情愿的张极说,“腻歪一早上还不够?非得让那群小孩儿看着你们卿卿我我?”


“靠,我恨不得一整天跟张泽禹腻在一起好吧。”张极拍了一下左航的手,“别他妈碰我,跟我保持距离,我对象看了吃醋了你负责啊?!”


“滚。”左航立刻远离了一大步,白了他一眼,骂道,“神经病。”


张极又哼唧了半天,直到有人出来开始站队,他才摆上正形,强捱着要冒出来的幸福泡泡,板着脸走到队伍前,一如往日的在他们之间扫视一眼,不满道:“怎么一个个都肾虚脸?下个雨把你们精气神都冲走了?”


队伍里没人敢说话,他们现在状态确实不好,秋天本来就是容易乏的季节,再下一场毛毛雨,小凉风一吹,是个人都想缩在被窝里好好睡上一觉,享受一下秋天的温柔,但现在也只能硬生生让自己从被窝里滚出来,这种情况下,谁状态能好?


张极一看他们的态度,火直冲脑门,怒道:“你们是不是疲的理所应当啊?要是现在警铃响了,你们也这个状态?!那还打个屁的仗!十个人都救不回来你一个!”


在这呆那么多年,别说他自己,他就没见过因为季节的变换松懈的人,哪怕是零下的寒冬,他们也能穿着薄薄的训练服训练,但看看眼前站着的一群人,说好听点,那是天真,不知道这个状态能让自己置于多危险的境况,说难听了,那就是傻逼,要是真有一天上战场了都还在被天气影响,就是自己拔腿主动往阎王爷那冲。


“大早上的还得让我帮你们清醒清醒是不是?”张极黑着脸,继续说,“二十公斤三十五公里,回来自行滚到障碍场,最近真是让你们太舒服了,舒服到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张极说完这句话,队伍终于动起来,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拍,他看过去,是张泽禹,正扭着头对他笑,还无声的说了一句话:“别生气。”


张极看出来了,没等他回话,张泽禹就转过头去,跟着退伍跑走了,但刚才的那点怒意已经烟消云散,仿佛没有来过一样,他现在只剩下浓浓的担心,他向来不怕他教出来的兵恨他,哪怕再恨他,恨他恨到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只要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他也觉得值了。


他不是什么宅心仁厚的人,只是这些年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他没办法接受一个正值青春的年轻人从热腾腾的人变成冷冰冰的尸体,也没办法接受看着那些家人哭的撕心裂肺他却没有办法把人从鬼门关拉出来的无措感。


他一直都知道他能做的只有在战争尚未来临的时候,尽力去把他们锻造成一把锋利的刃,一面强硬的盾,攻时所向披靡,守时密不透风,哪怕是在刀枪无眼、沙石飞溅、硝烟四起、血水横流的战场上,他和他的战友也能满载荣誉的平安凯旋。


别人不懂张极怎么想的,跟他并肩作战那么多年的战友怎么能不懂,余宇涵过来搂着他的肩捏了捏,但并没有说什么,他知道张极不需要什么口头上暖心的安慰,再者,真要安慰,他的安慰也不起效,能哄张极的已经被罚着热身去了,哪还有力气管这个独自郁闷的小男朋友。


“张极你……”张峻豪别扭的打算说上几句,却被张极打断:“把高压枪准备好,加压,我非让这群小兔崽子记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不可,一天天的,窝囊死人。”


“……”得,张峻豪算是明白了,他就是脑子被糊住了才会想着安慰张极。


然而还没等他去准备,张极又开口了:“今天晚上你们也别睡了,睡个屁睡!都给我训练去!”


“……”


“你不跟你对象甜蜜了?”左航一语道出关键,没有一个字是多余的。


张极一愣,含糊说道:“抽空再甜蜜吧,总不能谈个恋爱谈的把正事忘了……”


“呵。”左航冷笑一声,意有所指的说,“看来你还是有脑子的,我还以为你脑子早被爱情腐蚀了。”


张极无话可反驳,毕竟他那会儿确实满心满眼都是张泽禹,满脑子都是他在跟张泽禹谈恋爱。


受罚大军回来后,各个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倒不是他们体力跟不上了,而是今天早上每个人都是卯足劲冲的,哪敢怠慢,生怕一个错又把张极惹恼了,张极的厉害他们都是领教过的,只怕还没有领教到极限,但张极好像没有极限,无论什么方面都没有极限。


童禹坤拉着同样半条命快没的张泽禹,捂着肚子,痛苦的说:“张泽禹,你快去给你对象吹吹枕边风,再这么下去,咱都得被玩儿死。”


张泽禹睨了他一眼,无奈道:“你真当King谈了恋爱就不是King了?”他拍了拍童禹坤的肩,“受着吧,熬过去熬到他高兴了,就放过咱们了。”


童禹坤刚想哀嚎一声,旁边已经有人代劳了。林子豪往地上一趟,皱着眉:“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跑那么快,不知道的还以为后面有猛兽追着咱们呢。”


陆晨风笑着去拉他,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后面没猛兽,前面有猛兽等着呢,你看回去晚了,他吃不吃你。”


陆晨风的话一字不落的落到张泽禹耳朵里,张泽禹脸突然红了,猛兽哪是等着吃他们呢,猛兽真正想吃的是他,他自己还在不知好歹的招惹猛兽呢,招的乐此不疲。


火急火燎赶到障碍场后,张极正不知道从哪搬了个椅子在那坐着呢,抱着胳膊翘着个二郎腿,脸黑的让人胆寒,脚边还放着熟悉的大喇叭,见他们回来,张极打开喇叭,等那一阵刺耳的声音过去后,他把喇叭举到嘴边下判决书:“每个人,两百个来回,现在是六点五十,如果到十一点半还完成不了的话,那午饭也不用吃了,喝西北风去吧。”


开高压枪之前,左航特地看了张极一眼,意思不言而喻,张极朝他点点头,没有丝毫的犹豫。


纵使他心疼张泽禹,他也不能在训练中给张泽禹开后门,除了男朋友这一层身份,更重要的是他要让张泽禹在战场上活下来,无论怎样的环境,他的张泽禹都不能够被打到,现在无论受了怎样的伤,都是小,到了战场上玩命的时候,那才是大。


高压枪的水柱打在身上给好几个站在高板跳台上的人打的晃了晃,有的甚至直接被冲的摔到了地上。


“操,张极真可怕。”童禹坤抹了把脸上的水,跳下最后一节高台。


“这高压枪今儿怎么这么给力啊!”


“靠靠靠,别一直追着我浇啊!”


“打的我生疼,我的妈。”


“少说几句!”混乱中,朱志鑫的声音格外明显,“任务完不成有我们受的,省点力气赶紧爬吧。”


高压枪里的水劲又大又凉,不一会儿障碍场上的人就被浇的透透的,衣服啪啪的往下滴水,额头上的水顺着滑到眼睛里让人眼睛酸涩发昏,每个障碍道都有失足跌倒的,狠狠地砸在地上摔得人内脏几乎都错了位。


张极站在场外看着这一切,嗤笑一声:“现在知道上劲儿了,早他妈干嘛去了,还真给我劳思逸淫起来了?真完蛋。”他举起喇叭,悠哉道,“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啊,累死累活,你们都得受着!”


任务最终还是在张极的威压下完成了,张极站起来看着他们一个个跟落汤鸡一样,狼狈的丢人,摆了摆手,不愿再看:“去靶场上晾着,晾一个小时吃饭。”


众人松了口气,还好张极没有继续为难他们,然而到了靶场,他们却愣住了,看着原本是一块的砖头上又放了半块,他们心都凉了,不过想来也是,张极哪是能轻轻松松放过他们的。


熬完了一上午后,众人终于吃上了饭,看着热气腾腾的米饭,眼泪差点掉下来。


饭后,张泽禹正和朱志鑫一起往食堂外面走,刚走出食堂的门,就看到了倚在一旁的墙上发呆的张极。


“去吧。”朱志鑫脸上带着暧昧的笑。


“啊?”


“别装了,他给这站着,除了等你,还能是等谁的?”朱志鑫推了他一把,“赶紧去,别让人等急了。”


都到这份儿上了,张泽禹也不好再揣着明白装糊涂,故作泰然的朝张极走过去,在张极面前打了个响指。


张极猛地回神:“嗯?吃好了?”


“嗯,你没吃饭么?”


“刚刚在指导室开会,开完会随便吃了点儿。”


张泽禹凑近他,压低声音道:“找我约会的?”


张极笑了笑,头倚在墙上,看着张泽禹:“是啊,男朋友,可想死我了。”


“那你刚刚在想什么?”


张极这才想起了他找张泽禹的正事,站直身子,略带严肃的问:“今天上午,你受伤了么?”


“小伤,正常。”


张极点点头:“那就行,你一会儿问问别人,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我就不问了,问了他们也不敢说。”


张泽禹调侃道:“King这是心软了?想要放过我们一群小可怜蛋了?”


张极对于上半句不置可否:“等今天下午训练完,我要是满意的话,就放过你们。”


“你今天凶的时候……”


“吓到你了?”


“没有。”张泽禹摇摇头,“迷死我了。”


人也是够奇怪的,看一个人不顺眼的时候就算这个人笑的再亲和,说话再好听,也让讨厌他的人觉得不舒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正好相反,就算这个人凶的能吃人,在喜欢他的人眼里,也能变得格外性感有张力。


张极显然没想到张泽禹会这么说,他抬头看了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还有停驻在他们身上片刻的视线,想要把张泽禹按在墙上亲一顿的想法被他强硬的憋了回去,打算留着二人世界的时候再施行,他咬着牙低声道:“你是真不怕我怎么着你啊张泽禹,胆子挺大的。”


“要不和你是一对儿呢?”


还正好是天造地设,门当户对的一对儿。





——T.


张泽禹:迷死我了🤤

张极:迷死我了🤤

迷死我了🤤


别叫我老师了,感觉怪怪的,太有距离感,卷子,卷卷,卷儿也挺好的呀。


喜欢你们🌹

洄尔

头狼【极禹】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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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三天后,他们才陆陆续续的醒来,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操着酸疼的腿,一手扶着墙,另一只手拿着输水杆,四处逛病房,看看兄弟们都回来没有,然而所有人都是兴奋的去,失落的回,有几个人看不到了,他们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走了分岔路。


这些消息张泽禹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他身上的伤过重,醒来的也比较晚,得知消息后心里有一种不可言状的感受。


在考核开始之前,他就知道不会所有人都能通过,但他幻想过,在考核之后,还是那些人,还是他们一起肩并肩前行,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只能说果然...

特种部队体裁

教官×学员

非专业人员不保证专业知识绝对正确

🈲上升







住院三天后,他们才陆陆续续的醒来,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操着酸疼的腿,一手扶着墙,另一只手拿着输水杆,四处逛病房,看看兄弟们都回来没有,然而所有人都是兴奋的去,失落的回,有几个人看不到了,他们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走了分岔路。


这些消息张泽禹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他身上的伤过重,醒来的也比较晚,得知消息后心里有一种不可言状的感受。


在考核开始之前,他就知道不会所有人都能通过,但他幻想过,在考核之后,还是那些人,还是他们一起肩并肩前行,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只能说果然,然后叹口气,为那些离开的兄弟感到惋惜和不舍。


但他调整的也很快,或许是认清现实够快,也或许是隔壁床的林子豪一直变着法逗他开心。


说起来林子豪,他仔细去想林子豪的变化的时候才会后知后觉的感到惊讶,刚开始来的时候林子豪体力不行,格斗不行,胆子也不行,什么都落后一大截,但一直在咬牙坚持,到现在,也是一个顶天立地,能够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


男子汉每天都在变着法逗他,讲讲小时候跟同伴去林子里用弹弓打鸟,去河边用石头比赛打水漂,上课的时候偷偷吃零食,被老师发现后还要面壁思过,作业写不完被叫家长,爸妈揪着他的耳朵把他领回家……


张泽禹几乎跟着林子豪去他的童年走了一遭,走完这一遭后他们就出院了,这次回去,身份就和以往不一样了,张泽禹心里还有些隐隐的兴奋。


车再次驶入基地,教官们像第一次见面一样站成一排,这次是十七个人从车上跳下来,每个人的都是狼狈褪去后如获新生的样子,见了教官恨不得上去狠狠地亲一口。


然而张极脸色还是一样的沉,学员们……不,特战队员们看到后哄闹的声音渐渐落了下去,张极锐利的眼神在他们身上扫过,淡然开口:“吵什么吵?!闹什么闹?!过了考核你们就了不起了?!”


气氛渐渐沉重起来,特战队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下一秒,他们听到张极轻声笑了:“你们是挺了不起!”


话音刚落,特战队员们还没来得及惊喜,五位教官就从身后拿出了礼炮筒,轰的一声,彩带漫天飘扬,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这是祝贺,祝贺他们成功走完四个月以来不算顺利,甚至要人命的征途!也代表新生和蜕变,他们从一个个稚嫩的小狼崽蜕变成为了迅猛的头狼!


“恭喜你们!我的特战队员们!你们让我刮目相看!”张极带头鼓起掌,掌声震耳欲聋,让特战队员们的眼眶有些湿润泛红。


回想这一路——地狱周的彻夜不眠,泥潭、水坑、越野、武装泅渡等等等等,每天累的腰酸背痛,累的半条命差点没拾回来,战俘营的非人道折磨,身、心上的摧残,那些不把他们当人的日子,考核期间的突破极限,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持续作战数日……


这一切他们都挺过来了、熬出头了,这一仗,赢得曲折但漂亮!


“把你们的眼泪都给我憋回去!男儿有泪不轻弹,多大人了,哭什么,丢不丢人。”张极的声音带着笑意,“好了,今天给你们接风洗尘,准备好迎接属于你们的狂欢了么?!”


“时刻准备着!”


“得了吧。”张极一摆手,“这还时刻准备着,挺像样啊。”


张极给了他们洗澡和修整的时间,众人回到寝室后,每个人的床铺上都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礼盒,打开礼盒后是一条项链,项链上挂着一枚子弹壳,子弹壳上刻着对应的名字,项链下面垫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三行字——


标签:野狼特战队

所有人:你

意义:第一次射击训练的第一发子弹


张泽禹拿起那条项链,弹壳静静的躺在手心,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他的第一次射击训练,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那次他的成绩很差,差的让他都有点无法直视。


是谁来着?哦对,是张极,站在旁边纠正他的动作,虽然言语扎人,但好歹功不可没。


想来他张泽禹能有今天,张极绝对是最大的功臣,而这位大功臣从他刚下车就一直盯着他看,看的他浑身不自在,那目光过于炽热,好像要把他点燃一般。


他敢肯定,张极那眼神放到gay吧,随随便便都能把一个人看硬。


想到这,张泽禹不自觉的叹口气,谁能想到和他针锋相对的人会喜欢上他呢?


“你笑什么?”


“啊?”张泽禹飞远的思绪被坐在床边的童禹坤召回,他莫名其妙的问道,“什么笑什么?”


“你啊,你笑什么?”童禹坤凑近他,盯着他的眼睛,“笑得跟花一样,想谁呢?”


想谁?想张极。他想着张极笑了?关键是他自己都不知道。


张泽禹突然有些慌乱,潦草的把项链放回盒子里,推开童禹坤:“去去去,什么想谁呢,我想我成功了,不行么?”


“行啊。”童禹坤疑惑的看着张泽禹,“你……你有点不对劲啊?”


张泽禹还没来得及反驳,童禹坤就被朱志鑫拉起来,他揽着童禹坤的肩,揶揄道:“干嘛打扰人家思春啊,不道德。”


张泽禹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往两人屁股上分别踹了一脚,当语言不好使的时候,暴力就是最便捷有效的途径,而这两脚好像成为了导火索,他们顿时乱作一团。


相比较之下,寝室外的小广场上就显得井然有序很多,整理食材的整理食材,点火的点火,拌调料的拌调料。


张峻豪哼着歌用破旧的扇子小心翼翼的扇着他的小火苗,维持小火苗随时可能凋零的生命,张极走过来在张峻豪旁边蹲下,啧了两声,嘲讽道:“就这啊张峻豪,柴火已经准备好了,可别到你这掉链子。”


“怎么着?瞧不起我的小火苗?你知不知道一句话叫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学白上了?”张峻豪扬着下巴回击。


张极冷笑一声,刚要还嘴,鼻子一痒,一个喷嚏就出来了,呼出来的气不偏不倚的吹过小火苗,羸(léi)弱的小火苗就这么熄灭了,结束了它短暂却被赋予期望的一生。


“操?”张峻豪一撂扇子不干了,“你他妈故意的吧?”


“你他妈下次不把喷嚏憋回去我弄死你。”张极瞪了他一眼,张峻豪这话说的,跟谁想打喷嚏能憋住一样。


“嘿?”张峻豪撸起袖子要跟张极干一架,被过来的左航打断,左航看了他俩一眼,无奈的搓了搓额头,打消想把这两位战友扔到荒山野岭喂狼的想法后对张极说:“你的羊到了。”


张极立刻跳了起来,跑到基地门口去迎接他的羊,可怜兮兮的被处理干净的小羊羔由几个人抬着抬到了小广场,余宇涵看到后瞪大了眼睛,指着羊道:“今晚全是肉了。”


“不啊,还有两筐蔬菜呢。”张极看了看腕表,“马上到。”


一伙人就这么准备到天色渐晚,肉烤得滋滋冒油,肉香四溢,蔬菜一串一串的码好放在盘子里,上面满是烧烤料,看着都入味,还有用啤酒摞成的山,颇有点不醉不归的意思。


被召集到小广场的特战队员们显然被这一幕震惊了,自从来到这,哪吃过这么豪华的大餐,正儿八经的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在这之前他们只有看别人吃的份,今天终于轮到他们了。


张极用起子撬开啤酒瓶盖,举起来,对着他们说道:“别的什么话我就不多说了,大家吃好喝好。”


“好!”


张极说完,放着大肉串的桌子边就围满了人,烤熟的羊也被围住,那肉串肥瘦正好,吃起来一点也不腻,还很有嚼劲,肉块大的只用一块就能把嘴巴塞满,羊肉的膻味被去的一干二净,咬在嘴里一股子炭火的熏香味儿,撒上辣椒粉和孜然,光是看都能让人垂涎三尺。


五位教官被人围着敬酒,啤酒一瓶接着一瓶的干,没过多久,脚边就堆满了翠绿色的空饼子,撞在一起叮叮当当的响。


张泽禹也喝了不少酒,头有点晕乎后就没继续喝了,他不喜欢宿醉的感觉,于是坐在横放着的木桩子上,看着不远处的一群人喝酒吃肉打闹,突然,眼前横过来了一个酒瓶子,瓶口冒着白汽,一看就知道是刚打开。


他顺着拿着酒瓶的那只手看过去,是面色微红的张极。


张泽禹接过酒瓶子后说了声谢谢,但没有喝,只是拿在手里,低头看着里面的气泡晃晃悠悠的从平底飘到酒面。


张极在他身边坐下,胳膊肘搭在曲起的膝盖上,目视前方,两个人一时都没说话,静静的一口接一口的喝酒,半晌,张极终于开了口,浸了酒精的嗓子有点哑,但又杂糅着过分的柔情,他道:“恭喜你。”


“嗯。”张泽禹低声笑了笑,要放在之前,他绝对没想过有朝一日,他和张极可以坐在这,隔离在喧嚣之外,平和的说上几句好听话。


“你……考核的时候我一直在看着你,嗯……我很惊喜,也……呃……也挺那啥。”张极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挺心动的。”


“嗯?”张极的声音有点小,张泽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下意识偏过头寻问,却正好对上张极的眼睛,那眸子不是一片深沉的黑,而是泛着细碎的光,眼角微微挑起,喝了酒的原因眼底有些泛红。


张泽禹一时间愣住了,张极也没再说起刚刚的话题。


时间好像就在这一刻变慢了,世界上只有这一亩三分地,这一亩三分地装着他们两个人,和两颗跳动的心脏。


忽的,张极凑近张泽禹,张泽禹没反应过来,瞳孔逐渐失焦,他的身体仿佛被按了定格键。


恍然之间,张极带着试探又夹着克制的吻落在他的唇角,那两瓣唇很凉,带着湿意,只是微微的触碰,让张泽禹猛然惊醒,身体下意识后撤。


张极也如梦初醒一般,脸立刻烧了起来,磕磕巴巴的解释:“我……呃……我有点喝醉了,对,对不起。”


张泽禹咳了两声,坐正,往嘴里灌了一口酒,气泡在口腔中炸开,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口进入食道,他仿佛能清晰的感知到液体流进胃部的触感。


不远处的人群仍然一阵哄闹,没有人注意到这里,也没有人能感受到他们之间骤然上升的暧昧。


两个人再次陷入沉默。


直到这场狂欢结束,众人相互搀扶着回到寝室,张泽禹大概是最清醒的,他躺在床上,时不时能听到战友的梦呓。


嘴角被吻过的地方有些凉,那片湿意迟迟没有褪去,他怔愣的用手指盖上去,又触电一般的缩回,脑内一片混沌,他有些理不清自己的思绪。


不知道小广场的那簇篝火有没有熄灭,不知道那股浓烈的肉香有没有被山风吹散,倘若山风吹灭了篝火,吹散了肉香,又留下了什么呢?


或者,又带来了什么。




——T.


把“张极牛逼”打在公屏上👍

终于亲了😭我好欣慰

彩蛋是张极的个人小剧场。


洄尔

头狼【极禹】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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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熬的一夜终究是被这么囫囵吞枣的挨过去,天微微泛亮的时候张泽禹还有点迷糊,似乎是不可置信,一夜就这么过去了,而他什么都没做,没趁夜赶路不说,连休息都没休息成,多少有点虚度光阴的意思。


身体上没得到休息,前几日累积起来的疼痛感没有减轻,反而有些加剧,动一下就跟骨头要散架似的,咯咯作响,头也跟着沉重起来,现在的状态就好像在极其疲惫的情况下喝了咖啡,然而这个咖啡只是支撑着他的皮囊,咖啡因并没有让他精神振奋起来。


几个人顶着一张如丧考妣的脸强撑着继续赶路,走到半道,他们都察觉到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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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熬的一夜终究是被这么囫囵吞枣的挨过去,天微微泛亮的时候张泽禹还有点迷糊,似乎是不可置信,一夜就这么过去了,而他什么都没做,没趁夜赶路不说,连休息都没休息成,多少有点虚度光阴的意思。


身体上没得到休息,前几日累积起来的疼痛感没有减轻,反而有些加剧,动一下就跟骨头要散架似的,咯咯作响,头也跟着沉重起来,现在的状态就好像在极其疲惫的情况下喝了咖啡,然而这个咖啡只是支撑着他的皮囊,咖啡因并没有让他精神振奋起来。


几个人顶着一张如丧考妣的脸强撑着继续赶路,走到半道,他们都察觉到了不对劲,有人一直在跟着他们,那个人并没有让他们彻底察觉不出来,而是时不时放出点动静,看他们什么时候能发现,就像是拿着飞盘逗病怏怏的狗一样。


“分成三队前进,找机会汇合。”说到这,朱志鑫顿了顿,“如果找不到汇合的机会,我们就终点见。”


他下意识想要伸出拳头和自己的兄弟们碰一碰,可手指刚松开枪杆,又紧紧握上去,他想,等到终点,再对拳头庆祝也不迟。


张泽禹和童禹坤再次成立了二人小组,组中组,两个人小心翼翼的走在林子间,身后却仍然有人跟踪,好像没个头一样,又好像随时会对他们开两枪。


张泽禹跟童禹坤对视了一眼,默契的加快速度穿梭在林子中,军绿色的衣服和灌木丛融合在一起,此刻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和穿过草木时的沙沙声。


后面那人穷追不舍,像一头正在追赶猎物的豹子,随时都能扑上来咬住这群小牛犊的喉管。


张泽禹边跑边观察地形,刚刚的困倦被清扫的一干二净,他脑子里现在出乎意料的清明,这是他的优势,情况越紧急,他越能冷静下来分析最优选项。


天无绝人之路,前面出现一个看上去陡峭的土坡,张泽禹立刻想出了应对办法,他粗喘着对童禹坤说:“我拖住他,你找机会开枪射击。”


童禹坤没有犹豫的拒绝:“不行,太危险了。”


“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再跑下去咱俩都得完蛋,童禹坤。”张泽禹沉声道,“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相信我们会冲出这片林子,好么?”


童禹坤抿了抿唇,半晌,嗯了一声。


于是抵达那个陡坡的时候,童禹坤没有停的滑下去,起身继续往前冲,张泽禹则是埋伏在陡坡靠下一点的位置,那个位置在上面看不到,又能很好的进行突袭。


那人也跟着他们跑到土坡,张泽禹这才看清了那人的脸,怪不得这么贼,竟然是老陈!


前野狼特战队大队长的实力张泽禹领教过,但没有领教完全,他知道老陈一直藏着掖着不肯暴露全部实力,可眼下容不得张泽禹多想,他一咬牙就朝老陈冲过去。


张泽禹的动作很敏捷,即使老陈的反应很快,也没躲得过来,张泽禹抱着他的腰,两个人脚下一滑,齐齐滚下陡坡。


扬起的土四面八方袭过来,张泽禹死死地闭着眼睛,憋着呼吸,手却紧紧的攥着老陈。


翻滚到底端的时候,借着惯性又往前滚了几米,张泽禹的肩胛骨撞在树上,疼的他倒抽一口冷气,嗓子里没忍住挤出一声痛呼。


但他来不及等这阵痛劲过去,弹跳起来一拳砸向老陈,毕竟是在野狼呆过的人,老陈迅速偏头躲开,同时朝张泽禹的面部出拳,张泽禹只得用胳膊挡住,还是被拳头的力道撞的连连后退好几步。


刚放下胳膊,就看到老陈的脚朝他的肚子袭来,这一次,他没来得及躲,硬生生挨了下去,五脏六腑错位一般的疼,让他忍不住干呕了几下,在老陈的腿再次冲着他扫来的时候,他侧身抬起另一条腿抵上老陈的,老陈被他的动作惊的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张泽禹不躲,而是以这么一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自保。


然而只是这一下愣神,张泽禹已经一个回旋踢踹上了老陈的胸口。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敌老陈,如果一直躲避,只会被压着打,逐渐的,他残存的体力就会因为一而再再而三的的躲避被耗尽,那个时候,再怎么样,他都无法反击,还不如趁体力尚存的时候,尽可能的和老陈五五开。


不,不是五五开,他是十,因为他还有一个底牌——童禹坤。


砰!


枪声响起,老陈的背部被童禹坤击中,升起红色烟雾,按理说,老陈这时已经“阵亡”,不能再出击,但他对烟雾视而不见,仍旧朝张泽禹袭去,这次的每一拳、每一脚都用了十成力道,以张泽禹现在的状态,只能被老陈碾压。


没过多久,张泽禹就被老陈的军刀抵在脖子的皮肤上,刀刃压在上面,按出一道浅浅的口子,血从里面流出来,张泽禹死死地抓着老陈的手腕往外推。


就在这时,童禹坤火急火燎的跑过来:“张……”他突然想起来,在敌军面前不可以喊战友的大名,连忙改口,“小宝!”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明明已经成功“击毙”,却还是没半点用,而他也没有再次开枪,他知道无论开几枪,哪怕把老陈打成马蜂窝,老陈依旧会我行我素,再开枪也属实是浪费子弹,索性直接跑过来。


张泽禹听到后,不知道哪来了一股子劲,一只手握着老陈的手腕,一只手摸索着按到老陈的麻筋儿,狠狠一锤,老陈的手即刻失了力,刀掉在地上,被张泽禹轻易地推翻在地。


张泽禹并没有趁机袭击老陈,而是踉跄着站起来,用手捂着脖子上的伤口,皱着眉看着老陈。


老陈莫名其妙的,极其不符合此情此景的笑了两声,坐起来,眼神在张泽禹和童禹坤身上来回流转,点头赞叹道:“后生可畏。”


随后,他的目光锁定在张泽禹身上,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幽幽开口:“小极这小子眼光不错,看上了个有勇有谋的。”


张泽禹一怔,老陈为什么会知道?张极告诉他了?怎么告诉他的?


在飞机上那种难言的感受再次出现,这次他的耳廓有些微微泛热,他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话来。


老陈反手按了按自己的背,撇着嘴道:“真疼。”


童禹坤不好意思起来,立正敬了个军礼:“对不起首长!冒犯了!”


老陈笑了起来,朝他们摆摆手:“赶紧走吧,还有几公里等着你们呢。”


张泽禹看了童禹坤一眼,还是选择标标准准的敬个军礼,敬礼的动作牵动着他的背部肌肉,连带着砸在树干上的肩胛骨生疼,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上又白了几分,不过隔着糊成一团的油彩,也看不出来。


两人找了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张泽禹打算暂时停歇一下,好让透支的体力微微恢复正值,再顺便查看一下背部的伤。


当张泽禹颤抖的脱下外衣后,听到了童禹坤震惊的一声:“我靠!”


“怎么了?”


“全紫了,还有红血丝,小宝,你这……这……怎么办?”童禹坤勾着头去看张泽禹,满脸担忧。


“没事。”张泽禹慢吞吞的穿上衣服,“骨头没事,没有皮外伤的话伤口也不会感染,问题不大。”


他跪坐起来,按着童禹坤坐下:“我给你换药。”


童禹坤突然有些心虚,但耐不住张泽禹的注视,还是缓慢的褪下受伤的胳膊的那只袖子,血已经浸透了纱布,在纱布上结成块,只是一眼,张泽禹就皱起了眉头,冷硬的揭开童禹坤的纱布。


纱布连着伤口的那一块粘连到一起,张泽禹的面色越来越差,声音像掺了冰碴子:“忍着点。”


随后他用双氧水一点一点小心的浇着伤口,却还是没有把血痂完全化开,不过粘连在一起的面积小了不少,他拉起童禹坤的另一只手腕,递到童禹坤嘴边:“咬着。”


童禹坤哪敢不听,乖巧的咬上去,下一秒,痛感就铺天盖地的袭来——张泽禹扯掉了那块纱布。


那处伤口血肉模糊成一片,张泽禹先用碘伏小心擦拭了一圈外围,又慢慢刮过伤口,伤口有些皮肉外翻,看起来惨不忍睹,童禹坤疼出一头冷汗,痛楚的蹙着眉。


换药过程在痛感的加持下显得格外漫长,换完药后童禹坤的冷汗已经浸湿了里面穿着的短袖,大口大口的呼着气。


张泽禹沉默的整理药品,心里憋着一口气,他不知道童禹坤伤的那么重,伤口都成那样了也不告诉他,朱志鑫也不跟他说,不过朱志鑫不说的原因他不用脑子都能想到,肯定是童禹坤再三劝说下,才让朱志鑫闭了嘴。


童禹坤缓过劲后,瞥了一眼张泽禹,讨好的凑上去:“我下次绝对不会了,有什么伤绝对第一时间告诉我们张医生,我这不是没办法嘛,怕你干着急。”


张泽禹半天没说话,末了叹了口气,童禹坤说的有道理,没办法,他们都没办法,手上仅有的药也就那些简单的能够消毒的,要想及时处理严重的伤口,只能拨通救援频道,然后跟野狼告别,谁会这么做呢?没人,哪怕是只剩一口气,也没人会这么做。


张泽禹妥协了,那股气也慢慢消散,他看着童禹坤道:“尽量按时换药。”


童禹坤连忙点点头。


另一边的终点,老陈坐着车回去,看到张极和左航正面色阴沉,一言不发的站在监控室门外,他跳下车走过去:“怎么了?”


左航看了眼张极,解释道:“有位学员被毒蛇咬伤了,还好发现的及时,已经送急救室了,但是……”


没说完的话都知道是什么,就剩一天半了,因为一个意外被淘汰,这个结局要多可惜有多可惜,说是天妒英才都不为过,可是谁有什么办法呢?出局就是出局,谁都不能回到过去然后扭转乾坤。


老陈愣了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在战场上征伐多年,深知赢得胜利靠的不仅是实力,还有一定的运气,当然运气不会成为他们选拔的标准,但可以成为淘汰的原因。


前几天还有一个摔断腿的被送回来,救援人员去接的时候那人死命不从,一个一米八几,浑身肌肉的大老爷们儿哭的像个小孩,说就差临门一脚了,求着救援人员让他把球踢进去,可是治疗不及时的后果没人能承担,这次失败耽误的是一时,治疗晚了耽误的可是一辈子,在救援人员的劝说下,那人终于放弃了抵抗,重重的仰躺在地上,嘶吼着哀嚎,发誓下次野狼选拔还要来。


那次张极在那人病床前坐了整整两个多小时,除了开头有几句交流,中间一直相对沉默,只有在张极离开的时候,那人喊住他,说下次选拔再见,张极挤出笑,说:“好,野狼特战基地的大门为你敞开。”


三个人就这么站了半天,张极终于找回了状态,伸手捏了捏老陈的肩,试图安慰老陈因为被后生“击毙”而受伤的小心灵。


老陈打开他的手,伸了个懒腰,略过张极朝监控室走去:“让我看看剩下的小孩怎么样了,哎——可不是所有人都像张极家那小孩一样有战略有胆识啊!”


老陈有意哄张极,张极也确实被哄到了,低下头揉着鼻子笑了笑,老陈的那句“张极家那小孩”他怎么听怎么觉得顺耳,怎么听怎么觉得舒心。


只是张泽禹的伤……他实在心疼得慌,人家谈恋爱都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们倒好,还没谈呢,都要在摔打中培养感情。


张极暗暗啧了一声,真他妈别具一格。





——T.


本来想着不更新了,但是耐不住来了感觉,于是这一章就诞生了。

天亮后就不更了,i need 休息,腿真的疼😭。

晚安🌹

敬启者路明

【翔霖】廉价爱情故事

【注意:3w字中篇】


(一)


“姓名?”


“严浩翔。”


“身份证号码?”


“500——”


“给我看一下吧。”


“什么?”


“身份证。”


严浩翔犹豫了一下,把身份证从包里翻了出来,碎成两半的证件靠一条透明胶带散散地粘连着。警察皱了眉,“怎么弄成这样的?”


严浩翔摸了摸鼻子,“不小心的。”


“多长时间了?要去补办啊。”警察把身份证拼在一起抄录信息。桌子对面,男生头发乱蓬蓬的,裹在漏了绒的脏大衣里礼貌地点头,“这就打...

【注意:3w字中篇】


(一)

 

“姓名?”

 

“严浩翔。”

 

“身份证号码?”

 

“500——”

 

“给我看一下吧。”

 

“什么?”

 

“身份证。”

 

严浩翔犹豫了一下,把身份证从包里翻了出来,碎成两半的证件靠一条透明胶带散散地粘连着。警察皱了眉,“怎么弄成这样的?”

 

严浩翔摸了摸鼻子,“不小心的。”

 

“多长时间了?要去补办啊。”警察把身份证拼在一起抄录信息。桌子对面,男生头发乱蓬蓬的,裹在漏了绒的脏大衣里礼貌地点头,“这就打算回去补办。”

 

笔杆子抄到住址一栏,警察抬头看了眼严浩翔,上下打量一下他松垮垮的穿着,视线落到手边破烂的行李袋上。他没去过他的城市,但在他有限的认知里,名字里带“山庄”的小区都不便宜。警察瞟了男生一眼,嘀咕道:“重庆的?来读书的?”

 

严浩翔点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不是,就过来玩玩。”

 

“来多久了?”

 

“……快一年了吧。”

 

身后同事路过,把刚泡好的茶搁警察办公桌上,好奇地问:“这小伙子是怎么了?”

 

“被盗了,偷了两沓钞票。”

 

警察把头扭过一个隐秘的角度,靠着同事耳朵压低了声音,“富二代,重庆来的,八成来体验生活,被骗了。”严浩翔听了个一清二楚,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警察回过头,问严浩翔:“除了现金呢?有没有别的东西被偷了?”

 

严浩翔摇摇头。

 

“少了多少现金?”

 

“两万多吧,都放在一起的,那天回家看就都没有了。”

 

“怎么隔了这么久才报警?”

 

严浩翔低下头没有回答。警察等了一阵,靠在椅子上提醒道:“你知道的吧?两万块属‘数额巨大’,三年以上十年以下。你朋友是要坐牢的。”

 

严浩翔握着断裂的身份证,左右想把它拼在一起,手却像不听使唤一样,怎么都无法把歪斜的缝隙拼上。尝试了很多次,他才发现这身份证不是断了,是碎了,少了一个缺口,再多的胶带也都没法把它合上了。

 

警察看着严浩翔,叹了口气,回到案头的表格上,重新拿起笔。

 

“我做个笔录。时间过去挺久的了,你记得什么就说什么吧。——他叫什么名字?”

 

男生抬起头,“贺峻霖。”

 

 

 

(二)

 

身份证一年前还是好的,还是个大户人家小少爷的标识。

 

严浩翔把家里阿姨的行李袋翻出来,往里头塞衣服的时候,这个标识就在家姐手中攒着,一直攒到严浩翔被出租车师傅催着上车,家姐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身份证塞回到严浩翔手里。

 

“我想了想,你还是带着这个吧,但是千万不要拿出来。手机卡我帮你丢了,微信也别用了。那个地方没有人认得你,你就安安生生地呆着,等我们把厂里的事解决了我会和你联系。我也不清楚需要多久,但是只要搞定,你就还可以坐着头等舱回来。”

 

严浩翔点了点头,把身份证藏到背包隔袋的最底层,压在厚厚一沓钞票的底下。

 

 

 

贺峻霖问严浩翔要身份证的时候,严浩翔刚舟车劳顿落了地儿,脑袋浑浑噩噩的,翻开包就找。手摸到钱了,才想起来姐姐的嘱咐,抬头抱歉道:“忘记带了,下回给你吧?”

 

拙劣的借口被贺峻霖一眼看穿,“你不是才下火车吗?能忘到哪儿去?你坐火车没用检票的?”

 

房产中介的店面又小又破,贺峻霖摆了摆手,再过去一厘米就能打到客户似的。严浩翔向后一靠,背脊抵在了墙上。

 

“拿不出身份证没法租房子,我们这儿不做非法生意,你走吧。”

 

“那哪里能租到房子?”

 

“哪儿都不能。”贺峻霖窝在藤编的椅子里,玩味地看这位初来乍到的小青年,“最近查得严,下午条子还要来喝茶呢。二两新摘的碧螺春,三天就给我喝光了,完了我还得供着。别说租房了,旅店里头也不敢接没身份的啊,您要是不介意,我给您找个暖和的桥洞凑合几晚吧。”

 

严浩翔的手藏在包里,把钞票捏得紧。出门之前家姐开了保险柜,说:“不好带黄金,过安检不好解释。家里的现金不多,你先全带走,一定省着花。现在家里所有资产都被冻了,这点钱你能撑一天是一天。”

 

家姐语气冷静,递过钱的手心却在抖。严浩翔即使不清楚厂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也能估摸一个大概情况。他给了自己两分钟去适应这个突发状况,火车来的路上就已经计划好手里的钱该怎么花。他七八个小时就靠一根烤肠捱了过去,留下的大头是备着以防万一。

 

严浩翔从小看着父母经商,知道把钱用在请人办事上多是事半功倍。除了藏在包里的那只手,他还是个豪门少爷的姿态,直着背,抬着下巴看藤椅里躺得舒服的贺峻霖。好像之前从炒鞋的黄牛手里截看中的鞋子一样,一点儿没在怕的。

 

“说吧,要加多少钱?”

 

贺峻霖笑了,一看对方就是上道儿的人,伸手比了个二,“不收你多,两千,怎么样?”

 

严浩翔点了六十张票子,搁贺峻霖面前:“押一付三,外加两千,你数数。”

 

贺峻霖接过钱,看也没看,放进抽屉里,“爽快。”

 

 

 

(三)

 

房子是贺峻霖骑着小电驴带严浩翔去看的。行李袋搁在脚踏板上,严浩翔扛着双肩包僵直地坐在贺峻霖后面,两只手死死抓着座位旁的护杆,隔离着自己和黑心小老板的距离。贺峻霖的外套没上扣,两瓣衣服鼓了风呼哧乱飞,打得严浩翔胳膊生疼。贺峻霖是没在意,把车骑得歪歪扭扭,絮絮叨叨地给严浩翔当导游。

 

贺峻霖提前打好了预防针,“城里大路好认,进了巷子就得靠脑子了。你可得给我记牢了,歪不进家门我可不会来救你。”

 

“教你个方法,你认着河识路。你就沿着左手边这条河走,来,我们过一个桥。看到前面这个城门没有,你要过这个城门,然后就这里,这个羊肉店,你要记牢。过了羊肉店两个口,一个左转——诶你抓牢啊——”

 

一个猝不及防的转弯,严浩翔一下失了平衡,两只手抱上了贺峻霖的腰。好细啊,比肉铺里的排骨还膈应,严浩翔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好瘦啊。”

 

“什么?”贺峻霖没有听清,歪了歪头问。

 

“没什么。”严浩翔把手撤了回去,挪了挪屁股回到安全距离,他提高了点声音,对着贺峻霖耳朵喊,“我说你好瘦,话还多。”

 

“你信不信我就把你撂这儿不走了?”贺峻霖放了狠话,小电驴却哼哼着骑上疙疙瘩瘩的石板路,男生一个字里头带三个颤,“等等,你记着这个。看见这个电线杆你就要右拐了。再往里头你就要疯狂地记住电线杆、水井和公共厕所的位置,虽然老是断电水不能喝公共厕所也臭得没人敢进去,但你还偏得靠这三个东西找到家。你把脑子带上了没?”

 

严浩翔笑了,他挺久没觉得好笑了。风把他的头发全吹到了后脑勺,奔儿头光亮亮一个,他像哄小孩儿一样回应贺峻霖:“带上了,带上了。”

 

七个拐、八个弯,小电驴终于停了下来。严浩翔提着行李袋站在褪了色的木门前,仰头看门檐上旧磁带一样缠成一团的老电线。巷子太窄,没法两辆电瓶车一起过,贺峻霖把小电驴挪到墙角,走上前说:“怎么样,古色古香吧?外地人买了票儿都进不来。”

 

门口过个槛,门里一条道儿,左手电表箱右手小广告。走个两三步,一个不大的小院子,零零碎碎分了四五户人家。贺峻霖领着严浩翔上楼,楼梯窄得行李包都得往前拿。贺峻霖借着天井的光试了一大串钥匙,“咔哒”一声,门开了。

 

也许是严浩翔一路上做了太多的坏打算,当他真正看到房间的时候,也并不是这么失望。小是小了一点,但衣柜书桌床一个不落,家当不新,但摆得规矩整齐,也算是有个家的样子。贺峻霖见严浩翔没什么抵触,便来了劲。

 

“还不错吧?房东刚翻新过,前面租过一个人,甲醛霉气都被人吸光了,你正好来,多好。独立卫浴、拎包入住、城市的心脏,性价比多高啊。来,我给你看看我最喜欢这个房间什么地方。”

 

贺峻霖招呼着严浩翔,蹬了鞋子爬上床。屋子确实是新打扫过的,湿气这么重的地方,被褥上没有一点霉味。严浩翔眼见着贺峻霖爬到自己床上,心想着这个人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吧。贺峻霖“过来,过来啊”招呼了两声,严浩翔也无奈地爬了上去。

 

“当当当当——”贺峻霖自己给自己配乐,一把拉开了窗帘。阳光照进屋子,刺得严浩翔睁不开眼。他晃了晃神,重新聚焦,眼前一排排黛瓦的屋顶,深深浅浅绵延十多里。

 

“城区的房子都有固定高度,只有这一间,解放前被老屋主偷偷加高了两米,你现在就是整条梨花巷最高的住户。怎么样,还不错吧?”贺峻霖趴在窗台上,指了指远处一栋缩成了点的公寓楼,“看到没?那栋棕色的楼。我就住那里。”

 

严浩翔仔细了才能看清那栋楼的样子,“你住这么远啊。”

 

“你不该问‘你住这么好’吗?”严浩翔的反应不如人意,贺峻霖揣了揣手道,“那个盘,最便宜的都是三万一平,首付二十万。”

 

严浩翔忍了忍,才没把“不贵啊”习惯性地说出来。在重庆,二十万可能还不够买他家浴室的一半,但现在包里四万块打算凑活好几年的落魄公子哥,确实没有资格再说“便宜”两个字了。严浩翔定了眼看了个清楚,说:“不对吧,那栋楼脚手架还没拆吧?”

 

“哈哈被你发现了,明年才开盘。”

 

贺峻霖没去在意严浩翔的反应,他像是上了头一样,叽叽咕咕地算着账:“手里五万,找老张借五万,刘姐借五万,明年开盘前再凑足五万块就可以了。我还是有希望的。”

 

“你打算买那个房子?”

 

贺峻霖点点头,十只手指还在空中掰算着。严浩翔突然想到了,问:“对了,这里有做饭的地方吗?”

 

“有啊,在我家。”

 

“啊?”

 

贺峻霖下了床,拖着鞋走到房门口,指了指楼下:“喏,我就住楼下西边那一间,你从我门前那个走廊走过去,里面有个小厨房,是公用的。但是住这里的人不怎么做饭,你想开伙随时好了。”末了还补充一句,“开了伙记得给我留一份。”

 

 

 

(四)

 

贺峻霖没说错,住在四合院里的人多不做饭。

 

一个院子,天南地北哪儿的口音都有。房间隔得太小,租客大多是独身来打拼的,白天在城市的边边角角做着城里人看不上的活,晚上就在巷口买个馒头,就点家乡的酱,一顿也就图个半饱。

 

严浩翔一开始还像着样子去菜场买点便宜的菜,后来发现出了门拐拐绕绕,要么找不到菜场,要么回不了家,也就放弃下厨了。

 

第二天中午,严浩翔跑到厨房热馒头,正巧碰见刚睡醒的贺峻霖。男生耷拉着乱蓬蓬的脑袋,下垂的眼尾看起来困顿得很。贺峻霖脖子里挂着毛巾,接厨房的热水洗脸,像猫一样在自己脸上一顿乱搓,而后抬起头问靠在旁边等微波炉的严浩翔:“怎么你也开始吃馒头了?不做饭了?”

 

“不做了,”严浩翔说,“我感觉菜场每天都在不一样的位置,我老家都没这么绕。”

 

贺峻霖哈哈笑了两声,“那还是因为你穷。穷人路窄富人路宽,这地方,富裕的人都能走出去,最后就剩穷人在里头自己跟自己斗。”

 

“不是,我就很奇怪,你找得到路的吗?”

 

“白天找得到,晚上我不敢说。”贺峻霖把毛巾拧干,“比起迷路我更怕黑,你没见着我太阳起了才出门,太阳落前就回家吗?”

 

严浩翔鄙夷地看着贺峻霖,“像你这样就别做暴富的美梦了。一天工作四个小时,你这辈子都走不出梨花巷了。”

 

“那应该工作多久?一天十二个小时,一周七天?幸亏我没对象,要是我有对象有孩子,怕是长到七岁都见不着面。”

 

严浩翔心想,何止七岁,长到十七都是家里阿姨带着。

 

说实话,严浩翔得知父母被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实感,因为他们本就不常回家,回了家也是避着谈公事。好像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做二手准备一样,严浩翔的不安从来没有消失过。家姐说这次不一样,这次死了人,要压下来不容易。严浩翔却舒了一口气,除了有点舍不得衣帽间里那一整面墙的球鞋,其他倒是让他轻松了不少。

 

严浩翔咬了口馒头,确信地对贺峻霖说:“但是这样真的会有钱。”

 

“但是这样会没有心。”贺峻霖不以为意,手指沾了点水使劲压自己头上翘起的一撮头发。头发在视线的盲角,压了两三下都没有下去的意思。严浩翔看不过去,放下馒头,越过贺峻霖沾了点水,站在他身后帮他按头发。

 

镜子里严浩翔比贺峻霖高出半个脑袋,贺峻霖盯着低头帮自己整理头发的严浩翔想,如果我挺直腰板,可能也不比他矮多少。又转念一想,也许过几个月,这个少年人也会像被抽了气一样委下来。也许用不着几个月,要是生活卯了劲,几天就能把一个完整的人打得稀巴烂。

 

“嗯,这样就好了。”严浩翔撤了手,满意地看着镜子里头发服服帖帖的贺峻霖。

 

贺峻霖盯着镜子里的严浩翔看了一会儿,问:“你找到工作了吗?”

 

严浩翔摇了摇头。

 

贺峻霖甩甩脑袋,把毛巾叠好挂在栏杆上。头发丝上的水珠溅了严浩翔一脸,严浩翔用胳膊蹭了蹭脸。

 

“你去刘姐的羊肉店打工吧,她那儿缺一个打杂。我帮你讲讲,现金结工资,没有身份也不要紧。”

 

 

 

(五)

 

在羊肉店打工的大半年里,严浩翔手上落了四五个口子。这些口子是他回到重庆后才发现的,每一个都曾被水洇出过泛白的肉,再泡掉结好的痂,周而复始,严浩翔也没什么痛的感觉了。

 

在饭馆里他一人干三人的份,传菜、洗碗,来不及等伤口结好,就要去刷下一个盘子,末了还给老板娘儿子补习功课。他太认真,把每个小活都当事业,举手投足尽是大家的样子,把一个二十平的苍蝇小馆活生生营成了摩登餐厅。

 

刘姐开店二十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但确实没想过还有能一边干活一边把儿子成绩提高三个档次的临时小工。刘耀文趴在柜台后面,“翔哥翔哥”叫得起劲。一会儿是三号桌来瓶酒,一会儿是二号桌结个账,再一会儿,翔哥,你来帮我看看这题选什么呗。

 

刘姐一巴掌打在儿子脑袋上,“坐后头装什么掌柜?人家翔哥是贺儿给咱们店送的贵人,哪儿由得你这么叫。”刘姐脸一转,满面慈祥地唤捋起袖子忙活的严浩翔,“小翔,等会儿你留一下,我把这月工资结给你。”

 

 

 

拿到了钱,严浩翔找不到家都开心。收了工,严浩翔在巷子里兜兜转转,凌晨一点才在坏了灯的街道摸到家门。脚踩在木质的楼梯上吱呀作响,进了家门,头一件事就是开灯数钱。

 

钱握在手里,灯愣是没能开起来。老式的扭子开关“啪塔啪塔”试了十几次,严浩翔终于意识到是停电了。

 

薄楼板一踩一个响,严浩翔摸着墙找衣柜,没走两三步,腿被板凳结结实实绊了一跤,膝盖闷声砸到地板上,疼得严浩翔抱着腿吸了好一阵气。等疼痛过去了,严浩翔又摸着瞎起来,伸手拉开衣柜门。

 

突然一阵巨响,门被一脚踹开,一团黑影“嗖”一下蹿到严浩翔跟前。严浩翔胸口挨了黑影一拳,往后踉跄了两三步,又气又痛,“谁啊!”

 

衣柜前的黑影愣了一下,张弓拔弩的姿势慢慢松了下来,“严浩翔?”

 

“贺峻霖?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以为你家进贼了啊。你回家干嘛不开灯啊?”

 

贺峻霖的声音有点抖,严浩翔想到他说过自己怕黑,或许还真是这样。严浩翔跪在地上摸索过去,伸手先碰到的是一根长长的棍状物,“这是什么?”

 

“牙刷。”

 

严浩翔觉得好笑,“抓小偷你用牙刷?”

 

“有总比没有好。”脑袋的热血平静下来,贺峻霖的恐惧又占了上风。他缩在衣柜旁边,摸索着推了严浩翔一下,“你去开个灯。”

 

“能开我早开了。”严浩翔说,“停电了。”

 

贺峻霖推了一下严浩翔,本想收回手,收回来又怕,只好借势揪着严浩翔的衣领不放,严浩翔说别别别有点勒,我把手给你好吧?贺峻霖扯着他袖口的一块布,说:“没停电啊,我家都没停。”

 

“那是怎么回事儿?灯坏了?”

 

贺峻霖思索了一会儿,说:“你能摸到床头柜吗?你去把抽屉第二格的手电筒先拿出来。”严浩翔转身要去拿,贺峻霖又赶忙说,“不不,你就上半身过去,留半个身子在我这儿。”

 

“啥?”

 

严浩翔拉长了身子总算够到了床头柜的手电。冷白色的光打出来比没光还可怕,贺峻霖说你跟着我下楼。一个人走都嫌窄的楼梯,贺峻霖非要两个人并排走。磕磕绊绊下了楼,严浩翔借着天井的光,看见贺峻霖脸吓得惨白,活脱脱一个面人娃娃。

 

“你别怕,我不是还在这儿吗?”

 

“你帮我推一下电闸盖。”

 

贺峻霖怕是怕的,脑子却清楚得很。没了平日里的那些废话,贺峻霖受惊吓的时候,讲出的每句话都准确又精炼。他借着手电的光,踮着脚看落了灰的电闸箱,“你帮我看看那边,被小广告挡住的那里,是不是有个开关落了?”

 

严浩翔看了眼,“有四个开关落着。”

 

“把右数第二个推上去。”

 

严浩翔伸手一推,二楼亮起一束光。贺峻霖呼了口气,亮灯了才像是找回了魂儿。

 

“亮了亮了。谢谢啊。”

 

贺峻霖摇了摇头,拍拍手上的灰往院里走,“你平时不要把烧水壶和暖气片插一个口。这里房子老,跳闸还是小事,烧起来就完了,我们都逃不出去。”

 

贺峻霖嘴里说不出饶人的话,严浩翔点了点头,斟酌了一下,还是问了:“你怎么这么清楚我屋子?我都不知道床头柜里有手电。”

 

“怎么,害怕了?”贺峻霖反问,“你放心,我对你没意思。你那房间我以前住过,所以比你清楚。”

 

“所以知道我把钱藏衣柜里?”

 

贺峻霖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严浩翔。

 

“你是不是听见响声就上楼了?为什么到我开衣柜才冲进来?”

 

贺峻霖没兴致搭理他,走向自己的屋子准备开门。严浩翔也没有放过的意思,带着笑意自顾自地说:“你带根牙刷就上来,也是因为想着如果小偷摸不到钱就不掺和吧?结果没想到我开了储钱的柜子。我就很奇怪,你是怎么知道我把钱放衣柜里的?”

 

“不然呢?你还能放哪里?屋子就这么小。”

 

贺峻霖站在家门口,握着门把的手又放了下来,转过身看楼梯口的严浩翔。

 

“我是真不想掺和你这些事的。梨花巷塞了三百多个人,每个人揣十个秘密,就有三千多条秘密。这里真跟你那儿不一样,严浩翔,不是换身旧衣服、拎个菜场包、巷口买个馒头过咸菜就是这里的人了。我还是算菜的,第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包里揣了多少钱,进了屋后把钱分成几份。衣柜里放三万,床垫下塞两千,书桌抽屉藏一千。对不对?”

 

严浩翔哑口无言,贺峻霖继续道:“再看几眼,谁不知道你是有钱人家出来的少爷啊?手上细走路正,你跟这地方太不搭了。是怎么了?和家里闹矛盾了?闹矛盾不会去饭馆干这么勤快。是家里被查了吧?父母不是当官就是开大厂的吧?什么时候的事儿呢,查查前两个月的新闻会不会就全知道了。”贺峻霖停顿了一下,说,“现在你什么都没有了,小少爷,别人都盯着呢。出了事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天井的光落在严浩翔身上,还是几个月前穿戴整齐的孤傲模样。他想过把自己装得低调,最好是隐了形的,谁都找不着的。但当被贺峻霖拆穿的时候,严浩翔也并没有那么慌张。他只身一人在这个城市之中,唯一认识的也只是面前这个黑心小老板。他喜欢他的聪明,是敌是友分不清,但这点伎俩也不至于把他攻入死地。他觉得有意思起来,隐约觉得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较量。

 

严浩翔在楼梯口低着眼看贺峻霖,没有要跟他争的意思。他指了指贺峻霖的背后:“那是什么?是刀吗?“

 

贺峻霖愣了下,把藏在裤子口袋里的刀抽了出来,“对啊,刀。为了你那三万块我都打算杀人了,那三万如果不是被我拿走我真咽不下这口气。”

 

严浩翔笑了。贺峻霖摆了摆手,说走吧走吧我困了,睡觉去了。严浩翔说好,晚安,明天见。走上两三级楼梯,又转过身来。

 

“谢了啊。”

 

“什么?”

 

“我说谢谢你。”

 

“哎别别别,谢我啥?我想偷你钱你还谢我。”贺峻霖抖了抖肩膀,“搞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六)

 

刘姐早上五点起床,六点进货盘货,洗洗弄弄忙到九十点,烧一份大锅饭,店里几个人围一起吃。贺峻霖没事也找过来凑一口,嘴里鼓着红烧肉夸好吃。刘姐笑嘻嘻,“小火炖了一晚上,能不好吃吗?”转头一下想起,“唉,倒是忘记给小孩儿带点去学校吃了。”

 

严浩翔放下筷子,“没事,等下我给他送去。”

 

贺峻霖擦了擦嘴,“那你骑我电瓶车去吧,顺便把我带回店里。”

 

 

 

入了十二月,天就真真冷起来了。贺峻霖坐在严浩翔身后,撑着腿边的护杆,怕被颠到前面人的身上。严浩翔跨上小电驴,起了步,冷得打了个哆嗦。

 

“靠今天怎么这么冷。”

 

“入冬了啊,能不冷吗?”

 

严浩翔上了路,问贺峻霖,你是想开快点冷得猛烈点,还是开慢点冷得温和点。贺峻霖身上的风被前排的人挡了八九十,自己也没什么所谓,说那你开慢点吧,顶多冷的时间久点刘耀文吃不上热饭。十五六岁,冷的热的吃啥都长身体。

 

严浩翔点点头,腿上打了个颤。贺峻霖看到了,问:“腿冷啊?”

 

“膝盖。”严浩翔说,“你抓贼那天撞到了,一开始不痛,后面几天倒开始痛了。”

 

“你那不是撞的,你那是风湿。”贺峻霖拍了拍严浩翔的背,“恭喜你,你已经一只脚迈进这个城市了。”

 

“那我老家也挺湿的啊,我怎么没生过这个毛病。”

 

“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那能一样吗?”

 

过马路的时候,小电驴被一辆右转的卡宴拦了道,严浩翔一个急刹,贺峻霖扑棱一下整个人撞到严浩翔背上,脑袋磕脑袋,疼得贺峻霖对着车窗里的人一顿呛:“怎么开车的啊?右拐还抢直行的道儿啊!”

 

卡宴车窗紧闭,车里的人八成听不到外头的小电驴说什么,但也看得清坐在后座的小男生伸长着脑袋张牙舞爪。卡宴笑了,隔着玻璃竖了根中指,拍拍屁股徜徉而去。

 

“我去,还能这样的?”

 

严浩翔来了气,双手一把扶手,蹬了脚就想去追。贺峻霖被突然的加速吓得魂还没来得及收回来,手找救星般死死地拽着严浩翔,“哎咋回事儿,骂就骂呗怎么还追上了?”

 

风把字儿吹得散成一团,严浩翔大声回应:“不就为了争口气吗?”

 

卡宴驶上高架,小电驴在车潮中乱窜。贺峻霖的头抵在严浩翔背上,刘海打得脸疼。贺峻霖艰难地说:“争什么气啊,你还不如为刘耀文争口吃的吧。人家小孩儿还饿着肚子呢。”

 

身后传来几声鸣笛,贺峻霖只觉不好,头一回,拍了拍严浩翔的肚子:“停吧停吧,交警来追你了。”

 

 

 

“电瓶车上高架,你们也挺厉害的啊,要去哪儿啊。”

 

“一中。”

 

交警鄙夷地看了贺峻霖一眼,“小伙子,骗人前先打打草稿。一中在西边,你们上东向的高架做什么?还打算逆行啊?”

 

严浩翔上前一步,贺峻霖愣是没有拦住。严浩翔一脸正气地问交警:“斑马线没让行人是不是要扣分?刚才有辆卡宴别着我们的车就过去了,我还记着车牌——”

 

“你受伤了吗?”交警打断严浩翔的话。

 

“啊?没有。”

 

交警指了指严浩翔身后扶着额头的贺峻霖:“他受伤了吗?”

 

严浩翔回头看了眼贺峻霖,贺峻霖趁机给了他一个“大爷您别说了”的眼神,信号还没传到严浩翔眼睛里,他就回过头,耿直地回答:“没有。”

 

交警又指了指靠在绿化带旁可怜巴巴的小电驴:“那它呢?受伤了没有?”

 

“……没有。”

 

交警无奈地摇了摇头,把50块的罚单贴严浩翔胸口上,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自尊心受伤是不归我们交警管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交警说,“你身份证拿出来一下,我们要做个记录。”

 

严浩翔怔了,贺峻霖一个上前,把严浩翔推到身后。

 

“阿伯,车是我的。”贺峻霖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两只手恭敬地递上前去,“您抄着,能稍微快点成不?我们还赶着给学生送饭。”

 

“这么大冷天还给孩子送饭啊。”

 

“对啊,”贺峻霖说,“最近猪肉不是贵嘛,他妈妈省了好几顿凑出一碗红烧肉,自己都舍不得吃。孩子学习辛苦,又在长身体,当妈的操心啊,就让我们趁热给送过去。我们就图个快,也没想到被那卡宴一别就上了高架。是我们的错,下次一定不会了。”

 

严浩翔一脸震惊地看着贺峻霖,贺峻霖右脚一个小退,重重地踩在严浩翔脚板上,留严浩翔一个人在身后龇牙咧嘴地疼。

 

交警抄录完信息,把身份证还给贺峻霖。两个男生点头哈腰说谢谢,交警摆摆手:“行了行了,赶紧去吧,孩子还等着呢。”

 

 

 

严浩翔和贺峻霖拎着保温桶还没走近栅栏,就看见从操场另一头一路跑过来的刘耀文,头发颠颠得像只小狗。

 

刘耀文趴上栅栏一脸埋怨,“贺儿你怎么才来啊,啊翔哥你也来了。”

 

贺峻霖把保温桶塞进栅栏,“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了保护你这桶红烧肉差点被车撞死。”

 

严浩翔一脸疑惑,又有点佩服,问贺峻霖:“你是怎么做到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翔哥你别管他,他就这样的人。”刘耀文接过保温桶,迫不及待地扭开盖儿给慢慢走上来的朋友看,“宋亚轩儿你看我妈做的红烧肉,香不?”

 

小男孩儿看着肉眼里放光,说话还是慢吞吞的:“嗯,香。”

 

“你喜欢吃肥的还是瘦的?等下这块这块这块都给你……”

 

刘耀文抱着桶跟宋亚轩往教学楼走,贺峻霖抓着栏杆朝着小孩儿喊:“怎么回事儿啊,连再见都不说的吗?”

 

“哦,翔哥再见!”

 

贺峻霖被小孩儿摆了一道,念叨着“还真不把我当回事儿了”,手里却扶着栏杆乐呵呵地笑。他们看着两个小孩儿背影走远,贺峻霖没来由地来了一句:“我好久都没这么做了。”

 

严浩翔回到小电驴上,左脚把脚撑蹬开,“什么?”

 

贺峻霖跨上车,说:“就是把肉分给别人,这事儿我好久没做过了。”

 

十二月的冷风把人吹得恍惚,贺峻霖撑直着靠在后备箱上,握着护杆的手冻得没了知觉。严浩翔问贺峻霖冷不冷,贺峻霖半会儿没有回答。

 

“严浩翔,你说如果我哪天饿得半死去敲那卡宴的窗,他会不会把肉分给我?”

 

严浩翔想了想,说:“卡宴不会,但迈巴赫会。”

 

“迈巴赫是谁?”

 

“我啊。”严浩翔笑了起来,“我过去开的迈巴赫。”

 

“难怪你以前没风湿。”贺峻霖说,“你从屋里头到车里,也就算从五千万的温室跑到五百万的温室。外头的风都不敢吹你,哪儿会给你留风湿的机会。”

 

严浩翔笑着没作声,身无分文之后,听什么调侃都听得轻松。他以前喜欢把五百万的温室开得飞快,开得人眼都瞧不见模样,只能盯着一溜烟的影子说那车肯定贵。他在闹市走一遭,能拉多少风光。但风光过后,严浩翔自己也不知道该开去哪里。整个城市,哪扇门都为他开着,要去哪儿都是欢迎欢迎赏脸赏脸。可门一开,门后面一个等他的人都没有。

 

现在他在寒风中冻得要死,却终于感受到了一点活着的意思。手在扶手上,脚在踏板上,贺峻霖在身后的座位上,每一个都是一伸手就能握住的现实模样。他的膝盖痛得很,但也只有这种痛敢蹬鼻子上脸,说严浩翔你以为你是谁啊,不就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的普通人吗?

 

路遇红灯,严浩翔停下了车。贺峻霖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蹬了蹬屁股底下的小电驴,问严浩翔:“那新大洲呢?新大洲会把肉分给我吗?”

 

“会,新大洲也会。”

 

绿灯亮起,小电驴欢快地跑了起来。严浩翔开了一会儿,偏过头说:“好冷。”

 

风把男生的话吹掉了一半,贺峻霖凑过头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抱着我吧。”

 

 

 

(七)

 

贺峻霖不喜欢呆自己家。

 

严浩翔见过贺峻霖的屋子,公共厨房旁边小小一间,连上门外的雨棚也不过十多个平方,还不带窗。外头不烧菜还好,一烧菜,整个房间里都是油烟气。

 

贺峻霖领着严浩翔在自己家吃过一次外卖,床头搭个小桌板,两个人除了床没别的地方可坐。可贺峻霖又偏偏爱干净,外头穿的衣裤绝对不能上床。严浩翔嘴上抱怨哪里给你养的公子脾气,手上却是把桌板连饭碗一起抱起来,支到天井去吃了。

 

吃到一半,东屋的人家回来烧饭,贺峻霖扔下筷子赶紧跑去开门通风。严浩翔看着一屋子的白色烟气,“算了,下回还是去我屋里头吧。”

 

就像是一直等着这句话一样,贺峻霖开始大摇大摆地往严浩翔屋子里跑。有时严浩翔下午回家休息,一开门就能看到贺峻霖坐在床上愣着神看窗外的样子。见严浩翔回来,贺峻霖也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只是解释:“我洗了澡的,你摸,头发还是湿的。”

 

“没事,我也不介意。”

 

严浩翔把伸到自己跟前湿漉漉的脑袋推开,脱了鞋子躺倒在贺峻霖身边:“还在看你的房子?”

 

“对哇,又盖高了一点。”

 

贺峻霖用食指和拇指把远处棕色的小楼框住,闭起一只眼精准地比划。严浩翔玩着手机,满不在意地问:“那你兜里的钱有没有多一点?”

 

贺峻霖一下卡了壳,“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过了会儿,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样,“按照计划是可以的。四月底前凑五万嘛,还有四个月,慢慢来。”

 

“那我再提醒你一下,四点下班回家,比九点下班回家的人,要少赚五个小时的钱。”

 

话还没说完,严浩翔的膝盖就接到一记闷拳。直击痛处,毫不留情。

 

 

 

打是打了,但话也是听进去了。隔了几日,贺峻霖也破天荒开始晚归了。

 

晚上九点半,刘耀文看着贺峻霖一身疲惫走进饭馆,眼睛瞪得浑圆,握着笔杆的手都停了,磕磕巴巴问:“贺儿你咋了?”

 

“还能怎么,工作啊。”贺峻霖锤着肩走到收拾桌子的严浩翔身边,“天黑得太早了,我等你下班一起回去吧。”

 

刘耀文耳朵竖得直直的,“怕黑怎么不早点回去?”

 

“你写你的作业去。”

 

贺峻霖像是八辈子没受过996的苦一样,委着身子往楼上走,边走边跟严浩翔说:“我先去楼上躺一会儿,你等下好了来叫我。”

 

“好。”

 

 

 

桌子擦完三张,刘耀文“翔哥翔哥”地把严浩翔叫了过去,指着作业本的题问怎么做。严浩翔拿笔给他划了个题干,稍微提醒了两句,小孩儿也就明白了。严浩翔拉开刘耀文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问:“你为什么叫我翔哥?”

 

“因为你比我大啊。”

 

“那你为什么不叫贺儿哥。”

 

小孩儿愣了一下,紧锁眉头认真思考了起来。在他的印象里,他确实没有叫过贺峻霖哥,也更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把它当一个严肃的问题思考,想了许久才模模糊糊地回答:“大概是……他没有大哥的样子?你没觉得吗?他好瘦、现在也没我高了,我叫不出口。”

 

“他比你高的时候你不叫他哥吗?”

 

“不叫。”刘耀文摇了摇头,“他刚来的时候就没什么哥哥的样子,嘻嘻哈哈的,我可能跟他比较亲,就随便乱叫了。”

 

严浩翔来了兴趣:“他也是后面来的?我还以为他一直就住这儿。”

 

“怎么会哦,他来的时候都跟我差不多大了。”

 

作业比不上聊天开心,刘耀文回头看了眼在厨房里忙碌的妈妈,悄悄放下笔,跟严浩翔唠嗑:“他来的时候就住你那一间,他跟你说过没有?”

 

“他讲过的。”严浩翔想套点别的话出来,“那他后面为什么又搬到小屋子里去了?”

 

刘耀文说:“为了省钱啊。”

 

“我从头跟你讲吧,贺儿不是很会说嘛,来了两个星期就跟大家混得很熟了。他那时候急着要找工作,巷里一个大妈就把他带到KTV做服务员,说他嘴皮子溜儿可以赚到好多钱。想想当服务员为什么要会说话啊?其实说是KTV其实是个会所,大妈就专门在梨花巷捞人,看贺儿年纪小嘴巴快就想成个生意。哪想到贺儿进去之后一点面子都不给,冷着脸笑也不笑,话也一句不说。过了几天,他自己把自己赎出来了。”

 

“他把自己赎出来了?”严浩翔疑惑,“他哪儿来的钱啊。”

 

“借的吧,他认识的人多,哪儿都能借到钱。”刘耀文说,“后来他还找来个条子,把会所一锅端了。”

 

嗯,像他的风格。严浩翔心想。

 

刘耀文看看厨房,又回过头看严浩翔,“这些你可别跟我妈说啊,我在她心里还是个连亲嘴都不知道是啥的小孩儿。”

 

严浩翔觉得好笑,“行行行,那你给你小相好分肉我也不会说。”

 

“哎你要不要听了啊?我不说了啊。”

 

“别别别。”严浩翔拦着刘耀文,“说嘛,我听。”

 

刘耀文坐回椅子上,继续道:“后来贺儿就找了个工地的工作。你别看他现在这样,他那时候干活可勤快了,忙到晚上十点多,被投诉噪音了包工头都不让停的。那时候他挺累的,但还是赚了点钱。结果后面有一天收工关灯,贺儿还在楼上,太黑没看清就摔下来了。”

 

严浩翔心口揪了一下,“所以他才怕黑吗?”

 

“是怕黑摔的还是摔了才怕黑我不知道。但他也没摔得太重,医院里躺了一周就回家了。”刘耀文说,“回来之后就像彻底顿悟了,晚出早归,睡十二个小时都没什么精神。物质要求也降很低了,没法儿赚钱就拼命省钱呗,他就从你那屋搬了出来,吃得也比以前省了,所以瘦了好多哦。”

 

“他省钱想干什么,还是买房子吗?”

 

“对啊,他一心就想买房子。他也给你看了那栋楼了吧?其实那儿以前是个化工厂,本地人都不愿意买的,不过也因为这样才便宜。贺儿是真的铁了心要把它拿下的。他住院的时候屋里遭过一次贼,钱都被摸完咯,他觉得不安全。”

 

严浩翔沉默了。

 

严浩翔突然想起那天贺峻霖举着牙刷抓小偷的样子,他踹开房门,跑到衣柜前,又怕到蹲在角落里不敢动的样子。那时候他还觉得好笑,这是一出什么贼喊捉贼的闹剧啊,这个人怎么这么逗啊。他在黑夜里触碰到他发抖的手,把他的慌张当怂。他握着他的裤脚,让他去找手电的时候,他怎么就一点都想不到他是真的害怕了呢?

 

他怎么就一点都想不到呢,他知道自己把钱藏在哪里,不是因为窥视,也不是因为私欲。他那么清楚,是因为他也曾在这些地方藏过钱。他带了刀上来,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就是想救严浩翔一次。

 

他想救几年前那个被生活偷得精光的自己一次。

 

严浩翔低着头没有说话。刘耀文有点急,拍拍严浩翔的肩问怎么了,困了吗?严浩翔抬起头,说对,没事,就有点困了。

 

饭馆的灯一闪一闪的,刘耀文抬头看了看,冲厨房里喊:“妈,灯开得时间长了,又开始闪了。”

 

刘姐擦着手走了出来,望了眼厅堂的灯,对严浩翔说:“我看等下也没客人了,你今天就早点走吧,去把贺儿叫下来吧。”

 

严浩翔说好,撑起身子往楼梯走去。刘耀文跟着严浩翔起身,绕过母亲走到楼梯口。在上楼前,刘耀文拉住严浩翔,压低了声音说:“翔哥,你也别觉得他可怜。贺儿也就是靠骗人赚钱的,他不是还讹了你两千块吗?你住在这地方,心里就要明白一点。”

 

严浩翔点了点头,拍拍刘耀文的肩,“知道了,谢谢。”转身往楼上走去。

 

刘耀文仰着头,看严浩翔消失在楼梯转角。刘姐解下围裙,瞥了儿子一眼,“你小子跟你翔哥说什么呢?”

 

“啊?没说什么呀,我让他走夜路当心点。”

 

“你怎么不说你用水用电省着点呢?”刘姐一眼看穿刘耀文的心思,懒得说他,“怎么不说贺儿把那两千块全倒贴你翔哥那屋的水电费了呢?我看你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刘耀文站在墙边,满脸尬笑,“妈,你都听到了啊……”

 

“你不张嘴我都能知道你肚子里头那些东西。跟你妈斗,你还早了三十年。”

 

“哎其实也不能怪我,是贺儿教我的啊。他跟我讲的,梨花巷生存法则——一,梨花巷没有好人。”

 

“就这破地方还搞出个法则来了?那二三是什么?”刘姐一把把儿子扯了过去,揪得刘耀文哇哇直叫,“我现在告诉你,二,儿子什么事儿都不准瞒着娘。”

 

刘耀文哎呦哎呦讨着饶,“好的好的好的,记住了记住了,我现在就抄三十遍。”

 

“三,”刘姐松了手,看了眼楼梯,“别把心意放别人身上。——这点儿贺儿说的挺对,梨花巷要么没好人,要是好人,就准没个好故事。”

 

 

 

(八)

 

严浩翔离开家的时候走得匆忙,从得到消息到打包逃离,也不过是两个小时的时间。前脚父母刚被警察带走,姐姐后脚就问黄牛买了张火车票。车子留在学校,姐姐打了车一路奔回家,进门第一句话:“收拾行李,去上海。”

 

只要四个字,严浩翔就明白该怎么做了。这个家里都是聪明人,严浩翔从沙发上站起来,径直走到保姆间去找行李袋,翻找了一会儿,说:“不行,不能去上海。”

 

严浩翔转过身对姐姐说:“三伯不是在上海吗?你保不准他们会去找亲戚。”

 

“那去哪里?”

 

“你让黄牛再多买一张票,从上海转车去苏州。大城市安保全,小城市容易被找到,不大不小的比较保险。”

 

家姐拔掉电话卡,又重新插了一张,手指在短信上啪啪地打着。严浩翔打开衣柜,把压在最底的旧衣服翻了出来,随手拿了几件黑白灰的普通颜色往行李袋里塞,“你再给我写个可以联系的日期,最好是四五个月以后。我到时候买个电话卡给你室友发条垃圾短信,你看到就给我回个信。”

 

“行,我尽量四五个月就搞定。”

 

严浩翔把鸭舌帽一压,从姐姐手中抽走了写着日期的便签纸。

 

 

 

贺峻霖指着床头的便签条问严浩翔,“你这是什么东西?女朋友生日吗?”

 

严浩翔有点无奈,靠在床头望着贺峻霖,“你看像吗?”

 

“也是,没得钱还耍什么女朋友。”贺峻霖又重新趴回到窗台上,脑袋窝在臂弯里看躺在床上的严浩翔,“所以呢?今天这个大日子要做什么?”

 

“要去搞一张电话卡。”

 

“那是挺困难的,你又没身份证。现在电话卡都要实名的。”

 

严浩翔用脚戳了戳贺峻霖的屁股,“你没什么办法吗?”

 

“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和你不一样,违法的事情我从来都不做。”

 

“那你还讹了我两千块钱。”

 

“那是正常手续费。”

 

严浩翔直起身子,弯身凑到贺峻霖面前,近得可以感受到他起伏的呼吸。贺峻霖也没有要把头避开的意思,还是垂着眼睛看着严浩翔坏笑。

 

“那你还收留逃犯?”

 

贺峻霖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撑着胳膊把自己从床上支起来。男生拖沓着鞋子,蹭蹭蹭跑下楼,又蹭蹭蹭跑回来,往严浩翔怀里丢了一部老年机,“用这个吧。”

 

严浩翔没见过这么破的手机,四角的壳儿都是胶带粘的。他把玩着手机,怀疑道:“这还能用吗?”

 

“不用就还给我。”贺峻霖蹬上床去抢手机,严浩翔伸直了手把机子举高,贺峻霖扑了个空,跌到严浩翔怀里。

 

“要用要用。”严浩翔赔着笑,摸索着按键开了机,“这里能打吗?”

 

“这里信号弱,你得去城门上打。”贺峻霖答,又像是故意要扳回一局一样,笑着提醒,“哎呀,忘了你恐高,对不住了啊。”

 

“去就去,你当我怕啊。”

 

 

 

城门不过九米高,苏城十几座城门里,这座算是矮的了。贺峻霖揣着两个橘子,一蹦一跳爬上了城墙,两只腿在过往的车流上晃荡着,唤严浩翔跟上。

 

严浩翔手扶着石砖,低头看了眼城门脚下来来往往的行车,犹豫了一下,还是背靠着贺峻霖向里坐了下来。

 

“你看看你,怂不怂?怂不怂?”贺峻霖用背顶了顶严浩翔的背,侧手递过一瓣橘子,“你往外头坐坐,别等下把我顶下去了,那到时候你真要成A级逃犯了。”

 

严浩翔接过橘子放进嘴里,照着便签条背后的号码发了条“快递放楼下了,速来取”的信息。没过几分钟,电话就打过来了。

 

“喂,姐,在干嘛呢?”

 

“喝下午茶呢,男朋友带我来的。”

 

时间过去五个月了,该平息的风波都已经平息了。不论是演的还是真实的,姐弟俩都没有在怕的。两人的语气平常到就像是某个普通下午的家庭闲聊,贺峻霖咬着橘子,脑袋里似乎都能看到严浩翔和他姐姐平日里躺在真皮沙发里唠嗑的样子。

 

家姐也没问严浩翔过得怎么样,她对弟弟有十足的信心,不论他手里有多少钞票也都能把日子过得妥当。她简单说了一下那边的情况,父母还没出来,资产也在封着,碍于男朋友父亲的地位,市里不敢把她怎么样。

 

姐姐抱怨了一下,“唉,读了这么多年书,股市里没赚个千万,也有个八百了吧,最后还是要靠男人。”

 

严浩翔笑了,顺着姐的话嘲她没本事。姐来了气,说你还是不是我亲弟弟?你干脆就留那儿吧别回来了。

 

“行啊,反正我在这儿也挺好的。”

 

严浩翔靠着贺峻霖的背,男生大衣下的热度从脊梁传到自己身上,严浩翔觉得这人还真挺暖和。手在身侧护着他,严浩翔挪了挪身子,贴得更紧了一点。

 

“能搞得定吗?”严浩翔问。

 

姐姐没把话说满,“就是需要时间,毕竟我也没过门,感情牌打不过利益牌。趁现在媒体的消息都过了,我就再跟准公公协商一下,也就看对方的条件我办不办得到罢了。”

 

“我就很奇怪了,那个工人不是被同事推下楼的吗?不是民事纠纷吗?为什么会顺着查到我们家漏税?”

 

“你以为呢?”家姐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你以为我用了多少钱摆平这事儿的?”家姐捂着手机跟他解释,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小了不少,“他哪里是被推下去的?他就是我们厂建制没达标出的问题,没有防护没有安全网,一脚踏空摔下去的。”

 

严浩翔怔了。

 

一时间,严浩翔似乎看到了那个人摔下楼的样子,死者扭曲地躺在水泥地上,脑袋边的血绽成一朵残缺的花。他看见死者睁大的眼睛直直地对着天空,放大的瞳孔里是来不及发出的疑问,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是我。

 

严浩翔没有见过死者,他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有一个人也曾这样跌落到地面,也曾在黑夜里睁大着眼睛仰躺在地上。他们同样认真辛苦地努力着,也同样被现实打了耳光撕成碎片扔到废墟里。他们落在地上的那瞬间,脑袋里想到的,会不会是同样一件事?

 

一个死去,一个活了下来。一个躺进资本家铸造的棺材,一个搬进了弄堂里最小最破的屋子。一个被媒体塑造成同事纠纷的牺牲者,一个坐在城门上背靠着杀人犯的儿子剥橘子。

 

很难说明是哪一个死了,又是哪一个活了下来。

 

严浩翔感受到背脊处越来越低的温度。身后的人停止了一秒的动作,而后又恢复往常,合手剥起橘子。听筒里姐姐的声音有些疑惑,喂喂喂了三四遍,严浩翔听着,脑袋却还是空白的。

 

严浩翔起身,拿着手机走远了几步,“喂,没事,刚才信号不好。”

 

姐姐定了心,继续道:“总之我会把事情摆平的,这一点你放心。你就当给自己放了个长假,修养修养。”

 

“嗯,好,那我挂了。”

 

“嗯,拜拜。——哦对了,你没跟你那些狐朋狗友联系吧?”

 

“没有啊,怎么了?”

 

“没事,”姐姐说,“大概看找不到你了,就有个来问我你在哪儿。小朋友,没工夫搭理他。你没跟他们联系就成了。”

 

“没有联系,我不会这么傻。”严浩翔说,“好了,我挂了。”

 

“嗯,拜拜。”

 

“拜拜。”

 

严浩翔放下手机,贺峻霖嘴里鼓着橘子,走过来接过手机揣进兜里。下过雨的石阶滑得很,贺峻霖扶着城墙小心翼翼地往下走,问:“你跟你姐说什么了?”

 

严浩翔看贺峻霖走得慢,抬起胳膊让贺峻霖扶着自己,“我说我不回去了。”

 

贺峻霖不觉得好笑,拉过严浩翔的手腕,没给回应。

 

“我是说真的。”严浩翔说,“你搬我屋里来吧。”

 

贺峻霖吓得一撒手,蹦出个半米远,“啥?”

 

“你不是要省钱买房吗?正好我也要省,那我们干脆住一个屋得了,双赢。”

 

 

 

(九)

 

同居的日子过得安实,房租上省下的钱,严浩翔全用来给贺峻霖买吃的。晚上睡觉,贺峻霖都是打着饱嗝儿躺过去的。严浩翔搂着贺峻霖,两手在他身上乱摸,嗯,手臂上有点肉了,再往下,肚子也鼓起来了,摸不见肋骨了。再往下,你上身这么瘦,怎么肉全落腿上了?

 

严浩翔的手指在贺峻霖大腿上滑走,他太喜欢贺峻霖带点肉感的腿,脑子里不正经的想法小烟花一样砰砰冒出来。他钻到被窝里,像品尝一样在他大腿内侧轻咬了一口,惹得贺峻霖身子一抖,一脚踹在严浩翔脸上。

 

贺峻霖岔开话题,“你鞋是不是破了?我看你今天拖着脚走的。”

 

严浩翔点点头,离开家的时候选了双旧鞋穿,一双鞋磨了半年,再好的鞋也会裂。贺峻霖翻了个身,留给严浩翔一个没有兴致的背影,“明天带你去买双鞋吧。”

 

“不用了吧,去菜场补一下就好了。”

 

“过年穿破鞋,一年都倒霉。”贺峻霖捂在枕头里说,“就当新年的礼物了,——钱你自己出啊,我可没有钱。我还要省着买房子呢。”

 

 

 

第二天,贺峻霖埋着头在衣橱里翻了半天,翻出来一个灰溜溜的古驰挎包,贺峻霖倒拎着古驰抖落抖落,“进商场得背个好包,商场里都是看人下饭的东西。”

 

严浩翔把脚塞进裂了底的破鞋中,使劲踩了踩,好像能把底儿踩回去似的。他瞟了贺峻霖一眼,“你怎么不把这包卖了?还能凑点钱买房。”

 

“假的,能卖个八十就不错了。”贺峻霖把包挎上身,在镜子里左右看了看,“不图赚钱,只图赚个态度。平时对人笑累了,偶尔也想看别人对自己笑笑。”

 

兜里揣了两三百,背着个假包,严浩翔和贺峻霖也只敢去去中低线的商场。严浩翔环顾了一下四周,家里收藏的那些牌子一个都没有,随便进家店拿起一双鞋子,严浩翔看了两眼,又把鞋子放了回去。

 

“靠怎么这么贵。”

 

前面柜姐还在夸贺峻霖的包好看呢,后面就听到严浩翔一句漏了陷的吐槽。柜姐脸一下子冷了下来,在贺峻霖身后翻了个白眼,大步走过去,把严浩翔放回去的鞋子重新摆了整齐。

 

不是贺峻霖说,严浩翔自己都有点看不起自己。以往这个价钱,后面再加两个零,严浩翔都能手一挥,就它了来俩。但人在梨花巷过了半年,出了巷子什么都觉得贵。严浩翔蔫蔫地蹲在商场门口的阶梯上,问贺峻霖:“我不会是被你同化了吧?”

 

贺峻霖指着严浩翔,气得说不出话,“你穷你能怪谁啊。”贺峻霖蹲在严浩翔旁边,嘀咕道,“我也没想到现在三百块还买不到一双球鞋,不然我们去大卖场看看吧?卖场里的便宜。”

 

严浩翔琢磨了一阵,“不了,还是回去菜场里头补一下吧。新鞋还要磨,还是旧鞋穿得舒服。”

 

贺峻霖说:“那行吧,回家吧。白让我带个包出来。”贺峻霖站起了身,甩了甩发麻的腿,想到什么似的,“包都带出来了,不然你陪我去看房吧。”

 

 

 

那是严浩翔第一次走进贺峻霖的理想。

 

严浩翔跟着贺峻霖扑颠扑颠的小挎包,被和颜悦色的售楼小姐带进样板房。严浩翔想起刘耀文说的,确实一进门就有一股化工味儿,开了十个新风都没什么用。售楼小姐先截了话头,说我们样板房才装好,有点味道是正常的,交房了之后通通风就好了。

 

哪里像是刚装好的样子,走廊里的墙纸都发了霉了,开发商像是补错一样,拿胶又敷了一层,好好一堵白墙,怎么看怎么奇怪。

 

严浩翔站在屋中央,不用走动就能把七十平米的小屋子全看个透。他姐一个卧室也不比这整间屋子小多少,看过去那是样有模有样的多。就算是这样,这房子也不愁得没人买,售楼小姐电话还是响个不停。

 

售楼小姐指指手机,欠了欠身子。贺峻霖说没事您去忙吧,我们自己看看就行。

 

等人走远,严浩翔走上去,刚想跟贺峻霖说话,贺峻霖就在屋中央兴奋地比划了起来。

 

“你看这厅多大啊,都可以在里头打太极了。这儿放个桌子,这儿整个柜子。唉,一个七十平的房子干嘛非要隔两个卧室呢?一个卧室不也够用了吗?现在搞得每个房间都好小……不过留一个也好,到时候我们要是打架,还可以把你踢到次卧去睡。”

 

严浩翔的手停在“我们”两个字眼上。贺峻霖像是已经看到了未来一样,踱着小步在屋子中间做规划。他不敢再问他一遍那两个字的真实性,他怕是他听错,又或是他嘴快没注意。他突然觉得这一刻蛮好,什么都蛮好,要是时间停在这里,他保不准会像最小最无知的时候一样,开心到流眼泪。

 

贺峻霖拉着严浩翔的胳膊往阳台走,“我最看中它这个阳台,你过来,我指给你看。”贺峻霖走到栏杆跟前,踮着脚伸了半个身子出去,手指指着远方一团黑压压的屋顶,问严浩翔,“你看那是什么?”

 

严浩翔往前站了一步,“什么啊?梨花巷吗?”

 

“对啊对啊。”贺峻霖说,“那个高了一小截的房顶看到了没?那就是你那屋子,我没骗你吧?确实是全巷最高吧?”

 

严浩翔眯着眼努力了半天,终于在一片黑漆漆的砖瓦里找到了露出的一小截白。旁边的贺峻霖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拍在他肩膀上的手掌打得严浩翔都有点疼了。他在这一刻终于还是变回了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天的小孩子,冻得发红的手指在灰蒙蒙的空气中一通乱划。

 

“你看,梨花巷真的跟迷宫一样,我在顶上看都看不到哪儿能进出。”

 

严浩翔认真分析:“嗯,因为它分支比较多。”

 

“是不是跟蚂蚁洞一样?”

 

“有点像。”

 

“哈哈哈里头住的人也跟蚂蚁一样。”

 

严浩翔看向贺峻霖。贺峻霖的脸红彤彤的,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兴奋的,他乐呵呵地说,蚂蚁住得也湿唧唧脏兮兮的,蚂蚁也每天忙啊忙啊不知道忙些个什么东西,蚂蚁也不知道哪天就被一脚踩死了,蚂蚁也不会因为别的蚂蚁死了停下干活。你看,梨花巷的人不就是蚂蚁吗?

 

贺峻霖把话说得像绕口令,又快又怡悦。他一直笑着,他从来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笑得都快要从阳台跌出去了。严浩翔的右手紧紧抓着他的外套帽子,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眼前人就要消失了。

 

夕阳的光穿过空气里几百重的微小颗粒,最后落进阳台的,不过是天神施舍的几亿分之一。贺峻霖在唯一的一小片阳光里手舞足蹈,最后像个用尽了力气玩累了的孩子,喘着气缩回到阳台里。

 

他看着远处的巷子,脸上带着笑,若有所思道:“只要买了这房子,我就算从梨花巷出来了。

 

“——我就真的走出来了啊。”

 

 

 

(十)

 

除夕夜,刘姐烧了八道菜,七道里头都带着肉。刘耀文沾了一筷子,没有灵魂地夸好吃,转手又拿起手机噼噼啪啪打个不停。贺峻霖抬了抬胳膊,示意严浩翔把刘耀文手机拿走。严浩翔手一碰,正巧碰到最新一条消息,宋亚轩半带着撒娇的“那你等下来不来找我玩嘛,我们放烟火”的语音冒了出来。

 

刘姐脸色一沉,刘耀文乖乖地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场面十分尴尬,尴尬到刘耀文撒着奶疯给严浩翔和贺峻霖敬酒都没能挽回。刘姐瞥了儿子一眼,把话题转到两个年长的身上。

 

“贺儿那楼什么时候开盘?我把钱准备好了,你要不今天就拿走?”

 

贺峻霖一嘴的肉没来得及咽,严浩翔先帮他回了话:“四月底开,还有两个月,不急。”

 

贺峻霖好容易把嘴里的东西咽下,抹了抹嘴,“对对,您先自己拿着,还能得两个月利息。”

 

“小张那里说通了吗?”

 

“那可不,现在就剩自己这儿要再凑两万了。”贺峻霖说,“说实话吧,我先跟他讲的,做足了准备才跟您来讲。”

 

刘姐拆了鱼,中间的鱼段一半放严浩翔碗里,一半放贺峻霖碗里,“那你还是把我当外人。亏得我把你当儿子,你还不认我这个妈。”最后一条鱼尾,刘姐想都没想就往刘耀文碗里送。刘耀文看着饭碗里干瘪瘪一条尾巴,哑口无言。

 

不愧是在梨花巷呆了三十年的女人,刘姐一句话就让贺峻霖慌了阵脚,他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没有”说了三四个。严浩翔帮贺峻霖解围,说:“贺儿跟我讲过的,等拿到房子,第一个就请您去玩。”

 

刘耀文冒了脑袋,“我也要去。”

 

“去去去,去什么去。”刘姐嘴上斥责,脸上却藏不住笑,她拍了一掌儿子的脑壳儿,“别以为贺儿他们有了房子你就有地方和小相好私会,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全城禁烟火,你不开个二十多里地去哪儿放?还放烟火呢,我看你是心里放火,嘴上放屁。”

 

 

 

贺峻霖对烟花没什么想法,严浩翔脑袋里还有一点影子。去年还在一线江景的公寓楼顶赏烟火,今年落到空了城的市中心,别说烟花鞭炮了,一条大街,人都见不着几个。贺峻霖说租在这里的多是外地人,一到过年全奔着老家跑了,所以梨花巷的除夕,比平常可怕多了。

 

巷口的路灯又坏了两盏,贺峻霖把自己都说害怕了,掏出手机说:“烟花放不了,我们听点声响吧。”

 

整个梨花巷,亮灯的不到十家。严浩翔和贺峻霖走在弄堂里,伴随着音质不高的沙沙的烟花声,总觉得更是诡异了几分。

 

严浩翔皱了皱眉,“光有声音不行,我们生点火吧。”

 

于是两个人一路走,一路捡树枝,黑灯瞎火的,趁没人掰了几棵茶树。贺峻霖有点担心,“这树真死了吗?等下不会有人来找我们吧。”

 

“不死也活不久了,你看叶子都掉没了,我看活不过这个冬天。”严浩翔边说边撅了两根树桠揣兜里,“没事,来人了我罩着你。”

 

“嘿在梨花巷我还用你罩着?”

 

捡树枝捡了半天,生火又是半天。严浩翔和贺峻霖蹲在天井里,看着火光一点一点亮了起来,放在身旁的手机里,烟花噼里啪啦地作响。贺峻霖有点冷,凑着头烘自己的脸。

 

“熏吗?”严浩翔问。

 

“熏。”

 

“你不怕火吗?”

 

“火有什么好怕的。”贺峻霖一脸嫌弃,更是把鼻子凑得近了一些。

 

严浩翔往火盆里添着树枝,说:“我姐挺怕火的。”

 

“你姐怕火啊?”

 

“嗯,她小时候拔火罐伤着了。她要是看到这火盆,肯定跳得三米远。”

 

天井安静得不像话,只剩手机里不断循环播放的劣质声响。贺峻霖眼瞳里的火苗摇摇曳曳,他看着火盆看了很久,突然问严浩翔:“那你想不想你家里人?”

 

严浩翔思考了一下,说:“我跟我爸妈关系比较淡。姐姐嘛……”男生停顿了一下,斟酌着说,“可能还是有点想的。”

 

贺峻霖没有说话。这个问题本该就到此为止了,再问下去,两个人都会舍不得。两个人望着飘摇的火星,给彼此都留了一点空间。

 

说到底,严浩翔和贺峻霖也不过认识半年,这半年的悲戚喜乐,重量到了,质量却没有。任是哪一方突然离开,过个三五个月,可能也就不记得对方长什么样了。他们怀着违乡负俗的落寞走到了一起,要是执意求个结果,也就太傻了。两个人谁都不愿意当傻子,折折腾腾大半年,终于还是有一方让了步。

 

“没给我准备礼物吗?”严浩翔问。

 

“没有,没钱。”贺峻霖头也没抬地回答。

 

“那我给你吧。”

 

严浩翔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手心递到贺峻霖面前。贺峻霖拎起他手心里碎成两半的身份证,忍不住笑,“这什么啊这是?”

 

“我把身份证掰了。”

 

严浩翔的脸被火光映成红色,眼睛里盛满了二十多年未曾让其见世的真挚。他坐得端正,好像面前的不是坏了灯的破陋蓬荜,而是镶了水晶的高档餐厅一样。严浩翔看着贺峻霖的眼睛说:“我不走了,我想陪你留下来。”

 

贺峻霖笑得合不拢嘴,好生生破坏了恰好的气氛。贺峻霖说,你先别矫情,你等一下。然后三梯一步地跑上楼,抱着一个鞋盒跑了下来,往严浩翔怀里一塞,“喏,回礼。”

 

火光有点暗,严浩翔把压得全是凹的鞋盒拿近火苗,一开盖儿,眉眼都皱到了一起。

 

“你还真去大卖场给我买鞋了?”

 

“对啊。”贺峻霖点着头大笑,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谁要一张掰坏的身份证啊?还是我的礼物比较值钱。”

 

门口传来一阵铃响,老巡警提着手电摸了进来,把私自放火的两个人逮了个正着。

 

“我说怎么会有烟。”探照灯的光直直地照在两个人身上,老巡警板着满是皱纹的脸凶道,“巷子里放火还要不要命了?不知道这些房子都是木头搭的啊?

 

贺峻霖本能般地换上讨好的笑容准备起身,手却被严浩翔一把拉住。严浩翔让贺峻霖坐下,自己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哎真不好意思,我们今年不是没买着回老家的票嘛。想着过年过年,多少得有点烟火气,就着了个火盆过过瘾。您别急,我们这就灭了。”

 

严浩翔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瞬时把火盆浇了个灭。巡警透过老花镜看了眼严浩翔,没什么好说,口袋里掏出本子打算开罚单。严浩翔见势往老巡警身旁一靠,拽着他的右胳膊,“大过年的,就饶了我们一次吧。您看全梨花巷的人都回老家过年了,就剩我们两个。凑了点钱,两碗面两瓶酒,就把这年给过了。您就放过我们一回吧,积善积德,来年大吉大利啊。”

 

这回轮到贺峻霖看着严浩翔目瞪口呆了。老巡警琢磨了一下,收起了纸笔,走的时候严浩翔还在身后搀着,一声声“过年快乐好人好报”叫得比亲爷爷还亲。等人家骑着车走远,贺峻霖才回了神,啪啪地为严浩翔鼓起了掌。

 

“厉害啊严浩翔,有模有样啊。”

 

“那是,你不看看跟谁学的。”

 

严浩翔回到天井收拾火盆,贺峻霖在一旁意犹未尽,“你现在倒真像梨花巷的人了。”

 

“是吗?”严浩翔端起火盆,向楼上走去,“可惜马上就要离开这地方了。”

 

“嗯?为什么?”

 

严浩翔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身后的贺峻霖。男生的眼睛被月光照得亮亮的,小楼太黑,但贺峻霖还是看见了他嘴角的笑。

 

“我给你留了两万块,塞你包里了。”严浩翔看着贺峻霖,“新年快乐,买房去吧。”

 

 

 

(十一)

 

开盘的前一个晚上,贺峻霖整夜都没有睡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躺在床上,脑袋里从明天吃什么到宇宙有没有边,什么都有。他还记得小时候秋游前一晚的激动,还记得拉着父母在超市里买零食的样子。如果不是买房子,他以为自己可能这辈子再也不会因为开心而睡不着了。

 

贺峻霖在床上打了两三百个滚,滚到严浩翔在梦里喊“船要翻了,贺儿你先走别管我”。贺峻霖支起身子,撑在枕头上看严浩翔在睡梦中急得冒汗,憋着笑不敢出声。他想等拿到房子后,一定要买张好点的床,起码不能做的时候还要担心会不会塌。别的家具不要也罢,单放张床,也足够两个人快活了。

 

眼睛睁到凌晨五点,贺峻霖实在没了辙,也干脆不逼自己睡了。他跨过严浩翔走下床,打开衣柜翻自己的包。

 

嗯,很好,钱都在,人也在。贺峻霖望了望床上的严浩翔,拎着包想把拉链拉好。

 

老年机从包里掉到地上,砸得地板一声响。贺峻霖赶紧把手机捂了起来,手指不小心点开了屏幕。

 

屏幕上显示有新的信息,贺峻霖觉得奇怪,机子他几年没用过了,谁会给他发消息。贺峻霖心想,不会是严浩翔姐姐吧。他握着手机思忖了一下,还是打算打开看一眼。

 

消息确实是重庆发来的,但不是姐姐。老年机的分辨率不高,贺峻霖借着晨曦的微光,模模糊糊把几十条短信看了一遍。除去各种看得懂和看不懂的脏字儿,剩下来的,不过是一个没头没尾的威胁。

 

“严浩翔,你吞了我找你买鞋的五万块去哪儿了?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是混白道的主,你不出来我就去问你姐了啊。”

 

最后一条消息附了张图,图片半天加载不出来。但是后面一句“你姐挺漂亮的啊,借哥尝尝看”,看不到图多少也能猜到个大概。

 

贺峻霖熄了屏幕,在黑暗中坐着。

 

他就这么抱着腿坐在衣柜旁边,在黑暗的房间里缩成一个微小的点。他坐了很久,像是把自己的皮肉一寸寸亲手剥离开来那么久。最后他看了严浩翔一眼,挎上包,出了门。

 

 

 

要到很久以后了,久到严浩翔都快忘记贺峻霖长什么样了,他才知道那个清晨发生了什么。

 

那时他在柏联泡了汤刚出来,家姐递来冰水,两个人坐着聊,也不知怎么就聊到那个让人头疼的朋友。家姐问,你最后把五万块钱还给他了吗?

 

“还什么钱?”严浩翔咬了块冰在嘴里,“当时我看断货了就没接他这单了,压根没收钱,他还有脸让我还钱?”

 

姐点点头,看严浩翔有点生气,便解释说:“我说他怎么突然就不骚扰我了呢,还说有我裸照。要了命了,你怎么会跟这种人玩在一起。”

 

严浩翔欠揍地回了句:“姐你这身子也没人要看吧?”果不其然遭来一顿暴打。收拾完弟弟,家姐缓了缓气,“亏我当时还有点上了心呢,他说照片给你手机发过去了,我就怕你联系他暴露了位置。”

 

严浩翔不说话了。

 

“什么手机?”

 

 

 

严浩翔是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的。

 

他醒来的时候,贺峻霖还在旁边睡着。他在他身边滚了一个晚上,到早晨了倒是呼呼大睡起来。严浩翔推了推贺峻霖,说起来了,买房去了。

 

梦里的人半梦半醒地哼了一声,把严浩翔的手推开,“不买了,起不来。”

 

严浩翔晚上睡得实,所以他是不知道的。他不知道贺峻霖抱着他的古驰,带着一部老年机去城门上做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个男孩儿在清晨空无一人的城墙上坐了多久,他不知道他手机里一块一块累起来的余额,是怎么在两秒钟里突然变成了零,也不知道他在羊肉店外来来回回走了多久,才把包里的钱给老板娘还了回去。

 

贺峻霖是个聪明人,他太知道怎么样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但凡露出一点破绽,严浩翔也不会由着他的性子,躺在床上抱着他说,“好好好,那听你的。我们不买了,留着钱吃喝玩乐。”

 

如果严浩翔看到一丁点漏洞,他就能猜到那天早上的贺峻霖坐在城墙上,在鸟雀的啼鸣中对着电话装一个刚拿到这个号码的企业家。他把话说得惟妙惟肖,苦口婆心地教育电话那头还没睡醒的哈批,说你这么想要钱还不如和我一样早点起来赚,最后大手一挥,说你幸好碰见的是我,老子最不缺的就是钱,五万块我打你支付宝上,你也洗心革面别去骚扰人家姑娘了。

 

但是贺峻霖什么也没说,他就乖乖地缩在被窝里,打着小猫一样安恬的呼噜。他每翻一个身,都能断断续续地呓语一个那房子的缺点,味道大、房间小、风水不好还死活不肯降价。严浩翔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说,“原来你也知道啊。”

 

贺峻霖嗯嗯两声,翻个身又睡了回去。大概是把脸捂在了枕头里,男生的声音听着闷闷的,“我是这辈子都离不开梨花巷咯。”

 

——“我这辈子都走不出去了。”

 

 

 

(十二)

 

六月初,家姐带来了好消息,说事情压下来了,资产也解冻了。补上了税罚了点钱,爸妈都回来了,财产也没什么影响。

 

家姐在电话那头问严浩翔:“你拾掇拾掇,什么时候回来?我先给你订机票,让我们小少爷坐头等舱风风光光地回来。”

 

严浩翔抬头看了贺峻霖一眼。不远处,贺峻霖一身薄衣混在城楼上喝茶的大爷中,饶有兴致地逗他们笼子里的鸟。严浩翔背过身,看着城门外的矮房,对姐姐说:“我不想回去了。”

 

电话那头家姐愣了一下,而后笑了,笑得无奈又恨铁不成钢,“我就猜到是这样。”

 

严浩翔没有回话。家姐止了笑,语气比出事那天还冷,“严浩翔,我跟你说,你可以说‘我要先等等’‘我想把这里的事儿先处理一下’,但是不可以说‘我不想回来’。想和不想都是小孩子才会说的话,你七岁以后就没这样说过了,你是怎么了?把苏州当家了?”

 

“那不然呢?把你那儿当家吗?”

 

话是过了分的,严浩翔自己也知道。如果在平时,姐姐听了一定铺天盖地一顿痛骂,外加上手打两巴掌也不是不可能。骂得出打得出,是因为两个人都知道是玩笑话,上嘴上手都是好玩儿。但现在不是了,家姐在电话另一头缓慢而平静地呼吸着,严浩翔看过家姐玩股票的样子,她抱着手臂,盯着屏幕上的红绿线,眼睛里一点感情都没有。

 

她现在就是这么看着他的,不是看亲弟弟,而是看一支跌停了的股票。

 

“姐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我们家算不算好人?我七岁以前觉得大家都好,爸妈一年回一次家我都觉得他们好。后来我发现我们其实没那么好,结果所有人都跟我讲,你以为世界上有好人吗?谁不是披了层皮在那儿笑。我也就没觉得自己多差了。”严浩翔深吸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又要说小孩子才分好坏,大人只有利弊,所以我也没提过这个问题了,我自己也不去想了。谁拿了钱不开心啊,有钱不就成了。”

 

“结果我来到这个破地方,第一天就被讹走了两千块,后面又被拉到黑店里当苦工,白天打杂晚上当家教,孩子早恋了老板娘拎着棍子连我一块儿骂。骑电瓶车得了老寒腿,上错了道儿被交警跟在屁股后面追。过了年一双鞋也买不起,菜场缝两针回家继续拖着走。”

 

严浩翔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笑着笑着鼻子也酸了。小少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隔着桥头跟姐哭诉,好像八百年的倒霉都落到自己身上了一样。他又跟小时候不一样,姐说不哭了,我们回家吧。他袖子一抹,倒是向后面退去了。

 

“要说利弊,那我在这儿真是亏大了,天天都亏,没一天赚的。”严浩翔说,“但是我也没那么难过,不说难过,其实我每天都开心得不得了,我还不知道人原来是可以过得这么开心的,原来被讹了钱、被罚了款、被狗血淋头一顿骂都可以是开心的。姐,我哪有别人说的那么聪明,我可能天生就是个神经病。”

 

六月的风好暖和,吹在脸上痒痒的。严浩翔听见电话另一头姐姐牙齿间发出的摩擦声,他想她一定气得很,但还保持着她大小姐的样子,翘着二郎腿端着身子,整个尼依格罗没一个人能看得出来她脑袋里在杀一个人。严浩翔在她的幻想里被肢解成八段,尸首全无了都忍不住笑觉得滑稽。

 

“你就是个神经病。”家姐咬着牙,语气里还是大方得体的长姐样,“你信不信我今晚就去找你?”

 

“你不会的,我们家不是这种性格。我要真出事了,你们巴不得我死在外面也不要回来败了自家名声。”严浩翔笑着说。

 

严浩翔转过身,贺峻霖还在乐此不疲地跟大爷套着近乎,大爷把鹦鹉从笼子里取了出来,搁在贺峻霖的手腕上。贺峻霖又兴奋又害怕,一条小细胳膊撑得笔笔直。鹦鹉立在他的手上,点着脑袋说“恭喜发财恭喜发财”,周围一圈大爷都被逗乐了,拍着小年轻的肩说,好兆头好兆头。

 

严浩翔看着贺峻霖,嘴角止不住地笑。他问姐:“姐,前面有人问过我一个问题,如果有人敲你车窗问你愿不愿意给他分点肉,你会给吗?”

 

“你有病啊严浩翔,你受什么刺激了怎么说话神神叨叨的?”

 

“哎你先答嘛,答了指不定我就愿意回来了。”

 

“不给,我干嘛给他。”姐骂道,“你脑子给我清醒点,抓紧给我回来。”

 

严浩翔哦了一声,不带魂儿地敷衍着。贺峻霖把鹦鹉塞回鸟笼,转身看了一眼严浩翔,口型拼出一个“你打好了没?浪费我这么多电话费”的无声抱怨,严浩翔动动嘴,说快了快了。

 

“那真不巧,我会给。”

 

严浩翔挂了电话,朝贺峻霖走去。贺峻霖看了眼屏幕上的通话时间,嘶嘶地心疼钱。两个人跟遛鸟的大爷道了别,走下城门。

 

“接下来去干嘛?”贺峻霖问。

 

“去买房。”严浩翔答。

 

“啥?”

 

严浩翔站在小电驴旁边,在口袋里摸钥匙,“我的卡解冻了,我们去买房吧。”

 

贺峻霖没缓过来,“买什么房?”

 

严浩翔看了看四周,走到城门下的城区导览地图前,用手随便画了个圈。

 

“这个圈儿里,你想买哪个就买哪个。”

 

 

 

(十三)

 

贺峻霖做过一个梦。

 

梦里自己还是十五岁的样子,拖着掉了一个轮子的行李箱来到梨花巷。他怕黑,站在巷子口不敢进。大妈说,孩子你新来的吧?来,我带你进去。贺峻霖便跟在大妈身后走。大妈说这不是个好地方,你还年轻,要好好赚钱早点搬出去。有钱的人家都走出去了,没钱的人才在里头瞎转。

 

大妈边说边走,越走越快。贺峻霖拖着箱子,说阿姨你慢点,我跟不上了。大妈回过头骂他,你太慢了,赚钱的事儿可不等人。她拽过贺峻霖的手跑,往一片黑影跑去。贺峻霖说阿姨我箱子断在后面了,我不走了,我要回去找箱子。

 

话还没说完,他就掉入一片水中。

 

贺峻霖在水里挣扎,他蹬着腿划着手,勉强抬头吸了一口夹着一半水的空气。水下的脚腕被油腻的水草一把缠住,扯回水里。贺峻霖拼了命地甩着腿,水草纠缠着,沿着他的小腿胫骨一路往上,缓慢而猥琐地攀附着他的下肢,一点点向大腿蔓延,黑暗一点点,一点点将他吞噬。

 

贺峻霖失掉最后一口气,惊醒于凌晨三点浸满汗水的枕头上。

 

 

 

贺峻霖撑在还没上漆的水泥砖上,从他心仪的房子里遥望远处的梨花巷。严浩翔走上前来,说看了那么多房子,你怎么还是想买这一间?

 

“怎么,这个不好吗?”贺峻霖反问。

 

“临湖的那个不好吗?一线湖景大平层。你想要市里的话,我看留园旁边那套别墅也可以啊,没了事还可以去园林里逛逛。”严浩翔觉得没劲,“还不是你说的嘛,这里味道大、房间小、风水还不好。”

 

贺峻霖回过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开盘那天啊,让你起来买房你又睡过去那天。”

 

“那是我的错,我不能这么说它。”贺峻霖伸手摸了摸外面的墙壁,像是安慰这间屋子一样,“它是我的白月光,这么说太不尊重了。”

 

俯了大半个身子在阳台外,贺峻霖一个趔趄,差点翻了出去。严浩翔扯着他的帽子一把把他拎回来,责备道:“你能不能当心点?还想再摔一次啊?”

 

贺峻霖倒是嘻嘻哈哈,“呀你知道我摔过啊,谁告诉你的?刘耀文?”

 

严浩翔没了脾气,叹了口气。贺峻霖满脸骄傲地拉过严浩翔,指指隔壁在建的那栋楼,“你看,我就是从那栋楼摔下去的。”

 

“你从这儿摔下去的?那你还买这儿的房子?”

 

“我又不迷信,管他的呢,便宜就好。”

 

贺峻霖也是心大,趴在样板房的阳台上,说:“其实想想我自己也有责任,天一黑,梨花巷的灯一亮,那边就太漂亮了。我看着看着,脚就踩空了。”

 

“我真搞不懂你,你怎么住在梨花巷想外面,来了外面又想回去。”

 

“嘿巧了,我也搞不懂自己。”贺峻霖撑着脑袋笑,他看向严浩翔,“我过来第一天,一个大妈就跟我说,梨花巷吃人,不能在这里迷路,磨了脚都要从这里走出去。有本事的人都能走出去,没本事的才会被困在里面。”

 

严浩翔质疑道:“那我到现在都认不清路,你是说我没本事咯?”

 

“对就是没你本事。”贺峻霖肯定道,“梨花巷我闭着眼都能走出来。”

 

贺峻霖站累了,回到客厅,一屁股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眼睛还是朝着外面。

 

“后面我才知道梨花巷的人都不说真话,也不说假话,真话假话都得混着说。就比如那个大妈吧,梨花巷吃人,假的,是她吃人。不能迷路,真的。磨破脚也要跑出去,真的。那最后那句话呢?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你管它真的假的。”严浩翔坐在贺峻霖旁边,翻售楼小姐给他准备的购房材料清单,指节在一堆纸张上敲了两下,“合同一签,你就算从梨花巷走出来了。”

 

“真的吗?”

 

“我骗你干什么。”严浩翔靠倒在沙发上,看着贺峻霖,说,“那我也跟你说个事儿吧,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苏州?”

 

贺峻霖摇摇头。

 

“因为这儿以前叫‘吴’。‘无’嘛,什么都没有嘛,所以我什么都没有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里。”

 

贺峻霖哑然,“你这笑话讲的没什么水准。”

 

“我是跟你讲真心话。”严浩翔辩解道,“我是空着手过来的,所以也没打算带什么东西回去,来这里本来就不是件好事儿,所以我连回忆都不打算带回去。”

 

严浩翔顿了顿,“结果呢,从无到有了你,从无到有了这间屋子。我其实是想说,有很多东西,我们可以慢慢创造,也有很多东西,我们可以慢慢丢掉。这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没有心,但也挺好的。”

 

狭小的客厅里,两个人对视了十几秒。有一瞬间,严浩翔自己都有点被自己感动了,下一个瞬间,贺峻霖像兔子一样跳到沙发的另一头,抱着手臂蜷缩成一团。

 

“啊,好尴尬啊……”贺峻霖面部扭曲道,“还有点恶心。”

 

严浩翔像颗漏了气的小皮球,蔫蔫地靠在沙发上。没有什么比打碎一个狮子座精心酝酿的情话来得更伤人自尊了,严浩翔垂着脑袋,一言不发。贺峻霖瞅瞅气氛不对,假咳了一声,坐回到严浩翔旁边。

 

贺峻霖翻看资料,严浩翔也没有动。五分钟过去了,贺峻霖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把纸张塞到严浩翔怀里:“太复杂了,我看不懂。”

 

严浩翔抬起头,嘴和眼睛都撇着,委屈巴巴地看着贺峻霖。

 

贺峻霖回避着小狮子的视线,眼睛转向别处。

 

“看什么看,看资料。”贺峻霖说,“赶紧买了,我还等着过门呢。”

 

 

 

(十四)

 

在遇到严浩翔之前,贺峻霖真算不上一个好人。

 

他靠着小聪明在梨花巷落了脚,舔着脸跟地头蛇打好关系,人家给他介绍工作,他还反过来把人家一锅端了。在工地上消极怠工磨磨蹭蹭,还摔了一跤讹了人家万把块钱。钱被偷了之后搬去小屋子,兜里还揣着大房间的钥匙,时不时过去美觉一晚。

 

在严浩翔住进来之前,贺峻霖有几百个夜晚,就趴在他的那个窗口看远处的楼。他没花钱,不敢开灯,靠着一支手电占着微不足道的小便宜。

 

他知道自己很倒霉,就安慰自己是咎由自取。他不敢往深了想,想自己待人和善却被拉进窑子,想自己辛苦工作却事出意外,想自己为什么总是兜里有点钱了,却又输了个精光。生活由不得他这么想,好像命运就没为自己准备一点甜头一样,那这饭还要不要吃了,这日子还要不要继续过了?

 

所以贺峻霖学着给自己找点甜头。他看着远处那栋楼一点点盖起来,多盖一米,他就多一秒的希望。他默念着要走出去、要走出去,心里坚定地认为只要走出这条巷子,生活就不会这么糟了。

 

后来某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就算闭着眼,也能走出这个巷子了。他开心坏了,跑到他念想了一千五百多天的那栋楼上,一开门就是自己喜欢的人和未来。他跑到阳台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

 

在十里之外的那个高出一截的小窗里,贺峻霖看到了十五岁的自己。

 

少年趴在窗台上,遥遥地望着自己脚下的这幢楼,眼里是藏不住的幻想和希冀。贺峻霖太了解自己了,他知道他穿了什么衣服,知道他的腿放在了哪里,知道他用第几根手指撑着自己的下巴,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在想,出去吧,出去吧,出了巷子,什么都会好的。

 

少年就这么想着,想着想着,就被永远地留在了梨花巷里。

 

 

 

“贺儿你醒了吗?还在睡吗?那我先去饭馆了,下了班带你去签合同。”

 

严浩翔带上身后的门。老屋子的门铰链生了锈,随便一动都是吱呀吱呀地响,只有严浩翔有本事把门安静地关上。他常嫌弃他睡得像头猪,却还是想留给他最温柔的梦乡。

 

贺峻霖卧在枕头上,等小电驴的撑脚从石板路上撬起的声音,等严浩翔跨上小电驴轮胎闷重一压的声音,等扭起把手后电流运转到轮子的声音,等他压着松动的石板,一路离开的声音。

 

最后一切都归于平静,贺峻霖从床上坐了起来。

 

贺峻霖从床底翻出一个破布包,打开衣柜,扯了几件衣服塞进包里。他换上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在床头零零散散拿了几包豆腐干,又回到了衣柜前。

 

所有衣服的最底层,柜子最小的暗格里,贺峻霖反了色的古驰包,包着严浩翔留给自己买房的两万块钱,静静地躺在原地。

 

贺峻霖在衣柜前站了很久,最后他把钱拿了出来,塞进了布包。

 

走之前,他坐在一片凌乱里,认认真真在老年机上打下了一行字:祝你永远走不出梨花巷。思考了一阵,又加了一个老套的符号表情。手机快没电了,屏幕也坏得一闪一闪的。闭了一只眼的小表情在蓝绿色的屏幕上忽隐忽现,嘲笑着两个没有本事的人,和他们过于廉价的爱情。

 

贺峻霖背上包,回头看了小屋一眼。

 

——严浩翔,我祝你永远走不出梨花巷。

 

因为走出去的那一刻,才是真正被困在了这里。

 

 

 

(十五)

 

“所以你这么久才报警,是因为自己在找他?”

 

警察看着对面的男生,问:“你就这么不信任警察?”

 

严浩翔摇了摇头,“不是,你要知道,对我来说,找到他比找到钱重要。”

 

警察叹了口气,“所以呢?你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严浩翔犹豫了一下,从包里翻出一个磨了角的古驰挎包。警察接过去,左右翻了一下,眼也没抬,“假的吧?”

 

严浩翔笑了,笑得无力又难过,“真的。”

 

“三个月,我跑了梨花巷每一户人家,每个人都知道贺峻霖的名字,但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突然消失了,这在梨花巷好像就是件最平常的事儿。连跟他关系最近的老板娘都跟我讲,讲这里就是这样,人来来往往很正常。这正常吗?”

 

“最后我只剩下这个包,我就拿这个包去专柜问,我说这个包是假的,但是希望能告诉我原版大概什么时候出的,想凭着这个找打版的卖家。结果人家一检查,跟我说,这包是真的,就是已经绝版了。”

 

“我问这个包是什么时候上市的,国内哪些门店上市的,她不乐意跟我讲,我就把他们摆在橱窗的东西全买了,才有一个年长的导购过来告诉我,说她会帮我查。她还告诉我,五年前他们成都的柜姐在群里发过消息,说一个客户的孩子离家出走了,身上背的就是这个包,让大家留意一下。”

 

严浩翔笑着瘫在椅子里,“你知道吗?他哪里是个一顿馒头要分两半吃的人啊,他妈妈还是古驰的高会,没在店里花个百万块钱,谁管你孩子丢没丢啊。你知道当时我的心情吗?我真的觉得很好笑,我以为我把自己都放在这里了,我都死心塌地什么都不要了,到头来我连他叫不叫贺峻霖都不知道。”

 

“他真的太厉害了。我输了,我输了。”

 

警察看着男生一拳一拳拍打着椅子的扶手,每一拳都像是打在自己的脸上一样。严浩翔摇着头,身上最后一点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坐在警局的只是一具没了未来的空壳。警察看着他,一时分不清他是在懊恼他的失败,还是在遗憾他的情人。

 

警察安抚道:“小伙子,你不要激动。我们呢,肯定是会帮你找这个人的,你不要着急。”

 

严浩翔平稳了情绪,重新回到严家少爷的做派,脸上冰冷冷的,没有一丝感情:“我不急,随便找不找得到吧,我累了,不跟他玩了。我下午的飞机就回家了,找到记得跟我说一声。”

 

“嗯嗯好,我们这儿会帮你立案的,有消息会通知你的。”

 

“行,谢谢。”

 

严浩翔拎起行李袋,起身向外走。

 

警察挥了挥手里的古驰,冲严浩翔喊:“哎这个包呢?你不带走?”

 

“不带了,没准儿还留着点指纹呢,你们慢慢查吧。”

 

 

 

严浩翔坐在去机场的出租车上,窗外的风景一帧帧擦肩而过。

 

很久以后,他也会和家里人说起这个城市,说它四四方方一个城,市里头每条大路都横平竖直,外地人去玩儿的景点爬着格子就能找到。说城里的河流过每个人家,河上架了八百多座桥,你心血来潮登上一座,就很难再找到回去的路了。它就是这么个地方,面儿上方便的很,肚里头花花肠子多得去了。

 

家姐会呛他,说你在外流落还落出优越感来了?真把自己当苏州人了?用词儿怎么都是“外地”、“本地”的呢。

 

严浩翔这时候才会反应过来,他在苏州这一年,或许连古城都没有出过。他说的所有话,其实只是在复述贺峻霖第一天载着他在小电驴上说的那些而已。他花了快一年的时间,了解的也不过是他为自己造的城。而苏州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严浩翔可能自己都不清楚。

 

口袋里手机响了起来,严浩翔回过神,按下了通话键,“喂,姐。”

 

家姐心情不错,乐就乐在姐弟之间的对抗,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输过。家姐的每个词尾都是笑的,有点快乐,也有点嘲讽的意味。

 

“知道错了吗?”

 

“嗯知道了,我还给你买了二十个包。”

 

姐姐笑得愈加夸张了,嘴上还是不依不饶,“那起码要退货十五个,我信不过你那直男审美。”

 

“都是当季新品,橱窗里刚摆上的那种,还热乎呢。”

 

姐姐满意地点头,说等到手了要挑一挑。

 

“对了,你几点的飞机?赶得上吃晚饭吗?”

 

严浩翔愣了一下,“不是你给我买的机票吗?短信都发我手机上了。”

 

“嗯?不是啊。”姐姐说,“不是你自己买的吗?川航商务舱。我本来还想给你买头等的呢,没想到你自己先买了。”

 

严浩翔说:“我没买啊,你搞错了吧?”

 

“等等啊,我这里也有收到短信,我还以为是你转发给我的,搞不好是黄牛。”姐姐放下手机,严浩翔听到她调回短信界面查看的声音,隔了一会儿,姐姐说,“啊,是黄牛,不是黄牛不会连价格一起发过来。”

 

“——等等,你怎么付了两万块啊?商务舱一趟顶多一万二吧,你出两万,严浩翔,你怕不是脑壳儿有毛病哦……”

 

在这一刻,时间静止了。

 

这一刻,严浩翔耳边的声音全部消失了。后脑像是被狠狠打了一拳一样,严浩翔感受到脑子里的血液沿着后颈一路往下,身体每个部位的温度都回到了胸腔的左心房。心脏汲取了所有的情绪,在空壳一般的躯体里被挤压、穿刺、分割。严浩翔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个伤口都在痛,膝盖在痛,手在痛,心也在痛。

 

他痛得都要死掉了,脸却还是不受控制地笑着。

 

“他还是把我送出去了啊。”

 

“什么?”

 

严浩翔看着窗外,他笑着,眼睛里却没有一丝光亮。

 

——“梨花巷,他还是把我送出来了啊。”

 

 

 

(十六)

 

同一时间,警察整理完最后一行笔记。他在纸张的空白处写上“嫌疑人:贺峻霖”,想了想,在名字后面加了个备注“假名”。

 

又想了一下,警察打开笔,刷刷划掉了刚才写的那行。

 

身后一丝响动,警察头也没回地说:“我听到了,出来吧。”

 

塑料袋刺啦刺啦地响,贺峻霖没了趣儿,走过来,把盒饭搁警察桌上,“吃吧,刘姐为小张做的特供午餐。”

 

张真源打开饭盒盖,怀疑地问:“你这次没把我的烤肠偷吃了吧?”

 

“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人吗?”贺峻霖拉过一张椅子,在张真源对面坐下,把自己的饭盒盖儿也打了开来,敞亮亮地推到他面前,“你看,我也没有烤肠。”

 

“那你是都吃了。”

 

贺峻霖伸过手想打张真源,张真源本能地后仰了一步,“你打,你打我就不把包还给你了。”

 

贺峻霖收了手,拆了筷子,满不在意道:“他还把包还回来了?看来他心里真的没有我,我就留下那么一个定情信物,他还给还回来了。”

 

“你也别这么说,你也看到了,他还是挺难过的。”张真源咬了口鸡腿,啧啧地夸好吃。贺峻霖看了眼张真源,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到张真源饭盒里。

 

张真源一脸不可思议,“给我吃的?”

 

贺峻霖点了点头,“嗯,谢礼。剩下二两碧螺春我明天拿给你。”

 

“唉其实你真不用这样。”张真源说,“他走了你真的开心吗?”

 

“我不开心,我不开心干嘛还给你送礼?”贺峻霖怼道,“我嫌我钱多没地方花吗?”

 

张真源长久没说话,午休的办公室里,两个人安安静静地低头吃饭。隔了好久,张真源弱弱来了一句,“不像。”

 

贺峻霖气得眼直,张真源眼见着贺峻霖头上冒热气,救命般地把古驰包拿了出来,扔贺峻霖手里。

 

“你看看,里面有他给你留的东西。”

 

贺峻霖拉开包,拉链卡在一半,他把包倒过来解拉链,包里的东西唰唰全掉了出来。

 

二十几张机票落了一地。

 

张真源放下筷子,蹲到地上捡。

 

“你看看,二十四张机票,上海到重庆。从今天算起,每半个月一张。”张真源把机票放到贺峻霖手里,“他帮你订了一整年的机票。——他是想让你过去找他。”

 

贺峻霖愣住了。

 

厚厚一沓卡纸,放在手心里,重得他都无法握紧。拉链卡住的地方,贺峻霖扯出一张纸。皱皱巴巴,几个不好看的字。

 

——“别玩了,回家吧。”

 

 

 

在很久以前的某个秋天,贺峻霖窝在狭窄的店铺里玩手机。门推开的时候带进一阵风,贺峻霖一抬头,就好像看到五年前的自己。

 

那时候他还是个一身正气的小少爷,再简陋的店面,再低劣的敲诈都没有办法让他弯腰。他用小电驴带着他的时候,他就像座雕塑一样僵硬地坐在后面。他带他穿过他迷过路的巷子,路过差点被摁进去的水井,走过被拐的时候拼死抱着的电线杆,和被锁在里头一夜的公共厕所。

 

最后他带他去了他被偷光梦想的房间。进去的时候,他对遗留在屋子里的十五岁的自己说,好了,你该走了,这次我会保护你的。

 

他看到十五岁的自己点点头,带着一身伤走下了床。少年带着透明的身体,慢慢走向那个棱角分明的小少爷。

 

最后,两个人化为一体,而纠缠着贺峻霖那么多年的执念,也终于与世界和解。

 

 

 

贺峻霖捏着纸条,手指上的油渍把严浩翔的字洇得模糊。如果可以的话,他可能会想抱着他大哭一场,像个没摔过跤的孩子一样,撒个泼撒个娇,随便什么理由都可以,就能躲别人怀里哭一场。

 

但是贺峻霖哭不出来,他知道自己不会哭,也知道在某辆驶出苏城的出租车上,大概有一个人和自己是相同的感受。

 

张真源拿过茶杯,喝了口茶。

 

“那你会去吗?”

 

贺峻霖把纸条捏进手中,放进口袋。抬起头,笑得开心。

 

“谁知道呢?看心情吧。”

 

 

 

【完】

 


洄尔

头狼【极禹】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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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视屏上发出热感应下呈现出的暗绿色,张极倒在椅子里,脚交叉着搭在桌沿上,手里拿着杯子,杯子里泡着抢来的茶叶,轻烟袅袅的场景本应该是一片祥和闲适,特别是跟屏幕那头的人对比之下,他可以说是身处舒适圈。


但张极此刻脸上挂着笑怎么看怎么跟这个氛围格格不入,说是笑吧,他眼里迸射出冷冽的杀意,说是狠戾吧,他脸上又挂着温和的笑。


余宇涵看见这一幕,偷偷拿手机拍了一张照片,随后调侃道:“Easier than me?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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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视屏上发出热感应下呈现出的暗绿色,张极倒在椅子里,脚交叉着搭在桌沿上,手里拿着杯子,杯子里泡着抢来的茶叶,轻烟袅袅的场景本应该是一片祥和闲适,特别是跟屏幕那头的人对比之下,他可以说是身处舒适圈。

 

但张极此刻脸上挂着笑怎么看怎么跟这个氛围格格不入,说是笑吧,他眼里迸射出冷冽的杀意,说是狠戾吧,他脸上又挂着温和的笑。

 

余宇涵看见这一幕,偷偷拿手机拍了一张照片,随后调侃道:“Easier than me?谁给你的自信?林子豪么?”

 

张极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攥着椅子扶手的手骨节发白,青筋凸起,言语之中好像夹杂着冰碴子:“童禹坤给我的自信,哦对,还有你,你们俩给我的自信。”

 

“呵,我和童禹坤好歹有感情基础。”

 

“我和张泽禹至少可以交流。”

 

“你俩可以了啊。”左航打断两个人之间的对峙,把杯子放在桌面上,“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坏消息。”张极悠悠的转过身,看着左航。

 

“坏消息是二号补给点的鸡跑了,好消息是现在还没有一个人被淘汰。”

 

张极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淡然说道:“跑就跑呗,林子里哪哪都是吃的,至于到现在没人被淘汰,这难道不正常么?如果他们在老陈还没入林子的时候就出局,那他们也不配成为正式队员。”

 

“但是我就是想不通了!”张极话音一转,重新盯向屏幕,“林子豪他为什么总是跟张泽禹撒娇?”

 

昨晚张泽禹跟朱志鑫放哨,今晚是蔺晨然和童禹坤,林子豪终于逮着机会了,从睡觉开始就一直躺在张泽禹大腿上,让张极怎么看怎么不舒服,那大腿他都还没有枕过,林子豪凭什么?

 

可他要是吃醋吧,又让他觉得自己有点小家子气,两个大老爷们儿的,干嘛天天整的酸不拉几的,况且张泽禹明明都跟他说了,只把林子豪当弟弟,他还在这里吃飞醋。

 

再说了,张泽禹现在还没有说过关于性向转变的话题,就算已经弯了,那他也不可能让张泽禹跟所有的同性好朋友断绝关系,可是张泽禹现在还不是同性恋啊,他就得既防男又防女,生怕一个不留神张泽禹被别人勾搭走了。

 

他第一次恋爱就遇到了如此难题,命运多少有点不公。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张泽禹并不知道张极这一夜的心路历程,他们在赶路,打仗,休息这三点无限循环。

 

最后一顿干粮吃完后,他们就要把寻找食物这点加入考虑范畴,甚至还要考虑到在极度饥饿和体力透支的情况下继续战斗。

 

到第四天临近结束的时候,他们才终于到了原先定好的补给点,却没人靠近,他们四散开来探查情况,以免被埋伏,毕竟没人说过蓝方不可以在补给点设陷阱。

 

张泽禹趴在灌木丛中,拨开面前的杂草以便于枪上的瞄准仪可以看到四周的情况,看着看着他就发现了不对劲,一条绳子从一个树上垂下来,颜色和树干极其相似,如果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那条绳子延伸到地上,接触到地面的位置被树叶覆盖,和周围的路没有差别。

 

他一动不动,尽量保持冷静,低声对着耳麦说道:“东南方向发现陷阱,但没看到人。”

 

“西南方向发现一人。”

“东北方没有异样。”

“西北方向发现两人。”

 

“干不干?”

 

朱志鑫思量了一会,转头和蔺晨然对视一眼,看到对方坚定的眼神后,喉结上下滚动了一趟:“小宝原地待命,在发现蓝方之前不要轻举妄动,晨风,豪豪和禹坤听我命令行动,尽量一枪解决,不要浪费子弹,我和小然掩护你们。”

 

“收到。”

 

“三。”

 

“二。”

 

“一。”

 

“行动!”

 

朱志鑫话音刚落,三声枪响齐齐发出,现在这种情况,即使是埋伏在深处的人也该出来了,张泽禹这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连个人毛都没看到,可是既然陷阱设在这,势必有人在这守株待兔,只能说这个人真沉得住气。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转动枪杆后锁定了远处的一颗树下围着的草丛,他闭了闭眼睛,想起来之前张极说过的一句——

 

——“在战场上,如果可以看到的一切较为安全隐蔽的地方都没有敌人的踪迹,那么他一定在你最初就忽略的地方。”

 

他该相信张极,毕竟张极身经百战,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过,多么离谱的情况都遇到过,可是……他该不该赌这一次……

 

“有人来了,肯定是听到枪响了!”

 

耳麦里穿出童禹坤的声音,如果这个隐患再不解决,那他们只有被包围的下场。

 

“豪豪、禹坤找高地架枪掩护,晨风过来跟我和小然汇合!小宝还是原地待命!”朱志鑫冷静的指挥,他必须要在打胜仗的情况下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证每一位组员的“存活”。

 

张泽禹没答话,咬了咬牙,手指慢慢扣上扳机……

 

“砰!”

 

判断失误!

 

张泽禹的脸唰的白了,不在那!那到底在哪?这里肯定有人,那个人到底在哪?

 

现在他已经暴露方位了,来不及多想,他抓起枪,利落的翻滚几下,躲在一旁的树干后面,在他翻滚的同时,原本埋伏的位置被一连打了几下,飞起的泥土让他胆战心惊,这个子弹冲击力,表示着那个人离得并不远,可是他却看不到那个人。

 

此刻他身在明处,而“敌人”身在暗处,因为他的判断失误,他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危险的位置。

 

监控室内,张极的脸色阴沉的可怕,他对张泽禹现在的处境做出判断后,并不理想,甚至对于一个第一次“实战”的特种兵来说,脱身都难。

 

一方面刚才的枪声吸引来的蓝军已经到达了交火范围内,另一方面,单就张泽禹来说,处境过于劣势,只要探头,就有极大概率被“击毙”。

 

“怎么样?”左航走到他身边,抱着胳膊,“担心么?”

 

“换作任何一个人,我都是这个反应,担心不担心什么的……”张极顿了顿,“客观角度来说,如果他逃不出去,就证明他还不够资格成为特种兵,对于这点,没什么值得我可惜的,如果他成功脱身,那证明他有实力,我会很满意我的手底下又多了一名悍将。”

 

“主观角度呢?”

 

“主观角度……”张极笑了笑,转头看向左航,“我一直在担心他,从未停止。”

 

张极的目光重新落回屏幕上,在几个格子之间流转,朱志鑫那边正在交战,张泽禹还在思考战术,眼睛一直在打量四周。

 

张泽禹额头上冒出丝丝冷汗,背后是一个粗大的树干,可以让他有轻微幅度的动作,身前是一片矮灌木丛和同样的树干。

 

他想到了什么,瞳孔一震,开始卸背包,只留了一把枪,他一手拿着枪,把背包放在地上,用脚往前顶了顶。

 

又转头盯着那串被子弹打过的痕迹,泥土被炸开的范围很大,那个人离的距离也不算很远应该就在三百米到四百米的范围内,既然能打进这一处的泥土里,而不是再向后一点的位置,就证明那个人是在高处俯视射击。

 

而背包也没被那人发现,就证明至少从他到背包的顶端的这个距离,并不在那人的视野范围内,张泽禹小心翼翼的转过身,向后退了一点,尽可能把自己制造出来的动静减轻,让那人发现不了。

 

他抬起头看着树干,在脑子里描绘没有树干遮挡的画面,现在他真的应该庆幸自己的记性非同寻常的好,随后他锁定了一棵树,那棵树确实是他一开始就忽略的地方,因为距离不近,树木高,没有工具很难爬上去,但他忘了,蓝军和他们不一样,蓝军是有工具的。

 

张泽禹颤抖着呼出一口气,他现在已经知道那人在哪了,只需要趁那人不注意然后开枪,他就可以成功脱身,可现在那人和他一样神经紧绷,死死地盯着他藏身的这棵树,有一点视野内风吹草动都能引起注意。

 

张泽禹无奈的扯出一抹笑,还能怎么办,故技重施吧。

 

他捡起一旁的小土块,正准备扔出去,耳麦传来童禹坤的声音:“小宝,你怎么样。”

 

张泽禹仿佛看到了救星,扶了扶耳麦道:“已经确定了蓝军的准确位置,你现在距离我多远?”

 

“五百米。”

 

张泽禹吊起的心放了下去,在射程范围内,这就好办了:“好,禹坤,以我为中心十二点钟方向,三百米至四百米之间有一棵树,他在树上。”

 

“只有他一个人?”

 

“是的。”

 

“好,他露头了,我看到他了。”童禹坤说完就扣下扳机,砰的一声枪响,一缕红色烟雾升起,“成了。”

 

张泽禹听到后,眼眶一热,或许是因为刚刚太紧张,导致他忘记了,他不是一个人,他有战友。

 

张泽禹起身去到那棵树下,蓝方的那人正在往下爬,落地后看着他一撇嘴,把胸前的身份贴撕下来递给他,满脸都写着“我不服”。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哪的?”

 

张泽禹一笑,接下身份贴:“物理知识,光路的可逆性。”

 

“学霸啊。”

 

“初中就学到了,不至于。”

 

张泽禹跑着归队,狠狠地抱了一下童禹坤,拍了拍他的背,又挨个抱了剩下的人,只能说,多亏有他们。

 

或许在以后,他们都会陷入类似的境地,可是无一例外的,他们从来不是孤身一人,他们是一个队伍,有相同的灵魂。




——T.


科普一下:

演习时烟雾分为四个颜色:绿色,黄色,蓝色,红色。

绿色:代表受了轻微伤,比如手臂这些位置,还可以继续战斗。

黄色:命中多枚空包弹,虽然没有致命伤,但对身体的伤害已经很高,不建议继续战斗。

蓝色:已经失去战斗能力,需要等待救援,一旦救援不及时,就会“阵亡”。

红色:命中致命部位,比如腹部,前胸,头部等要害,直接“阵亡”。


头狼中每个人都有个人色彩,这一章很明显的就是,小宝即使在很紧急的环境下,仍然能够做出冷静的分析,很聪明。


有一个小朋友,对于头狼的一些相关图做了整理,不得不说,阿顺和阿志真的很符合人设→ 


洄尔

头狼【极禹】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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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的晚风是凉的,步入十月后,再没有扰人心烦的蚊子在耳边嗡嗡直叫,张泽禹背靠在土坡上,倚着背囊,耳边是战友平稳的呼吸声,精神也慢慢放松下来。


下午和蓝方的初次交火在他脑中挥之不去,那升起的红色烟雾好像在向他宣告,他离成功又近了一步,可是蓝方的实力不容小觑,他在第一天经历了两次“命悬一线”,这还只是在没有遇到老陈白刃等人的情况下,倘若在哪一天遇到了老陈和白刃,或者是那些老特种兵中的任意一个人,他还能不能像今天这样,在枪口下逃生,在烟雾中胜利。


他轻轻叹口气,坐起身,理了理凌乱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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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的晚风是凉的,步入十月后,再没有扰人心烦的蚊子在耳边嗡嗡直叫,张泽禹背靠在土坡上,倚着背囊,耳边是战友平稳的呼吸声,精神也慢慢放松下来。


下午和蓝方的初次交火在他脑中挥之不去,那升起的红色烟雾好像在向他宣告,他离成功又近了一步,可是蓝方的实力不容小觑,他在第一天经历了两次“命悬一线”,这还只是在没有遇到老陈白刃等人的情况下,倘若在哪一天遇到了老陈和白刃,或者是那些老特种兵中的任意一个人,他还能不能像今天这样,在枪口下逃生,在烟雾中胜利。


他轻轻叹口气,坐起身,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把头盔和耳机带上,走出这个临时搭建的掩体。


不远处有一个黑影倚在树干上,张泽禹走回去,轻声喊他:“阿志,你去休息会吧,我来看着。”


“嗯?你睡不着?”朱志鑫的声音有一丝沙哑,脸上是难掩的疲态。


虽说他是组长,可以指派任何一个人来放哨,但他没有,他让别的战友先吃饭,让别的战友先休息,他总是在尽力去照顾别人。


“嗯,太激动了。”张泽禹笑了笑,“肾上腺素飙升,我现在一点都不困。”


朱志鑫坐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来,你坐,咱们俩聊聊天。”


张泽禹捋了捋衣服坐下,靠在朱志鑫身上:“你为什么来这啊?你之前已经很厉害了。”


朱志鑫轻声笑了笑:“之前在风雷突击队的时候和野狼合作过一次,觉得他们比我厉害太多,就……仰慕?偶像吧,想和他们一样厉害,就过来了。”


“但是我觉得你也很厉害。”


朱志鑫摇了摇头:“你记不记得战俘营,当初我们闯出去的时候,是我和晨风一起开的路,我们两个人,才能压制住一个刻意放水的左航,所以就算我刚来的时候再厉害,也比不过他们。”


突然,他话锋一转,有些得意道:“以后就不一定了。”


张泽禹嘿嘿笑了两声,他一直都很佩服朱志鑫,从发现他这个人开始,慕强是每一个人的天性,他也不例外,更何况朱志鑫在原本就突出的情况下还那么努力,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卧薪尝胆的天之骄子。


两个人聊天聊到天南海北,还是后来蔺晨然和童禹坤过来换岗,他们才去休息。


第二天天色刚微微亮的时候他们就起身继续赶路了,林子很大,终点很远,阻碍很多,他们不说一刻不停,但也要抓紧所有时机尽快赶过去。


相较于昨天,今天显然更加困难,山林里布满沟壑,没有整理过的土地上满是交纵的藤蔓,踩上去的脚步声也格外大。


“等等!”童禹坤突然叫停,在众人的目光下谨慎走到前面,拨开地上的落叶后有一条银色的线,他轻轻的顺着线捋过去,发现线的尽头是一个被灌木丛遮挡住的七二式反步兵跳雷,线动一下,连接着的拉环也跟着动一下,看到这,童禹坤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拆不拆?”


“拆。”朱志鑫四周看了看,对着张泽禹扬了扬下巴,“小宝,去,其余人掩护。”


张泽禹点点头,把枪背在身后,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慢慢趴下,从刀套里抽出军刀,把枝叶拨开,地雷上并没有损坏痕迹,他这才敢把保险销插进去,随后他把地雷取出来,小心的顺着逆时针方向旋转,直到无法转动,雷盖上的指针也指到了S,他才颤抖着呼出那口憋着的气。


“好了。”


“走。”


张泽禹重新把枪捞回手里,跟上队伍。


走了不知道多久的路,张泽禹停下转了转脚腕,脚底好像生了火一般烧着疼,膝盖每打弯一次都能听到一声响,小腿肌肉也紧绷的不行,额头满是汗,浸湿了扣在脸上的带子,身上的衣服原本就厚重,在山林里更是潮湿闷热,水壶里的水也所剩无几,附近没有水源,最近的一处在十几公里以外。


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很累,却没人说出来,都咬着牙死死地憋在肚子里,又徒步了几个小时,找到了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众人坐下休息,朱志鑫刚要起身去放哨,就被张泽禹拽住手腕。


“怎么了?”


“我去吧。”张泽禹站起身,按着朱志鑫的肩膀让朱志鑫坐下,朝他安抚的点点头,就走到高处,接着草木的遮掩蹲下看着四周。


过了没多久,童禹坤拿着一小半苹果走过来:“阿志让我给你送过来。”


那苹果是用手掰开的,断面并不好看,果皮上面还有一点泥土,但现在哪还有条件去挑挑拣拣,张泽禹道了谢就接过来往嘴里送,汁在口腔炸开,缓解了起初的干涩。


“你回去吃点东西,我守着。”


张泽禹没有矫情,猫着腰走回暂时的休息处,坐下的时候,他满足的叹了口气,打开背包加热自热食品,不过刚往嘴里送了一半,童禹坤就着急忙慌的跑了回来:“有人,人数八人,从西北方向在往我们这里走。”


“撤!”


众人火急火燎的把痕迹掩埋好,张泽禹又往嘴里猛扒了几口饭,剩下一点口腔里塞不下,他再怎么舍不得也只能丢弃。


原定好的路线也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他们不得不向西南方向行进绕路,突然,一阵毫不遮掩的脚步声响起,众人对视一眼,火速散开寻找掩体,张泽禹架起枪盯着前方,陆晨风和他反方向架枪,全方位警戒。


他们的弹药不多,荒山野岭还是考核期间根本没有补给,能省则省,蓝方不开枪,他们也不能浪费子弹。


蓝方此时也没有了动静,双方都在等着对方先开火才能确定具体方位,可是这么干耗着也不是办法,蓝方不急于一时,但是作为考生不行,他们不能耗费过多的时间在交战上,更何况蓝方有援军,他们没有。


焦急之际,张泽禹瞥到了一旁不大不小的石块,他对着耳麦小声说道:“我有办法找到他们的大概位置,但是会暴露我自己的方位,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把握好。”


耳麦里沉寂了几秒钟,传来朱志鑫的声音:“好。”


张泽禹咬咬牙,捡起那颗石块,朝侧面扔出去,对面果然开了枪,打在石块上和周围的草木树干上,张泽禹一咬牙,探出头,朝着枪声的方向猛开几枪,却没烟雾升起。


“操。”张泽禹躲回掩体后面,头上冒出冷汗,“能找到大概位置,但是没看到人。”


“来不及了,西南方向也来人了。”


“拼一把,我和晨风还有小宝吸引火力,小然,禹坤,豪豪掩护。”朱志鑫说完,就把枪背在身后,一个翻滚出了掩体,子弹在他翻过的位置留下痕迹。


耳麦里满是沉重的呼吸声,张泽禹还有点余惊未了,刚刚有一发子弹是在他眼前飞过去的,那一刻他仿佛能清晰的看到子弹旋转的动态以及在空中被打散的尘土。


他迅速探出身子朝刚刚子弹飞来的地方开了几枪又缩回去,对面的子弹打在树干上,双方就这么交火数次,蓝方终于升起了红烟,红烟中还夹杂着一缕蓝色烟雾。


升起蓝色烟雾的那位满脸不服,刚要开口说话就被朱志鑫打断:“虽然你没死,但也差不多了,现在就祈祷能尽快得到救援吧,不然你的下场和你升起红色烟雾的战友一个样。”


朱志鑫过去把他们的身份贴撕下来,泰然离去。


不过他们并没有走远,而是埋伏起来,等待从西南方向来的那一队人,那队人有五个,分散开想形成一个圈进行包围,不过走着走着,一声枪响,其中一个人身上就升起烟雾,剩余的人还没来得及躲避,也纷纷“阵亡”,只能懵懵的站在原地。


“什么情况?”有一个人问了一句,“人呢?”


“这呢。”张泽禹跳下树,走过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缺乏训练啊小兄弟,离你那么近都没发现。”


“你从哪出来的?”那人揉着胸口,刚刚空包弹的冲击打的他胸口发疼。


“从天而降。”张泽禹毫不留情的撕下那人胸前的身份贴,满怀怜悯的看了他一眼,叹口气摇摇头离去。


晚上的时候,众人围在一起清点装备,张泽禹扒了扒背包,把所剩的物资拿出来放在地上:“压缩粮不多了,来的时候只带了三天的量,这才两天,就剩下一顿了,子弹估计也撑不到最后。”


“正常。”陆晨风看着同样孤苦伶仃的干粮,脸上没有什么波澜,“特种兵嘛,你可以理解为变相的荒野求生。”


朱志鑫笑了两声,揶揄道:“没事,我们可以啃草。”他双臂展开,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遍地都是,随便啃。”


“我们到现在都还没看到老陈他们。”张泽禹心里有些忐忑,这两天看到的都是火箭军的人,连个老特种兵的影子都没看见。


说到这,朱志鑫脸上的笑淡了下去:“我总觉得他们不在考场。”他看着不远处树上闪着的红点,续道,“可能正在看着我们。”


众人突然觉得毛骨悚然,林子豪失声道:“我们被视监了?!”


“你一路上都没发现监控?”张泽禹不可思议的看着林子豪。


“我看到了,我今天躲着的树上都有一个,我还对它啵啵了……但是我没想过老陈他们会看着啊!”


“……”


“不一定,我只是猜测。”朱志鑫没忍住笑了笑,拍了一下林子豪的头盔,“你为什么要对着监控啵啵。”


“我……”林子豪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把头埋进张泽禹肩窝处。


张泽禹顺了顺他的背,若有所思,脑子里又浮现出了机舱口张极的那一句“加油,我等你”。


也不知道张极现在是怎么想的。





——T.


我觉得我已经更的够快了,就别催了吧?

彩蛋是豪豪啵啵后,监控室众人的反应,算一个搞笑彩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