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信】天与地的南与北(第十二章)
27.
王九一句话就把蛙仔和阿凯赶了回来,两人虽心不甘情不愿,还是遵从老大命令返程,一路都在想着回去该如何才能够不辱使命“保护信一”。途经邦美蜀,遇到象群,两人无声地奔着,扔掉行囊,又跑丢了鞋。
蛙仔忽然想到当年在丛林中也是这样的情形,他和阿凯年纪小,又营养不良,很快就被落下,忽然双脚离地,是王九一手一个将两人捞起。
想到这,蛙仔眼眶发酸。终于抵达安全地带,阿凯问蛙仔哭什么,蛙仔讲后,阿凯也红了眼眶,两人搀着、头挨着头,靠着一颗倒了的大树坐了很久,面前仍是一颗被炮轰倒的大树,远处地平线上有缓缓上升的烟雾,像一场倒转的雨。蛙仔说,我们怎么保护蓝先生呢。阿凯说...
27.
王九一句话就把蛙仔和阿凯赶了回来,两人虽心不甘情不愿,还是遵从老大命令返程,一路都在想着回去该如何才能够不辱使命“保护信一”。途经邦美蜀,遇到象群,两人无声地奔着,扔掉行囊,又跑丢了鞋。
蛙仔忽然想到当年在丛林中也是这样的情形,他和阿凯年纪小,又营养不良,很快就被落下,忽然双脚离地,是王九一手一个将两人捞起。
想到这,蛙仔眼眶发酸。终于抵达安全地带,阿凯问蛙仔哭什么,蛙仔讲后,阿凯也红了眼眶,两人搀着、头挨着头,靠着一颗倒了的大树坐了很久,面前仍是一颗被炮轰倒的大树,远处地平线上有缓缓上升的烟雾,像一场倒转的雨。蛙仔说,我们怎么保护蓝先生呢。阿凯说,用我们俩这条命。
但这不是王九的本意,王九赶走他们两个,是为了让他们活下来,至于是蛙仔和阿凯保护信一,还是信一保护蛙仔阿凯,这些都不好讲,只是危急时刻能够有个照应。
王九走前给信一留了很多很多钱,又留了很多吻——在深更半夜。迷迷糊糊中信一以为看门的狗进了屋,终于意识到是人不是狗,信一还是不停地摩挲着那骨结突出的后颈,五指穿过那韧性十足的卷曲长发,不停地、没有章法地绕着,直至它们变成解不开的一团,就像他的心如乱麻,情丝难解。
现在王九又送给信一这“两个”大礼,两个人说是来照顾他的,先吃了他整整三屉包子,看得信一直摇头。布娜倒是很开心,信一平时比她吃得还少,她喜欢看到别人大口吃饭,这是对她厨艺的认可,这时她又想起了洛军,洛军还没有吃过她做的饭。
28.
蛙仔和阿凯最开始并不知道信一是“阿嫂”。当年在外游荡时,王九总提起信一,两人只当信一是王九一位有钱有势朋友。到了西贡,王九天天都和信一在一起,好得过分。蛙仔有些嫉妒,阿凯的心情更复杂,既忿忿信一抢走了自己在王九身边的位置,又不满蛙仔,大概是“九哥不理你,不是还有我”。
后来蛙仔自己想开了:阿凯,这蓝信一呢,是九哥的朋友没错,但咱们可是九哥的乖儿子。
他们平时就是这样“九哥”,“乖仔”各论各的。
阿凯说:没错,但是九哥倒像是蓝信一的儿子,你发现了没。
蛙仔恍然大悟:是啊!
时间久了,王九不带他们两个出去玩,两人倒也习惯了,只因西贡是个让人应接不暇的花花世界。
难得有一日王九同信一一起看电影,也带上了蛙仔和阿凯。一进电影院,王九先落座,蛙仔和阿凯很自然就将王九围在中间,一左一右大咧咧地坐下了。
王九让他们滚,原来是买了两排各两座的位置。
是一部爱情喜剧,蛙仔和阿凯看得乐不可支,忘形时回头找寻九哥,发现两个人好严肃抱臂坐在那里,中间隔得很远。他们不知道回头那一瞬,信一将瘫倒在他怀里的王九猛地一推。
但是时间久了,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的。
王九说,爱情电影,带你们看过的吧,我和信一就是这种关系。
阿凯心里想,那九哥你是男主角还是女主角。没有敢讲出来。
后来阿凯见过九哥和蓝信一躺在一张床上,不是他故意要看的,他进了九哥的家,卧室门就那样大喇喇地开着。
两人露在外面的上半身光裸着,信一靠在床头,王九则躺在信一的腿上,没有避着阿凯。
信一食指第二指节戴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金色扭结指环,扭结处向上延伸,穿了一颗祖母绿珠,顶部一个小小的圈,圈住一支烟。原来人吸烟是可以这样优雅的,然后信一的手指又靠近王九的唇,与他分享这支烟。王九吞吐着云雾,不住地笑,信一就往王九鼻子上磕烟灰。阿凯确信蓝信一是电影里的女主角。
现在信一又在吸烟,阿凯莫名想起那电影般的一幕,只是这次信一没有戴烟托。
信一呼着烟圈,顺便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他问阿凯和蛙仔会什么,毫不意外听他们说“会打架”
两人在庭院里打斗的场景,让信一想起多年前王九和洛军刚来到他们家的那个午后,现在王九离开,洛军杳无音讯,祖叔叔已不在人世, 物是人非。
当年还互不相识的王九洛军,真的是把对方往死里打。如今的蛙仔阿凯,仿佛是在拍动作片,拳头离下巴还有好几公分就收住,对方配合好大一声痛呼,信一看着看着又开心起来,这两个人有趣的很。他发现这两个人是如此珍重对方,他决定不让他们做一些会磕碰的工作。
蛙仔和阿凯就这样成了布娜的下属。布娜现在负责九龙饭店内的演出事务,蛙仔和阿凯每天晚上会在饭店内表演一些功夫或者魔术,他们还想要唱歌,布娜听过后,严令禁止两人在九龙饭店唱歌。
29.
但布娜会穿着莎笼在舞台上唱歌,唱西萨木和宾兰的歌,他们是柬埔寨的“猫王”和“邓丽君”。布娜日复一日地唱着,直到有一天,她喜爱的这些歌手渐渐失踪了,在柬埔寨,这些歌曲也不再有人敢听敢唱。
红色高棉赶走了朗诺,将城市中的人赶到乡村,不允许人们听这些“靡靡之音”,不允许人们吃饱,而每天要进行高强度的劳作。狄秋的精神时好时坏,但自从被红色高棉没收全部财产,和其他人一起被运送到这片荒芜之地后,他却比以往正常了许多,因为这正合他意。
他一辈子惯于惩罚自己,妻儿惨死,他日复一日把自己按进复仇的黑水。后来大仇得报,他却陷入后悔和自责中,疯癫是唯一的出路。
他在这里是干活最积极的那个,于是被红色高棉所注意,准备给他一些奖励,物质的几乎没有,主要是精神上的,他们要在众人面前表扬他,树立典范。当这个头发乱蓬蓬的老头说,他不需要这些奖励,为首的人以为这又是一个反叛者。但是狄秋说,他需要他们鞭打他,骂他是个罪人。
所有的人哄堂大笑,没有按照他的意思来,还是强行给他绑上红花,领到众人面前表彰,他大喊出的自己的罪名,却被如雷掌声淹没,但是回到人群当中,他又被这些曾经给他鼓掌的人孤立了。他并不在意这些,他开始经常哼歌,哼那些流金岁月里最经典的乐曲,他想起那时信一总是拜托他帮忙买很多很多的黑胶唱片。
他哼唱的第一天,就被人举报了。到头来还是他曾经的管家替他说话,说他精神不好。士兵告诉管家,让他闭嘴,否则别想活了。但是第二天他还是在唱,第三天依旧。第四天,他被关了起来,然后又过了几天,他又被带进了另一个房间,这是一个审讯室,早有人在此等候。
这人看到狄秋时,蹭地站了起来,狄秋则无法行动一步,几乎瘫软在地。
狄秋没有想到,陈洛军竟然还活着,更没有想到,陈洛军会以这样的形象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原来那天洛军被遗弃在鹦鹉嘴高地后,被行军中的柬共救下,从此成为了跟随波尔布特的一员。
陈洛军并没有和狄秋讲这些,他像不认识狄秋一样审问狄秋,然后和长官汇报自己的结论,他觉得狄秋的问题是头脑深处的,只有将子弹射进去才能终结这一切、避免坏想法和靡靡之音在人群中进一步传播。
见到陈洛军的那一刻,狄秋就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集中营,往树林处决点去,一如当初,只是身份倒转。狄秋被蒙着眼,等待着那枚子弹。
30.
红色迅速蔓延至大半个中南半岛,终有一天,一枚火箭炮落在了西贡市中心的广场上。
而在这之前几个月,局势就已经明朗了,越共打进来是迟早的事。
冬天的时候,梁俊义来到信一家,里里外外找了个遍,要看看信一把王九藏在哪里了。
信一给梁俊义倒了点威士忌,也给自己倒了些。自从张少祖走后,家里就没人喝茶了。
信一摇晃着手中的玻璃杯:我要是真可以藏住他,那我一定是有法术。如果我有法术,我就把他变成这么小。
信一手指比划着。
信一说:我把他泡在酒里也好,塞进烟盒里也罢。总之,我比你更想知道他在哪。
信一也知道梁俊义真的一筹莫展,于是他收起玩笑姿态,关切道:怎么了,你和我说,我听着。
有了这句话,梁俊义便如开了闸的洪水,滔滔不绝。
说到最后,梁俊义叹气:咱们俩关起门来说话,我父亲还可以在堤岸做主多久呢?总统,还有我丈人,他们又能在西贡做主多久?
梁俊义说,现在就是希望有一笔钱,我来遣散大家,各自逃命去。
信一说,可以有这样一份遣散费。
梁俊义说,你说话轻飘飘的样子真的让人很烦。
信一笑了:换个说法,的确有这样一笔遣散费。
后来信一把一个开户在香港的银行账户交给梁俊义,这笔钱是王九给越南帮预存的遣散费。
王九之前嘱托过信一,有一天梁俊义不想玩了,把这笔钱给梁俊义。王九本来是打算自己玩这一场,但是结局有点太明显,他实在是没什么兴趣。
梁俊义说,王九,我XXX。
信一点头,好,我代你谢谢他。
几个月后,1975年的春天,当那枚火箭炮落在西贡市中心广场时,燕芬俊义同信一在几公里外吃饭,也听到了响声。他们马上要同家人一起离开这里,去过新生活,临走之前和信一道别。
听见这样的响动,几个人也无心吃饭,相对无言。
没一会儿,两辆黑色雪铁龙在饭店门口急刹,这是政府的公务车,是来接燕芬和俊义的,因为刚才的那枚火箭炮,撤离的计划比原定提前了。
他们拥抱彼此,说后会有期。
后来过了很多年,他们一直都在为这句话的实现而努力着。
而这会俊义紧紧拉着燕芬的手,燕芬知道俊义很紧张,她回握着俊义的手:你忘了?我在美国生活过好几年的,以后你凡事都听我的,乖乖的,咱们在国外一样可以把日子过好。
俊义不是怕不适应国外的生活,他是怕燕芬并不打算真的和他走。
他们结婚两年没有生育,是燕芬暂时不想做妈妈。俊义理解为,燕芬随时准备离开他,不想有任何的牵绊。毕竟他清楚燕芬是做什么的。
如今他们两家人要搬到美国,如果燕芬真的会上飞机,他的心就落定了。他在寺庙里许愿时,忘了他这辈子基本没有再回西贡的机会了。直到后来有些事情发生,才想起还有还愿这码事。
总之现在,飞机起飞了,但是他的心落定了。
信一没想到这次回来王九会敲门,王九向来不是爬窗就是跳墙,信一早习惯了。
于是信一对王九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敲门了?
王九总是一副闯入者的姿态,所以信一接受着就好,这样信一反而不适应。
王九说,怪了,怎么敲门不对,不敲门也不对。
王九一路上总是想起当年回来找信一的场景,想起站在信一塌前,信一说,和我见面是多见不得人的事吗。
这会布娜,蛙仔,阿凯都出来看热闹,王九身后是阿威,阿瑞,阿森,人又有点太多了。
王九一直没有动作,对于他来说,走正门实在有点生疏,该迈哪只脚来着?但是当他的左脚好不容易伸门槛,马上就被信一整个人扑了出去。
用阿瑞的话说:大哥和蓝信一推推搡搡的在干什么?我们要不要拉一下?
阿威、阿瑞和阿森嘀咕着进门,看到蛙仔和阿凯,五个人开始推推搡搡起来。
到了半夜,越南帮五人这边过于吵闹,信一王九那边又过于安静,当又有人敲门时,布娜不知道该找哪边来和她一起开门。
最近这段时间很乱,先是南越军的溃逃,然后是市民逃难,越共还未完全接管西贡这段青黄不接的时期,又有许多趁火打劫的人。布娜不敢独自去开门。
除了蛙仔和阿凯,越南帮其余那几个人看起来凶得很,信一这边她也不敢打扰,谁知道他们不声不响地在做什么呢?犹豫之间,信一打开了门,看到布娜在门边有点吃惊,他问:谁在敲门?
布娜忙说:正要去看一看呢
信一说,走,一起。
王九也跟在后面,顺手拿了把枪别在身后。
信一先是从门缝看了看,忽然看向布娜,布娜在明白这眼神的含义之前,脑袋先一步轰隆一声。
信一将门大开,门外是陈洛军。
又是一个不知道先迈左脚还是右脚的人,被一个小小的拥抱直直推了出去。
————未完待续————
Heritage
(CP:蛙仔/Kelvin;王九/信一。)
“我想洗头。”Raymond说。
Raymond坐在副驾驶座,手握方向盘的人是蛙仔。听到Raymond这样说,蛙仔觉得自己的头皮也痒起来。
“Kelvin,”他往后视镜瞄了一眼,“你想洗头吗?”
“我也想。”Kelvin说。
蛙仔点头,行驶方向稍稍偏移:这里已是郊区,有淡水河,可以去那儿解决问题。
“喂,”常威不满地说,“怎么没人问我啊?”
“你想洗头吗?”Raymond扭脸问他。
“我不想。”常威说,“我想早点离开这鬼地方。”
“你头发短,”蛙仔轻描淡写地说,“你说了不算。”
“我看见...
(CP:蛙仔/Kelvin;王九/信一。)
“我想洗头。”Raymond说。
Raymond坐在副驾驶座,手握方向盘的人是蛙仔。听到Raymond这样说,蛙仔觉得自己的头皮也痒起来。
“Kelvin,”他往后视镜瞄了一眼,“你想洗头吗?”
“我也想。”Kelvin说。
蛙仔点头,行驶方向稍稍偏移:这里已是郊区,有淡水河,可以去那儿解决问题。
“喂,”常威不满地说,“怎么没人问我啊?”
“你想洗头吗?”Raymond扭脸问他。
“我不想。”常威说,“我想早点离开这鬼地方。”
“你头发短,”蛙仔轻描淡写地说,“你说了不算。”
“我看见你对我竖中指了。”他补充道。
“我故意的!”常威在后视镜里瞪他。
Kelvin被他俩逗得直笑。
“洗一洗啦,不然要生蛆的。”Raymond慢条斯理地说。他伸手进领口抓了抓新生的痱子。八月里,暑热不散,他们一路奔逃,昼夜兼程,没心思也没条件打理自己。
“你们发疯啦?”吖车质问他们。
他指着后备箱里的尸体:“你们要把他弄到哪儿去?”
“你什么意思?”常威顿时不高兴了。九哥刚死,就开始“你们”“我们”、“他”来“他”去的——明明昨天还亲亲热热地和兄弟们一齐叫“九哥”来着!
“别跟他废话。”蛙仔冷冷地说。王九死后他仿佛沉稳了些,已经俨然有几分二当家的气质。
“是兄弟,就跟我们上车。”他对吖车和他身边的Wilson说,“不上车,恩断义绝。以后江湖再见,就不是兄弟了。”
“你疯了。”吖车下了结论。他看向Kelvin、Raymond和常威,“你们呢?也要陪他一起发疯?”
Kelvin亲昵地揽住蛙仔的腰。“不是只有你有家属啊。”他对吖车说。
他们在背后握住对方的手,给彼此一点支持:兄弟之间的分裂是谁都不愿面对的。
“你才疯了!”常威嚷嚷道,“我们不带九哥走,让人把他头砍了去祭龙卷风?”
“怎样呢?”吖车两手一摊,“出来混,没这个觉悟吗?你没有吗?我没有吗?九哥没有吗?九哥杀人大佬还斩人大佬两条臂,人要九哥还一个头,有什么问题?”
“你!哈!”常威怒极反笑,“你是哪边的人?替龙城帮算九哥的账?”
“我说实话而已。”吖车冷笑,“你们都在,我不妨把话说明:九哥得位不正,早就得罪社团里的叔伯,他死,不会有人替他出头;就连我们这些跟过他的马仔,以后也要夹着尾巴才能活命。想讲忠义?忠义是这么讲的吗?——也轮不到我们来讲!以为今天逞一时意气,明天道上就会传扬你们的美名?不会啊!到时不止龙城帮,连越南帮里那些不安分的人都要来找我们算账,死路一条!”
“这不是竖起标靶让人家打吗?”他越说越激动,“你们明不明白啊?!”
“我明白。”蛙仔说,“你有妻女,社团知道她们在哪,所以你不能冒险。兄弟不怪你。”
吖车哑了火。他举起双手,是“打住”的意思,也是“投降”的意思。
“那你呢?”蛙仔转向Wilson,“九哥对你有恩。你也要弃九哥而去吗?”
“吖车说得对。”Wilson说,“我们应该先冷静。”
“喂。”Raymond指一指那辆车,“正好四个座位。”
他们上路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无情无义?”吖车问Wilson。
“如果你真是,就不会来劝他们。”Wilson说。
“放屁。”吖车说,“我就是很自私,就是无情无义。”
“以为现在是什么年代?有情有义……”他喃喃地说,“还做什么黑社会呢?”
Wilson只是望着他,像一头高大的牡鹿,以平静无波的眼,审视他这人类、这两脚的兽。
他的心头涌上无名火。“看我干什么?”他怒道,“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阿车。”Wilson说,“我送你回家吧。”
牡鹿驮起他来,去水泥的密林中寻他的巢穴。
他们迷失了方向。
行差踏错的是哪一步?在冰室那次吗?
来的人里面有些熟面孔:龙城帮的人,可能还有几个架势堂的。他们没能吃上饭,好在也没受什么伤:这些人没下死手,也没有穷追不舍。
“还好我会点硬气功。”Raymond向他们展示自己空手接白刃的成果:掌心一道白色的浅痕。
常威从怀里掏出藏起的一份三明治,两刀四等分,四个人分着吃了。
之后的几天蛙仔总做噩梦。有天夜里他哆哆嗦嗦地醒来,一头扎进Kelvin怀里,语无伦次地啜泣。Kelvin在自己的睡眼惺忪和蛙仔的呜呜咽咽之间勉强听懂:梦里有龙卷风逼他们暗杀九哥,他们不从,就统统被关进狗笼;为了逼他们就范,龙卷风带人打断蛙仔手脚,亲手将他活活大卸八块,用绞肉机绞碎,当着他们的面喂给狗吃。
“梦都是假的。”Kelvin轻轻拍拍他的后背,“你还活着。龙卷风早就死了。”
在棺材铺那次吗?
既然要安葬九哥,那得买副棺材才行。
棺材没买到,追杀尾随而至。四人匆忙躲进两口棺材:常威沉不住气,不顾Kelvin阻止,悄悄将棺盖掀开一条小缝,害他们险些全军覆没——好在Wilson故意被他们砍伤,跟着他的几名小弟识趣地为他们留下逃生的出口,否则就地为自己挑选一口中意的棺材大概就是他们此生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蛙仔生了大气,往常威后脑勺连扇两巴掌,又要踹他,被Kelvin和Raymond死死摁住。
常威捂着嗡嗡作响的脑袋阴阳怪气:“吃飞醋啊?我又不是故意要跟Kelvin挤一个棺材,也不是故意要压他身上——”结果是白裤子上多了被Kelvin踹出来的脚印,脑门儿上多了被蛙仔头捶出来的伤口。
Raymond为他包扎时故意把纱布扎紧,痛得他哇哇大叫。
“知道九哥为什么杀大老板?”Raymond说,“为了做大佬吗?不是。是因为大老板话太多了。”
在旅店那次吗?
Raymond起夜时瞥见楼下有人在撬他们的后备箱。九哥的遗体没有被偷,只是衣服被扒得乱七八糟,连嘴都被人撬开——显然,是冲着龙头棍来的。
蛙仔怒不可遏,一拳捶碎了车尾灯。
“你痴线哪?”Raymond骂他。
被撬过的后备箱已经盖不上了;他们从旅店顺走一床被褥,将王九尸身仔细包裹,又将行李堆在前面,以免引人注目。纵使如此,敞着后备箱载一具尸体在城区行驶还是风险太大。他们躲避着追杀,躲避着人流。
他们逃离油尖旺,逃离九龙城。
从这社会逃离,从这世界逃离。
“我们究竟要带九哥去哪儿?”常威问。
没有人知道。
他们迷失了方向。
Kelvin敏捷地从河里捉出一条小蛇:惊慌失措的小动物,缠住他的臂,咬他的手指,拼尽全身的力气抵抗。
Kelvin将它放回水中:“嗖”的一下,它就不见了。
“它把你咬出血了。”蛙仔牵过他的手,将渗血的指尖含进嘴里。
“不要紧。”Kelvin说,“这种蛇是没有毒的。”
“我们出来多久了?”蛙仔问。
他想了一想,发现竟然想不起了。原来连时间也忘记了我们。他惊出一身冷汗。
蛙仔的想法却很简单。
“我好像已经有好多天、好多天,都没有亲你了。”蛙仔望着他的眼,想从中获得一个允准的信号。
他们半身赤裸,半身伫立水中;河水从他们身边匆匆流过。在时间这条漫漫长河里,总有一些东西会留下固执的界碑,比如爱情。
Kelvin闭上眼,稍稍抬起下巴。他决定什么都不再想了。
Raymond在河边晾晒刚刚洗过的长发还有上衣。他仰头,闭目,唇边髭须在带有水汽的微风中轻轻拂动;倘有不知情的人此时路过,将他认作山中的修士或仙人,也不足为奇。
常威终于洗了他那条已经穿得灰扑扑的白裤子。他光着腚在装着九哥遗物的包裹里翻找一套可换的衣服。“九哥,对不起,”他嘴里念念叨叨,“我的衣服丢在路上,现在没衣服可穿了。你以前总说,我们要靓、要干净,不能给你丢脸;呐,我也是没办法,为了不给你丢脸,只能借你的衣服穿一下啦。”
一段五音不全的歌声将蛙仔和Kelvin从短暂的缠绵中唤醒。
“那是……”蛙仔震惊不已,“九哥?!”
“不是吧。”Kelvin说,“九哥唱歌跑调没这么严重。”
当然不是九哥。常威换上了王九早年爱穿的一套衣服:花衬衫、紫色西装外套、象牙白的裤子——就连王九的旧墨镜也掏出来一并戴上。此时这位蹩脚的王九模仿者正大喇喇地站在引擎盖上,一边扭动身体一边高歌:“Thanks, thanks, thanks, thanks, Monica~~~”
“你老味你下来!”蛙仔喊道。
他瞪了一眼只是在一旁笑眯眯看着的Raymond:“你也不拦着他!”
“拦他干嘛,多好玩啊。”Raymond还是笑眯眯的。他从后备箱拿出他们的最后一罐啤酒,单手起开,对蛙仔做了个“干杯”的手势,灌下一大口。
“要不要去检查一下?”Kelvin一本正经地说,“九哥说不定已经被他气活过来。”他接过Raymond递出的啤酒罐,也饮下一大口。
蛙仔从Kelvin手中拿走啤酒,“咕咚咕咚”喝了一气,抹抹嘴,向常威晃了晃剩下的小半罐:“再不下来,这酒就没你的份了。”
常威从引擎盖上跳下来,摘了墨镜,把剩余的酒一气喝完。
“九哥脸太小了。”他比划道,“他墨镜夹我头。”
“我太阳穴疼。”他说。
Raymond为常威按摩太阳穴;蛙仔和Kelvin把被翻乱的九哥衣物一件件叠好收起。他们默念“九哥,得罪了”,掀开裹尸被,察看王九的情况:说也奇怪,不知过去多少时日,王九的尸身依然光鲜亮丽,丝毫没有腐烂的迹象,连血迹都红得鲜艳,好像昨天,不,好像刚刚才死。
蛙仔忍不住去探他的鼻息、摸他的颈动脉;Kelvin握着王九的手腕,试他的脉搏。
“怎么样?”Kelvin问。
蛙仔摇摇头。Kelvin叹气,把王九的胳膊重新裹进被子里。
我们在做什么傻事呢。他们不约而同地想。
可王九这人身上发生什么都不奇怪,不是吗?你以为他已经死了很久,可也许下一秒他就会醒过来、坐起来,问他们几点了、现在在哪儿,对他们做鬼脸,说骗你们的,我哪会那么容易就死。
王九的身体持续不断地散发出森森冷气:大概正是这冷气维持着肉身不朽。烈日炎炎,这辆破车的后备箱竟好似一处冰柜,叫人靠近了就舍不得离开。
“还是九哥疼我们。”常威说,“死了也不忘叫我们乘凉。”
“九哥死前会不会请了什么神鬼上身?”Kelvin提出猜测。
“不像。”Raymond摇头,“也没听说过这种事。”
“也有可能死后被鬼附身啊。”常威说。
“什么鬼敢不经九哥同意就附他的身?”Kelvin笑道,“我宁愿相信九哥本身就是鬼来的。”
“这话不好乱说。”蛙仔说,“九哥就是九哥,不是神也不是鬼,就是我们的九哥。”
“我想抽烟。”Raymond说,“谁还有烟?”
他们没有烟了。Raymond折下一小截柔韧的树枝,擦了擦,放进嘴里咀嚼。
“幸好还有蛙哥在。”常威说,“不然我们早就各回各家。”
“回家?”Kelvin不屑一顾,“回哪个家?”
常威一时愣住,无言以对。
“就这儿啦。”Raymond指一指那辆破车,“没有别的家了。”
他们默默良久。
“其实我觉得这里不错,安安静静,有山有水。”蛙仔说,“我们就把九哥葬在山上,面朝这条河,怎么样?”
“不怎么样。”Kelvin说,“很奇怪啊。”
Raymond点头:“你不觉得很像……”
“杀人埋尸。”常威肯定地说。
“那水葬呢?”蛙仔说,“这条河也不错。”
“也不行,”Kelvin摇头,“过段时间就会浮上来的。”
“绑几块石头嘛。”蛙仔忙打补丁。
“你听见自己在说什么吗?”Raymond问他。
“毁尸灭迹。”常威笃定地说。
“九哥,对不起。”蛙仔对后备箱里的王九说。
“如果九哥还活着就好了。”常威忍不住说。他抬起袖子闻了闻衣服上的气味:王九许久没有穿过这件外套,布料上有一股樟脑的香味,混合着藏在衣柜深处的旧日气息,叫人安心,也叫人怀念。
“我们该怎么办?”蛙仔疲惫地倚上Kelvin肩头,“我们该往哪儿去呢?”
“我们总会有办法的。”Kelvin握住他的手,“总会有可以去的地方。”
“明天再想吧。”Raymond说。
明天,信一找上门来。那辆破车终于抛锚,无论如何也发动不起来了。
信一带来了王九生前随身携带的那把黑色长柄伞:那是唯一一件他们没有找到的九哥遗物。
信一用那把伞勒住Raymond脖颈,真诚地建议他:“不要动。”
“你们也是。”他对另外的三个人说。
“我没有要伤害他们的意思。”他说,“是他们见到我就想跑。我总得想个办法让他们停下来听我说嘛。”
Raymond听得真切:信一正在和黑伞说话。从前他们也见过王九对黑伞说话,只当作九哥童心未泯,玩角色扮演的游戏来着——莫非黑伞当真有灵?
“是王九引我来找你们的。”信一对他们说,“这把黑伞是他送给我的信物。”
“我们不会把九哥交给你!”常威激动地说,“你休想砍他的头!”
“我几时说过要砍他的头?”信一莫名其妙,低头问伞,“我说过吗?”
他们面面相觑。是啊,是谁说龙城帮帮主蓝信一要砍下王九的脑袋血祭龙卷风来着?自王九死后他们就对这一说法深信不疑,至于是传言还是臆测、是真实还是虚假,皆已无从考证。
“哎呀!”蛙仔腿弯处受击,险些跪倒在河滩的碎石子上;还好Kelvin及时扶住了他。
“不是我。”信一举起黑伞,“是王九。”
他们眼神复杂地看着信一,不确定究竟是信一疯了还是他们自己疯了。好在王九素日也总有些异于常人的言语和行为,他们习以为常,不至于应付不来。
王九安静地躺在后备箱中,仍像刚刚死去那般栩栩如生,仍像刚从冰柜里推出来那般森然冰冷。
“九哥对你说了什么?”蛙仔试探着问。
“要告诉他们吗?”信一望着王九。
他伸出手去,抚摸王九的脸颊:那是一只仅剩下拇指和食指的手,昭示着王九对他造成的无可挽回的创痛。
我留下三件东西给你。王九说。我的肉、我的骨、我的魂。魂在这把伞中,它会引你去找我的肉;只有找到我的肉,才能得到我的骨。
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东西?他问。
因为你放不下我嘛。王九笑嘻嘻地说。
他冷笑一声。你的东西自己保留吧。我不需要。
九哥送你东西,由得你不要?王九拦住他的去路。
王九。他说。
王九深深叹气,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好吧好吧。他把墨镜从鼻梁上拉下来,直视他的眼睛。因为我放不下你嘛。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他想这样说。可此情此景,他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和“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毫无分别。所以他没有说出口。
时间不多了。王九说。靓仔,还有什么话要对九哥说嘛?
有。他说。我们现在是在梦里吗?
你想这么理解也可以啦。王九点点头。
既然是梦,就与现实无关。他说。
王九有些不耐烦他的车轱辘话:你究竟想说什……
他扑过去,同王九拥吻。
“起风了。”Kelvin说。
长风呼啸,穿过河谷;河水湍急,落木萧萧。信一的低语被风带走;当他俯身亲吻王九的嘴唇,新鲜的容颜骤然失去颜色,皮肤枯萎,血肉塌陷,露出森森白骨,化作齑粉,随风而逝。
蛙仔已然泪流满面。他伏在Kelvin肩上,不住地抽噎。Kelvin将他抱得很紧,也流了很多眼泪。
Raymond和常威目瞪口呆,大气也不敢出:若非亲眼目睹,谁也不敢想象这就是他们拼命寻找的那个结局。
信一捡起唯一一块没有化灰的骨头:那是生在王九脑后的一块“反骨”——现在是他的了。
“有‘魂’、有‘骨’。”Raymond说,“‘肉’呢?就这样……散了?”
信一嘴角微扬。
去找他们。王九说。找到几个算几个。他们是我的左膀右臂,是我的“肉”。你带他们走。
如果一个也没有呢?他对王九的人缘实在不敢信任。
哎呀至少会有一个!王九掰着手指算。有一个就有两个!肯定有三个!应该有四个!运气好说不定有六个!
真被你说中了。他在心里说。应该有几个,就有几个。
信一用王九的“反骨”打了一枚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上。他对一些人说,这是我早逝的爱人留下的纪念品;他对另一些人说,这是我手刃了仇人收获的战利品。
信一送给他们一支全新做旧过的龙头棍。
“是真,是假,都不要紧。”他说,“要紧的是,龙头棍有且只有一支,现在在你们手上。”
“你们可以拿这支龙头棍回越南帮。现在道上都在传扬你们的忠义之名,加上这支棍,足够你们重新站稳脚跟,甚至继续进步。”他对他们说,“当然,现在城寨快要拆了,龙城帮有很多事要做,需要人手;所以如果愿意留下做我的人,我也欢迎。”
“九哥。”蛙仔对着黑伞说,“你希望我怎么选呢?”
黑伞静静地拄在信一身侧,没有动静。
“选择权是你自己的。”信一说,“我知道王九对你有救命之情、知遇之恩,但你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你不欠他什么。”
“这是他对我说的。”他补充道。
我没说过!!!黑伞对信一抗议。信一假装没有听见。
蛙仔笑了笑,对他说了声“谢谢”。他知道,九哥并不会说这样的话,这是信一自己的想法。
最终,蛙仔和Kelvin留在了信一身边;Raymond和常威拿起龙头棍,回归越南帮。
他们仍然是朋友。
【九信】天与地的南与北(第十一章)
24.
在那之后,信一叫王九来搬衣柜,王九并不来搬,他明白这其中一刀两断的意思。
大概又过了两个月,在这期间,王九尝到了很多一厢情愿的苦果。终于,一气之下,他叫人抬走了衣柜,这次不仅抬走衣柜,还抬走了“他们”的床,顺便把酒柜,茶几,沙发全部抬走,信一在九龙饭店的房间就这样被洗劫一空。
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九龙饭店欠了越南帮许多钱,实际这是王九向信一索要的分手费。
王九用这种无赖行径,想着激怒信一也好,但信一偏偏一点反应都不给。
王九幽幽叹气:走了大老板,现在又来一个新对手。
信一很真诚地说,我不想做你的对手......
24.
在那之后,信一叫王九来搬衣柜,王九并不来搬,他明白这其中一刀两断的意思。
大概又过了两个月,在这期间,王九尝到了很多一厢情愿的苦果。终于,一气之下,他叫人抬走了衣柜,这次不仅抬走衣柜,还抬走了“他们”的床,顺便把酒柜,茶几,沙发全部抬走,信一在九龙饭店的房间就这样被洗劫一空。
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九龙饭店欠了越南帮许多钱,实际这是王九向信一索要的分手费。
王九用这种无赖行径,想着激怒信一也好,但信一偏偏一点反应都不给。
王九幽幽叹气:走了大老板,现在又来一个新对手。
信一很真诚地说,我不想做你的对手,王九,我祝你和越南帮蒸蒸日上。
王九听到也很宽慰,说话又毫无顾忌起来:你要守孝,我等你三年便是。
信一此时坐在这间房间仅剩的一张椅子上,天气很热,他摇着扇子,听到王九这样讲,瞬间收起扇子,瞪着王九,王九就讪讪地走了。
最近这样的时刻有很多,现在已经不用信一出声,王九就能从信一的眼神中解读出很多咒骂。两人相处多年,竟然还能从这种境地中生出一些新的默契,实属难得。
拿到“分手费”,王九也并没有打算放过信一,有一天深夜,他打算翻窗进信一的办公室,目的是给信一送点宵夜,却意外发现这里有很多人。一时间齐刷刷的枪口对准王九。
信一也吓了一跳,把王九轰了出去。
王九问,怎么有这么多拿枪的老头?
信一装傻,有什么奇怪的?越南帮不也是这样?
王九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但是大概明白信一在做一些灯下黑的事。他往信一嘴里塞了块春卷,又把剩下的交给他,让他不要分给别人。
信一把王九打发走,松了口气。
张少祖留给信一的不仅仅是一间饭店,一间祖宅,以及金条和银行账户上的很多余额,还有一些责任。华运的工作,自打信一开始在九龙饭店做事就有接触,现在完全落在了他的肩头。华运在三十年代组织起来,一开始抗日,后来抗法,现在又在抗美。中国人骨子里是不愿意斗争的,但总在斗争。
信一说的没错,越南帮确实也是一群腰间别着枪的老头在开会。王九坐在主位望着诸位,气得冷笑一声,头疼非常。这些老家伙如果野心勃勃倒也好说,最难办的是他们毫无斗志。
今时不同往日,美军撤出之后,人心惶惶,总统的命令从“寸土必争”,已经演变成“战略收缩,策略放弃”,现在但凡有一点钱有一点势的人,想的都是该怎么逃出去,毕竟越共打进来,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如果大老板还活着,他也会这么想,或者说,大家都是跟着大老板有样学样,造就了今天的越南帮。
被大老板逼上了这个位置,回味起大老板跌落山崖前说的那句话,王九终于由衷地笑了,他说:特别好,散会。
25.
信一和王九在香港遇见是很偶然的,他们都说自己是来散心的,但是谁也不相信谁,现在西贡形势非常,这个时间点出来,必然不是散心。
但王九乍见到信一时,直觉以为又见鬼了。香港怎么这么邪门?
信一见到王九,也以为见了鬼。他叫司机停车,不敢相信会在这样的地方见到王九。
此刻王九和信一面对面,王九的几个亲信站在一旁,大家都不说话,气氛就变得有些不可捉摸。店老板以为他们要打起来,忙说头痛、今天不做生意了。
信一面色复杂,终于问出一句:你在这里,要买什么?
王九说:买衫啊。
店老板赶客,信一顺势推着王九到门外,让王九抬头看:你在这买衫?
王九看与不看是没有任何分别的,只因他不懂中文,王九问阿瑞什么意思。
阿瑞来越南帮之前,是高台教众,接触过儒家思想,中国文化。
阿瑞只认得第一个字念“寿”
王九说,好意头。
信一说,第二个字念“衣”
王九说,对嘛,就是来买衣服的。
今天王九一行人办完正事,行至此处,看到两旁店铺都在卖中国式的褂子,长袍。以前,大老板、狄秋、张少祖以及西贡其他有身份的人,很爱穿成这样。
几人在车上聊起来,王九觉得多少有点老气,但是大家说,九哥应该置办一套。想必香港的唐装最地道,不如去看看。
得知真相,王九脸色变了又变,一回头, 发现本来围在他身边的五个人,现下都退得很远。
信一声音很轻,还是被王九捕捉到,王九回头:你笑什么?
信一说:我没有。
王九是不介意的,信一很久没对他笑过了,嘲笑也是笑。常威,森,蛙仔,阿凯,阿瑞几人的小命算是保住。
换了一个环境,暂时逃离现实,两人相处竟然比以前自在些,他们在车里交谈,其他人在皮卡露天车厢里各执一角,对坐兜风,遇见急转路况就呜呼呜呼地怪叫。
在很久以前,信一会觉得这样很跌份,但是现在,他欣赏这些人有快乐的天分,同王九一样的天分。
王九谦虚道:一群傻子。
又补充:办事还可以。
快到中元节,路边到处都是正在燃烧或已变成余烬的纸钱,越南帮各位不懂得绕道,经信一提醒,连连默念各位鬼哥抱歉,我们是外国人不懂。
香港庙多,阿瑞见到什么庙都要进去拜拜。其他人的解释又是,因为他信高台教的。
又是高台教。
信一说,高台教到底信什么?
阿瑞如数家珍,释迦牟尼,耶稣,老子,孔子,观世音。
姜太公,牛顿,雨果,孙中山。
信一语塞,全都信?
阿瑞说,现在只信九哥。
蛙仔说,阿瑞会请神上身,我们见过。
此时他们又到一座庙前,信一要蛙仔不要瞎说。
信一叮嘱王九,这里要拜的,天后娘娘。
王九问信一,你要向天后娘娘许什么愿?
信一反问,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王九说,你许什么愿,我就许什么愿,愿力加倍,容易实现嘛。
信一皱眉:你不要在妈祖庙里东拉西扯,这样不好。
信一又想了想,对王九说:一般就是求平安健康,你就向妈祖娘娘求你自己平安健康吧。
大家向妈祖很虔诚的朝拜,然后起身,大家的愿望都很简洁。但是阿瑞的愿望一如既往地冗长。
到了中元节那天,大家说无聊,王九提议:阿瑞,你不是会请神?请一个出来聊聊。
几人围在桌前,房间里不开灯,只点一根蜡,阿瑞念念有词。
忽然王九站起来,走到信一身旁,重重地拍信一肩膀,信一吓得跳开,问王九发什么神经。
王九说自己是张少祖,让信一不要害怕。
“张少祖“说,自己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好,还是做老板,很有钱,还有人伺候。
信一有那么一瞬间的震动,但是马上平静下来,他实在认识王九太久了。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祖叔叔“聊着
”祖叔叔“抱住信一,让信一以后要开心点。
“祖叔叔“给蛙仔,阿凯使眼色,两人愣了一下,不愧是从小跟着王九,马上会意。
蛙仔和阿凯,拉着不明所以的阿森,阿威,阿瑞离开了这个房间,阿瑞不愿意走,他怕自己不在身边,九哥被鬼上身失控,走火入魔。他们无声地拉扯了一番。
现在这间房里只有王九和信一两人。
信一离开王九的怀抱,怔怔地看着王九,狠狠地掴向王九左脸。
王九跌至一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打蒙。
信一冷声问:现在是王九,还是祖叔叔!
王九还要继续装下去,沉声说:信一————
没等说完,又一巴掌甩在他右脸上。王九再转过头,看到信一脸上多了一行泪。
王九说,咦,信一,你怎么哭了,诶,他们去哪了?
信一淡淡地说,你刚才鬼上身,我太害怕,所以哭了,又打了你两下,不好意思。
王九说,没事,不疼。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走到信一身边,信一坐在椅子上,没有抬头。
王九抬起信一的下巴,很重地吻了上去,信一胸口起伏得很厉害,很多情绪积压着,就要喷薄而出。
分开时,信一浑身抖个不停,双腿交叠着,是防御和压抑的姿态,眼中波光粼粼,闪烁着不知是欲火还是怒火,嘴唇已被咬得红肿可怜。
信一腾地站起来,与王九对峙。
王九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要捧信一的脸,信一往后退了一步,王九强行把信一揽在怀中,说不要哭,不要害怕。
信一说,我没有哭,我不害怕,就是觉得你太贱了才打你的。
王九还是不停地说,不要哭,不要害怕。
信一的眼泪便止不住了,王九把信一抱坐在桌子上,不住地亲着,后来他们又跌跌撞撞相拥陷进角落的沙发里,在这过了一整夜。
26.
回去的途中,由于西贡近郊在交火,飞机不敢靠近,只能在附近盘旋,又偏偏遇上恶劣天气,所有人都认为此次凶多吉少。
王九还是对信一说,你不要怕,我在。
信一说,好,但你也不要再笑了,我们可是快要死了呀。
王九说,一想到要和你死在一起,就开心。
信一说,和我没有关系,你就是死都要笑的人。
王九突然拉紧信一的手,信一以为王九要说什么,凑了过去,王九就在他肩头哗啦啦地吐了。
下了飞机,信一说,我们也算是共生死过了,我们在一起什么都经历过了,对吧。
王九笑了:下一句是再见吗。
信一不知该怎么回答,突然机场的警察挥着警棍过来,要检查信一的行李,打算直接割开行李箱,信一制止,自己打开了。
里面确实有很贵重的东西,还有一些香港特产,信一递名片给警官,名片下有一张纸币,这人随手把钱放进衣袋内,看到名片上的内容,脸色变了变,在讲话中明显态度缓和许多:蓝先生,这些——
信一答:这是送给我的两位朋友的结婚贺礼。
信一此次去香港是为了筹集一些资金,顺便买了送给燕芬俊义的新婚贺礼,还藏了点东西进去,那些特产糕点之类的是送给布娜的,总之为了一切顺利,现在就都说是送给这对新人的。
王九走过来,对那人说:要叫这两位朋友过来确认一下才可以通过吗,他们是黎将军的女儿和平川会梁老板的儿子。
这两位的婚事,算是西贡的大新闻。小小的边检官并不敢惹这个麻烦,连说不需要,帮助信一整理好行李,让两人顺利通过了。
王九说,是啊,梁俊义要结婚了,我送点什么好?
信一说,是要好好想想,这样的日子,越南帮该送什么给平川会。
梁俊义结婚那天,王九没有来,派人把礼物交给梁俊义,梁文虎是很不满意的,一边说着“王九怎么敢有这么大的架子“,一边打开木制的盒子,然后惊讶得说不出话。
王九把越南帮的权利信物送给了梁俊义。
梁俊义心情有点复杂,不确定王九是不是在坑他。
后来梁俊义问信一,那王九给你留了什么?
信一说,你这样讲,好像他已经死了一样。
王九给信一留下了好多好多钱,这些钱现在全部都被花掉了,可能变成了枪和弹药输送到前线,甚至送到了王九手中。
信一不会告诉梁俊义的,就像梁俊义要为燕芬保守秘密。
梁俊义问,王九去哪了?
信一说,他嘛……来来去去,全凭心意。
梁俊义说,你知道吗,你现在提到他,又和以前一样了,蓝信一。
你到底喜欢他什么,他到底喜欢你什么?
信一沉吟了一会说:好问题,等他回来,我们问问彼此。
几天前,蛙仔和阿凯敲开信一家门,哭丧着脸,说王九嫌弃他们两个太弱,并不带他们去打仗,半路丢下他们,要两人来找信一。
说着说着,两人哭了。
信一厉声喝道:哭什么哭!
两人瞬间止住抽噎。
信一说:王九让你们来找我,是要我给你们擦眼泪的吗!
蛙仔小声讲,九哥让我们好好照顾您。
这就对了。
信一说,饿不饿?
饿。
去做晚饭,信一命令道。
信一问门边张望的布娜:布娜,今晚想吃什么?
布娜眼睛亮晶晶,笑意盈盈:我来做!就往厨房去了。
——————未完待续——————
上位/九信
ooc预警!短篇小甜饼!
是一些九信!又名:王九正名记!
私设背景:大老板死了,狄秋因为愧疚离开香港了,没有断指没有断腿也没有头痛!大家都在好好活着!
时间线:城寨拆除后。
——————
城寨拆除后,信一果真开了家卡拉ok舞厅。
但是信一很快便不满足起来——卡拉OK舞厅根本提供不了城寨那么多人的就业。
于是信一开了家公司,成了大家口中的蓝总。
王九还有果栏的那一摊子,所以只是在公司挂了个副总职位。
信一本来想让龙卷风当董事长的,可龙卷风管了很多年城寨,早就不想管了。
龙卷风只想守着理发店剪剪发,信一好说歹说才给人按了个安全部门总经理。
说白了就是保安队队长,不太需要天天守......
ooc预警!短篇小甜饼!
是一些九信!又名:王九正名记!
私设背景:大老板死了,狄秋因为愧疚离开香港了,没有断指没有断腿也没有头痛!大家都在好好活着!
时间线:城寨拆除后。
——————
城寨拆除后,信一果真开了家卡拉ok舞厅。
但是信一很快便不满足起来——卡拉OK舞厅根本提供不了城寨那么多人的就业。
于是信一开了家公司,成了大家口中的蓝总。
王九还有果栏的那一摊子,所以只是在公司挂了个副总职位。
信一本来想让龙卷风当董事长的,可龙卷风管了很多年城寨,早就不想管了。
龙卷风只想守着理发店剪剪发,信一好说歹说才给人按了个安全部门总经理。
说白了就是保安队队长,不太需要天天守着,龙卷风这才同意。
信一除了安置好城寨的人的就业外,也招了不少白领。
做生意来的嘛,自然要脑子好用的人。
人一多,八卦就止不住。
大家八卦的对象当属公司高层三个人的爱恨情仇——
大家之前都不是混黑社会的,还真不知道三个人的真实关系。
影影绰绰的,又刺激又神秘,不八卦他们八卦谁。
也不怪大家八卦。
王总也不常来,来了倒是张扬的很,还是一副黑社会做派,每次吓得办公室的小姑娘们都躲着走。
可王总这样的人,扭头就喊安全部门的龙哥叫daddy。
蓝总又靓脑子又好用,手段高明人却和气,却笑眯眯的喊龙哥叫大佬。
这三个人,两个称呼足以让大家八卦起来,传言越说越离谱。
等到传到王九耳朵里的时候,传的都不像样子了。
说什么蓝总是龙哥的小情人,他是龙哥的儿子。
“?”王九气的想骂人。
说他是龙哥的儿子,他认了,女婿来的,他自己也喊daddy的。
他老婆呢?他老婆就这么传没了?
王九觉得这样不行,他要为自己正名。
然后大家就发现,王总最近来公司来的很频繁,甚至和颜悦色了不少。
哦,之外王总喜欢插着兜走,见了下属点点头就当是打招呼了。
现在王总开始招手了,手上的银戒指差点闪到大家的眼。
嗯?银戒指?蓝总手上好像有个差不多的。
大家又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一个同事阿珍带来了更为劲爆的消息,据说是亲眼看到的。
王总在蓝总办公室呆的时间越来越久了。
阿珍在门前犹豫了好久,不知道要不要进去找蓝总签文件。
这个文件真的很急,阿珍还是推门进去了。
果真是不巧,蓝总和王总在吃打包过来的饭。
顶着王总想揍她的目光,阿珍弯了弯腰想退出去,被蓝总拦住了。
蓝总放下了筷子,接过文件认真的看了起来。
到这里,一切都是正常的。
接下来就不正常了。
王总皱着眉,看着信一的碗里还有半碗没动,问了一句,“这就吃饱了?”
“嗯,不吃了。”蓝总眼睛都没抬。
王总面色如常的拿过来蓝总的碗,开始扒拉蓝总剩下的半碗饭。
两个人的神情太正常了,好像这件事已经干过无数次一样。
阿珍低着头,眼里全是光。
果然,她就说王总和蓝总关系不一般,所以说……
小妈文学照进了现实???
阿珍带着签好的文件和一线的八卦消息满意的走了。
没半天的时间,大家的八卦版本就更新了——
蓝总,龙哥的小情人。
王总,龙哥的儿子。
两个人背着龙哥偷情。
但是不管节奏被带的有多偏,总有人有一双慧眼。
在茶水间里,阿梅小声的说了自己的看法:“其实我觉得王总和蓝总挺般配的。”
阿梅的观点太过与众不同,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炸裂。
大家不由而同的安静了。
“啪啪啪”王九鼓着掌走了进来,“你刚刚说什么?”
王九的语气带着得意,他本来是想去厕所的,路过茶水间听到了这么正确的八卦。
果然,我和老婆仔是最配的。
“没……没什么。”阿梅快哭了。
“说。”
“我说您和蓝总挺配的……”
“好!非常好!”
王九大声称赞,顺手掏出钱包,随意的碾了两张纸币递给阿梅,“不错,有眼光。”
“?”
有这好事?
那他/她们也觉得王总和蓝总配。
大家都说起了好话,说两句好话就有钱可拿。
王九也高兴,他不缺钱,都给他夸!
“排队啦!说完就走!别被我发现来好几次的哦!”
发到最后,王九发现人越来越多,赶紧出声管了管秩序。
把信一惹来了,他就惨了,肯定说他耽误大家工作。
王九这边听着赞美发着钱,那边十二来了信一的办公室。
“我说你们两个扑街怎么搞得,公司上下都传遍了……”
十二刚推门进来,都没来得及坐下喝口水,就幸灾乐祸的给信一说他们的八卦。
没办法,十二又义气又嘴甜,人缘好到爆,什么八卦他都能知道。
“……”信一听完觉得有些头疼,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信一看了看表,六点多了,该吃晚饭了。
信一出了办公室,轻轻松松找到了王九。
“王九。”
“怎么了老婆仔。”
“!”大家瞪大了眼睛,不是,两位来真的啊。
“一会儿去吃柒叔的叉烧饭。”
“好!”王九应道。
“和daddy一起,我去安全部门接他,你去开车。”
信一其实很少在公众场合喊龙卷风daddy。
倒是王九喜欢把daddy挂在嘴边。
这一点三个人都习惯了。
但是这次信一还是当着大家的面喊了daddy,尽管龙卷风没在这里。
信一看了眼王九,心想都怪王九。
要不是王九平时张嘴闭嘴就是daddy,肯定没有这样的八卦。
可是他大佬本来就是王九的daddy,王九喊得没错,所以信一觉得又不该怪王九。
那么怪谁呢?
谁也不怪,谁也没错。
可既然他喊一声daddy就可以解决掉八卦,那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信一喊完就走了。
王九满嘴应着,攘了句“明天再发明天再发”,就往车库跑。
十二追了上去,“我也想去吃叉烧饭啊!你们两个扑街又不带我!”
“衰仔!我们家庭聚会你也要横插一脚啊!”
“不行啊!龙哥也是看着我长大的!”
平昌过后海牛这个北极圈CP似乎终于有那么一点点回温了。但是……还是好冷啊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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