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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局续写HE

• 平行世界，全员存活（除了永安阁几个神金老头）

“邱将军又来啦？”陈拾抱着一只公鸡和邱庆之打了个照面，怀里的公鸡还扑腾了两下翅膀，抖了陈拾一头的鸡毛。

 

邱庆之点头，随即又问道，“这是？”

 

陈拾低头看了眼鸡，又笑呵呵道，“这大公鸡早上吵，上官少卿让俺给它炖了，俺舍不得，打算给它找个去处嘞。”

 

还未等邱庆之应声，陈拾抱着鸡就跑了，边跑边说着，“俺先不和你说了邱将军，饼爷搁里边儿看卷宗，你直接进去就中。”

 

邱庆之轻车熟路地向里走，路上碰见大理寺的人行礼，也皆颔首示意。他们对这位邱将军的来访，早已见怪不怪。尤其相熟的明镜堂众人见了，还要多问候一两句。

 

“哎哎，邱将军。”王七等人神出鬼没不知从哪冒出，阻止了邱庆之往里走的脚步。

 

“诸位何事？”邱庆之停住，看着几个人如春笋冒头，一个个不知从哪突然出现，行礼后又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个...邱将军，我们少卿大人近日多为案件所累，心神不定，您现在过去恐怕是...”

 

“如履薄冰，九死一生啊。”阿里巴巴满面愁容地接上了王七小心斟酌再三的话。

 

“咳，邱将军，要不您还是改日再来吧。”孙豹赶紧把阿里巴巴往回一拉，免得他再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

 

邱庆之一副了然的样子，点了点头道谢，随后再次抬脚往里走。

 

最后还是崔倍拦住了邱庆之，甫一行礼，从自己随身的挎包中，拿出一宗案卷，“这是我近日整理，有关近日那件事的案件梳理，或许能帮到将军。”

 

邱庆之看着那一卷文书，半晌才伸手接过，卷宗不足铢两，可在手里，却仿佛重的拿不住。

 

“...多谢。”他哑声道，随后再次义无反顾地，朝着李饼房间里走去。

 

留下明镜堂几个人站在院外七嘴八舌，主要是王七一个人的嘴。

 

“你们说，邱将军这回能成功吗？”

“不会又被赶出来吧？”

“我看咱们少卿那个意思，一时半载的，怕是不会松气。”

 

“不好说。”孙豹摇摇头，“要不，我找袁先生给邱将军算一卦？”

 

“得了吧，不过我看永安阁这事儿一结束，金吾卫都清闲不少，邱将军可是三天两头往咱们大理寺跑，要我说，干脆住下得了。”

 

这几人说着，邱庆之已经推开门，进了李饼的房间。

 

“出去。”李饼在里侧翻看案卷，刚听见有人开门就道，头都未抬。

 

邱庆之置若罔闻，脚步都没顿一下，边道，“李少卿未见来人，便赶人走是何意？”

 

李饼赏脸抬了个头，见眼前人唇边笑意未散，又气不打一处来，“现在见到了，出去。”

 

这几日邱庆之隔三差五就来，且除了他，也没有人敢不敲门不知会就闯他房间，惹他心烦意乱。

 

“有案子？”邱庆之将手中卷宗搁置在案桌，李饼的眼前，遂又问道。

 

李饼果不其然多看了两眼，又没好气道，“与邱将军何干？”

“怎么，难不成又是你们金吾卫的犯人？”

 

邱庆之坐于案桌另一侧，与李饼相对，顺手又为他斟了杯茶，“非也，但若你有需，金吾卫的人可随时听你差遣。”

 

那意思再清楚不过，他如今能正大光明地以金吾卫将军的身份帮助大理寺少卿，帮助李饼。一切都好像少时一般。

 

“不，需，要。”李饼却丝毫不领情，反而咬着牙，一字一字说道，“金吾卫这么闲吗？邱将军若是没事干，就去查旧案抓犯人，我们大理寺可不敢劳烦您。”

 

邱庆之对李饼夹枪带棒的话已然习以为常，他轻笑一下并未应声，只是手搭在卷宗上，闭了眼看似小憩，手指徐徐点着，就这样坐在那里。

 

倒是李饼先沉不住气，分明是这人要向自己道歉，却还要等他先开口。他一把抽过卷宗打开，里面详细写着案件记载，却唯独没有邱庆之以身入局，坦然赴死的缘由。

 

他将案卷拍在桌上，横眉质问道，“邱庆之，你到底什么意思？”

 

邱庆之睁开眼，不再是随意的姿态，他挺直身子，正色道，“寻个由头，让你审我。”

 

“你...”李饼气节，却还真被人说到点上，他时刻都想问邱庆之为何将这一路走得这般狼狈，坎坷。明明只要他开口，他就会信。

 

“李饼，只要你问，我定知无不言。”

 

看向邱庆之的眼睛，李饼发现那人不像平常那般游刃有余，凡事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似乎惶恐，又极为坦诚。李饼从没见过邱庆之这个样子，就好像他真的在等自己的判决。

 

“那从前，你为何不说？”李饼的声音里，有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染血的盔甲时常如梦魇，让他夜半惊醒，化了猫身也要去看一眼活着的邱庆之。

 

“分明只要你告诉我，我便会信你。”

“从前我们二人联手也从没有失手的时候，分明只要你开口，也不至于你以身犯险，差一点就....！”李饼突然顿住，不敢再往下说。他眼眶通红，喉咙发紧也让他几乎说不出话。

 

“李饼，我...”

 

“还是说，你原本，就并不信我？”

 

“并不是。”李饼话音未落，邱庆之便立刻否认，“我从未不信你。”

“相反，我信你，更了解你。”

 

“李饼，我不敢赌。”邱庆之的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如一块落石，沉重地砸在李饼的心里。

 

“我只怕棋差一步，再无可挽回。”

 

“李饼，少时是你救我，是令尊救我，李家救我。我无论如何，都要保你。”

 

三年前没能说的话，如今跨过他们血淋淋的过往，一字一句，皆是真心，铺开在李饼面前。

 

“那你呢？”李饼道，他只觉声音发紧，每一字，都说的艰难，“在你眼里，我便能随意将你置之身外吗？”

 

邱庆之又再次无话可说。毕竟他曾经，当真认为李饼早已不信他，当他是追名逐利，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他认为的解释，也皆是苍白无力。

 

李饼见他不答，心里便有了答案。他将文书卷好放置一旁，略有疲惫道，“你走吧。”

 

说罢，复拿起先前审阅的卷宗，再不看邱庆之一眼。

 

邱庆之默然，明了今日又是无果，只好起身离开。

 

 

夜半寅时，李饼又一次从梦中惊醒，那句“再无未尽之事”几乎将他困在梦里。

 

邱庆之...

 

他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赌气一般又躺回床上，想着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去找他。

 

但翻来覆去过了快半个时辰没能入睡，他还是妥协，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他化了猫身，轻车熟路顶开窗户，却一个没注意，跳进一人怀里，他喵呜一声炸了毛，朝那人呲牙。

 

呲到一半，发现这人竟是邱庆之。他当即嗖地一下又蹿回了房间，躲在被里装死。

 

定是梦多了，还没醒。

 

还没等他细想，那人已经推开他的房门，就那样从正门走了进来，还明目张胆地掌了灯。

 

自知已经败露，李饼又化回人形，若无其事走到桌边坐下，先发制人道，“邱将军深夜私闯我房间，有何贵干啊？”

 

邱庆之也不揭穿，只递给他一荷包，“你今日所查之事的线索。”

 

李饼拿过来仔细查验一番，确是有用的线索，边收置好道，“哦，多谢邱将军。”

“邱将军还有事吗？没有的话，便请回吧。”

 

然后又毫不留情地赶人。他起身，邱庆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李饼根本无法挣脱。

 

“你干什么？”

 

“我今日所言，俱是真心。”

“若再选一次，我还是认定这条路。”

“于我而言，没什么及你半分重要。”

 

邱将军此前比城墙还难撬动的嘴，如今却唯恐不言。前半生的未尽之言，似乎都要在今日全部说完，好像不说，就再也没有了机会。

 

“所以邱庆之，你是坦然赴死。我呢？”李饼用力挣开了邱庆之的手，几乎浑身都在颤抖，“我连救你的选择都没有。”

 

面对李饼的质问，邱庆之根本没办法回答。他没想过能活下来，没想过那些来不及说的话，此时能说与人听。想想似乎这样，也足够了。

 

但望向李饼通红的双眼，和将落未落的泪，他又觉得还不够，远远不够。人总是贪心不足，他想让李饼活下来，他更想和李饼一起活下来。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便再也停不住。他好像能体会到李饼的害怕，怕失去，怕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他现在这样。

 

只有在李饼面前，他好像才有这般手足无措的时候，不论做什么，都怕会让他失望。

 

“对不起。”沉默片刻，邱庆之终是哑声道，再多的解释，也不过徒劳。他黯然起身，却突然被人塞了枚玉佩。

 

这是.....

 

“拿好你的东西，别再丢了！”邱庆之还没看清，李饼摆了摆手便要赶人走，把人推出门外，关上了房门。他靠在门后，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轻哼一声，“傻子。”

 

他怎么可能真的把人拒之千里之外，拼命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他只会怕再次失去。左右不过就是想听一句道歉，听一句真心。

 

但更多的，还是想要那人记得，下次再要赴死时，他不是孑然一人。

 

邱庆之借着院内的灯，看清玉佩的花纹。这是少时李饼赠予他。在他身死前不久，他们还曾经为此争执。

 

玉佩有破损，却也能看出被人仔细修补的痕迹。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可见修补之人的用心。

 

他看了许久，缓缓收手，紧紧握住了这枚玉佩，翻涌的思绪霎时之间如涓涓细水，平静地流淌过他的心。

 

曾经抓不住的过往种种，此刻都已被他牢牢握紧，再不会轻易放走。

 

 

翌日，一辆马车停在大理寺门口，驭马的正是邱庆之。他跳下车，将马车交由门口守卫保管，自己轻车熟路往里走，正赶上明镜堂众人出寺。

 

“邱将军今日来这么早啊，俺们正要出去。”陈拾率先寒暄起来。

 

“有案子？”邱庆之颔首回应，问道。

 

“昨儿那个案子结了。少卿给了我们三日休沐，我们这不寻思着，去踏个青。”王七回道，崔倍在一旁点头认同。

 

“对，我特意找袁先生算了，今天是吉日，宜出行。”孙豹接道。

 

“这倒真是巧了。”邱庆之回道，他未见李饼，正要问，便听到人从后面说话道。

 

“什么巧了？”

 

“少卿。”众人行礼，邱庆之负手而立侧身看过去。

 

“我来是问问李少卿。春日伊始，少卿可愿赏脸，与我郊外踏青？”

 

李饼只觉好笑，马车都停外面了，他若说不愿，难不成是要绑他走吗？想到这，又觉得这是邱庆之能干出来的荒唐事。

 

“哦，不去。”李饼越过邱庆之，目不斜视地向里走。

 

明镜堂一干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言声，就只见邱庆之轻笑一声，一点也不恼地跟上去，从旁不知说些什么。

 

“邱将军怎么看来是徒劳无功，枉费心机啊。”阿里巴巴担忧道。

 

王七摇了摇头，煞有其事道，“我倒觉得，邱将军好像大有进展。”

 

几人见两人走远，也不再纠结，徒步前往郊外。

 

寒风料峭的时节早已没了踪影，放眼望去春色无边。他们行至河岸，正瞧见水里有鱼，当即决定烤几个鱼尝尝。崔倍正帮忙寻找串鱼的树杈，忽然疑惑道，

 

“你们看，对面那是少卿和邱将军吗？”

 

几人凑到一起，往河对岸看过去。

 

就看见他们少卿坐在河岸边，头靠着邱将军，似乎是在闭目小憩。邱庆之似有所感，看过来正与几人对视上。

 

他们正慌乱，见邱庆之一指抵在唇上，示意他们自便，不必理会他和李饼。

 

众人心下明了，皆一行礼，便换了个去处。路上孙豹叼着一根草，恍然道，“我说什么来着，袁先生说了今天是吉日，果然没错。”

 

终是寒冬已往，如今只余浓浓春情。

 

 

 

 

 

 

 

 

 

 

 

 

 

 

 

▪太苦了，写点甜的。没钱解锁彩蛋，自己写。

观影人员：邱饼，明镜堂众人，上官檎

观影时空：送别参军线（李饼）、见到一枝花后（李饼）

  

  一

　　参军送别时。

　　李饼站在李府门口，望着邱庆之远去的背影，再也忍不住眼眶的酸涩，低头的时候落了两滴眼泪下来。

　　战场凶险，邱庆之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受多少伤，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归家，更不知道他回家时，自己是否还活在这世上。

　　要是他能够活到邱庆之回来就好了。那时候的邱庆之，也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李饼正转身往回走，却在踏入府邸的下一秒出现在了一个空旷的空间里。他吓了一跳，垂在脑后的马尾晃了一下。

　　这是一个圆弧状的空间，他的左前方是好几排红色的软椅，右手方是一个巨大的黑色屏幕。

　　李饼下意识想要找寻邱庆之的身影，却一无所获。一时间，李饼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为邱庆之没有来到这个奇怪的地方而高兴，还是没有在这里看见他而失落。

　　他的前方出现了一个绿色的箭头，引着他去了第一排偏左的一个位置。

　　还不曾落座，刚刚他出现的位置又出现了人影。

　　不过，这一次是一群。

　　

　　

　　泥瓦匠案后。

　　邱庆之离开后，留在原地的明镜堂众人和上官檎面面相觑，实在没什么话可说。’

　　上官檎撇了撇嘴，率先转身离开牢房。明镜堂的众人也跟着她走了出去。谁知牢房外边并不是熟悉的景色，而是一间巨大的房间。

　　骤然来到陌生的房间，众人的神情都有几分紧绷。

　　王七大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很快瞧见了正站在前方不远处的李饼。他高喊一声：“少卿！”

　　李饼应声回头，却看见陌生的面孔。对方熟稔的态度让他有些不知所措，除了邱庆之，和他还没有与谁这般亲近过。

　　大理寺的人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

　　陈拾拖着一口乡音，冲到李饼的跟前：“饼爷，你咋一会不见换了身衣服嘞？”

　　李饼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步，和这些人保持一个还算远的距离。

　　他并没有贸然开口，而是打量着这群人的穿着。

　　这些人都穿着大理寺的服饰，那个领头的女人甚至穿的是少卿的服饰，可李饼想到底，都不曾记得大理寺有位女少卿。

　　他迟疑的开口询问:“你们是？”

　　上官檎担任大理寺少卿多时，经手的案件也有百来个。她打量了面前的李饼一会儿，脸上疑惑更甚：“你是李饼吧？”

　　“我的确是李饼。你们认识我？”

　　未得回答，李饼便看见了出现在门口穿着一身紫衣的邱庆之。至于邱庆之身边那人，被他忽视的干净。

　　“邱庆之！”

　　他挥了挥手，确保邱庆之看到了他。

　　邱庆之的眼睛微不可查的瞪大几分，刚刚握着弓箭的手动了动，脚步下意识往他的方向前进了一两步。

　　邱庆之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李饼了。其实也不久，在三年前，这副模样的李饼还曾入过他的梦。

　　可他的脚步硬生生的被自己止住，他站在原地，没有回应。

　　李饼有些奇怪，虽然邱庆之换了衣裳，气质也变了，看上去颇有气势，可这还是邱庆之啊，他断然不会认错的。

　　他拨开人群，跑到邱庆之的面前，歪了歪头，“你怎么了？怎么不过来？”

　　站在邱庆之身边的那人发出了一声冷哼，李饼这才注意到他，瞧见一张和自己一样的脸，李饼的眼睛都瞪大了。他指着对对方，“你你我我”了好半天，没有说出什么话来，最后求助一样的看向邱庆之。

　　王七结结巴巴的声音惊疑不定：“怎么有两个少卿？”

　　其中一个看起来还和邱庆之看上去感情很好的样子？难道是少卿精分了？

　　“…先去坐下吧。”邱庆之想到李饼这时候的身体，带着他走到椅子旁边。对于李饼瞪着他的目光似乎毫无察觉：“你刚刚在做什么？怎么到这来的？”

　　“我刚刚才送你去应征。邱庆之，那个人，也是我吗？”

　　邱庆之心里有数了，他对着李饼露出安抚的微笑：“对，那是五年后的你。我也是五年后的邱庆之。”

　　“五年……原来我还可以活那么久啊。”李饼露出一个明媚的笑，看上去是真的很开心：“你呢？当上大将军了吗？”

　　邱庆之心头一酸，语气不自觉更柔和几分，“当然。我现在是金吾卫的左将军。”

　　李饼看着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果邱庆之这么关心五年前的他，又为什么要在他的面前做出一副冷漠无情的样子呢？尽管他不承认，李饼也是知道的，自己只是在等邱庆之一个解释，只要他愿意讲给他听。

　　他突然开口，喊了一声邱庆之的名字，在对方看过来后又一声不发，只红着眼看着他。

　　邱庆之与他对视良久，最终长叹一声，先回避了对视。

　　他准备跟着自己面前的绿色剪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却被李饼抓住了袖子。

　　“我们的关系好像不太好？”他笑了笑：“那个不重要。邱庆之，你要记得，你对我很重要，我会永远相信你。”

　　“不管发生什么，你一定要记得。”

　　邱庆之藏在袖子里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他回头对着李饼轻声应答：“我会的。”

　　一边的王七和上官檎已经看呆了。

　　孙豹很是惊讶：“这、这是五年前的少卿？”

　　阿里巴巴结巴的开口：“闻所未闻、耸人听闻！”

　　只有王七敢说：“别说，蓝衣服的少卿看上去是要年轻些哈！”

　　“重点不是那个。”崔倍幽幽开口：“五年前的少卿和邱将军的关系很好啊。”

　　又是送别，又是牵袖子的。他们的关系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下来。众人顺着剪头的指示落了座。

　　邱庆之坐在正中间的位置，看上去是个很重要的角色。他的左手边只有一个人，就是五年前的李饼，而他的右手边则是李饼。第二排坐的则是王七，崔倍，陈拾，孙豹，阿里巴巴和上官檎。

　　等他们落了座，漆黑的屏幕上出现了几行文字：

　　▪各位，欢迎来到“意难平”空间。

　　▪由于检测到对于邱庆之与李饼的意难平过多，眼泪过多，执念过深，本空间特此邀请各位来到这里。

　　▪进入空间时，现实的时间将暂停。在这里你可以遇到其他时间段的自己，还请不要惊慌。各位如果需要什么，可以直接在心中默想，空间会予以满足。

　　▪本空间是为解决意难平而出现，在后续，各位将看到关于主要人物——邱庆之的相关，希望提前知晓的各位能够做出应对，得到一个完美的结局。

　　▪祝各位观影愉快。

　　李饼在阅读完这上面的文字后，眼睛如同亮了火，他看向邱庆之，有些雀跃：“你不肯告诉我？现在我们都会知道了。邱庆之，我以前怎么从不知道你的嘴可以那么严实？”

　　邱庆之脸色不太妙。他从文字里瞧出了自己的结局并不美好的苗头。

　　想到自己很快将于李饼分离，邱庆之就没法在对这李饼板着脸。他有多想对他笑一笑，又或者抱一抱他，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没有说话，后边的一群人倒是一副吃到大瓜的模样。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王七面前很快堆满了吃食，看来是做足准备了。

　　屏幕上的文字继续显现：

　　▪接下来将要播放的是五年后这个时间段的后续发展。

　　文字散去，屏幕逐渐亮了起来。

　　那上面正是邱庆之的脸。

-原剧向 少量现代AU

-全文3w+  阅读下拉可能需要点时间

-大量私设补白上头产物

01.

邱庆之的生日在正月。

十八岁，在这个时代，意味着可以比出生在其他月份的同学更早实名认证，和防沉迷挥手告别。

可惜他不打这类游戏，于是这个生日就过得闷声不响。

从早到晚的上课，在各学科里排兵布阵。

正月十九，晚自习前，班主任陆老师让他去趟门卫室，并轻快地祝他生日快乐。

那天夕阳余晖浩大，霞光灿然，邱庆之的脚步踩开了黄金的行道。

袁伯坐在保安室里给卫门大叔看手相，定好的蛋糕摆在寄存柜顶，淋着厚厚的奶油，安放于辉煌的暮色里，像是方浓缩着权力的官印盒。

“几个月不见，你小子还在嗖嗖长个头。”袁不二把蛋糕往邱庆之手里送，“生日快乐小邱，恭喜你正式成年，可以谈恋爱了。”

卫门大叔起哄，邱庆之绷着脸对袁伯说：“是你算出我命格煞气重，主刑伤，谈什么恋爱。”

袁不二摆手，“变了变了，今年你红鸾星入主命宫，凶煞消好运来，往后都是喜事。”

在唯物主义学校前大谈算命，邱庆之有种强烈的错位感。

袁老的卦时准时不准，比如他经常算到自己会发大财，彩票买了百来张，最多中过五块，根本没见大财来。

但他有时又准得离奇。

邱庆之出生后，原本恩爱的双亲矛盾不断，拉锯的数月里经常在单位上受伤赔钱，矛盾叠加，最终解除了婚姻关系。

现在他父亲在洛阳做考古，母亲在北极做科考，袁不二是小邱的紧急联络人。

*

邱庆之智齿发炎吃不了甜，蛋糕被他给班上的同学分了，他很肉痛，也很烦牙疼。

这让他夜里睡不安生，经常在做梦。

火把、冷兵器、台阶上大开的门。

还有就是下雪、下雪、下雪……

绵长的不适从他产生炎症的牙齿渗入雪夜，舌根发麻，心脏在嘶吼，洞开的大门化身为深渊血口。

可他还是试图靠近。

门里有什么、门里有什么——

邱庆之惊坐，室友的呼噜声如山呼海啸，挤掉了逼仄的悲痛。

他无暇顾及这些光怪陆离的梦，倒回去用枕头捂住耳朵，反复告诉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考试。

时间的箭矢一去不返，六月初，千军万马在无数间五十平方的教室里用笔喊打喊杀。

邱庆之无往不利，精准地击中得分项，他想要的都要得到，傲气地有理有据。

孙小迎和陆云青老师来陪考，出考场时，邱庆之听到她们在商量暑假的旅游计划，没由来地感到一阵迷茫。

男生们勾肩搭背约去唱歌开黑，考点横幅上写青春不散场。

邱庆之回头，他感觉自己好像要背着行囊昂首出发，有人却留在身后凝望。

模糊的人潮里，穿马甲的志愿者见他怅然若失，塞了瓶矿泉水给他。

干巴巴地安慰说：“没事儿同学，还能再来，年轻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享受你们的超长假期吧。 ”

其实超长的假期也没有那么精彩。

邱庆之的生物钟坚持了几天五点醒后，彻底罢工开摆。

他开始像所有从高三爬出来的学子一样，报复性熬夜，混混沌沌地补眠。

迈不过去的，始终是梦里的那道门槛。

顶着黑眼圈，邱庆之把这情况告诉了袁不二，老人家吓了一大跳。

重复的地点，引路的暗示，他说怕是小邱招上了阴桃花，有哪路鬼怪要来抓他做骈头。

袁伯坚持要给他起卦，连家传的法宝都祭出来了，邱庆之不好不给面子。

他按袁伯指示，洗完澡点了香薰，摇掷铜钱。老旧的铜板掉在大理石桌面，旋震的样子如垂死挣扎的蛾虫，拼尽全力地扑动，撕扯着命运的蛛网。

铜币停颤，袁不二仔细端详，掐指如电。

五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

真是一算一个不吱声。

邱庆之：“有话直说。”

袁不二：“活的活的。”

邱庆之：“那不就得了。”

袁不二：“只能保证是活的。”

邱庆之把铜钱拢到手上，往龟筮里一丢，冷笑说：“难不成还能是妖怪。”

子不语怪力乱神，高考的余波伴随暑气如约而至，返校报分的日子在六月下旬。

累成狗样的高三学子们自校服里蜕壳，穿着形形色色的夏装私服，招摇路过补课年级的窗前。

像是群斑斓的热带蝴蝶，振翅飞过，赋予了青春洋洋洒洒的轻盈。

十八岁的少年行里，对半开着傲然和羞赧，挺颈直背，紧张地接纳着无数羡煞的目光。

毕业生们扑簌簌地交头接耳，原来某某捯饬下那张臭脸、换上新衣，居然勉强能够欣赏，某某摘掉眼镜、穿上古服，有三分唐代的殊色。

丁零当啷的挂饰，叮叮咚咚的佩环。

擦肩而过，撞破了现代和古代的水膜。

至于不苟言笑的学生会邱会长，白T黑衫宽松款搭直筒裤，走简约风，脖上暗红绳丝挂琥珀，站在办公室门前等年级段长。

不佝背不抖腿，轩昂自若，挺拔得不像是经过百日负重的冲刺。

女孩子们身穿汉服，执团扇来要微信，手机收在袖袋中，按套路要先搭话。

谁知没搭两个来回，话题就礼貌客气地躺死面前，谁也救不上来。

她们面面相觑，眼见和邱庆之同班的上官檎路过，纷纷挥手喊住她。

上官檎想填报的专业和家里定的方向不同，吵了小半月才谈妥，刚去谢过支持她的孙小迎老师。

心愿得偿，神情舒畅，上官大步走去，被拉着叽里呱啦地咬耳朵，听了几句就笑个不停，下巴扬向邱庆之。

“这家伙就这高冷样儿。”上官犀利点评，“爹系爱好、爹系作风，想当年本人同他争年段第一，夜里做梦都是他跪下给我磕头。”

“另外，这位老兄不加微信不谈朋友，闷葫芦装药，内情不清。”

古板如邱庆之，文喜下棋养花毛笔字，同不惑之年的教导主任志趣相投，常交流养护盆栽的心得。

上官檎竞选会长败北后，和好友煲电话粥吐槽，姓邱的演讲居然拽古文，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欺负她稿子走风趣亲民风。

“看不出邱同学还是个文艺派。”隔壁班的女孩子掩面轻笑，上官檎冷哼说：“可拉倒吧。”

邱会长武专射箭散打太极拳，童子功练家子，查风纪男生头发长，他能反手撂倒偷跑的，掏电剪给他推平了。

学校里抽烟喝酒的混子没不恨他，骂他是德育处手下一条好狗，放学堵过他的路。

次日，邱庆之照样上课，交齐了六科的作业，待办本上多了项任务，充手机话费——昨天在派出所挨个给混子家长打电话打欠费的。

他有全年级的紧急联系人的号码，拨通后言简意赅：阿姨，来派出所领人，叔叔，去医院领人，去骨科、牙科。

哎呀……这可真是……

女孩子们噤了声。邱庆之走过来，对上官说：“陆老师让你也等她，孙老师告诉你了吗？”

上官哦哦两下，再不情不愿地补追了句谢啦。

邱庆之转告到位，正要转身，有碎光在眼角滑过。

玉石坠地，如冰开裂。

他恍惚里听到了声猫叫。

侧目时，琥珀石已滚到上官脚下，她利索地抢先弯腰去捡。

刚才看到这挂件后她就来了好奇，邱庆之慢她一步，伸手先说了谢谢。

上官檎习惯性地鉴宝，看了几眼递还他，“琥珀不摔，你这个是家传的吧。”

上官家做珠宝生意，上官檎自小浸在琳琅玉石里，做了个下意识推镜架的动作，心想，不是装饰用的塑料制品，不是松香高仿，蜜蜡虫珀对不上。

她认不出这块有机物半宝石的品种，血珀则色泽不正，真是奇了怪，难道是老头子最近总是挂嘴上的，新考古出的记载，那能入药的琥珀？

怎么可能！上官当是自己异想天开了。

邱庆之将玉石揣进口袋，上官檎响亮地啧了声，故意调侃他，“你不会平时也戴，用校服袖子挡住吧，知法犯法啊。”

邱庆之回答，他和班主任报备过，不打扰各位。说完向众人稍稍点头，走开了。

上官心里想：拽什么拽，走高冷路子啊，以后容易找不着对象！

撞银铃似的女孩子的声音淹没在身后，走廊的这头到那头，要路过四五间准高三的教室。

尽头的一间，黑板上涂满写作技巧，年轻的老师朗读着一篇满分范文。

清朗的嗓音穿透玻璃，驱散沉闷的暑热。

文章里引用的是耳熟能详的诗词，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王摩诘的七绝，谱曲做唱的渭城曲，邱庆之听来总觉陌生。

课桌上厚重的历史压成薄册，上下五千年，他唯独亲切大唐圣功年前。

劝君更尽一杯酒，要译出白话，添上适当的煽情，请饮下这杯酒吧！此去西出阳关，哪里还有故人，只怕蓝桥春雪，是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邱庆之驻足，口袋里的琥珀石比玉还寒凉，无端会想到经年累月无法回暖的指节。

他的视线穿过走廊另一侧的窗，教学楼后新栽了两行槐树，昨夜狂风暴雨，打落出一地锈绿，惊雷阵阵，劈出半树焦黄。

教导主任捧着保温杯在窗边透气，随口说：“那棵树活不了吧，被劈得太厉害了，后勤部在考虑挪走。”

能活。邱庆之没由来地笃定。

他在梦里见过一株同样被劈过的树。

那白槐高大茁壮，枝桠上的花叶却是浅粉浓红，若蒸腾的烟霞。

02.

圣功二年秋，永安阁长生案发，大理寺少卿李饼奉圣人命统合三司会审。

同月末，李饼上折请扶左金吾卫将军灵柩归乡，不准。

邱将军无父无母无子无兄弟，长生案有功，欺上有罪，如今永安阁佞臣伏法，朝堂焕然，李少卿再上奏折有三，字字带血，长拜圣人前。

批答，不准。

三日后，圣人私诏大理寺少卿，请其阅亲审出的永安阁元老口供。

拂帘而动，陛下形如女童，笑语晏晏。

沉沉的女声、撒娇的语调，要摸大狸子，白狸花狸皆可，还要再重赏大理寺诸位饲猫有功，所查所知甚多。

李饼悚然，圣人击掌，玉盅匕首置于漆案，由女官奉于鎏金灯下。

烛火流丽，结于寒刃，李少卿观刃许久，女官退下后，他决断道：“臣明白了。”

“臣恳请陛下准臣在一日，大理寺无虞一日。”女帝大方道：“准。”

“一枝花由臣看管。”“由大理寺看管。”

“邱将军他……”“准啦准啦全准啦！”

女帝无所谓地摆手，扭身跳上御座，双手托住下巴，晃起裙下两条纤细的小腿。

她抛却了珠玉垂帘后瓷人似的庄重，轻轻歪头道：“李卿，我知道你会回来的，猫要回来的。”

当晚，明镜堂各位成群结队摸去后厨煮宵夜，途径正院，听到隐约有狸鸣悲呼，压抑滞涩。

陈拾率先叩开了少卿的门，再之后是王七崔倍孙豹阿里巴巴，围坐在少卿旁，眼里是不曾更改的同进同退的坚定。

李饼望着他们的面孔，哑声道：“再点几盏灯。”

三更天黑透了。大理寺明镜堂院点了近百支蜡烛，灯台下蓄满蜡泪。

所有人都哭了，陈拾哭得最凶，他难以置信地反复问：弄啥嘞，这是弄啥嘞！王七几度欲言又止，阿里巴巴大逆不道的成语不敢出口。

孙豹率先提出，不如我们都走，随陈拾回去种地，少卿，你跑吧，变成猫跑得越远越好。

崔倍是他们中最临危不乱的一个，然而从来行字如风的手此刻亦在轻轻颤抖，他蹙眉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李饼已镇静下来，和盘托出是权宜后的抉择。他要告知他们来日可能的危险和隐患，哪怕所要面对的是只手遮天的王道皇权，有准备也好过一无所知。

明灯照夜，李饼郑重对他们道：“有我在这里，总会有办法的。”

此起彼伏的啜泣里，少卿起身给众人取帕子洗脸，铜盆里清水如镜，映出他的眼睛。

李少卿猝不及防，在水面撞见了故人的神情，他迟来得读懂了邱将军那写在双眼里的，未曾说出的话。

撰写了成千上万遍，又付诸于状似不经意的一瞥。

他在说，有我在这里，总会有办法。

*

众人各有安排，上官檎要守丧三年，阿里巴巴回去想把与她的婚约给解了。

上官怒砸书房，拔剑追着王子砍，她踢翻了新栽的杜若盆，白花枕地，新香清苦。

不再穿官服的上官檎将剑扔开，咬牙切齿地问他：你就这么小瞧我？她死死忍着哽咽，“我以前也是大理寺的少卿，这样翻天的案子，你敢不带上我吗？”

阿里巴巴伸手将她拉近，拍她的背说了两个成语。矢志不渝、坚韧不拔。

王七的爹娘在南边，家大业大贩布料搞的热闹，真诛九族他诛得最全，写报平安的家书时，他抖得迟迟难以落墨。

崔倍替他代笔，王七口述：“儿在神都真的有大出息，你们二老保重身体，眼看临近年关，上司器重你们儿子，给派了大案，今年怕是不回去过年。”

“还有，别催儿子找媳妇了，儿在神有看对眼的娘子。”崔倍的笔顿住，问你哪有看对眼的？王七醉醺醺咕哝，这不是让他们二老别操心么，真写信来要画像，画你女装不就成啦。

虎子对于自己刚考上大理寺编制，便卷入与皇帝有关的波诡云谲只惊讶了小半日，毕竟是上过战场且诈死过的人，心理素质杠杠的。

当日下午他就花光了薪俸买肉沽酒，同孙豹喝了个伶仃大醉，次日该上班上班。

陈拾出不了神都，择了个山清水秀处葬了哥哥，黑罗刹尸骨无存，小土堆里是两盏他亲手做的竹编灯。

陈家村郊外的夏夜里，兄弟俩捉萤虫于竹灯，小拾抱着狸子去数天星，数着数着便沉沉睡去，陈九收好打猎用的短刀。

昼长夜短，蛰在草丛里的虫声，变成了纸钱窸窣的鸣风。

一枝花在大理寺地牢里暴躁地挠墙，指着李饼的鼻子恼羞成怒——你看看你啊李少卿，让你不肯吃解药，白瞎了邱庆之算得这么深。

“你要给死在永安阁手里的百姓申冤，和他要保奴兵一样愚蠢！这下好了，自己栽进去了吧，李饼啊李饼——”

花狸子徒然销声，剑尖抵在喉头点出殷红的血珠，这柄雪银长剑重刺过他的心脏，一枝花有点发怵。

李饼道，我也能割断你的脖子。又问：你被风生兽咬后第几年才始觉无法自控？

一枝花推开这三尺青锋，指甲沾着脖间的血，慢慢舔舐，眯眼打量着衣冠楚楚的李少卿，肆意玩味地笑。

头年便开始复食人血，没有要费心克制的时候，既要学邱庆之的忍功，可是百年真短啊……他道，人之寿数和我们比起来短得可笑，朋友都会死的……

这位自诩子墟的神明不知想到哪里，望着墙角浮落的尘埃颗粒出神。半晌，一枝花歪头对李饼竖起一根手指。

“听说女皇拿走了匕首和风生石，一百年，李饼，你也会发疯，你或我，谁要变成你们陛下的宠物呢？”

李饼得到了答案，心下松了口气。

陈拾站在暗处掌灯，不大懂少卿的用意。静默里，他顺着心声对一枝花道：“恁比俺哥幸运。”

一枝花安静了片刻，猝然暴起，如同彻底被激怒，用力撞击铁打的牢栏，咣咣巨响夹着他的咆哮——

你说谁可怜！这只是我的游戏，我的游戏！！

不久前在他面前瑟缩的青年这回没有被吓到，陈拾将灯笼提高了几寸，照亮方寸暗牢，花狸子像是被火燎到，表情狰狞恐怖，含着几分难言的委屈。

“恁的游戏是啥，不就是耍弄人的心肝儿。”陈拾看着他道，“恁赌人心多变，可赢嘞你难过，输嘞你难过，这游戏有啥玩的啊？”

变调的哭嚎在地牢回荡，李饼拾阶而上，神都的清晨天蓝云净，收在窄小的出口里。

百年对风生兽而言短如朝生暮死，但对他而言足够得长，少卿自幽暗的地牢走上地面，澄明染衣，官服上落有霜雪似的尘白。

陈拾追上来，灯焰暗了下去。

李饼对他说，自己要出趟远门。

饼爷，恁要去哪里啊？

在暂时安顿好大理寺后，春意浓深，官道上柳色青青。

李饼即日启程，踏上送邱庆之回家的路。

03.

金吾卫料理了邱庆之的身后事，停柩后便是报丧，即使是已知丧情的亲友，也会收到讣闻。

三响报丧炮后，思来想去，只能报给了大理寺，再无处可报。

于是直接招魂，盛敛合棺，金吾卫的兵士们哭得稀里哗啦。

邱将军生前治军严苛，但赏罚分明，金吾卫属下因公务身死，不必担忧身后孤儿寡母生计维艰，将军会贴补俸禄安顿其亲人。

谁家中有难，能助则助，曾有手下发妻难产将死，是邱将军亲自去请的名手医官。

故而金吾卫士兵出生入死，对其忠心耿耿，谁料帮了这个帮那个，邱将军年纪轻轻先行亡故了，年仅二十有四。

圣人对邱将军的死态度未明，同朝为官来吊唁的不多，铁甲和布衣占过了半。

李饼素服前来，大理寺众人紧随其后。

灵案旁负责敲铜磬的慢敲一下，陈拾老家习俗与神都有别，出灵堂后崔倍为他解释说，民间有说法，敲一下黄泉路便亮堂一下。

那该多敲敲，多亮堂亮堂，陈拾道。李饼就笑，心想那邱庆之要走得跌跌撞撞、踉踉跄跄。*

阿里巴巴说少卿你别吃苦耐劳，王七让他再好好准备官八，转而对李饼劝着：少卿，你要是难过就别忍着了，你哭一顿吧，哭出来好受。

邱将军孑然在世上活了二十四年，连个扶灵的子侄也无，更无祖坟可葬，眼见停灵了近小半月，出丧的日子却被一推再推，女皇那边扣着不肯放行。

直到春满神都，李饼才给他扶棺出城。

夹道杨柳依依，还是三年前的路，走过官道后便是蓬草郊野，平旷荒凉。

邱庆之生平只被李稷教养，李稷待他如亲子，但毕竟没有改姓，归葬到李氏祖坟实属无稽。

只是神都仅余的李家人没意见，天家准了，就没人再敢多加置喙。

送灵的队伍停下歇脚，李饼不累，靠在棺材边发呆。

女皇要逼他永生永世留在神都，便先有意放他走，欲擒故纵。她视他们为风生兽，强行关是关不住的，即使打碎全身的骨头、用绳子吊索，总有一天也要跑掉。

她要他心甘情愿回来，才算是死心塌地。

邱庆之查到最后，没一箭弑君，多半因为那枚解药的存在。而当李饼在大庭广众下要把解药给一枝花，女皇便不会轻易放过他。

陛下受制永安阁多年，服用风生兽骨髓，返老返童，她大仇得报，岂会无功等死。

比起行迹疯迷的一枝花，李饼显然更好控制，她需要延寿的兽血兽骨，匕首和解药握在手里，与大理寺计较轻重。

李饼断案聪颖近妖，不擅权谋，赤子之心又怀璧其罪，他算不过邱庆之，更算不过天家。

芒草花穗灰紫，冬日转白，他敲敲沉重的柏木棺，同行的宫侍惊悚地看过来。

李饼叼了根草杆在嘴里，浑然不顾他人，问棺材道：“你怎么学会的，教教我呗。”

“想这么多事情，没睡过几个好觉吧，如今知道要补眠，真是气死我了，回神都后这段日子你就紧赶着气我。”

芒草伏腰，如浪如潮，李饼掏干粮果腹，是胡饼，白面做胚抹油洒芝麻，烤得油光香脆，可惜放凉了口感欠佳。

邱庆之十几岁时有阵子痴迷吃饼，宁可不睡觉也要去排络腮胡人烤饼的队。

那时李饼体弱，克化不了太油腻的食物，馎饦都只放姜汁。

李稷清廉，光忌他的口，菜上给的不算精细，如百姓寻常家食，只偶尔会带廊下发的冰柿子，给孩子尝尝味儿。

伴读邱庆之来后，跟着李饼吃了半月，果断放弃与郎君同餐，在小厨房搞起私菜。

他逃出奴隶营后匿在过一家酒楼，被赶出去前也见识了蒸羊肉撒胡椒淋杏酱，猪肉捣碎抹蒜泥卷面饼，有样学样，香得李饼磨牙。

其实邱庆之并不常做，他太想尝尝这味道，吃过后就不挂念，专心琢磨李饼能吃的烹葵炒薤。

还有鱼，这是李饼唯能吃得了的肉菜，但性凉也不宜贪多，有鱼羹和鱼鲙便算是开荤。

邱庆之的刀功好得不像话，切的鱼片薄能透光，豆豉、橘丝、葱芥装在青白的小碟里，排于长窄的梨木托盘，美观可口。

自此后李饼吃东西开始挑嘴，邱庆之还要盯着他不乱吃，只给他择上好的尝。

这好的可不是只捡贵的道理，而是小店里出手艺，老店里出招牌，俨然惯出郎君挑三拣四的毛病。

李父发现后敲打了几句，没打算追究，心下想，这玩伴算是找对了。

大理寺事务繁忙，作为大理寺卿，李稷与李饼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他发妻早丧，终身不复娶，李饼是他的长子也是幺儿。

李稷教得了李饼明黑白、断是非，却忘了孩子五岁也该撒娇，七岁也该赌气。

从小李饼便体贴懂事，至多是会溜出去两个时辰，一年才几回，很是让当父亲的省心，他打他戒尺，多为功课。

直到李稷拜访同僚府上，偶见与其子同龄的少年呼朋唤友打马球，与爷娘耍滑头讨银子。

李稷这才惊觉，他半生明察秋毫，竟没发现自家跟前的孩子懂事过了头。

直到李福来报，小郎君私拿官印去救朋友，李稷震惊之余，体会到陌生的酸涩。

那是李稷头一次在儿子眼里，看到对某物强烈的渴望，五十戒尺也掩不住那浓郁的期盼。

两位少年牵着手离开后，李稷枯坐案前，想起早逝的发妻。

那时李饼尚在襁褓，他没敢告诉青梅竹马的妻子，大夫诊出这孩子先天不足，恐难活到及冠，只瞒她是因早产体虚，哭声微弱。

他与妻子共栽下了那株白槐，而今因被雷劈过，不再生长。

黑罗刹闯入李宅行刺的那夜，李稷有所预料，他摆好棋子，将案上妻子常用的墨台与香囊收入前襟，再将官印盖上邱庆之的奴契，放于袖中，藏好火信。

出来时，他望着因没见到邱将军而失落不已的李饼，念及大夫最后一回上门诊脉，断定此子很难活过三年。

利剑刺入肺腑，杜子虚、永安阁、长生药种种，皆远离了李稷，他仅回想起妻子筠娘绿衣盈盈，自团扇后看过来的笑容。

他想，哪怕只有一刻，我也希望他活着，或许我们的孩子也能像是那株白槐般，置之死地而后生。

筠娘，我没能护好他，不是一位好父亲。

李饼的母亲酷爱吃汤饼蒸饼煎饼，新婚当夜李稷怕她饿着，买来各种饼摆在婚房。

可李饼有个小名叫馅馅，除了李稷和意外得知的邱庆之，没有第四人知晓。

邱庆之问此名何意，李稷说，因为饼没有馅，我与筠娘希望他能走出自己的道。

大理寺卿李稷在课业上待李饼极严，直到最后他仰看着哭泣不止的孩子，连句软话也来不及说。

官印滑坠，他想告诉李饼，一直以来你都做得很好，往后的这条路，未免太苦了些。

03.

没有娘亲照料，喝药比吃饭勤的小郎君不好养活。

白日心绪大动，药也未按时服饮完，五十戒尺后，老毛病就发作起来，呕吐得厉害，倒空了胃只能吐酸水。

院里兵荒马乱，灯前人影憧憧，李福把要往屋里闯的邱庆之推出去，半大的小子手脚不知轻重，容易添乱。

邱庆之无处可去，知道不能挡在门前道，站在院里的白槐下踮脚向屋里望。

窗扉闭锁，烛火凌乱，李福在大声叫这个拧巾帕、喊那个取药丸，间或传来李饼自胸腔里逼出的喘息，细湿浮乱，听来长如河潮。

折腾了半宿才安静下来，眼见快四更，李福端着铜盆疲倦地关上房门，注意到院前的白槐下蹲着团黑影。

黑影猛地蹿起，居然是郎君新招进府的朋友，衣上露水痕深，真不知他在此闷不做声等了多久。

“你要是不困便同我去煎药吧。”李福心力憔悴，脚步沉重，走到后院抬起小间的门闩。

不大的伙房内浸透清苦，被人世的顽疾日夜喂养，填饱了每一口储药的壶罐。

李福轻车熟路地拣药煮水，邱庆之给他打下手。火苗澄亮，咕嘟咕嘟的翻滚声里李福打了个哈欠，不忘给邱庆之看药方。

但邱庆之不识字，李福就细数要几俩药几斗水，武火速煮后文火慢煎，再微火沸着等上几刻。

药材多而精，用的都是邱庆之没听过的方子，他仔细记下。

在奴隶营里不存在这样的治病，得病要么硬抗要么去死。

邱庆之自幼待在那里，眼里是梁上丝、耳边是虫啃木，生生死死，没有太慢的余地。

天不亮出役做工，午食是干硬的馒头和清浑不定的水。

水不能喝太多，频繁地出恭会挨鞭子，夏天出汗要好些，冬天则是最熬人的季节。

一年近半的时间他要来抵押苦力，要么过冬要么过夏，想选就要用钱，他没有田产没有亲戚，赚的钱不够买布买粮，所以尤其讨厌冬天。

树硬而难砍，斧硬而生涩，漆味洗刷不去，日复一日被那红漆腌入五脏。

手上的冻疮反复，痛是其次，难耐的是痒，越挠痒得越凶，像是在被白蚁蛀食。

夜里，少年奴隶们挤在硬板大铺上此起彼伏地打鼾和哭泣，邱庆之幻听到放在耳边的手指里，传来咯吱咯吱的被啃咬的声音。

他忍耐着不去抓挠，枕着咬声入睡，梦到翌日醒来，双手就只剩下白骨。

他决定要跑，逃出这个地方。神都这样大，他不想永远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奴隶营。

住在这里便是与死为邻，死对他而言能具体到每个细节：晃动的身体扑在黄泥地上，溅开尘沙土砾，裹于草席丢到乱葬岗，被野狗分食血肉、被鸟雀啄去眼珠。

这是比邱庆之大二十岁的奴隶的死，此人教给过小奴隶们在外谋生的路子，可以采药捞鱼、可以坑蒙拐骗。

邱庆之听完采药捞鱼就翻身要睡，那青年早听闻姓邱的固执，在他背后千回百转地叹：这种傲气可要不得。

此人被用草席子拖出去后，邱庆之给他合了目。夜里奴隶们大肆品评着死者，听说以前还是个富贵郎君呢。

但是贵如何、是贱如何，在奴隶营里，来处不再重要，去处才重要。

邱庆之不想再被人轻贱，他握住藏在旧衣缝成的枕下的刀柄，发誓这辈子绝不再被困于神都方寸。

天大地大他要替自己寻个好出处，做天下瞩目之人，纵然是死，他邱庆之也要死的不同凡响。

故而当李稷问他是否愿意留在李家时，邱庆之犹豫了。

奴隶营里多的是人情世故，他不去顺服并不意味着不懂。有李饼亮出的那方大理寺印，衙门必定详查，真被扭送至多是判个失手误伤，况且当罚则罚。

李稷是好人，但待他如亲人的话，邱庆之不会轻易相信。他不喜亏欠人情，讲究公平公正，想要闯出个顶天立地的坦荡。

李府有什么呢，只有个早慧但病病歪歪的小郎君，邱庆之告诉自己，这一步踏出就再难反悔。

可他不由向旁里看去，跪在身边的李饼正飞快地朝他点头，眼里盛满期盼的光彩。

像是奴隶营狭窄的窗外，那一枝葳蕤的白花。

驼云三月，莺飞草长。神都又一个冬天过去，邱庆之在这样的目光中，感到压在胃里冷硬的馒头被温水给泡软泡化，饱腹带来了无穷的困意。

他躺在这片烂漫的春光里，想着：李饼，真是的，看着你的眼睛，我只有说愿意。

*

陶锅柄烫，汤药盛在玉碗里散发着辛涩的苦气，光是闻着便舌苔惊惧。

邱庆之坚持要给李饼端去，黢黑的药汁里盛有他双手捧过的诸天星辰。

李福说先学着照料人也好，给小郎君做侍读还是做玩伴，都离不了要学这个，只是郎君不喜病色示人，需得问问他肯不肯放你进去。

邱庆之候在门外，夜阑风静，李福去而复返，对他说你进吧，但郎君精神不济，别和他聊太久。

迈过高槛转入内室，柚门在身后关闭，屋内炭火烧得足，行障隔风，帐幄留暖，烘着新换的软褥被盖。

床帐挂起半面，李饼倚在床头用勺子搅弄着汤药，转头对他说你来了，原本还想明日约你去曲江划船，但这下要被禁足到夏月，真惨。

除了唇色白些，邱庆之看不出李饼的病态，想起他说过自幼身体不好，不静养的话成年都难。

男子二十及冠成年，李饼今年刚满十五*。邱庆之径直坐在他床头，伸手用手背去贴玉碗，催促他快喝，不然凉了。

李饼道：“你帮我把床柜里的木匣拿出来。”端起碗一饮而尽，邱庆之见他一口口往下吞咽苦涩的药汁，自己嘴里也泛麻。

几息后药碗见空，李饼抿唇将苦味关在喉前，皱着眉指指那个木匣。

邱庆之打开来，居然是盒糯米包红豆的透花糍。

李饼压着反胃感用匣内的银筷夹了透花糍，刚高于木匣半寸，细致入微的李饼就发现邱庆之在盯着看。

捏筷子再向右侧挪了挪，邱庆之的目光也跟过去，左右来回，来回左右，邱庆之抬眼，注意到李饼在辛苦忍笑。

邱庆之劈手夺过他的筷子，把透花糍往这使坏的家伙嘴里塞，李饼被塞懵了，单侧的腮帮子鼓鼓的嚼来嚼去。

他含糊地道，你喜欢吃甜的啊，明日让伙房搞奶酪浇鲜樱桃，天再热就做酥山，就是化酥浇蜜，滴淋出山峦，配上时兴的花枝，置于冰窖几个时辰，解暑又美观。

邱庆之听得入神，粔籹蜜饵是不能常得的吃食，买渍糖人虽不贵，但算是不必要的享乐。

任何不能有助于生存的食物皆是额外的浪费，这是奴隶营里的存活准则。

李饼见他沉默，以为他在失落于身份导致的寡闻，便道：“你看你今日吃到了透花糍，明日就有樱桃杏酪，后日醍醐未必不可得，时间够长，没有什么实现不了。”

说话间眼风扫过紧闭的格窗，白槐树的影子瘦挺纤长，眼里有点向往和歆羡。

邱庆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吃下透花糍，和想象中一样甜。

没多久李饼果真昏昏欲睡，邱庆之默不作声退离，当夜仅睡了一个时辰，次日起了个大早。

奴隶营里不乏天南海北的杂学，邱庆之检查了那株白槐，万幸根并未损坏严重。

干燥的梗系要泡够水，修整余下的树冠好让阳光足照，树皮要修复，雷劈掉坏的枝条要伐去。

明日要去换刀，院里的砍刀太钝，像是怕伤到槐树，但若要活命，刀速要块，切口要齐，必经受痛楚。

邱庆之先料理根茎，忙到午后，李饼已抄了遍疏议，叫他来吃饼吃菜。邱庆之狼吞虎咽，吃的比昨日还多。

李饼看着他，知道他在忙什么，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脉。

神都里已慢慢传开李廷尉家的幺儿聪颖却短寿，父亲不乐意听到他讲自暴自弃的话，但到底是十几岁的孩子，还是会忍不住想问个明白。

李饼问，栽不好怎么办啊？

会好。邱从饭碗里抬头，肯定地告诉他，会好。

我教你写字吧。李饼突然说，从名字开始写，但心里想的是诗经里的鹿鸣之什伐木篇，伐木丁丁，字形简单，用来发蒙正合适。

岁暮天寒，李饼早起临窗，听到了邱庆之砍枝的响声，出自幽谷，迁于乔木。还有，他告诉他，庆之，是寓意很好的名字。

*

李福对邱庆之的印象，从裹挟我家郎君逃家的野小子，到这野小子还有点东西只用了短短五日。

五更三点报晓，鼓声唤醒神都，他已收拾得当地站在前院，按规矩要报行踪去向。

他说你们郎君早膳想吃阳春面，我去买，还要买新斧刀，要置办开春新气象。

另外，你们郎君的屋子凭几足跛会晃，我回来修，屏风该收便收，教屋子亮堂起来。

朝南的窗会飞柳絮就别开，三日后刮风，八百夜鼓前后炭要烧、水要热，巾帕茵褥勤换……

李福纠正他，什么你们郎君，是我们家郎君。

邱庆之将钱袋上抛，“啪”一下接住。

“对，我家郎君。”

李福啧啧称奇，这奴隶营出来的小子懂得多、学得快，放他出去一日日大有长进。

唯独这脸养不热，性子倔，嘴也闷，倒是在郎君面前会笑出个酒窝子，哪怕提起也会温着语气。

神都的行道多种槐榆，排沟坊墙，茶楼酒肆，冬阳正盛，邱庆之的目光在鞍辔和刀枪行前一滑而过，匆匆向着面铺赶去。

李稷会给李饼日常所用的银钱，禁足时便会对半砍削，邱庆之给李饼买的东西，是他想布置，还不足以往贵的买，但自掏腰包下来，头个月也没攒到钱。

时如流水，李饼仍常泡在书房读卷宗，邱庆之问过大夫，李饼的病要静养，但绝非完全不动，主要是要多睡觉、定膳食、解乏闷。

敲窗走窗的习惯在他正式入李府后也没全改，仿佛彼此的暗号。

李饼起身去开，推开这棂条花格窗后，春风拂来，驱散满室沉苦。

邱庆之得意的朝他晃在外探查到的线索，一手拎了包炸縋子，李饼接了过来，邱庆之便单手扶着李饼的胳膊入室。

邱庆之对李饼说，那老板的银笊篱果真失窃，你推断的没错，这案子到这里就能结了，还有，为了和老板套近乎我过午加食，真是撑死，你得陪我动动。

李福端了药来，听他们有来有往商讨着案情，片刻后，李饼噔噔噔跑出来问，蹴鞠放在哪里。

管家李福正往手炉里添炭，叫苦不迭，郎君你悠着点吧，又是爬树又是蹴鞠，这两日晴雨反复，受了风寒不好。

邱庆之就在帘幕后喊李饼：怎么，你投壶不敢同我比了？

李饼咬牙切齿想起昨日惨败，噔噔噔跑回去，硬气道：“比就比谁怕你！”

邱庆之坐在罗汉床上抬眼看他，论解乏闷，真不知是谁陪谁。自己这几日也过得舒心，夜里沾枕头便睡，不再讨厌下雪，奴隶营里朝不保夕的日子，竟是恍如前世。

这样的年纪，不论是放在贵府还是民间，正是痴迷跑马赛球下河上树，浑身有用不完的劲儿，哪里要计较个谁作主谁作陪，不过是少年挚友，结伴携行。

*

李饼睡浅眠薄，春末夏始的夜里不得安生，被蚊子叮得翻来覆去，常半夜起来读案卷。

邱庆之在白槐上抓知了，撞到里屋烛火擦亮，爬下木梯，秉烛去敲门，眼看着屋里暗了下去。

邱庆之听力极好，能想象到李饼在如何兵荒马乱地收拾卷宗，丢衣弃袍往床上钻。

他没好气地推门走进去，李饼已是欲盖弥彰地盖着毯子，闭眼假寐。

先前邱庆之抓到他三回夜里不睡，睡不够白日里便精神恹恹，前两次都被各种搪塞过去，这回好了，抓个现行。

邱庆之不同李饼客气，伸手去揉他的头，把那长发揉成个燕子窝，李饼被搓揉得直缩脖子，大喊你干嘛，蹬腿坐起来。

坐归坐，还顺手用软被裹住全身，邱庆之当他畏冷，刚要放下罗帐，被李饼拦住，“别，蚊子在里面，关上我能被咬死。”

李饼的体质有点吸蚊子，明明常年喝药身上气息清苦，同在屋里，这些蚊虫却专挑他叮咬，香囊帐子全不管用。

他撸高里衣的袖管给邱庆之看，七八个肿包，有的都快要被挠破皮。

邱庆之问他，你被咬就不睡觉啊。烛火澄明，照得李饼的眼里金光粼粼。昂啊，反正睡不着，不如看案子，李饼答得理直气壮。

邱庆之又气又好笑，搁下烛台，从窗台的盆栽上揪下两片薄荷，折返回床边，拉过李饼的胳膊，将薄荷叶揉碎了往肿包处擦。

凉丝丝的薄荷汁渗入皮肤，李饼说难怪你那么宝贝那两盆薄荷，我只在书里读到它有止痒的作用。

“怎么不种丁香，你牙疼时可以咬着。”

邱庆之说你闭嘴，扔了薄荷碎叶。边道知道你还不用，边让李饼往床里去。

先用棕拂子掸了帐子周围，再蹬掉鞋子小心地护着烛台上榻，将灯台放到床脚矮橱上。

邱庆之把李饼往里面挤，挑掉挂帐的银钩，周遭暗了下来，但烛火却显得更加地亮，将这四方帐染成橙子黄。

他双手两指间各夹了张老帕子，环顾四周，“啪”一声合拢双掌，摊开时手里的帕上已毙命一只飞蚊。

李饼刚做了个喔噢的口型，邱庆之又是啪一下，百发百中，李饼寻思他这射箭真没白练。

干脆侧躺下来，等着邱庆之扫荡蚊虫大军。

李饼半撑着头侧卧，靠内的墙壁上映出邱庆之的侧影，挺拔的鼻梁和冷硬的下颌。

……他长大了，李饼突然意识到，两年过去，邱庆之不再是那个脸圆圆的小少年，诗书淬炼了他的气度，武艺打磨了他的体魄。

闷热在牢牢盖实的帐内发酵，邱庆之确定没有飞蚊，吹熄了蜡烛，合衣往下躺。

他摸出支插在床隙里的羽毛扇子，给李饼一搭一搭扇着风。

驱蚊香囊里放了菖蒲香茅和艾叶，混着脉脉流淌的月下水纹波光，轻爽清凉。李饼就着微弱的银月光去看邱庆之，他的侧脸轮廓像是黑暗里的山峦，沉默而巍峨。

李饼油然生出无限的骄傲。这是我的，他想，我招他入府，我教他写字，以后要替他解除奴籍，眼睛晶亮亮地看过去，发现邱庆之正伸手过来。

李饼不解其意，邱庆之的指腹快要贴近他的耳垂，碰滑一缕鬓发，卷在耳下痒痒的，李饼抬手去拂，指节冰凉如玉石，磕在邱庆之的掌心。

看错了，邱庆之说，以为是蚊子。李饼点头，心满意足的合目。

李饼理想里的死亡正是这样一个春风骀荡的夜晚，不冷不热，听得到父亲整理卷宗的簌簌纸页声。邱庆之在修剪花枝，或是在天南地北的任何地方，但只要能共享这春风，便是与他共枕这一个漫长、寂灭的春夜。

那时的李饼还不知道，来日，他会送邱庆之从戎。在更远的以后，他还会扶父亲的灵柩离都，雪与纸钱纷纷而下，不见故人，然后，他就要死在那片冰天雪地的荒野中了。

04.

邱庆之拍去肩上的雪粒，站在行障后晾掉凉气，四折屏中画的是青黛的群山和高飞的北雁。

沉疴旧疾在冬日如同受惊的稚兔，胡乱地冲撞，邱庆之煞费苦心，在春夏将李饼的身体养得渐有起色，可秋冬后哪怕是场小风寒，也会被打回原形。

如此周而复始，李福都难免气馁，邱庆之倒是未有半分的不耐。

期间最凶险的一次，是李饼十七岁的冬天，大病一场，来势汹汹，宫里的大夫都叹气摇头。

李稷告假回府，院里的家仆均红了眼眶，束手无策地杵在树下，李稷来到卧房时，正看到邱庆之固执的在给李饼喂药。

昏迷的人牙关紧闭，邱庆之单臂托住李饼的后颈，使他支起上半身，用力捏住他下颌，往齿隙里慢慢地送去汤药。

这少年低垂着头，盯着一点点倒入的药汁，握瓷勺的手出奇的稳，没有洒出去半滴。

因浑身紧绷且低首，脖子后突出了截骨头，在李稷看来，这茬硬骨像是顶着他儿子的命数。

李稷大恸，疾步过去端起凭几上的药碗，邱庆之抬起头，眼里红丝弥漫，如同负隅顽抗的残兵。

少年沙哑道：“李管家已备好了灌汤药的软管，或者我来对口喂他，大夫嘱咐过，今晚不能吃不下去，也不能再这样烧了。”

李稷帮他扶着李饼的背，低低唤李饼又唤馅馅，问他，你要撇下父亲和你的最喜欢的玩伴吗，你不是想考大理寺吗，不是还要替某某申冤吗，话到后来几乎难以为继。

汤药喂尽，邱庆之身上出了层薄汗，屋里地龙烧得旺，炭炉里积着雪白的霜灰，埋着挣扎的火星余烬。

李饼在半夜醒来，额上覆着的凉浸浸的软巾滑到了枕旁，邱庆之猛地惊醒，着急忙慌地探他的体温。

李饼问他，你怎么在这，嗓子哑得不成样子。邱庆之定下心，下床去给他倒水，温热的水流入喉，好似才换回口活气。

邱庆之要再上来，李饼不让，邱庆之不和他商量，直接钻到被筒里，速度快到没放进半丝冷气。

当初从奴隶营跑出来，我身上都馊了酸了，也没见你嫌恶，邱庆之说着催他让出半个枕头。

李饼问睡几天了，想往里拱出点地方来，结果被筒裹得紧，根本挪不开。

两天多，邱庆之按住他不让他乱动。

前半夜李饼烧得失温，浑身滚烫还在喊要加盖被子，邱庆之知道不能再砸盖棉被了，否则有堵气的风险。

于是他索性脱了外袍，穿单衣钻到李饼身边，环住他充当起人形的汤婆子。没多久李饼体温骤降，邱庆之只觉怀中骨凉，仿佛拥着的是段严冬冰凌。

邱庆之感到了绝望，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空许了李饼的期待。望着帐外隐隐的明月，假如此刻神佛显灵，邱庆之愿意去拜去跪，去信一次从来不曾寄托的虚妄之谈。

神佛从来没有看到过奴隶营里的自己，但他求祂们来看看怀里气息微弱的郎君。

你吓到了？李饼问。

没有。邱庆之道。

砰砰的心跳撞着潮热的掌心，李饼想告诉邱庆之，没有什么好怕的，他在五岁时就意识到自己与别人的不同。

喝药比喝水还自然，他读到的第一份卷宗便是命案，他自幼与死朝夕相伴。

李饼惯于病痛慢慢地蚕食掉他，但躺在同个被筒里的邱庆之有点过份的暖和，撬动着他固若金汤的释然。

在外人眼里，李饼是聪颖有教养的贵府郎君，但此刻他委屈的像是被抢走了饴糖的小孩子。

他浮软的手足贴近热源，获得足够的勇气，轻声道：“我或许不能习武了。”

这场大病来前李饼的武学便跟不大上，他听到武学师父与父亲讲，李郎君练练防身拳脚就可以了，这样的体质苦练反倒有损害，邱庆之是根好苗子，但他是郎君的侍读，不学便两人都不学罢。

李饼迈出屏风，对师父和父亲抱礼道：“邱庆之要学，他不仅是我侍读还能做侍卫。”

李稷没有反对，偶尔还会亲自来教邱庆之武功，李饼则慢吞吞地在体力许可的范围内学剑。

然而这次病后，李饼有所预感，他怕是连剑也拿不得了。

李饼道：“你替我好好练，来日当个将军。”邱庆之说好，在暗里捉住李饼的手，比划了个挽剑花的动作。

不练不意味着彻底放弃，邱庆之道，你还是要学剑的劈砍格崩刺，要学近身拳脚的招架和反制，可以不上手但不能不懂，我们用笔、用短木刃、用慢速皆可，我要教你见招拆招。

这不纸上谈兵么，李饼笑道，邱庆之便道：“习武并非是为建功立业，而是要保护重要的人，在更厉害的护卫来前，最重要的是你自己。”

邱庆之给李饼指了条武学道路，自此后李饼学武真就专心去攻克拆解招式。邱庆之与他在桌前推手比试，李饼从次次被重重压掌在桌，到能借力打力地格挡。

他的剑术几乎是师从邱庆之，略去花哨的步骤，仅为挑开敌器或直取要害。

流亡的三年里，李饼捡起了这些武学，融入了猫的轻盈和威慑，八年后他再次握起剑，用的仍是狠厉的劈扫和下刺。

但彼时的李饼意料不到此后种种，他点着头伸出条胳膊，凭借月光看清手腕上系着的彩绳。

红绿白蓝黄，是五色长命缕，刚才被邱庆之碰到垂绳，要不然都不能被发现。

今年端阳节他和邱庆之去看赛龙舟，李稷未反对，神都的男女皆在五月初五盛装出行，人潮涌动，热闹非凡。

衣上涂满桐油的丁夫卖力地划动船桨，鼓点和号子震动大地，李饼和邱庆之在岸边的彩楼上观赛。

龙舟冲过驿楼牌坊时，少年们激动到乌梅浆碗都要扔掉，满头大汗地拍掌欢呼。

神都的赛龙舟阵仗再大，也比不过江南的地利，听闻那里才是千舟竞渡，李饼向往地说以后有机会定要去扬州看其盛景，邱庆之亦有些憧憬。

他们下了彩楼，两道多卖艾草榴花、雄黄酒和长命缕的摊贩，吆喝的话亦讨巧，邪佞不侵啦长命百岁啦，邱庆之卷走李饼的钱袋子去买，回头还要把兴奋过度走不动道的李饼背回去。

近李府时，李饼已在他背上睡得迷糊，被他捧在怀里的东西松散开，艾草深碧，榴花欲燃，簌簌垂在邱庆之的鬓边。

少年们立于黄昏前的影子紧紧贴合，若合而为一的树木主干长出新枝条，缀叶结花，生机盎然。

邱庆之突然奔跑起来，李饼被颠得半睁开眼，邱庆之喊道：“看！是猫！”

歇山顶上窜过只狸奴，是白身黄背的将军负印，这猫身手矫健，迎着晚霞奔跑，邱庆之便追着它去。

最终狸奴停在顶脊尽处，昂首挺胸，威风的像是脊兽。

李饼大笑说这好像你啊邱庆之，邱庆之哪里猜到李饼会有这种联想，当即顶回去道，像你吧馅馅，李饼猝不及防听到这两字，脸腾一下便红了。

他一手箍住邱庆之脖子一手按他的脑袋啊啊大叫，邱庆之笑得打嗝，背着李饼踩着暮鼓迈过李府门槛。

跑动的步子要大要快，仿佛世间诸多烦恼都追不上，云霞烂漫，属于他们快活的少年时光，像是才刚刚开始。

当时长命缕李饼戴了几日应个景便摘掉了，而今再度系于腕上，见微知著如他，如何不能窥得邱庆之在他重病时的绝望。

李饼的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湿棉絮，却只是晃手问邱庆之，这是干嘛啊你。

邱庆之把他的胳膊塞回去，静默半晌，将他合抱住，耳边的吐息规律悠长，他这才后怕般道：“李饼，你真是要吓死我了。”

*

旧忆翻涌，世事变迁。

夜里扶灵的队伍宿在几近废弃的驿站，二更天刮起大风，李少卿独自同柏木棺居于一室。

他将窗推开指宽，外面的天是香灰霜色，快要下雨了。

潮湿的空气让猫不想动弹，他有点想念软床和干燥的被褥。

前大理寺卿的郎君回神都后，吃穿用度安排周全，又有陈拾的照料，李饼以为他都快要忘却那草行露宿的三年。

不知是因邱庆之在此，还是年年春油如故，雨水来前，那段东躲西藏的日子仍会自骨骼里被唤醒。

他在外两年，前年现于籍贯地，前六百余日月，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

想当初自荒郊野岭复苏，身体轻盈得像是片芦草，手脚不再浮软乏力，李饼仓皇地起身去找父亲的棺车，仅寻到两道车辙和凌乱的血迹。

李饼在一块暗红的血渍前站住，捂住腹部蹲下去，彼时他太想看清来者面具下的脸，直到被重重地踢开前，都没有去管那柄尽数埋入血肉的利刃。

而今判断，那刃刺得至深，仿佛断在肚里，腹内凉意尚在。

濒死的恐惧摄住李饼的神智，他僵硬地抬头，高远的天空有孤雁徘徊，他死前所见亦是如此天白雁远。

死前、死前……李饼不知所措地向四周张望，白芒野凄清无际，东南有细细流水声。

他跌跌撞撞地向那里奔去，心里突撞着某种诡谲的预感，越跑这预感愈强。

直到靠近半冻不冻的小河川，李饼极力想要稳住急促的吐息，这并非是因劳累所致的气喘。

擅推断的他清楚地意识到，以往这副孱弱身体不可能跑这样快，他怎会听得到这么远的水声。

大理寺不信鬼神怪谈，此刻除了鬼神别无他解，李饼突然极度畏惧于面前这条能照见影形的的河流。

如若踏出这步，便会万劫不复。

冷月高悬在天，许久后李饼强自定下心神，父仇未报、真相未明，纵然化为厉鬼又有何妨。他来到河边向前探身，冰面被冲得半破，流水滞缓，清晰的如同镜鉴。

待看清其中倒影后，李饼没有自以为的那么镇静，他嘴唇颤动，喉头滚出声猫啼似得悲鸣，腿软地朝后跌坐。

他抖着手按住眼睛，指缝间金黄的竖瞳尖如银针，极度紧张下竟慢慢摸到满手柔软的毛发。他再手脚并用地爬回河头，冰川下有张狰狞毛绒的猫脸与他惊惧对视。

寒鸦自芒野高飞，李饼抱着头紧紧蜷缩下去，感知不到五指存在，两团猫爪里伸出锋利的指甲刺破麻衣，所发声息亦如野兽低浑。

这根本就是个妖怪。李饼几乎当这是死前的噩梦，不知生前犯下哪等滔天大罪，要受此家破人亡、沦为山妖野怪的惩罚。

难以载负的痛苦惊惧猝然抽走他的神志，李饼昏厥在了河岸边。

再度睁眼时，天地广阔，芒草高可参天，白羽的水鸟正试探着啄他尾巴上的毛。

睡醒后亲友俱在的幻想破碎成沫，他在水鸟漆黑的眼里，看到了只灰扑扑的长毛猫。

核明身份的公验和日志散落在蓬草间，朔风吹得纸页哗哗作响，白毛狸奴愣了良久，慢慢将其收拢凑齐。

指爪勾不住纸边，阻止不了它们四散乱飞，唯有趴着用肚腹压住，李饼蜷伏成团，毛绒脑袋埋在前爪间。

渐渐书页上晕开大滴水渍，稀开被刺时渗在日志上的重重血斑，水鸟薅去他几撮毛后振翅低飞，拍掉羽衣上的雪粒。

午后雪势转大，将其淹尽，直到暮色四合，李饼站起来抖了抖身体上的覆雪。

他垂头耷耳盯着那堆纸半晌，张嘴咬住两沓薄册，将其拖出了芒草荡。

大理寺卿遇刺案草草了结，神都皆传他丧父后须发皆白命不久矣，如此情形杀手仍要拦路来斩草除根，个中必牵扯甚广。

他尚不知是何人因何要灭李家的门，这仇该向谁报，暗潮汹涌下又藏着怎样的秘密。

李饼费力地叼着册子，沿河走在背向神都的方向，漫天大雪，孑然一身。

那时，他不知曾有人来过，守到他将要苏醒才匆匆离去。

而那些收敛起的剧痛和千言万语，那些少年绮梦，皆撒在了白猫深一脚浅一脚的足印里。

三十里一驿，路这样长，仿佛每走出一里，便是走过一生。

*

荒郊的庙宇是俗世的疮瘢，晴朗时结痂生硬，雨雪气候里重新被撕开，流出贫瘠的脓汁和无休止的咳喘。

这样的鬼天气，要找到间足够挡风避雪的空庙，算是艰难事。

李饼此时就躲在这样空空的庙宇里。

红泥的神胎剥落了衣彩，眼窝里结有薄薄的冰霜，他抱缩在香案下，脊背紧贴着墙壁，无法忍受高台上塑像的垂怜。

妖怪是要被禳灾的存在，暴露在其冷峻的注目下，会犹如被盐水鞭挞。

他惊吓走了庙宇里原本的留客，那里面，有想要来喂他碎饼块的小孩子。

四五岁的小姑娘的手冻得皲裂，鲜红的伤口里有腥香的血，他在她面前失控地变化，忍不住去闻那些红肿的裂口。

所有人都尖叫地逃出去了，唯有这孩子的母亲嘶吼着撞过来，力道之大，令人难以置信迸发自她干枯的身躯。

她扑在半人半妖的身上，压上所有的重量，但那也非常得轻，李饼只是想挣开她，却不曾想会把她掀得那么远。

妇人重重地摔在地上，大喊着小徊，你快跑，快跑啊！

她爬过来挡在吓呆了的小娘子跟前，见妖猫暂未扑食，似听得懂人言，当即跪倒在地磕起头。

分明已惧怕到浑身打颤，竟是能再膝行向前，卷起袖子露出淤青的手臂，伸着递到妖猫尖利的牙前，哀求道：“你吃我吧，求你放过我儿，求求你！”

妇人身有宿疾，惊惧交加下歪倒在地，那吓傻的小娘子倏然扑向阿娘，煞白的脸哭出团团嫣红，她大叫道，大狸子不要吃我娘亲，号啕起来听不进任何的话语。

李饼想要解释，话亦难言，他看着她们，咬住下唇向后退了几步，坐在地上，发出一声轻轻的：喵。

喵喵，他用爪子挠着耳朵，模仿着以前见过的狸奴的动作，喵喵，掐着嗓音让那叫声更软更轻。

这里的流民大多是居无定所的奴隶，邱庆之说过，对他们而言，人比野兽要可怖。

世人就是这样，在有限的选择里打转，而李饼知道，不像人、不像兽才最是怪诞，这张脸不是人，那便做兽吧。

小娘子盯着他，想起那只她原本养在院子里的黑狸子，竟是冷静下来，白着脸道：“狸、狸子，我们打个、打个商量，你偷偷吃掉我，再告诉我阿娘，我跑掉了行吗？”

半人半狸静默了片刻，凑了过来，她闭眼缩着脖子像是待死的野兔，却是没有等到獠牙的撕咬。

毛绒热气拂面，像是她抱过的货真价实的大胖狸奴。

小徊睁开眼，粉色的肉垫托着她的手，放在了大狸子自己的头顶，他歪着头喵喵两声，高于人的体温顺着簇拥的软毛传了过去。

这丫头鼻子上还挂着泪珠，红肿的手却不自主抚顺起那捧蓬松的毛发。好舒服，她摸了会儿，怔怔道：“大白猫，你也找不到家了吗？”

……喵喵。

小娘子的防备心重，但这只会直立走路的大白狸没有再给她带来恐惧。

大狸子还帮娘亲铺了草垫，给她塞了银子，也许是只好猫。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体力有限，到时辰便困，李饼开始尝试主动变化。

试了几次，终于从大狸子变成小狸子，让她能枕在软乎乎的肚子上。

当夜，小姑娘梦到自己趴在巨大的白猫背上穿云而行，俯瞰整座神都，天地万物盈满胸膛。

翌日清晨，她在别处的道观里醒来，娘亲正在向救助她们的道长道谢，说起昨夜似梦非梦的经历。

*

李饼耗费九百日夜学做猫，亦煎熬九百日夜重新学做人。

他不再是大理寺卿的幺儿，神都闻名遐迩的妖饼，他是自生息尽绝的李宅游荡而出的亡魂。

很长的时间里，李饼靠仇恨苟活，却连恨谁也查不清，空落落的恨逼得他要发疯。

他暴躁得抓着浑身的白毛，簌簌的银丝坠在雪里，被吹得四散飘零。

自神都发出的寻人告示如肆意生长的野蔓，张贴在各道州县。最初的两个月里，李饼惶惶不可终日，草木皆兵到有屋不敢住，有榻不敢躺的地步，听到铿刃声便要奓毛。

他做人时要东躲西藏以免暴露行踪，做猫时遭狗撵挨棍抡，哪怕留下银钱依然被店主当成畜生偷食，他有力气，但不敢反击，他怕杀人。

翻过菜堆、睡过屋顶，蜷遍了沿途的墙角桌下，逼仄的犄角旮旯才能给他带来安全。

但没有什么是不能习惯，哪怕是痛苦，强迫自己适应当妖后，李饼发觉他的身体远胜从前。

飞檐走壁，拳脚刀剑皆能练好，对形态的变换亦逐渐得心应手。

李饼正式开始查案，查他自家的灭门案。

根据记忆里在秘阁和父亲书房里读到的卷宗，探查灭门案背后的真相，网罗起所有可能有关联的官员。

指甲在沙地上划拉，李饼用尾巴扇走了只想同他亲近的大橘，将官员图越画越广。

写到武官行列的金吾卫时，他烦躁地用前爪刨花了那个名字。

两年后，李饼回到神都，他趁夜潜行过城头，夜幕下猫影飞掠。

突然，他蓦地停住，如有所感般抬头。

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在漆黑的夜空，炸开了缤纷绚烂的花盏。

今夜，竟是除夕。

他的生辰在年前，已经忘记要去过了。李饼蹲在高高的屋脊上望着满城的火树银花，久久无法离去。

往年的除夕前，李宅内要洒扫清洁，剪纸挂灯，父亲自宫中带回赏赐的彩帛和吃食，居于室内整阅书阁，此期间不会考查他们的功课。

西市东市满是盛装华服的娘子郎君，琳琅满目的新年新物，李饼和邱庆之从早到晚不闲。

上香祭祖，写桃符，启封屠苏酒，还要掐着时辰出门看驱傩，各门院里的庭燎大火烧红半壁天。

有一年，李稷给两个孩子备了几件厚实的冬衣，有两条裘袄外覆羊毛，摸起来软软滑滑，上身显得有点圆润，只在家里穿着。

偶尔他在廊下会望到两个孩子穿着这新衣，蹲在地上扔竹节炮，玩累了就坐在廊前吃五辛盘，发散五脏郁气。

辛辣的五种菜品整齐地码在青碟里，看着神清气爽，但吃着表情狰狞。

邱庆之吃到蒜脸就皱成一团，不停往嘴里放饧糖，还边用筷子夹起翠绿的芫荽，李饼闭着眼睛闷吞。

他们挨得近，从背后看去，圆乎乎雪白的两团，你拱我我拱你，像是两只团成球的猫。

除夕夜里要吃饺子要守岁，李饼放过竹炮后便困得不行，靠着邱庆之顶着精神，后半夜索性躺在他腿上。

邱庆之往火堆里扔剩下的空竹，噼啪的金光在一刹划亮夜色。细数着明日年初一要早起挂祈福幡，要准备交默写的功课，晚上戌时要等舞狮的队伍，李饼说只想睡到四鼓。

神都的烟花绚丽到足以照彻天穹，放得很快，李饼看着开谢转眼的烟火，有点怅然。

邱庆之对他道：“我每年都听到烟花响，但第一次看见烟花是在奴隶营里。”

那年漆工人手不足，累的差点死在那了，下工躺在草垫子上时，听到砰的一声，天空被点亮，还以为是过年。

于是心里打定主意，好歹要挺到新岁。

李饼默默点头，听邱庆之继续道，后来才知道，那不是烟花，而是大理寺的火信。

“所以就算是开得很快，也照过我一生。”

他摸摸枕在膝上的李饼的额头，垂首贴在他耳边，低声道：“李饼，福庆初新，福禄延长。”

院子里，有个爱唠叨的李福正喝着花椒酒，两位教文修武的先生回家去团圆了，烧菜阿婆在煮夜宵，洒扫的女使好笑语，戴着新绢花抱着毯子，准备给他们送，李稷放下狼毫，握着筠娘的香囊推开窗。

后来他们都死了。

烟花开满神都上空，行道的槐枝间仿佛结出彩花，邱庆之与李饼分道扬镳，白猫在高高的屋顶上仰头，唯有这烟花如旧。

再而后，大理寺里烟火升腾，邱庆之未完的话里有句深恩负尽，李饼百年来，死生师友。

05.

神都的春天仿佛是场盛大的欺骗。在这样的季节里，悬而难判的案子屡见不鲜，采生折割案破，孟春时陛下祀谷于明堂，迷雾重重，百官必经朱雀门。

明镜堂在天降大锅里收拾起精神，驱车赶马地与巨大的阴谋撞了个满怀。

车辙撵过鲜嫩的虚妄春花，榨出浓稠的血样的汁液。

彼时，中原乡音的小伙惦记着雪白的大狸子，王子的杜若尚未冒苞，主簿的乌云和司直的命格无形中较着劲，昔日斥候在备着清明给战友烧的纸元宝，还有许多人尚在宿命的刀头下大喜大悲。

李饼设想过该如何与邱庆之重逢，真到了面前，却只能道声回避。

夜里宿于旧居，深埋在底的回忆如泥土中的种子，向下顽固地扎根、朝上奋力地生长。

在这卉木萋萋的春日，像是冰川解冻那样自然。

李饼曾给邱庆之去信，战场信件抵达不易，丢失是常事，但他以为抄上二十封总有能收到的一份。

战事紧急，驿站里和马匹上，失散着大把大把来自神都的思念。

二十封信，过阴山时余十四，渡黄水时余八，抵达边陲时余五，至子墟余二，到黄沙峪仅剩下了一封。

但那时骁字营的邱庆之已独自离军，他没有读到。

信里写着，等他回来，李家便给他解除奴籍。原是在出征前便要解，邱庆之说英雄不问出处，他要用原原本本属于他的身份拿到最高的军功，李饼没有坚持。

一者这是邱庆之的傲气，二来他听同样揭征兵子墟檄文的临户娘子说，征战沙场固然要有出生入死的勇气，但亦要给他们一个能回来的盼望。

那伴着临户娘子的青年憨头憨脑地许诺，回来便抬大轿娶她，她笑道，你若回不来我便嫁与某某阿兄了。

没有多少人知道这场征伐里另有隐情，春闺梦里，无数将士性命填出的是长生的骨血。

李饼继续写信，写等他回来要给他补办加冠礼，邱庆之的生辰在年头，出征和满岁仅差这两个月而已。

他写道，我父亲会给你主礼定字加冠，你要记得回来，当不成将军，好歹人囫囵回来也行。

后来大理寺给员外郎的妹妹办及笄礼，李饼为她别上银簪，他想告诉她，你是大姑娘了，但偏偏不忍诉说。

所谓的成长，更像在不断地散场。*

李饼自己亦未等到加冠礼，事后回想二十生辰那日，他正化猫私渡关津。

他不写身体上的病症，自去年霜降后便彻底不大好了，始于四年前奇迹般的回转终是要有个期限。

邱庆之出征前他便在咯血，李饼没告知旁人，私下里去请了大夫，太医院的医官诊脉后良久沉吟，道若是好生将养尚有几载春秋。

李饼坐在四溢的朝霞里发愣，并不觉得害怕，唯独想着，相处的时日怎么如此之短。

送邱庆之出征的前夜，酒辣心浓，李饼喝得有点醉，话在舌上打结。

他知邱庆之的抱负，金麟岂是池中物，于是只是道天大地大，别被困在李家。

翌日他目送邱庆之远行，视野漫漶，胸腔内涨满潮水。

回到空寂的书房，李饼看着那把镶有琥珀的匕首，暗想着先活过来年冬日罢，兴许还有机会与邱庆之看看烟花。

重回神都，陈拾坚持要帮小环找家人，背着竹篓的青年眼神清澈如雪山下的湖泊，他说女大十八变，如今家里人怕是认不出来小环了。

拨浪鼓犹在，尚不识字的陈拾不知，这句话亦叫做物是人非。

李饼想起他趁着精神好偷偷去看庆功宴上的邱庆之，少年将军俊朗挺拔，凛凛夺目。

可自班师回朝，他便在刻意与李家疏远，同朝中各路官员结交要好，其中不乏李稷的政敌。

李福听闻了些市井传言，气得想骂人，那时候李饼就想要个解释。

他不相信邱庆之会被权势迷住眼，但总是碰不上他，去到金吾卫和邱府均被门阍客气地请走，说来日将军得闲会亲自登门李府。

直到黑罗刹来的雪夜，他都在等这个登门。

大理寺的火信冲上漆黑的天际，他想，就算护卫皇都的金吾卫不来，邱庆之也会来。

可等到金吾卫赶到，已是满院横尸，李饼自迷沱沱的雪幕后将寒衣铁甲的邱将军来望，看不清他的神情。

铁衣铿锵，邱庆之没有留下半点言语，转身便走。

此后大理寺卿灭门案里，邱将军始终保持缄默，李饼一封封写信上折请求重查。

夜里呕血伏案，霜白的长发沾着斑斑殷色。

昔日与父亲私交甚好的杏林圣手为他开药，说再如此摧心伤肝，恐难续到开春，李饼听罢惨然而笑。

他翻出父亲的钱票从柜坊取银两，买来几位仆从协理丧事，用的是远高市面的价格，罕有人再敢来李府做活。

商谈数日，胆大要钱不要命的几人随他扶灵出城，其中一个索取重金，会在将来替李饼落棺填土，然而到底没能成全。

李饼亦未料到，他与邱庆之的关系，会变成满朝朱紫的一员，仅此而已。

陛下的圣寿宴席上观乐舞、听筚篥、赏傩戏，浓郁的彩绸下李饼始终看不清邱庆之的面目。

金吾卫处处与大理寺为难，李饼反复对自己说，没有谁是不会变的，正如人也可以变成猫。

邱庆之的箭术极好，百步穿杨，李饼从未想过，他的箭矢，有朝一日会对准自己。

在皮肉自愈的痛痒里李饼想，被镇纸打下房梁不要伤心，被连射两箭他不伤心，被捆着审他不伤心。

他还是不想相信。

嫌疑有三，永安阁，一枝花。

……邱、邱庆之。

他不想相信。

不是因为那熟悉到仅凭眼神便能通透的默契，不是因为邱庆之为救他重伤昏迷，李饼仅是拒绝承认，邱庆之不会是旁人口中的样子，他不会因利益而改变。

李饼真正的伤心时候，是在邱庆之带人马围困了李宅后。这里是他拥有的关于过往痕迹最后的所在了，不该被随意践踏。

否则要如何锚定李饼这个身份，该如何证明自己曾经以人的立场，活着与邱庆之相知相离。

院里的白槐养得再好，从没有开过花，偏偏是此地，邱庆之踏着料峭的寒气，闯了进来。

李饼对邱庆之道，朋友两个字以后不要提了。他难过到了极致，亦想要逼他和盘托出，即使到这样的地步，他还是想问个为何。

邱将军。李少卿。

多么生疏的称呼，官职背后，那些少年侠客行，那些交付真心的信任，那些难以言说的情愫，仿佛皆是妖猫卧于春草下的一场大梦。

被射翻下屋顶，被满街搜捕，被村民准备用网子罩时，李少卿都不后悔，都不想恨他。

仿佛恨了邱庆之，便是恨着那个爱他的，作为人的李饼。

李少卿在心里咬死邱庆之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把柄在一枝花，或是品阶更高的权贵手里，他是要保护什么，而不是谋求什么。

奴隶营旧址前，邱庆之在城头挽弓搭箭，李饼质问他，就这么忌惮他的把柄吗。

可直到邱庆之死前，李饼才真正知晓了这个把柄的真相。

从始至终，都是自己，只有自己。

*

邱庆之找到风生石的刹那，竟无法自制地回顾了下此生，实在长得有些煎熬。

身体里呼啸着对鲜血的渴望，但随之他想起李稷亦未能送至的书信里，写来日若有不测，恳请你护我幺儿性命，再想到珠帘后女皇深不见底的棋局。

复又想起李饼跪坐雪庭中，白发披散，望着他的那一眼。

那是邱庆之不愈的旧伤，此后九百日夜，只有用泡过的盐水布匹将其裹藏，渍痛着伤口，掩盖着淤青，直到皮肉渐死。

可只要揭开裹布，发白的肌理皱成岁月，碰一碰，还是会流出汩汩猩红的血来。

探子来报，黑罗刹得到新的指令要斩草除根，大夫笃定李饼如今的身体挨不过开春。

邱庆之挥退了暗哨，北屋外风潇雨晦，不见半丝光。一枝花自竹卷帘后现身。

你要怎么办呐？他悠悠道：原来你找我是为了这个，我可以救他的，你见过我的本事，但你这样不信神，神如何帮你，这样吧，你求我，我虽不能保他不死，但能担保他活。要是你不——

求你。

一枝花眨了眨眼，他没有反应过来，呐呐道：甚么啊你方才说甚么？

邱庆之朝他正坐，双手自两侧平齐交叠，拜身而下。

分明是花狸子提的要求，真被求了，一枝花脑子又一片空白。

邱庆之的傲气一枝花见识过，这样的性子，怕是被抽骨挑经也不会服软，脊背能挺直到寸寸断裂才罢休。

可而今他大拜于一只妖怪。

邱庆之拜罢，直起身，双目冷肃道，信守你的承诺，我要李饼活着。

然而邱庆之没有算准，这个活着，不是人的活法。

当夜他自神都荒郊折回永安阁，寅时的天伸手不见五指，邱庆之执剑走进金碧辉映、灯火如昼的阁内，却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

原来他从未逃出过奴隶营。

一枝花救了李饼，亦害了李饼。不对，邱庆之向永安阁诸位回报着消息，心里想的是：邱庆之，是你害了他，是你把他变成了那副样子，你自负自大，以为有万全把握能保全李饼，而今却是李饼尝到你傲慢的苦果。

兜兜转转，他回到了黑黢黢的方寸之地。李府五载，倒像是幼时将死前，望见的大理寺火信。

金红的火星子落满他的全身，即便烙烧到骨骼里，也要被紫服掩埋。

邱将军该是蝇营狗苟的武将，是双手肮脏的佞臣，此后行事，亦真的做到步步为营，李饼之外，邱庆之想要的没有得不到。

二十余年，他有过许多心愿，想要活下来，想要比李饼长得高，想要建功立业与他比肩，想要他活着，最想要他好好活着。

女皇原本看重这位朝中新贵，永安阁来探他的立场，奴隶出身、心高气傲，他坦荡地展露着狷狂的野心，永安阁几番周旋，决定朝他开扇边门。

他正式取得阁老信任，踏入这场阴谋是日黄昏，薄雾冥冥。指甲盖大的风生兽骨磨粉融于酒水，倾倒于华贵的玉盏。

所谓同谋，便是若有日东窗事发，谁也休想脱身。这是恩赐，亦是考验。

阁老道，若能抓捕一枝花，此后你与我等共享万载长春。

邱庆之摇晃着琼浆，一饮而尽，喝着这盏酒，就像是在吃李饼的骨血，此后一步踏出，他再没有回头路。

兽骨可永葆青春，是为药引，兽血可续命不死，饮之则不能断服人血。邱庆之大抵预感到，来日凶险，他很可能将完成万载长春的全部条件。

所以当一枝花用得意的神情告诉他，在李宅中暗箭昏迷后，是他用血来喂活他时，他不惊讶。

可连这所谓的子墟神明都怕他暴起伤人，边比划着边向窗边退。

花狸子不忘笑他昏头，李饼又不会死，你挡上去算是怎么个道理。

邱庆之知晓李饼不会死，但世上很多事情本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言。

譬如惯来极度理智的邱庆之保护郎君几乎是种本能，譬如世上有个词，叫关心则乱。

所以哪怕是再来千万次，他也会冲上去将跌落的李饼接住。

邱庆之的平静超乎一枝花的意料，同时金吾卫下属来报，大理寺少卿被来仲书私自囚困。

邱将军披衣起身，抓过弓箭，命人自马厩牵出一匹千里驹。

一枝花跟着他暗中观察，看到邱将军误射李饼时，他几乎想要发笑，然而等邱庆之再搭箭上弦，花狸子笑不出来了。

“喂，你分明知道是他。”一枝花蹲在陶瓦上朝扑空的邱庆之喊，邱庆之看了他一眼，道：我想要的，不择手段也要得到。

谎话！一枝花嗷叫，那你怎么舍得放他走三年，妖怪要被关在笼子里啊！碧绿的双瞳里有自虐般的嘲弄。

邱庆之不再搭理他，放下长弓，从来拉弦稳如山岳的手在袖中攥出血珠，不被察觉的在抖。

他答应过李饼，当不成将军不回来，是他食言，邱庆之其实没能回得来。

他死于那夜的大雪，死于万载长春的兽骨，死在那枝冷箭下，唯独不算是死于克制风生兽的这柄匕首上。

长生，他无法忍受长生，那简直是在践踏李家上下包括李饼在内的三十六条性命。

更无法接受人血，他见过永安阁老寻血时的状态，形如失去五石散的疯子。他邱庆之一生没有怕过什么，但实在害怕李饼看到自己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已如此不被喜欢，便不要再更厌了。

大理寺明镜堂生死与共，邱庆之手里有李饼身边所有人的来路背景，那个被保护在李宅里的郎君，亦开始庇护旁人。

或者从小李饼对人世的疾苦便有着种不忍，他困顿在死生离别里，大理寺掌天下刑狱，他又有机会读到太多同样困顿其中的生命。

天赋和聪颖，以孤独和共鸣，令他难以完全袖手旁观。可越是接触得深，他越会被无瑕洁白的事物所吸引。

三年流亡，李饼见识了世间种种不堪与丑恶，依然会笃信但行好事。

他极力保护着大理寺明镜堂的众人，其中那个陈拾，邱庆之知道他们总是结伴而行。

明明连最简单的审讯也通不过，可这青年暴.露李饼所在的同时，那双眸中的焦急和关切，恰是如微风徐徐过清澈的湖面。

李饼有新朋友了，偶尔，邱庆之会有点羡慕。

他们可以爽快地叫少卿叫饼爷，含着不加掩饰的关心。他也想要，想去明镜堂任职，想照顾那只漂亮的白猫，给他做鲫鱼、黄鱼、鲈鱼，还想让李饼不再离开自己的视野。

邱庆之有那么多想法，到头来只是在火信升空后赶到，扼断可能靠近真相的线索，做个只想着升官发财的小人。

他厌弃黑夜和雪，他喜欢白天，尤其是起雾的白日，他能在别人看不清时望个分明，不必端着疏离和冰冷。

喜欢金吾卫巡街，喜欢上朝，喜欢见到那个故人。

李饼来还他奴隶契书时，邱庆之一点也不高兴，这张幼年时他确实渴望过的纸，如今丑恶地教人生厌。

它的归还仿佛代表着，他与李家所有的联系被斩断。

被架刀在颈时，邱庆之闻到了李饼身上的若有似无的气味，不同于以往药材的清苦，而是拜风生兽所赐的毛绒绒的腥香，唤醒着同源骨血的饥饿和干渴。

邱庆之有过瞬间的疯狂念头，不如就此死在他手里吧。新朋旧友，这被除名的旧友要如何被记住，被他杀死也许是个不错的办法。

他讨厌未时后的时间，所有的痛苦都发生在夜里，李饼对他说不是朋友的时候，也是个星月俱散的夜晚。

按理到此境地，已该能平淡地接受一切结局，然而他高估了自己。

撤出李宅回到金吾卫府上，邱庆之有些晃神，他站了片刻，突然开始翻找什么东西。

他记得有个盒子，是那个妻子难产的手下送来，丘将军从不收下属的东西，但唯独留下了它，因为不贵重，因为里面……他推倒了左金吾卫将军的印盒，在一堆木头里找到了这不起眼的方盒。

手下发妻的娘家世代与蜜糖糕点打交道，他匆忙地打开食盒盖，里面是码得齐整的、玲珑的透花糍。

冷面无情的邱将军抓了几块往嘴里塞，糯米红豆，软而清香，但是不甜，一点也不甜。

或许是久置放坏，或许是行路自此，早已麻痹僵硬。

被一枝花用匕首刺中后，邱庆之看到李饼哭了。自小擅隐忍的郎君不常落泪，难受到眼眶通红也要死死忍着，但而今，他把他惹哭。

水珠滴在冷甲上，如流光烟花落了满身，好在今日，穿得像是个真正的将军啊。

邱庆之想说，你不要难过，我想做的都已做完，没有未了的心愿。你想听听一个无用之人的胡言乱语么，我有好多话想与你说。

就从初遇讲起，讲那日我饿得胃脘抽痛，那盘胡饼根本没有尝出味道。讲子墟文字图并不难搞，难的是敲窗后该如何自然地给你个笑容。

日复一日的劳役使奴隶们都快忘记，笑时该怎样露齿扬唇，但在你闪烁喜悦的眼眸里，我知道练得还算成功。

我也知道作为逃役之人，不该和贵府郎君打交道，但你说要记得来找你，我便心心念念。

要讲你按着我的双手洗去那无赖的血迹，那柄匕首亦沉进水里涤荡。后来永安阁的老臣听罢我与此物的机缘，唏嘘不已，说捡到这把匕首是我命运的伊始。并非如此，明明遇见你，才是邱庆之生命的开端。

要讲那些与你相伴共渡的朝夕四季，行侠仗义，潇洒快活，记得有年纵马踏春，雨后苍翠欲滴的竹叶拂过我们的衣袖，山音长啸，天高地阔，当可任君遨游。

还要讲离别，将士们戎装束发，铁马冰河，比书里写得要整肃悲怆。

子墟征战的三个月里，大漠孤烟、落日长河的风景，我看过了，胡笳声里、琵琶琤琮的奏歌，我听过了。

战场没有信能送出，但仰见天心明月，便知其共照着神州两地。

想讲我怎样破敌阵、居首功，挽弓搭箭，射杀子墟凶暴无道的君主。走出王庭时，大漠的夜里滴水成冰，唯有星辰明亮，那很像是你的眼睛。

要求得你的原谅，将你变成了妖怪，对你和你的新朋友们都不友善，可既然要演戏，为何不演的真实，我愚钝顽固，除了隐瞒别无他法。

想和你讲我无用透顶，没能做个顶天立地的真英雄，但好在最后保全了你，这样便也足够。

可惜这些话，都来不及说了。

那么李饼，我们还是朋友吗？

听到你说当然，这三年好像就只是不痛不痒。永安阁的老东西们有多毒辣的眼力，推杯换盏间劝后辈们要多考虑务实之物，对人事的执念只是场荒唐的幻梦。

邱庆之想着，如果我对他的爱是场荒唐不休的大梦，那也无妨，这梦太柔软，似抱白猫入怀，当可暖我至命终。

郎君，馅馅，李饼。

拿上解药，往前走吧。

06.

永安阁覆灭的十六年后，大理寺查到一桩案子，案情并不复杂，但案中涉事人姓来。

此人正是当年走来仲书关系的那位商贩亲戚，其三子杀人潜逃。陈拾将案宗承给李饼过目，李饼复核后指派追捕。

李饼不日将封大理寺卿，正三品的官职不再常外出办案，加之容颜如故，他要外出执行公务便需掩面乔装。

书房会成为李廷尉久待的居所，其次便是李宅。

陈拾告退，李饼坐在窗前，任由午后的暖阳洒满全身，猫式伸腰扭脖，放松着久坐导致的四肢僵硬。

待到重新坐定于书案前，光束移行半寸，照得尘埃烁烁，飘落在卷宗里的“来”字上，如青萍末下起长风，十六年前的种种纷至沓来。

李饼听到心脏里传来红锈的剥落声，如云掠山岚，鸟雀惊枝。

他决定外出逛逛，换上圆领襕袍戴好草帽，十数年来坐不惯轿，逢相熟者便会被夸保养得当。

再过数年怕是要放下罩纱，若是穿上女子罗裙，仿佛又将上演场惊心动魄的奔逃。

神都的景致大抵如故，东西市各有热闹，只是原本袁先生摆算命摊的地盘开了间酒肆，员外郎的破屋被推平新盖逆旅邸舍，秦纨的草房经修缮转卖于他人。

新的金吾卫将军日常巡查坊市治安，街边贩糖画的倒还在，就是老摊主换成了位浓眉大眼的青年。

有鲜衣少年们半弯着腰，在糖画摊前挑选花样，要鱼要兔要大老虎。

举着糖画自李饼身边跑过，像是着急忙慌要往家里赶。

李饼停下脚步回首如猫咪探头，他望着那些追逐打闹的背影，直到融入金红黄昏，收起视线接着沿街散步。

待回返居所，便见明镜堂诸位领着近来新考上大理寺的几位，齐整地站在前院等他。

红袍女官携口谕宣大理寺少卿面圣，李饼领旨后，当即收拾官服准备赴明宫，推门出时见陈拾等人，眼里皆是浓稠的担忧。

朝中暗潮涌动，听闻将要变天，大理寺掌刑狱断案，与刑部督察院合称三司，绝不可能独立朝堂之外，君道臣策，置身事外是虚谈。

李饼曾对他们交心坦言，力有不逮定会来寻得相助，然而论及权术，李饼尚是摸索新学，王七等更不知应对。

但他们相信少卿初衷未改，便发奋于各自本职，操心地给李饼加餐添衣，更替抓板软垫，于细微处让饼爷觉得有人照顾不孤单。

夜禁后大理寺封门闭户，阿里巴巴等人扒在门后听了半宿，唯有寒甲相碰，马蹄声踏破寂夜，神都兵变。

李饼申时应召入明宫，翌日卯时才回。

天蒙蒙亮时，他踏着霜露回返大理寺，形容略显憔悴，即便是猫，如此紧绷着熬大夜，体力亦有点吃不消，但神色上倒是很轻快。

陈拾心惊胆战地看着他脖子上一圈勒痕，红肿淤紫，身上显然有打斗过的痕迹。

李饼觉得不打紧，却被明镜堂的诸位好一通关怀，按在松软垫子间吃上压惊的热茶和炸黄鱼。

膏药被麻利地取来，他只能仰着颈，由着陈拾用热毛帕清洗伤处，清凉的药膏盖过火辣辣的痒痛。

李饼笑道这仅是看着凶险，你们少卿在宫变里没那么重要，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行走的长生秘药的作用。

有几个脑袋发热的要来抢，没抢过被他干掉了，神情里竟然有几分猫猫很会打架的骄傲。

另外个中经过李饼挑拣了几件他们会有兴趣的讲，譬如长公主于明宫剑杀侍郎子，显王于乱叶飘零时跪其姑母，道荷花开遍液池。*

再譬如礼部尚书和其余官员被关在南殿内，暴饮暴食了十二碗炙菌子，拉着工部尚书看小人跳舞。

还有宫门关闭前，李饼收编了几只禁军的拂林犬，指挥它们咬死了个永安阁余党，众人听得连连惊呼。

历史车轮滚碾，无外乎此类大小人生。

而他没讲在这场宫变里死伤几何，又是如何至此地步，自遣散明镜堂那次后，再重头来看，他已逐渐理解了邱庆之不言语的理由。

更未讲到后来民间流传甚广的怪谈，大乱当夜圣人秘库被烧，药坛子尽皆被打翻，竟在玉阶上流出了条腥甜的红河。

最后李饼对众人道，虽然咱们大理寺不会发不出俸禄，然若是某日想要休假或告老还乡，上折即可。

这几乎是明示圣人对大理寺的监视已撤，说话间，少卿的眼里有凌凌波光。

秋意浓深，王七提出既要庆祝便该喝烧酒，李饼欣然应允，谁知明镜堂诸位酒品甚烂，喝高后大哭的飙外语的打拳的虚空写字的，看得李饼哭笑不得。

挨个给他们搀回卧房，陈拾最乖仅是要睡觉。被放回榻上后，陈拾睡眼惺忪地拉着他，道饼爷恁回来就好，俺们明镜堂缺了谁都不成，又问饼爷恁说俺们往后能告老还乡，恁用啥换来的？

李饼低头笑道：“本就是要舍弃之物，所以是绝对不亏的买卖。”

陈拾似懂非懂，李饼吹灭了蜡烛，道：“放心，少卿总会陪你们到最后的，所以快睡吧。”

天心月正圆，他来到院中站了片刻，又去到书房翻找出把古琴来，弹起今日宫中刀剑交织时听到的曲目。

长相思长相守，淙淙琴音里，李饼终于敢回想起邱庆之临死前的样子。

惯来阴沉冷面的丘将军，仿佛直到那一刻，才做回了最想做的人，他始终是那个眼睛明亮的少年郎。

李饼不敢深念，夜里常觉亏欠。

大理寺少卿从不食言，他果真陪所有人到了终点。六十五载过后，他已官拜大理寺卿多年。

秋景萧瑟，李饼写好即将送陈家村的信，折入双鲤内，对身旁少卿交代着事务。

院里的猫们已早先讲好，要给云山坤道的妹妹们送去，这些都是自马戏班里带回来的猫的后代，许是祖上被花狸子养过，颇会拆家，我可照顾不来。

徊少卿休沐日穿湖蓝襦裙，眼皮红肿却亦是笑着道好，听闻孟坤道耳顺年生辰那日，还同弟子妹妹们玩捉迷藏，身体健朗，再来这些狸奴定是欢喜，环司直会送去。

李饼再道：神都近来又有妖猫传闻，用三回了倒也不腻，你可去取秘阁南起三柜居中的那些旧卷宗来阅。

另外问起一事，牢里的花狸还不肯吃药吗？徊娘无奈道仍是不肯，近来连跑也不跑出去了，宁愿牢底坐穿也不吃。

那明日亥时后牢门便别锁，李饼道，让他跑，他说过此生再不会被抓到，一枝花不想被杀，玩心重，但好在还算守诺。

徊娘子怔住，明白了延尉的用意。李饼道，徊少卿，我要考考你，假若你要私运死者出城焚化，该如何不被发觉？

徊少卿默默良久，几度哽咽，答道：大理寺停尸房内偷天换日，清明前后烟多雾重。

点到为止，李饼颔首道，长生案旧瓶偷换新酒，有死灰复燃的征兆，当年仅凭几段风生兽残骨便引发子墟战祸，可见此物本不该现于人前。

他冷静地安排：明日巳时去李宅，走密道可直通大理寺，怎样去怎样回，得手后将我尸身暗中烧掉，所有烧不化的骨头务必全部砸碎，不要收聚，在哪里烧便在哪里就地撒干净。

徊少卿泪如雨下，叠掌深深躬身道：是。

李饼见她绷着气息掉眼泪，仍像是荒废庙宇里问他可是无家可回的小姑娘，亦如后来在桩案子里自坊司将她救出，她说要学白狸少卿明黑白、持公正。

可她也已鬓染霜白，往事倥偬，当年与陈拾找回的小环考入大理寺，被孙豹与徐虎收做弟子之一，如今又再收徒五六。

王七家里考来了个旁支里的年轻从侄，选大理寺是因崇拜这位在神都的族中长辈。

谁知此人全然没继承到王家伶牙俐齿的血脉，沉静稳重，更喜秉笔书文，崔倍把他领回去倾囊相授，是如今青出于蓝的主簿。

阿里巴巴和上官檎的长子在母亲的严厉督促下，五岁便将官话讲得字正腔圆，七岁上舌灿莲花到能和王七唇枪舌战，才思敏捷，正是眼下无人不服的卷头发的录事。

女儿则像极母亲的果决，又于工程水利上颇有天资，任职于工部，以往不时会来告知兄长，年迈的母亲父亲在何处游历。

环是相连，徊是迂转。

李饼冥冥中觉得与所有人将再有机缘，他看着这位晚辈道：别哭啊，这次我有家可回。

将大理寺交到这些后辈手里，他尚算放心。当夜李饼留于秘阁，将多年来的卷宗整理分放，有疑点无法复核的逐一写下批注。

收拾得当后已是凌晨，李饼化猫回返李宅，他走在空空荡荡的街道上，仿佛此生所有风景人物，皆自时光的灰烬里化为蝴蝶，翩然落于他的鼻尖。

白猫跳起来扑闹了下，继续往前。

他翻墙跃进李宅庭院时，映入眼帘的竟是白槐花开，簌簌吹落如拉雪幕。

李饼重新双脚踏地，伸手接住细碎的花瓣，槐花落于他发间时，似雪落熟宣。

这头发在他六十二岁时再度全部转白，也唯有这头发与陈拾他们同步，洗尽铅华，孤独地印证老去和生离死别。 

他取了盅酒倚靠槐木喝着壮胆，烈酒入喉，双目浮现琥珀猫瞳，李饼从袖子里取出柄匕首。

忽然瞳收成线，再慢慢变圆。

他微微仰头看着眼前之人，道：莫不是猫可通灵的传闻是真，邱将军，你可算来了。 

邱庆之望着那柄匕首，几乎要把唇齿咬出血来，却无法开口也不能上前。他留在李饼身边六十五载，听到永安阁佞臣诬告他们两人勾结，看到大理寺为他放的满天的烟火。

他看过李饼如何断案如神，又如何沉默着保全大理寺众人，学着官场权术，跌跌撞撞、踟蹰而行。

时如流水，青丝覆雪，他看到李饼在友人们的灵堂前落泪告别，重新变成孤身一人，亦听到他毅然决然，要永绝外人长生贪念。

可他哪怕连告诉他自己在这里，也不能做到。

李饼握着匕首朝邱庆之晃晃，笑道：当年便没给圣上真的匕首和风生石，都塞你棺材里了，我半月前才取回，不好意思刨了你的墓，惊动你了吗？

邱庆之看他醉眼撩起鬓边短了一截的银丝，接着说：作为赔礼留了点东西在里头，算是仅你有的我李饼留在世间的独一份。

槐花铺天盖地，李饼横刃在心前，深呼口气，发狠劲往下按的同时，哑声道：邱庆之，我想回家，我们不仅仅是朋友啊。

*

景历五年，时任大理寺卿李饼突发急症，不治身亡，其宅内白槐一夜枯死，留满地残雪。

李饼生前无子无侄，由大理寺明镜堂代为主持丧事。其为官数十载年间，司掌天下刑狱，清正廉能，明断是非，清无数冤假错案，查万千奸邪恶徒。

大理寺素有登闻鼓不走空响的美名，是为百姓官。

发丧当日，神都哭送灵者众，棺木沉重，然除大理寺明镜堂外，无人知棺内敛有何物。

此后两月间，李氏祖坟有不明盗墓者八批，目标明确，可直到反复启其棺椁才知，其内并无尸骸，唯有些旧物旧衣，翻找后得日志一册，最末几篇分别是——

离都，雪，不见故人。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神都，烟花满天，新朋旧友，故人离合。

07.

炎天暑月，开学之期。

邱庆之九月去大学报道，袁伯拉上他兄弟老吴，打定主意要来护送。

美其名曰孩子初次出远门要人陪，邱庆之拧不过他们只得点头。

高铁上遇到上官檎，全家出动大包小包，她那自幼寄居上官家的表弟胡四拎了两杯奶茶和一大袋子的零食，姐姐要啥给啥。

就是在端奶茶倒温水的同时，他会暗搓搓说什么：姐啊，大学里能谈恋爱了但你可千万擦亮眼呐，别被混小子给骗了，要看行动不能只看脸好，别只听嘴上花言巧语，谁欺负了你千万告诉我啊，看我胡四不打飞的来揍他。

车厢里尽是报道的大学生，各色的行李箱里存放着浓缩的过往。邱庆之的生活用品已提前邮寄去了学校驿站，故而轻装上阵。

他假期里试着玩了点游戏，后来上线便被发语音说自古弓兵多挂.逼，玩得比较久的是I wanna，他老同学跟着打了几回，暴躁地给他发信息说玩这个的多少有点受虐或虐人倾向，要么忍功和脾气好得可怕。

但邱庆之觉得还行，很打发时间，他通关了一个场景，快到饭点，便戴着耳机切音乐软件听歌，又自背包里拿出盒冰皮蛋糕，拆开包装吃了起来。

吴老吃着盒饭，见他短短半小时内连炫两盒，对袁伯说，你就由着他就这么造甜的吧，迟早把牙全造坏了，我有个亲戚，他家姑娘艺考前急性牙周炎，险些肿着脸去考试。

袁不二说但是那姑娘考得很好啊，记者不还采访了她，她跳胡旋舞转的太快可能看不清脸吧。

吴老让他去去去，你懂什么叫胡旋舞，还有你看他都吃第三盒了。袁伯点点腮帮子说：小邱以后就是学这个的，他自己能给自己看。

说到专业吴老就冒火，问他们为何填报前不提前找人商量，或者问问邱庆之的爸妈，那个分数啥专业读不得，人家大学提前批来抢人搞谈判，你们就这样稀里糊涂答应了。

袁伯说也不算稀里糊涂啊，他觉得喜欢就行啦，梦境也好，来首都也好，都是缘分。

邱庆之换了首歌听，有点像童谣，什么雪般毛绒翻波浪，白猫呼声响。他的座位靠窗，冷气将车玻璃吹凉，额头贴着非常舒服。

车外景色倒退，如逆着时间向上。

这歌听得他想起前段时间帮袁伯家的亲戚看孩子，那女孩自小和哥哥住，读初中的年纪，爱好广泛，拉着他去逛本地的漫展。

漫展场子里碰上个红发绿眼穿古装的男的，说他和猫有缘，邱庆之不知道这人在COS什么角色，但看竖瞳应该就是猫。

顺着他答可能要被拉走拍照，于是说：“我喜欢白的，你是花的吧，换个人行吗？”

这COSER怒目而视，这时候有三五个穿成西域风的女孩子在他们身后跑过，其中一个在喊：“我猫呢我猫呢，我用十根猫条才换来打工的猫猫大人呢？！”

你那猫大人没有猫德，女孩子的同伴边帮忙找边吐槽。走失猫咪的那个叹气：“花花可通人性了，但怎么就不相信装模作样五分钟，荣华富贵一辈子的道理呢！”

COSER朝邱庆之歪头冷笑，什么也没多说，扭脸往卫生间那边去了。

邱庆之不明所以，很快把这茬给忘了干净，等到下午时有舞台表演，一只花狸子身挂各色仿造宝石，极为高傲地踞在圆台子上，仰着头似乎分外享受，身边还有各种上供的猫粮冻干。

邱庆之看着那猫的神态，莫名联想起早上见过的奇怪的人，同时早间那几个女孩子围着花狸子的圆台表演什么剧情，朝它喊：圣火喵喵，圣光耀耀，凡我弟子，喵喵喵喵！*

……和猫有缘。邱庆之听着歌想起这句话，他依然在夜间做梦，那扇雪夜里走不进的门，也许门后有只白猫也说不定。

播音报站声里，邱庆之把这个奇形怪状的念头暂时搁置，到站下车招出租。

拼车拼到个隔壁院校的学生，坐在前排一直和女生打电话，分享着生活上的趣闻，最后才羞涩地说：阿蔻啊，我的毕业演出里有首《山鬼》，我还不是特别有把握，可以去你学校找你，弹给你听吗？

司机师傅等他打完，笑着调侃他的表白，转头问邱庆之谈朋友了吗，邱庆之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琥珀，回答说没有。

到大学门口，袁伯交代他要照顾好身体之类，准备也学其他人一样在校门口拍照留念。

还没来得及举手机，有个一瞧就是新生的男孩跑过来，礼貌地问他：“老伯，能不能帮我和我哥合个影？”

袁伯爽快答应下来，那新生十分乖的同他说谢谢，跑回去拉着他哥入镜，袁不二哎呦声：“双胞胎啊。”

男生的哥哥有点僵硬地拒绝说：“你拍就行了，恁是我们村里这几年来唯一考上这首都的大学生，我算什么，一个地摊上卖胡辣汤的，成天里做贼似的躲着城管，这地方人多得我头晕。”

男生瞪大眼睛看他，急得方言都出来了：“胡辣汤咋啦俺就爱喝胡辣汤！木有胡辣汤就没有俺，哥啊恁不准瞧不起自个儿！”

一把挽住哥哥的胳膊朝袁不二喊：“大伯，拜托多拍几张谢谢！”再对兄长说：“哥啊恁看镜头！笑一个，茄子！胡辣汤！”

袁伯觉得这孩子怪有意思的，给他拍了好些，男生喜笑颜开地把手机给哥哥看，说哥啊恁看这张恁笑得多精神。

陈九抬手拍拍弟弟的肩，比刚才要放松了许多，他像是个大家长般叮嘱弟弟要好好学习，在学校别和人闹矛盾。

陈拾点头，陈九说那哥走了，陈拾突然眼泪汪汪，对哥哥说：“等我学成了，开个给小动物看病洗澡的店，过几年赚钱了，俺买个门面给你卖胡辣汤。”

陈九扇他的后脑勺，你出息的，有钱开店还卖这个，小伙子摸摸后脑壳笑道：“俺真就是喜欢喝嘛。”

袁伯站边上听了，心想这孩子憨老实又真可爱，对他们兄弟二人道：“我们有缘啊，来一卦吗？”

另一边，校门口有负责迎接新生的学长学姐，邱庆之给吴老取了瓶矿泉水，在凉棚下填报道信息。

在他对面的遮阳棚子里，有两个刚帮忙拉了行李去宿舍楼的学长，其中一人反手捶着肩，郁闷道：“我这老胳膊老腿啊，比不了孙豹和他哥们，他们体校能扛着水桶上五楼，真是吓死个人，崔倍快帮我看看，是不是脱臼了。”

没脱臼。名叫崔倍的给他捏了捏，“你是游戏打久了不动弹，想想这学期的体测怎么办吧。”

肩膀痛的那个呜呼一声：“我能怎么办，我直接死在一千米上！不对，你还说我，你跑一千也倒数！”

崔倍眨眨眼，淡定地说：“但我手劲好胳膊有力，引体向上能满分，你只能挂那啊。”

这话听着嘲讽，但王七知道对方绝对没有讽刺的意思，他说话就这样，再配上那大眼睛，真像是只怪力水手兔。

王七咆哮，从边上拉来刚赶回来的外国留学室友，一顿转移输出：“你怎么来的这么晚，是不是想把活儿都让我们先干了！饼哥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我好想念他学校的凉粉！”

外国室友顶着头卷毛，用那独特的中文发音无辜说：“我在路上遇到了个女孩子，她行李箱轮子坏了，我给他搬去了对面的公大。”

“同学，这里再填一下手机号。同学？……啊同学你的这个挂饰，撞到哪里了吗，需要我给你找个瓶子装着吗？”

邱庆之看着猝然坠裂于信息填报表上的琥珀，那些碎屑散在邱庆之这个名字上，如洋洋洒洒的金灰。

对面那几个学长热得冒烟，咕噜咕噜地灌水，一瓶水下去，再接上话题。

提到公大王七就觉得好笑，对他们讲：“你们晓得吧，昨儿院里发消息说今年的联谊大学是对面，班上那些兄弟们都炸了。”

“都在发朋友圈阴阳呢，咱们学校男女比六比一，他们八比一，怎么的，内部消化不能满足了，还要去对面消化。”

戳着阿里巴巴的胳膊，“你小子怎么就先碰上了对面凤毛麟角的新生妹妹，坦白交代，是不是偷偷和孙豹一起去庙里求姻缘了？”

阿里巴巴摇头，脑海里却闪过那女孩的脸，他想说是机缘巧合，但出口却是：“是山盟海誓！”

“喂喂，是谁要山盟海誓我们学校的新生？”

邱庆之回首，一阵清风徐来，天地浩大，历史拂尘，刹那间，关于圣功年间的一切回到眼前。

“我靠饼哥！你总算来了！”王七咋呼道：“救星！我们都等着你的投喂呢！”

来者拎着三大袋凉粉和两袋烤饼往空桌上放，没见多么吃力，但天太热了额头还是有层薄汗，他利索的开了瓶水说起迟到的原因。

“是我爸非要给我寄土特产，我说这天气放不住啊，他还不乐意，和我掰扯，其实就是我妈买多了再不吃要坏。我爸他也不拦着，只找我来消化，干脆拿给你们分了。”

消化消化——对了，我们才说到，我校要和你们消化对象呢。

哦。李饼说，那我可要找个长嘴的。

他放下矿泉水瓶，阳光穿过透明的塑料和悬挂的水珠，在桌上画出无数条缤纷的光痕，如静止的烟火。

王七见李饼朝填信息的棚子走，问李饼要干嘛去啊，李饼声音传来：消化你们的新学弟。

他越走越快，最后忍不住跑了起来。李少卿大步向邱将军跑去，用力一跳，扑到他背上。

邱庆之下意识地给他托住了。

回头看去，便是一双红着的眼睛。

当天，校园论坛上关于对面兄弟院校的校草，飞扑我校未来校草学弟的帖子被顶上热门。

无数人在下面跟回复哀嚎，怎么可以这样，不能这样消化，这比鲨了我还难受！

哭完又发新帖：但两位这样还挺养眼的呜呜，有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好像很熟的样子？

千秋过后，故人终得重逢。

李饼说的什么，只有邱庆之知道。

他们说，好久不见，真是想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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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赠卫八处士》

*金开诚《丧葬文化》

*唐代男性多称呼郎君，女子称呼娘子。

*年龄操作，拟定李饼十五。

*化用清顾贞观的《金缕曲》

*原台词引用及剧歌词化用，次数较多后略。

*参考电视剧《大明宫词》

*《I wanna》是一款虐心系列游戏。

*圣火喵喵句出自基三明教教义的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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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很长且可以不看的备注后记。

关于时代：延续原剧年号，圣功估摸是圣历和神功的结合，后文拟新年号同此方法，纯纯的唐代架空，文里各种细节经不住推敲的，千万不要纠结这里，都有猫猫人了要啥自行车啊（捧读）。

关于资料：由于时间原因没能来得及详细收集资料，本文中所有出现的人文风俗均未能定位至武周时期。是几乎没有考究的程度，参考取用的也仅为最基础的大众读物，材料堆用，有逾时代风俗的地方请考据的旁友见谅。

关于女皇：漫画看过，本人对漫画里的武明空感情复杂，文里有参照部分。但考虑完全采用武明空治下，大理寺会很惨（原作里正如此），与剧版基调不符，遂仅拟用部分性格。

剧里女皇返老还童伏笔没炸出来，女皇如同AI，发脾气的剧情多为表现受制。如果单纯要写个傀儡皇帝，不必搞这出，所以大概率是为还原原作而还原，要么就是有第二季，当然因是唐制又是女帝，指代太强，不好说会怎样。

关于权斗：剧版理想化了朝堂和皇权，永安阁写得像那啥组织，黑兜帽很刻板印象的哈哈。所谓为君之道为臣之策，皇帝受制实则臣子弄权。

个人权谋爱好者但很菜不会写，有构思邱死后李饼为保大理寺加入朝廷权斗，站边皇嗣从龙的剧情，一言以蔽就是摆脱永安阁掣肘长生后期的女皇与她的儿子女儿们，加上永安阁覆灭后派系朝堂分裂。

但碍于篇幅和原剧风格，果断略掉，写了反而讲不明白喧宾夺主。此处设想李饼最后拿到的不世功是从龙之功，这里和漫画都搭不上，要体现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寓意，把握好很难，漫画坑了咱这聊作脑补，文内可不在意，只要知道大理寺安全了即可。

关于年龄：以剧里口述台词为准，但其实有点矛盾，主要是李饼的年纪。剧里邱去年满十五，今年十六入李府，习武五载，打仗三月，分离三年，二十四没问题。李饼的追捕令上写他二十五，但他自述与邱认识在束发之年（15岁）而非舞象之年（15-20），虚岁又是只往大了说，15+8=23，这就对不上，只能猜想不排除这里可能有文献写束发之年是泛指，没精力查了。

好像有人说围脖上有推他俩年纪的帖子，算出李比邱大几个月，没找到原贴有点可惜。本文硬要圆追捕令上的问题，就要展开权斗当成设计，算了算了装不下，以及咱xp是喜欢右位小的竹马竹马，所以本文饼子取23岁！

关于及冠：因为上面年龄问题啦及冠就很难搞，为什么小邱从戎时应该21了但你还和以前发型一样！实在没空找支持的材料了，饼子抱爹时也没全戴冠，所以搞不明白啦（摊手）。

但因为员外郎妹妹的及笄礼很打动咱，那就当成他俩准备一起及冠搞个盛大的，但没成好了。这里其实有个很抠糖的细节，饼子能笃定邱满十五了说明他俩以前话题聊的好细啊，什么你生辰在几月啊真的是很小孩家家可可爱爱的聊天。

关于明宫：文里的宫变完全是东拉西扯，公主剑杀侍郎子和太液池荷花，琴曲长相思和长相守都是来自一部老电视剧《大明宫词》里的剧情。这部剧也不能当历史剧来看，但拍出了唐皇室斗争瑰丽的疯狂感，看漫画的时候就想到了它，里面太平公主和武后的母女关系刻画得非常绝绝子。

但本文未取大明宫词电视剧最后回归历史的结局，而是错乱了所有事件线，太平作为掌权公主，一边弹长相守一边夺权一边流泪，与安乐公主李裹儿，武后几个垃圾桶里捡的儿砸（不）夺位。而这样一位看遍沧桑的公主，她不会想要长生，所以本文里李饼的自由得以在皇权那边得到默许。

关于长生：私以为饼子不会选择长生，除非一枝花二咬他不作数他会自然老去，那么只要匕首在他手里他一定会自裁。一来贪念不止受觊觎太多，二来他该知道凡事要有代价，比如子墟战乱、一枝花喝血、邱的死（处理的很像逆天改命就要以命换命），三来以后身边人都走了，他也只是长生长漂泊。

当然不接受这点的那也没什么，毕竟长生与长眠这也很虐，是if的一种咱当然可接受，吃这类的粮也嗷嗷大口啦。另外本文里风生石一直在邱棺材里，他死前血染其上，就一直跟着有风生血的猫猫（不是一枝花因为可以飘走），邱将军一转世石头也飞来！

关于BGM：《少年行》算是听过的少有的以少年命题但是悲曲的歌了，像是这两人的一生，那句所谓的成长更像散场，真是怅然，另外《半生你我》是写文时听的，八方哭你，半生鲜活，半生消弭解脱，小破站有视频剪这个推荐推荐。

关于上班：没用上的梗，不写有点可惜，源于演员的采访，邱将军喜欢上班因为可以看见想见的人，很好，那如果在现代职场AU里，公司团建时朗诵《我爱上班》，社畜打工人们都又好笑又悲桑地朗诵，只有老邱声情并茂发自肺腑，推荐演出的时候大家都很躲，纷纷力挺老邱上，因为他真的爱上班，他超爱！

关于专业：上官和饼子和小崔在一个学校，分别读情报、刑事科学技术和犯罪心理，邱将军被高校抢人谈判前袁老其实打热线问某指导师一听父母离异说口腔医学赚钱呦。

虎子和豹哥在体大，王七读医科但最后回家搞医疗器材生意了，阿里巴巴留学交换生，陈拾生物健康医学专业，哥哥后来边卖着胡辣汤边专升本。

胡姬民族舞，蔻娘植物生态学，秦纨音乐主修古琴，胡四考到姐姐的学校，袁不二吴老李爹均快退休，孙小迎教语文，六儿也就是陆老师教化学。

希望他们在另一个世界都好好活着。

关于后记：啊啊写太多了总之这是24年完整看的首部电视剧以及开年上头西皮！当时还没有那么多粮就想自割腿肉，但后来粮暴涨咱狂喜！只是寻思写都写了就搞完吧，偏偏赶上非常忙碌的时候就断断续续写了好久。最终成了这又长又啰嗦的补白产物，想说的都在文里啦，咱爱竹马组！！

# 本来以为是喜剧，结果被结局创死了

# 1.5w+，一发完，没有后续

# 少年将军意气风发，私心想让李饼也看一看他的少年郎长成了如何丰神俊朗的模样

李饼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只看见了漫天的星河在头顶上空突兀的闪耀。

他的意识还未回笼，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嘈杂声响先一步钻进他的耳膜。他感到头晕乎乎得痛，想抬手揉一揉额角，才发现此时的自己是躺着的。

他在心里轻轻得“咦”了一声，用双臂支撑着酸痛的身体勉强坐起来，手掌却触到了身下一片粗糙的沙砾。

不仅是他身下。他放眼望去，苍穹星空笼罩之下皆是一望无际的黄土。他直愣愣得坐了一会儿，一时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又是如何来得这里。

他的头还疼着，太阳穴里仿佛藏了对边鼓，一下一下规律得敲打着，让他向来敏捷的思维能力也出现了一整片空白。他看着眼前漫漫黄沙，好一会儿才想到，自己似乎是到了关外。李饼缓慢得眨了眨眼，蜷起食指狠命掐了掐虎口，这才稍微清醒了一点。却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伸出五指放到眼前仔细瞧了瞧，感觉有些陌生。

他分明记得昨日他入宫面圣，日暮时分才回到大理寺，却一直睡不着，索性变成白猫偷偷溜进了将军府。邱庆之房间的陈设还没有变，但味道却已经慢慢散了。他心里不大舒服，一通翻箱倒柜才翻出件从前邱庆之日日穿的朝服。他用力嗅了嗅，然后把自己裹了进去，闭上眼幻想着自己并不是缩在一件冷冰冰的衣物里，而是躺在邱庆之的怀中，才渐渐睡过去。

怎么这就到了关外？

他实在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于是又开始怀疑自己这是在做梦。正想找个什么东西划自己一道，一低头看见了自己身上穿着的军中将士的甲衣。他愣了愣，不确定得伸手摸了摸，粗粝得铠甲划过皮肤带来细微的痛感。

“卯子，醒啦。” 什么人狠狠拍了一记他后背，李饼被吓得一怔，茫然转头，对上一张粗糙的灰头土脸，穿着和他身上一样的军甲蹲在他旁边。那人左边脸上有一道还未愈合的长疤，仍然泛着红，他在还不太灵光的脑子里搜刮了一遍，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但对方却似乎跟他十分熟识一般，一手端着一只酒碗，笑着问他：“就说你不行，这就醉啦？”

他确实不认识眼前的人，何况那人叫他……

“……你说谁？” 李饼话一出口，却陡然听到了一把不属于自己的陌生嗓音。他顿时有些恍惚，愣着连眼睛都不眨了。

“嘿，” 对面那人嗤笑一声，“怎么的， 李卯，醉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那人调笑完，仰头喝干了一只碗里头的酒，似乎觉得逗他也没什么意思，把还满着的另一只酒碗塞进他手里，站起身摇摇晃晃往一旁的人堆里挤。

李饼顺着他的动作，才发现几米开外立着个篝火堆，围了一圈已经喝得东倒西歪的甲兵，他刚醒时听见的嘈杂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你今儿杀了几个？”

“五个，你呢？”

“老子比你多，看见没，七个！”

“放屁！吹牛也不先照个镜子！”

“吵什么呢！要我说，都不如隔壁营那小子，那箭差点儿没给老子射in咯！”

“嘁，不就是个充军的奴隶，到时候算军功，不还都是哥儿几个的。”

篝火映得他们个个满脸通红，像披着滑稽的傩戏鬼面。

李饼茫然得低下头，酒碗里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

他好像莫名其妙跑进了一具陌生的身体里。

他想不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突然想起自己都能变成长生不老的猫妖，似乎再诡谲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他环顾了一圈此起彼伏的沙丘，浆糊一般的脑子终于开始运作，缓缓拼凑，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这里是关外，是三年前，是大军的营帐！

邱庆之！

他忙丢了手里的酒碗，一骨碌爬起来急急朝外面跑，跑了一半又想起来自己不识路，回来抓了人就问奴兵的营帐在何处。被他抓住的士兵啐了一口，笑他是不是喝多了，仍是给他指了半里黄沙外黑黢黢的驻营。

李饼觉得自己从未跑得如此急切，却仍然快不了一点儿，沙地柔软踏不结实，他趔趄了好几步，恨不得能变成四脚踩地的沙漠狸猫疾奔。

好不容易入了营，倒一下子被里面死气沉沉的氛围怔住了，这里半点看不出白日里打了胜仗的样子。李饼心里觉得异样，但也顾不了许多，急急在营里转了一周，见着人便问邱庆之在何处，却怎么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他急得浑身都起了汗，军甲沉甸甸得挂在身上，仿佛要把心往胃里压。他将脸狠狠埋进手心里，深吸了一口气，再抬眼时，余光捕捉到了漆黑夜色下，远处延绵的沙丘间泛起的一抹粼粼微光。

他鬼使神差得抬脚朝那片波光走去，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指引着他往那里靠近。

那是片不大的海子，他熟悉的背影正蹲在海子边。黑色的甲胄和內衫被扔在沙地上，邱庆之有些艰难得从海子里掬水，正试图清理肩背处的伤口。星月的银辉充当着唯一的光源，李饼呆愣着杵在几步之遥的位置，用眼神细细描摹着眼前的轮廓。就算他现在没有能够夜视的猫瞳，李饼也能清楚看到当水掠过翻起的皮肉时，邱庆之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即使正背对着他，以他对那人的了解，想必邱庆之此时一定因为疼痛而紧咬着牙。

眼眶已经兜不住盈满的泪水，它们汹涌得夺眶而出，一滴一滴扑簌扑簌得往下掉，闷闷得落进沙子里，没了声响。

空气中安静得只听得见水面晃动时的微响，邱庆之撩起的波纹借着星光流转着映在李饼脸上。李饼咬紧了下唇，却动弹不得。汲水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邱庆之很快清理完了伤口边缘的血污，从里衣撕下布条随意裹了裹，然后一手按着草草包扎的结，一手伸长勉强去够落在沙地里的外衣。李饼仿佛终于回了神，见状忙上前拾起了他的外衣递了过去。邱庆之这才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疑惑的神情，却还是从他手上接过外衣不紧不慢得套在身上。

漆黑夜色遮盖了李饼红透了的眼角，邱庆之看不清他此时的模样。他不知是否早就察觉了几步开外的李饼，但对他突然出现的打扰不甚在意。他没对李饼说什么，顾自弯腰捡起腰带往腰上缠，又捡起丢在一边的黑甲，抖落沾上的黄沙，又想去捡李饼脚边的弓和箭袋，见李饼仍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才终于疑惑得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你怎么在这里？” 他仰起脸，开口问道。

李饼的视线自方才就追着邱庆之的动作不曾移开分毫，猛然听到他的问题，竟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的大脑空白了一瞬，却看到邱庆之扬了扬下巴指他身上的铁甲。

“你不是奴兵，来骁字营做什么？”

原来并不是认出了他。

李饼不知道该感到遗憾还是松一口气。方才，邱庆之开口前，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此时在邱庆之眼里并不算是“李饼”这个事实。李饼抿了抿唇低下头，不敢开口。他太久没有见到这张脸了，总担心自己开口便会败露哽咽。邱庆之已经重新套上了黑甲，他撇过头又看了李饼一眼，见对方低着头闷声不响得样子，似是不想回答，也不在意，捡起自己的弓和箭袋往营里走。

李饼却看不得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每每午夜梦回，都像一只利爪揉捏着他酸涩的心脏，直滴出血来。他不由急切得脱口而出：

“邱庆之！”

邱庆之的脚步顿住了，他回过头，狐疑得打量了李饼一眼。

“你认识我？”

只这一下，眼泪就又要不受控制得往外涌。李饼低头吸了吸鼻子，强作镇定：“早就听说骁字营的邱庆之骁勇善战，仰慕已久，特地过来看看。”

邱庆之的神情却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变得柔和，他犀利的眼神上下扫过“李饼”全身，突然问道：

“今日这战，你是冲阵的骑兵？”

李饼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自然也不清楚白日里的战况如何，可他想起自己身上一身骑兵甲，犹豫得点了点头。

“那你就该知道，敌我军备相差悬殊，以强凌弱，没什么可夸耀的。”

邱庆之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继续往营里走，没走出几步，却感到袖口一沉。他回过头，发现身后的人正抵着膝盖急急喘息，一只手死命攥住他的衣袖一角不肯撒手。他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邱庆之这才在如墨夜色下第一次看清来人的脸。他并未见过这张脸，但此刻努力瞪大紧盯着他的双眼却叫他觉得陌生又熟悉。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眼角泛红，盛满了盈盈水雾却仍然灵动。它们像是会说话，藏了道不尽得欣喜悔恨酸楚哀恸，恳切得想要让他听懂。

别走。

李饼在心里急急喊道。

别丢下我。

可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掐住他的喉咙，他慌张得想要开口，却只能发出嘶哑尖锐的喉音。他只能死死盯着邱庆之。绝对不能放手，只要一放手……

恍惚间，李饼看见邱庆之凑近了过来，他试图再次开口，却突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再睁眼时，他已经回到了帐子里。

外头风声猎猎，帐布正随着一阵高过一阵的风啸可疑得晃动，砂石随风砸在帐面上，发出霹雳吧啦的闷响。李饼坐起身，再一次想不起自己昨夜最后是如何回到帐子里的。

帐门被掀起了一角，黄沙随着外头的狂风吹进帐子里。李饼被风里的土腥味呛得一阵猛咳。昨晚那个给他递酒的刀疤脸骂骂咧咧得从外面钻进来，猛晃脑袋晃掉一头的砂土，然后转身把帐帘重新夹严实了。他回身看见呆坐着的李饼，咧嘴骂了一声，说他昨夜果然是喝多了，大半夜跑去奴兵营又哭又闹，被那目中无人的邱庆之扔回来，实在是丢人。

所以昨晚他是真的见到了邱庆之！

李饼抹了一把脸，起来迅速套上战甲长靴，重新拉开帐帘。黄沙裹着风灌进来，李饼不顾身后刀疤脸的破口大骂，钻出了军帐。

外头不知从何时开始起了风沙，漫天的黄沙遮住了日光，只投下一片昏暗的灰黄色。李饼记得从前与邱庆之偷溜出去，听神都里经商的胡人提过大漠里的沙暴。说大漠里来来往往的驼队，最怕遇见沙暴，若是突然遇上了又毫无准备，丢失几匹骆驼都是小事，就怕风沙呛进肺里，人被活活埋进沙子里。

军营里出奇得安静，外头只看得见寥寥几人，估计都因为突然而来的沙暴躲进了帐子里。沙尘里不能远视，目之所及不过前方几丈，李饼从一片昏黄沙雾远眺了一眼骁字营的方向，最终还是从身上翻出一方布巾遮住口鼻，冲进了风沙里。

他顶着风趁机在军营里转了一圈，基本摸清了营里的布置。又想起前夜种种，摸去随军医官的帐子里，用顺来的一壶清酒换了些伤药和干净的细布，最后循着前夜记忆里的方向往骁字营走。

逆着风沙，昨夜走过的半里路一下子显得尤为遥远。粗粝的黄砂顺着风擦过他的面颊，在那里蹭出一道道红痕。李饼艰难得淌着沙子，踩出的脚印很快又被风吹灭踪迹。

他一刻也等不及得想要见到邱庆之。

方才回想起昨夜，他突然觉得自己当初仍然欠考虑。他一心想着凭邱庆之的本事，在军中建功立业不成问题，却忘了世人却多已出身论尊卑。邱庆之以奴籍充军，在军营里肯定是要遭受各种欺侮的。他们这些奴兵恐怕从未被真的当作人来看待，昨日看来，奴兵营里连粮草药品都少得可怜，即使战得再勇，受了伤也得不到看护医治。

奴隶而已，死了便死了。

李饼将手里装着伤药的布袋攥得更紧了一点，加快了步子。

白日的邱庆之并不难找。他刚入了骁字营的大门，就看到邱庆之背着风沙坐在马棚下，腿边放着他的箭袋，正在调弓弦。

“又是你。”

邱庆之抬头看向挡住了仅有的一点日光的身影，眼神又绕过李饼看了眼他身后的阵阵沙尘，眼中的一点意味深长稍纵即逝。

相较昨夜，对着邱庆之，李饼此时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不少。他点了点头，直接把怀里的东西塞到邱庆之手上。

“我见你昨日伤得不轻，给你拿了些伤药。”

邱庆之拉开袋口往里看了眼，有点惊讶于眼前的这个陌生骑兵穿过肆虐的沙暴，竟只是为了给他送伤药。他愣了愣，抬头看向“李饼”，那人军盔之下的半张脸此时沾满尘土，显得尤为狼狈。邱庆之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一下，把东西收进怀里。

“我不白拿你的药，” 他说，“你想要什么，下次我一定还你。”

李饼摇摇头。

邱庆之也没坚持，他抬头看了眼天空。

“风沙大了。” 邱庆之说着站起身，提上箭袋和弓，看向李饼，“进帐里躲一躲吧。”

-

李饼随着邱庆之进帐，见他把弓箭抵在帐边，在其中一张榻上坐下来。他顺手脱了军甲，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黄沙，见李饼仍然站在帐口没动，指了指对面的那张榻。

“坐吧，没人。”

那张榻的确像是很久都没有被人使用过。

李饼不傻，他知道这张榻原来的主人去了哪里。他看了眼邱庆之，在对方略带审视的目光下在对面榻上坐下。待他坐定后，邱庆之几不可查得弯了弯嘴角，从怀里掏出来两张饼，给李饼递过去一块，自己拿了另一块，也没管李饼，撕下一角，兀自吃了起来。

两人相对无言，帐子里一时只能听见外头风声呼啸。可李饼并不是无话可说。相反，他有太多话想对眼前人说，却不知如何开头。如果说昨日见到邱庆之他还抑制不住满腔冲动，现下倒是也冷静下来了。

邱庆之坐在榻上，不知正在想着什么，只留给李饼一个侧脸，却还是李饼最熟悉的样子。他咬了一口饼，咀嚼得很慢。除却初见时对方刚从奴隶营逃出来，饥肠辘辘下只顾得狼吞虎咽，往后李饼见他吃饭都是这么幅慢条斯理的样子，比他自己还像个官家的小郎君。从前李饼就爱看他吃饭时的样子，觉得甚是赏心悦目，可细想一下，也不知有多久没见过他这般模样了。

他觉得自己的眼眶又要开始发热，于是深吸一口气，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伤在后背，擦药不方便，我帮你吧。”

邱庆之转头看了他一眼，把伤药丢在床角的包裹上，摇了摇头，“不劳费心，我自己可以。”

邱庆之的表情很是平淡，从他的神情里，李饼读不出他此时的情绪。他从前自认为足够了解邱庆之，可自国战一别后再见，李饼却再也没有这种自信。他看不透邱庆之层层防备的伪装，听不懂他话里话外的弦外之音。或许一枝花说得不错，他的确太傻了，才会直到现在才认识到，从前凭着“李饼”的身份，得到过多少来自邱庆之的优待。

虽然知道自己此时在对方眼中并不是“李饼”，他仍然有些受不了邱庆之待他就像待一个毫无关系的寻常人。李饼闷闷得低头猛啃了几口邱庆之递给他的饼，吃得太急噎在了喉咙口。他拍着胸脯咳了一声，下一秒，一只水壶便落在他眼前。李饼没想太多，熟练得接下，仰头灌了好几口才感觉重新活了过来。邱庆之本来对他没什么兴趣，这下倒是边啃着饼边饶有兴致得看着他。

“骑兵营里不缺粮草，你跑到这里来跟我啃饼。说吧，究竟想做什么？” 

他该如何回答。

他头脑一热，便寻了过来，没有找好借口，也还未想过对策。说到底，他连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时此地也尚未理清。这里是真实的从前吗？若他是真的回到从前，他应该阻止邱庆之吗？若是阻止了邱庆之，劝服对方另想对策揭发国战，会改变已成定局的未来吗？他的邱庆之，也会活过来吗？

……他该告诉邱庆之，他是李饼吗？

“我……没有别的目的。” 未解的谜团太多，他最终决定至少先隐瞒自己的身份，走一步算一步，找准时机再做打算。他了解邱庆之的脾气，他若是知晓前路凶险，必定不愿让“李饼”冒险，或许到时又会用些什么别的方式把自己摘出去，然后闷声不吭一己扛下所有。在这方面，邱庆之可是有前科的。

“我就是有些想家，不知何时才能够凯旋而归。” 李饼随口胡扯，心虚得低头又啃了一口饼，却一直没听到邱庆之接话。他抬起头，发现邱庆之正一眨不眨得看着他，眼里神色深谙不明。

“你说你昨日在战场？” 邱庆之突然问道。

李饼一愣，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难道自己说错了哪句话漏了馅？正想找补，却听见邱庆之突然放松了语气：“你知道我叫邱庆之，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李……”，李饼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想了想道：“李卯，我叫李卯。”

“李，卯。” 邱庆之把这两个字在齿间咀嚼了一遍，露出了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像是想到了什么。“快了，” 他说，“子墟国都已破，就快能回去了。”

邱庆之停了下来，又看了一眼李饼。

“怎么了？” 李饼问道。

“没什么。” 邱庆之回答。外头风沙仍在继续，邱庆之在榻上躺下来，双臂垫在脑后，侧头看向李饼。

“你家在何处？”

邱庆之看上去想找点话题打发此时的无聊时间。李饼犹豫了一下，又怕犹豫太久惹人怀疑，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神都。你呢？”

“我也从神都来。” 

邱庆之看向他的笑意更浓了，他索性侧过身来面对李饼。

“离开家太久，倒是有点想念醉仙居的浇拌肉，还有对面二十四进的馄饨。” 

李饼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也在榻上躺了下来。“醉仙居的老板最是讲究。” 说着想起刚回神都时办的案子，感叹道：“现在大概也不是原来的味道了。”

邱庆之对他的话并未表现出怀疑，只问他， “你从前也常去？”

“是，我从前身体不好，最爱吃他家粥。去得多了，与老板也熟了，每次走的时候还会让我带一些回家。”

邱庆之点了点头，他微微张口，想了想又闭上了，最后只笑了笑道：“那我们从前或许见过也说不定。”

李饼怔了怔，意识到自己或许说得太多了，忙侧过头看他，见邱庆之已经仰躺了回去，半阖着眼睛看着微微晃动的帐顶。不知他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情与方才初见他时比柔和了许多，不再显得如此锋利，倒更像从前在李府与他相处时的样子。

李饼看着看着，突然从榻上坐起来。

“你背上还有伤，” 李饼说，他又提议了一次，“我……我还是先帮你上药……”

这次邱庆之没有拒绝，他坐起来，缓缓脱掉了外甲，又解下一边袖套，半褪下衣衫，露出从肩膀到背脊微微渗出血印的绷带。

李饼从他榻边捡回了伤药，拆下邱庆之昨日用来裹伤的碎布，那道狰狞的伤口便倏得暴露在他面前，让他从手到心都抖了一抖。他吸了吸鼻子，从壶里倒了些水沾湿了干净的细布，去擦伤口边上已经结块的血污，却又不敢下手太重，动作既轻又小心翼翼。

“你大可不必如此仔细。撒点伤药，其实很快就好了。”

邱庆之突然开口，他的声音不响，低沉稳当。李饼扶着他背脊的手能敏感得触到胸腔发声时的细微震动。不知为何，李饼觉得，邱庆之的语气并非催促，倒更像是在安慰他。

李饼没有依着他的意思，仍然细致得清理了伤口周围。邱庆之微微向后侧转了头，余光淡淡瞥了李饼一眼，很快又转了回去。李饼仿佛没有察觉，只专注着手上的动作。撒伤药的时候，像是怕邱庆之疼，下意识得对着伤口轻轻吹了吹。指腹下邱庆之的身体僵硬了一瞬，李饼愣了愣，反应过来如此得举动对于昨日才初识的人而言，似乎有些过于亲近了。虽然知道邱庆之没在看他，李饼仍是悄悄红了耳朵，尴尬得捡起干净的细布重新裹好了伤口。

做好这些，他拍了拍邱庆之的肩，示意他可以重新穿上外衣。邱庆之没再套回黑甲，只和衣靠在帐上，看着李饼将伤药和剩余的麻布条重新收回布囊里。

“我有一个朋友。” 邱庆之突然说，“他很聪明。”

李饼心里一惊，猛得回过头，才发现邱庆之并未在看他。他正望着风沙吹动下帐上摇摇曳曳的弓影。李饼却认得那样的眼神，明亮的，带着若有似无缱绻的眷恋。他曾躺在他的怀里，用同样的眼神问他，还是朋友吗。而自己泪如雨下，却还是想努力看清邱庆之眼里来不及说的那些话。

你究竟想要对我说什么呢？李饼想。在邱庆之离开后的那些日子里，李饼日日想，夜夜想。

邱庆之，你来不及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呢？与我的一样吗？

“你来充军，与他有关吗？”

邱庆之没有回神，他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邱庆之的眼神从弓影上移开，转头盯着李饼，眼里明晃晃得闪着少年志气的光芒。

“我答应过他，会成为大将军。”

-

风沙已经停了，但邱庆之却不在帐里。

昨夜邱庆之信誓旦旦对他说，他的军功他定会要回来。李饼不知该如何回应，表情恹恹的。

他从前单纯，总以为人人待邱庆之都应如他一般。他家郎君闪闪发光的少年志气，定是到哪儿都能叫人心悦诚服的。邱庆之那么好，他既想让人看见邱庆之的光芒，又舍不得从前只属于他的宝贝被世人瞧见，总在夜里辗转难眠。

邱庆之或许是看出他情绪不佳，没再多提战场上的事情，反倒是跟他讲起了刚入营时候的见闻。说他刚到大漠的时候也曾遇过一次这样大的风沙。那时他刚来不久，对关外的一切都觉得新鲜，他躲在帐子里听着风沙停了。周围的人早就睡熟了，他却睡不着，偷偷出帐子透气。这才看见风沙过后的夜空，星星像被洗过一般澄亮，熠熠闪光，沙丘就在那样的银光下像柔软的绸缎一个接一个铺陈开去。然后他看见了天空中的月亮，似乎更大也更圆，让他想起了从前在神都看到的圆月，却是完全不能与之相比的。万籁俱寂，信风吹向南方，轻柔得拂过沙砾，一切宁静得仿佛刚才的风沙不过是一场幻觉。

他还讲到了商队的骆驼，行军途中偶然见着的孤狼，神出鬼没的海子。

李饼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得应着声，总担心一不小心会漏出马脚，渐渐也放松了下来。他趴在榻上，侧头迷迷糊糊听着邱庆之讲着从军一路的故事，仿佛从前在李府的时候，两个少年裹着一张被子窃窃私语，到夜深了也不舍得停下，直到困意找上了李饼，爬上他的眼皮，把他拉扯进梦乡。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如此安稳，一夜无梦。只是醒来时却看不到邱庆之的影子。

大清早的，人去了哪里？

李饼在帐子里等了一会儿，许久也不见有人回来，索性出了帐子。

风沙大概是在昨天夜里停下的。营里已经重新恢复了生气。李饼抬头望向天空，的确如邱庆之所说，风沙过后，蓝天似乎也变得更加澄澈。李饼吸了吸空气中清新的味道，心情颇好得在营中转悠了一圈。可等到日上三竿，正午的太阳晒得人剥了一层皮，也不见邱庆之的影子，李饼的好心情也随时间一分一秒得流失。想起昨夜里邱庆之提起的邀功一事，李饼的心渐渐沉到了胃里，一丝恐慌爬上他心头。

他再也坐不住，见几个军士从领头的将领军帐里出来，急不可耐得拉住人家，问道：“邱庆之呢？”

那两人相互看看，对着李饼翻了个白眼，很是不屑道：“邱庆之？死了。” 也不等李饼再问，自顾自走了。

李饼觉得心里仿佛被沸水煮着，虽然清楚邱庆之定还活着，但他不得不猜测，一定已经出了岔子。他并未想到，这一切会来得这么快。

还是怪他从前没有再多了解些国战的细节。李饼匆匆回到邱庆之的帐子里，想翻出点蛛丝马迹。邱庆之的弓和箭都还在帐门边靠着，不论他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显然没有机会回来带上这些。

他又在榻边检查了一番，从邱庆之的床褥底下翻出一个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的竟全是他写给邱庆之的信。他当初不舍，常给邱庆之写信，总盼着邱庆之能给他回信，与他讲讲关外大漠的样子，军营里的生活，什么都好。若是一段时间收不到邱庆之的回信，他心里总是七上八下不能安心。明明相信凭邱庆之的功夫定能安然无事，大展宏图，却还是记挂他会不会受伤，会不会遇到危险。一会儿后悔不该撺掇他去应征，一会儿又埋怨自己怎能如此自私，阻止邱庆之去见识更广大的天地。

他所寄去的信件，都被邱庆之悉心收起，藏在被褥之下。

李饼摩挲着信纸，想起他从前在神都盼着邱庆之早些回来。班师凯旋那日他去了，挤在人群里，却只匆匆见到那人马上的侧影。他想像从前那般喊他一声，声音却被淹没在人群的欢喝声中，邱庆之定是没有听见，他没有回头，身影随着行进的队伍很快消失在李饼的视线中。他安心却又升起一丝落寞，那心思却又被自己压了下去，想着不急于一时，等他论功行赏，再去见他不迟。

彼时的他怀抱着自己的小心思，又怎么能想到，他的邱庆之，他最好的邱庆之，早就被他人吃人不吐骨头的利欲深埋进了黄沙大漠中。

李饼的双手紧攥成拳，他重新将信件细细收好，拾起邱庆之的剑系在腰间。

他要找到邱庆之。他不知道邱庆之去了何处，但他记得之前徐虎提起的，邱庆之尾随运送石棺的队伍，在黄沙峪救下了一枝花。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他知道他必须去黄沙峪，去了黄沙峪，他便能找回邱庆之。

-

他一秒都不想耽搁，急遽回到骑兵营，暗暗打探了黄沙峪的位置，又收拾了些水和食物，趁着夜色偷偷溜出军营。

大漠的地貌千变万化，他没有经验，只能通过从前从书上看过的星象位置辨别方位，好在变成猫的那几年，让他身上动物对自然本能的感知灵敏了不少。沙漠的白天与夜晚截然不同。太阳炙烤着沙面，脚下的黄土摇身一变成了燃火的热锅。黄沙如天空般浩瀚无垠，它仿佛是一尘不变的，沙丘的绵延好像大地层叠的褶皱，时间与距离都失去了它们原有的意义。

他只能朝着黄沙峪的大概方向不停得往前走。

第二日接近午时，前日里停下的风沙又席卷起来。李饼眯着眼远眺气浪掀起的黄土，在肆虐的沙尘吞噬他以前，躲进了附近一块风蚀岩穴的凹洞里。耳边风沙呼啸，李饼从腰间掏出水囊喝了一小口，清水滑进干涩得能冒出火星的嗓子眼里，短暂得获得了一点滋润。他晃了晃手里的水囊，听着里面快要见底的声响，叹了口气。

烈日下长途跋涉让他很是疲惫，李饼坐着坐着，觉得意识都有些模模糊糊，脑子里跑马似的滚过不少想法，却又好像从指缝遛过去的风，什么也抓不住。他想他若是就这样死在了大漠里会怎样，他会回到他原有的世界吗？好像因为有了邱庆之，他对如今在一个不属于他的时空、一具不属于他的身体里的事情接受得过于自然。因为活生生的邱庆之站在他眼前，他不想去想别的可能。他不敢怀疑若这只是一场美梦，他还没从梦里醒来，或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梦里醒来……

夜晚降临前，遍天黄沙中透出一道夕阳的余晖。风沙渐渐停了下来，李饼望着大漠尽头巨大火红的半轮红日，拾起行囊继续上路。

他在第三日的清晨发现了一队唐兵，尸体半掩在沙面下。

李饼半跪在沙面上，掸开尸体上的黄土。尸体还未风干，没有经过太阳的炙烤，说明是前夜才死的。他剥开尸首身上的战甲衣领，脖颈处有被利刃爪划破的痕迹，干净利落。他又检查了其余的尸体，无一例外，致命伤口皆在脖颈处。

李饼认识这个伤口的痕迹，是一枝花。邱庆之还是找到了一枝花。

他转到另一边，擦掉其中一具伏尸脸上的黄土。尸体身上穿着不同于普通士兵的军甲，李饼仔细辨认了他的脸，认出了那是骁字营军帐里的将领。

若是他们前夜才带着奴营老兵来到这里挖坑掩埋，邱庆之救下他们，定然才离开不久。

他立马起身朝四下张望，又低头仔细辨认沙地上的痕迹。经过一夜风沙，地面上几乎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踪迹，一时难以辨认邱庆之究竟去往哪个方向。他心里焦急，正想要起身再探查一番，耳朵却突然捕捉到一阵轻微的、淅淅沙沙的动静。他定在原地，缓缓回头，正对上不远处从砂岩背后踱步而出的一双冰冷肃杀的金瞳，在清晨尚未天明的昏沉里闪着危险的幽光。

李饼一眨不眨得盯着那双金瞳，缓缓起身。更多双眼睛从岩石后出现，正虎视眈眈向他靠近。李饼附身，右手却逐渐收拢，摸上了腰间的佩剑。领头的灰狼龇了龇牙，从喉间发出一声长鸣，蓄力俯冲扑向李饼。

李饼敏捷得侧身堪堪躲过一击，身后的狼群却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嚎叫着前赴后继扑了上来。李饼抽出剑，狠狠砍入一头狼腹。他如今毕竟不是妖猫身，速度与反应完全不能与之相比，很快便被灰狼扑倒在地。他挣扎着竭力掐住狼颈，可尖利的獠牙却离他的颈侧越来越近，不远处头狼已经重新伏低身体蓄势待发。

李饼闭上眼，可预想中血肉撕裂的疼痛却没有到来。一只利箭穿云而来，俐落得扎进灰狼的后颈。灰狼呜咽一声，重重砸在他身上。还未等李饼把压在身上已死的灰狼推下去，又一只羽箭擦过他的耳侧，直直钉入从后面趁机偷袭的另一只狼首。

狼群的注意力被很快转移了，他们停下进攻李饼的脚步，回身徘徊寻找威胁的来源。它们很快发现了射手的位置，转身疾奔朝超射手飞扑过去，却在半途被迅速一箭射落。那射手已经走到近处，他捡起沙地上未风干的士兵的尸体，朝迟疑踱步的狼群丢了过去。头狼俯身嗅了一嗅，抬头眯起双瞳朝射手呼噜着呲出尖牙。

射手迅速张弓，下一秒利箭裹着疾风狠戾得钉进脚边沙地。头狼脊背上的毛发瞬间立起，它犹疑着往后退了一步，盯着射手的眼神渐渐暗了下来，抖了抖，终于伏底身子，啃食起了面前的尸体。其余的狼群见状也不再敢轻举妄动，拖着步子围起剩下的尸体进食。

射手看着低伏的狼群，嘴角扯起一丝胜者的微笑，收起了弓。

李饼终于回过神来，他从沙地里爬起来，跌撞着往前跑了几步。

“邱庆之！”

邱庆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他一阵，他没有问李饼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地出现，却突然露出了一个李饼无比熟悉的笑容。

“李饼。”

李饼猛得愣在原地，在无比震惊中缓慢得眨了眨眼。他的眼前又蒙起一层水雾，忍了又忍，仍然带着哽咽得开口问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邱庆之笑了，他凑近打趣般得瞧了瞧李饼湿润的眼睛，像是调笑他怎么又一副惨兮兮的小哭猫的表情。

“这有什么难的，” 邱庆之语调里都带着一点笑意，“你无论变成什么样，我都能认出你。”

李饼看着他轻快的笑脸，却觉得一阵窒息，他刚要开口，邱庆之却“嘘”了一声，对着他摇了摇头。他侧头看了眼脚下仍在大快朵颐的狼群，收拾好了箭，拉着李饼朝几里外的一座沙山走去。

沙山的背面有一处风蚀洞穴，藏在砂岩蜿蜒的缝隙之后。李饼跟着邱庆之钻了进去，一群老兵正靠在岩壁间休憩，见到李饼都纷纷警惕得站了起来。邱庆之将李饼护在身后，抬手做了个放松的手势，示意他们不需要紧张，李饼是友非敌。李饼见状忙将腰间的佩剑解下，放在一边，朝他们摊开双手。老兵们的眼神在李饼与邱庆之之间游移了一阵，没再多说什么，重新靠着岩壁坐下，闭上了眼睛。

邱庆之领着他在岩洞角落一处透光的穴口前坐下，从这里望出去，能够看清远处沙丘的起伏，初阳正从沙海尽头露出一角。

邱庆之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李饼，又用袖口给他擦了擦满脸的灰。他边看着李饼小口小口得喝水，边对他解释，原来他昨夜救下老兵便带他们躲进了这个岩洞里，刚才邱庆之出来寻找食物和水源，听到有狼啼过来打探，才恰巧救下了他。

李饼抱着水囊闷闷得点了点头，他想了想，转头试探性得问邱庆之有什么计划。邱庆之看着李饼不自觉流露得复杂眼神，犹豫了一瞬，还是表达了他要为老兵平反的意愿，“这场国战是一个谎言，真正的目的......"

"是永安阁为了风生兽骨长生不老。” 李饼声音很轻很慢，却坚定得接了下去。

邱庆之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眼神如同审视般在李饼那不属于他自己的壳子上逡巡了一阵。但他似乎很快了然了一切，他没有开口向李饼求证自己内心的猜测，只是恢复了惯常的从容。他瞥了一眼逐渐上升的日头，伸手摘下李饼头上的军盔，拢了拢他掺了沙砾杂乱的散发，换了个姿势让李饼靠在自己肩上。

“累了吗？” 他问道，“先歇一会儿吧。”

-

李饼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接一个的梦。

梦里一会儿是年少时的李府，他陪着邱庆之习字，私心拿《小雅》里《伐木》一篇教他临帖，邱庆之最是耐得住性子，却仍是在默了数十遍“丁”字后抬眼瞟向窗外。窗前他亲手修的那颗槐树不仅冒出了新芽，春日里扬扬洒洒落了满院芳华，被风吹进窗子里，飘飘然落在案上。

一会儿又是纷扬的大雪，他瑟缩着猫身蜷在雪地里，不一会儿却被一片温暖包围，他抬头瞧见邱庆之正用他黑色的披风将自己裹紧，小心翼翼抱进怀里，他在邱庆之怀里用力蹭了蹭，伸出舌头舔了舔他湿凉的手。

他就这样在一个又一个梦中穿梭，直到梦里的匕首再一次扎进邱庆之的胸膛，他才猛得惊醒，昏昏沉沉得发现自己正躺在沙地上，身下垫着一张棕灰的狼皮。刚扒下来的新皮，还透着一股血腥气。他偏头望了一眼洞外，天空已然透出日暮时分的紫蓝色。

他没想到，他这一觉竟睡了这么久，忙匆匆起身寻邱庆之的身影。

好在邱庆之就在他几步开外的位置。李饼熟睡的这段时间，他已经找来了木枝生起火，还趁狼群散去，捡回了死狼的尸体，剥了皮切出肉。他见李饼醒了，把手里刚烤好的肉串递给他。

狼肉腥臊坚韧，实在难以下咽，李饼饿久了反而没什么胃口，还是默不作声吃完了它。

邱庆之只吃了几口就重新站起来，李饼见了他的动作，也警惕得跟着站起来。他不知道邱庆之要做什么，但他已经因为熟睡而浪费了一整个白天，眼下他是一步都不想离开邱庆之身边。

邱庆之笑了笑，没有阻止李饼跟着他。

钻过岩洞裂隙的时候，邱庆之告诉他，白日里他出去探查的时候，在附近发现了地下河道的踪迹。他们所剩的淡水不多了，大漠里的海子又总是出没无常。李饼跟在他后面，走出没多久，果然看见了一条蜿蜒在沙面上的细河，与他那日在军营外见到的海子一般，在渐暗的夜色下荡着波光。

邱庆之弯下腰往水囊里灌水，李饼看着他的背影，看着看着，方才梦中的一幕幕突然涌进他的脑中，他浑身一怔，一个箭步冲上去，从背后拦腰抱住了邱庆之，将脸狠狠埋进了他的肩窝里。

邱庆之僵硬了一瞬，但很快放松下来，他就这样任李饼抱了一会儿，然后拍了拍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背，示意李饼松开他。李饼知道自己的举动有些莫名，他吸了吸鼻子，听话得稍稍松了力道，正想后退，邱庆之却转了个身重新把他揽进了怀里。

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又好像透露了许多。李饼只愣了片刻，随即顺势更用力得钻进邱庆之怀里。只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他们彼此间的心意便再也无须言明。

他在邱庆之怀里待了很久，深深呼吸着属于邱庆之的味道，根本不想松手。想起那些只能蜷在他的留下的衣物里，却也慢慢闻不出他气味的日子，李饼只希望这个拥抱永远都不要结束。

但邱庆之不懂他的心思，他笑着把李饼埋在他胸前的头挖出来，鼻尖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调侃道：“怎么跟只小猫一样。”

李饼往他掌心里蹭了蹭，抬眼看他，眼神滴溜溜得，看上去有点委屈。

“怎么，你难道不喜欢猫吗？”

邱庆之像是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他又看向李饼，眉头随即舒展开来。

“不喜欢。” 他笑着拂上李饼陡然在他腰间攥紧的手，接着说：“但若小猫是你的话，倒也挺好。我可以把你养在膝上，日日给你梳毛，陪你晒太阳，可好？”

李饼仰头愣愣得看他，看着此时笑容轻松明快的邱庆之，觉得有点晃眼。

他不自觉得缓缓凑上去，想要亲一亲邱庆之。他想这么做很久了，可邱庆之察觉到他的动作，却拉开了距离，往后退了半步。

难道是他会错了意？

李饼顿时觉得有些羞赧，但此时此刻，他才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退缩。邱庆之不可能不喜欢他！

他急急追上去，可邱庆之却又往后退了半步。李饼这下恼了，抬眼瞪他，才发现邱庆之脸上漏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犹豫。他的眼神在李饼脸上转了一圈，然后望回了李饼眼里。从他澄澈的双眸中，李饼看见了自己清晰的倒影，一张全然陌生的脸，顿时也愣住了。

哦，这不是他自己的身体，也不是他自己的脸。

李饼瞬间感到一丝挫败，他闭上眼缓和了一下情绪又重新睁开，懊恼得想从邱庆之怀里退出来，却听到耳边传来邱庆之的声音：

“罢了，虽然感觉有点奇怪。”

然后邱庆之凑上前亲了亲他。

这个吻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李饼回过神来，细细回味了一下唇间已然消散的味道，不甘心得重新贴了上去。邱庆之的嘴唇比想象当中更加柔软温热，李饼得了便宜更难止渴于浅尝辄止，他悄悄握紧邱庆之覆在他掌心的手，却看到邱庆之在他的动作下微微皱了皱眉头。

李饼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慌忙退开。他摊开邱庆之的掌心，果不其然看见对方手心里一道长长的刀伤，还有一点利齿咬过的痕迹，一看就是一枝花留下的。他看着那道伤痕，心里实在不痛快，神不知鬼不觉得伸出舌头舔了舔，引得邱庆之一怔。

李饼却仿若未觉，他用舌尖细细舔过掌心的伤口，唇舌间便沾染上了一点属于邱庆之的血气。因为这点叫他酸涩又心疼的血气，他抬头重新望向邱庆之时，眼里便带上了一抹破碎的疼惜，直看得邱庆之心软成一滩血水，再也顾不得其他。

他重新含上李饼的唇瓣，给了他一个绵长又安心的亲吻。

这个短暂的夜晚，似乎过于美好了。

在邱庆之的双唇离开他的时候，李饼这样想到。

过于美好了，以至于他快要记不起眼下的状况，记不起那被搅得翻天覆地的他的从前，眼前邱庆之即将走向的未来。

“邱庆之，你能不能……” 李饼开口，话说到一半，却又愣住了。

能不能什么？是能不能不要回神都？还是能不能不要一个人背负所有与世界的残酷与不公抗争？事到如今，他才发现，这本就是一个死局。因果循环，人性贪婪，固然他们胸中尚存正义，可芸芸众生，他们实在太过渺小，命运原来从来不掌握在自己手里。

邱庆之没有在意李饼没问完的话。他轻抚李饼止不住颤抖的后背，带着他缓缓在沙丘上坐下。日落之后，沙面上的热气逐渐散去，像是从地底透出原有的寒凉。李饼想拢紧身上的铠甲，却感到邱庆之温暖的体温覆了上来，将他包裹其中。

沙丘与天空的边界，隔着一道暖黄的金光，像是被黑暗吞噬以前，诱人的希望。

“你，过得好吗？” 邱庆之突然问道。

他想说不好，非常不好，但他看着邱庆之清亮的眼，到嘴边的话又被他重新咽进了胸腔。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他出现在此时此地的意义。不是为了改变，不是为了拯救。

这是一次告别，自他从大漠醒来的那一刻起，他便开始了这场漫长的告别。对他无法说再见的从前，对他无法收回的恶语相向，对他来不及说出口的爱意缱绻。他看向大漠尽头坠落的金光，原来他便是为了这一刻才来到这里的。在他最为明亮的少年踽踽独行于永夜前的最后一次日落时分，陪在他身边。

“我过得很好。” 

李饼说。他让自己露出笑容，却不知道是不是看上去笑得勉强。

“我不生病了，是你寻到方法医好了我。”

“我还习了武，你别不信，现在可是连你都打不过我。”

“我现在是大理寺少卿了，破了很多案子，大家都很信任我，还有一群很好的下属和朋友。”

李饼把目光放向远方，他想他说这些话时眼里或许是存着泪的，只是他很努力不让眼泪真的掉下来。

“那就好。” 邱庆之点点头，他没有问及他自己，李饼却莫名觉得心慌。

邱庆之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安，安慰道：“别担心，我们很快就能再见了。” 邱庆之望着南方，那是百里外神都的方向，那里，有一个李饼正在日思夜念等他回去。李饼再也忍不住，他的眼角迅速变得腥红，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滚落。邱庆之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笑了笑，没有说破，抬手为李饼抹去满脸泪痕。

“李饼。” 邱庆之捧起他的脸唤了他一声，那声音很轻很柔，像是一阵叹息。

“还记得当初你说，当不上大将军就别回来。” 邱庆之想到往后要走的路，笑容里也泛起一丝苦涩，“我恐怕是当不上什么大将军了，李饼还会让我进门吗？”

“当然，” 李饼抑制不住喉间的一声呜咽，“当然。李饼从来不想你做什么大将军。” 

他只想你能好好得待在他身边。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当初如此信誓旦旦，可他怎么就忘了，那往后两句。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比起英雄如此的结局，他更想他的邱庆之能好好活着，待在他身边。

“对不起了。” 

“不，” 李饼飞速打断了他，“你从来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李饼看上去异常坚定，语气里又委屈得像是带着哀求，“以后也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永远不要。”

邱庆之会了意，他点了点头。

“好，不说。” 他看李饼仍然不肯罢休，笑着举起手，“我邱庆之发誓，若是此生再对李饼说对不起三字，就叫利刃穿心……”

他还没说完，便被李饼急急捂住了嘴，“不许！”

邱庆之又笑了，他试图摘下李饼死命捂在他嘴上的手，可李饼仿佛用尽了全力，他竟一时半会儿摘不下来，只得使坏般亲了亲李饼的掌心。

李饼的手指抖了一下，松动了一点，邱庆之趁机拉下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

“若我食言，你便罚我。”

李饼这才满意，他撒娇般得掐了掐邱庆之的虎口。

“这可是你说的。你若食言，我便罚你抄‘伐木’千遍。”

邱庆之把被李饼蹂躏的手掌抽了出来，倾身亲了亲李饼鼻尖。

“好。”

天边最后一缕金光自地平线消失，大漠就此坠入一望无际的黑夜。

“邱庆之……” 李饼还想说什么，邱庆之却突然打断了他。他做了个“嘘”的手势，仔细听了一阵，然后警觉得翻身起来。

“怎么了？” 李饼也警惕起来，但他现在不是妖猫，知觉远没有从前灵敏。

“是马蹄声。增兵来了。估计是见他们太久没回，过来查看的。” 邱庆之拉了李饼一把，然后转身迅速朝岩洞奔去。

“等一下……邱庆之！”

李饼迅速起身，想追着邱庆之的背影向前，却突然双腿沉重无力，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将他不停拉扯进沙丘里，任他如何拼命挣扎也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少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暗里。

“邱庆之……”

大漠夜晚的风声里夹杂着呼唤他名字的声音，一声一声，越来越清晰……

-

“饼爷，饼爷！”

李饼猛得惊醒，睁开眼，看见陈拾正蹲在床头看他。他从床榻上坐起来，还无法回过神来，两眼空洞茫然，却不自觉滑落几滴泪来，把趴在床旁的陈拾吓了一跳。

“饼爷！恁……恁这是咋嘞？”

李饼抬起袖子，才摸到一脸湿滑冰凉。

他这是在哪里？邱庆之，又在哪里？

他缓缓转头，对上了陈拾毫不掩饰担忧的脸。“饼爷，恁莫事吧？是不是魇着了？俺去给你点上香安神，那香是巴巴从西域带来的，可灵嘞……”

李饼望着陈拾絮絮叨叨拾掇的背影，逐渐回过神来。

他现在是……李饼。

没有大漠，没有落日，没有，邱庆之。

眼泪倏得滑了下来，李饼愣了一瞬，背过身趁着陈拾不注意偷偷擦干了眼角。抬头看见床前瓶中插着一枝槐枝，槐花随着晨间的微风飘落在窗沿。他伸手轻触，花枝一抖，最后一片花瓣也徐徐坠落。他想起来了，这是几天前陈拾从窗外槐树上剪下的，觉着好看，便插在瓶里，还说槐花香宁神，饼爷为了案子连日操劳，正好能睡个好觉。

李饼望着窗外明媚的艳阳天，心却如坠入冰窖。

原来不过是南柯一梦。

-

过了芒种，才算是真正入了夏。

李饼带着陈拾去城郊办案，回来的路上已是被闷得浑身是汗，连着心情也烦躁了起来。陈拾见他捱不住暑气，挠着脑袋转了一圈，灵光一现。说是刚才沿途瞧见树上的红果，最能消暑，他去采一些来，让少卿寻处荫凉等他回来。

李饼本想说不用麻烦，但看陈拾劲头十足，便也没再阻拦，靠在棵大树下边乘凉，边在脑中回想方才案子的细节，却被一阵鸟啼打断了思路。

李饼闻声抬头，果不其然在头顶枝杈间，发现一窝雀鸟新筑的巢。巢里估计已经新孵出了小鸟，正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说不出什么原因，李饼竟看得出了神，连陈拾摘了红果回来也没有察觉。

陈拾见他看得如此认真，犹豫了一下，边把手里的红果擦干净递给他，边在他耳边支支吾吾得开口：“饼爷，恁要是馋了，俺待会儿回去路上买只鸡，叫蔡叔给恁做。这小雀儿刚出生，怪可怜的……”

李饼这才回过神来，细细一琢磨才品出陈拾话里的不对劲来，瞪大眼睛拍了拍他脑袋。

“不是，陈拾，你想什么呢！以为我要偷鸟吃啊？！我就是……” 李饼脸上露出了一点怅然，他转回头又对着鸟巢看了会儿，才不疾不徐得解释道：“我就是看它们，觉得和乐美满。”

陈拾看出了他的郁郁寡欢，心里头清楚李饼这是又想起了放不下的那个人，忙出声宽慰道：“莫事，俺们现在就回大理寺，巴巴七爷又买了烟花。过几天休沐，大伙儿可以一起过，热热闹闹的，也很和乐美满。”

李饼了解他们的苦心，正想称谢，没想到陈拾竟又接了下去：“对，这就是……这就是……哦对，这就叫‘伐木丁丁，鸟鸣嘤嘤’……‘神之听之，终和且平’……”

李饼点了点头，淡然的笑容却突然僵在脸上。他不可思议得转过头看向陈拾，“谁教你的？”

陈拾没反应过来李饼是怎么了，傻傻“啊”了一声。李饼的脸色却比方才更加难看，他拽过陈拾，迫不及待得又问了一遍：“刚才那句，是谁教你的？”

“莫人教俺，是俺在饼爷恁房里瞧见的。俺看恁抄了好多张，肯定是有用的文章……”

“我房里？” 李饼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对，就之前，俺想着给恁收拾收拾，就搁床边架子上嘞。俺猜是饼爷恁教我识字，还问了崔爷叻，崔爷说这叫‘伐木’，是诗经中一篇歌颂友情……诶，饼爷咋嘞，恁去哪儿……”

自从城郊回来，李饼已经把自己关在房中半日。陈拾跟不上李饼飞奔而归的速度，回来时，只见到了紧闭的房门。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敢打搅，又放心不下，只好去明镜堂找人想办法。

而屋内除了纸页翻动的声音，再听不到别的声响。

李饼将最后一张“伐木”叠在最上面，叠了将近两拳高。他轻抚过绢白纸页上刚劲有力的黑字，沉痛的呼吸逐渐变得快速而急促，直到变成一声极尽压抑的哀嚎，像野兽撕裂的悲鸣。

他花了近两个时辰，才勉强数清眼前那厚厚一沓“伐木”。皆是邱庆之的字迹，足足有一千零九十五张。整整三年，一日一遍。他不知道邱庆之是何时将这千份“伐木”至于他床头的。是他赌气说出不再是朋友那晚，是他前来庆贺他少卿上任那日，又或者更早……

哀嚎变成时断时续的呜咽。

他以为时间可以冲淡痛苦，以为悲伤总有一天会变得麻木，以为今生再也不会有一日，像邱庆之离开那日一般，痛得锥心刺骨。可为什么，那个人总是有本事把自己的心一次又一次碾成粉碎。

“我邱庆之发誓，若是此生再对李饼说对不起三字……”

“我便罚你，抄‘伐木’千遍。”

所以，邱庆之。

与李饼争锋相对的日日夜夜，你究竟是何等心情？

你会想起大漠的落日吗？想起我，想起那个穿越悔恨与失去，抓住你不愿放手的我？想起我对你诉说的未来，想起那些我过得很好的欢笑强颜？如此你便能心安吗？

所以……

你即使早就知晓结局如此，却仍然心甘情愿赴这死局吗？

你知晓自己终会食言，于是日日抄这“伐木”，抄了千遍？

-

陈拾看着紧闭的房门，与崔倍王七面面相觑。王七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于是陈拾深吸了口气，扣起双指，房门却突然从內打开了。

李饼从屋里走出来，他看上去像是哭过了，又像是再也不会哭了。

“饼爷……” 陈拾觉得心惊，轻声唤了他一声。

李饼的视线扫过明镜堂的众人，淡然得笑了笑。

“怎么了？都站在这里做什么？今日的案子还没破呢，都回去吧。” 

大家带着陈拾一步三回头得离开了。偌大的李府剩下他一人。李饼穿过回廊，缓缓走到庭院里那株生辰树跟前。那株被邱庆之救活的槐树如今也顽强得长得郁郁葱葱，它在月前开了花，在春风里落了满地，又被摆在自己床头，带他做了一场永生不忘的美梦。

李饼在树下坐下，从这里透过窗户，能看见房里的桌案。

从前他与邱庆之在那张桌案前习字。如今，那一千零九十五张纸卷工工整整摆在案上，晚霞的余晖透过窗户，在字迹上洒落一片金光。

“宁适不来，微我弗顾。”

“迨我暇矣，饮此湑矣。”

他仿佛看见邱庆之正趴在窗台，正笑着看向他。

而他微微一笑，道：邱庆之，你来迟了。

END

附送两张曾亲眼见过的绝美沙漠日落。脑中邱饼一同看的日落金光，大概就是图中的样子吧。

邱庆之新养了一只大白猫，不算他自己想养的，纯粹是被碰瓷了。

起因是邱庆之年纪轻轻就有那种一把年纪的爱好，那天他又去经常去的野塘夜钓，半夜里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身为人民公仆的邱庆之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他不怕山精鬼怪，直接捡起了手边的石头，想看来的会是什么东西，结果很快野草间亮起一对黄色的小灯泡似的眼睛，接着一只大白猫钻了出来。

它通体白色，高高竖着蓬松的尾巴，径直走到邱庆之旁边，准确地说是钓桶的旁边，后腿一屈蹲坐在地上。

人看着猫猫看着人，邱庆之看着那双在夜里荧荧闪光的瞳孔，有点明白过来，“你想要鱼？”

猫对着他缓缓眨了几下眼睛。

邱庆之试着捞出一条巴掌宽的小鱼扔给它，离了水的鱼在泥地上跳弹，大白猫精准的一口咬住，却不急着离开，当着邱庆之的面直接就地，一口一口地吃掉了。

吃完它优雅地打了个哈欠开始洗脸，水面上的夜漂这时一阵急促地晃动，邱庆之及时提竿，又是一件鱼获到手，大白猫不疾不徐地靠过来蹭了蹭邱庆之的裤腿，“喵~”

倒是夹得很。

邱庆之福至心灵，“这条也要？”

于是一整晚，本来是为了散心来野钓的邱庆之突然有了kpi，考核官就蹲在他脚边，陪他一起看夜漂沉浮。邱庆之的每一条鱼都进了它的肚子，其中还钓上来一只小螃蟹，举着张开的双钳一番恐吓，被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大白猫一巴掌拍得在田埂上打滚，口吐白沫受尽了屈辱。

等到东方泛白邱庆之打算走了，看到他收拾东西白猫仍不离去，邱庆之以为它还想要鱼，就侧着钓桶给它看，“都没有了，给你吃光了。”

白猫长长地叫了一声，钻进草丛消失在视野里。

邱庆之以为这场奇妙的缘分到此为止，他背着钓具沿着田埂往大路走，没想到昨晚停在路边的车此刻引擎盖上却多了一个毛茸茸的棉花糖。

大白猫本来揣着手窝成一团，犹如睡着的模样，邱庆之还没靠近，它就感应到似的站起来，一个猫伸展做了个长长的懒腰，仿佛在说：你也太久了吧？

这下邱庆之终于觉得它是不是成精了，他打开后备箱一边往里面放东西一边问：“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车？”

大白猫当然无法回答他，它只是跳下了车前盖，等邱庆之关上后备箱打开驾驶室的门，它像一道闪电蹿了进去。

邱庆之就这么当上了铲屎官。

他以前没想过养猫，虽然他也会好心地在业主群捐款，给楼下流浪猫绝育。

突然多了个室友让他有些不适应，但是这只猫好像认定了他，跟着他回家没有丝毫犹豫，在楼道里甚至不用邱庆之抱着，自觉跟着他进了电梯进了家门。

第一天到家之后邱庆之去补眠，睡得迷蒙中感觉听到旁边有人在打呼，他睁开眼睛一看大白猫趴在他头的正前方，脑袋对着脑袋，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深情款款地盯着他，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一见他睁眼，大白猫立刻跳下床，像做坏事被抓到那般扭头就走。邱庆之担心它是不是生病了啊，就拿起手机赶紧搜索猫莫名其妙打呼怎么办，结果网友告诉他那是猫很爱你忍不住发出的呼噜。

总算到了下一个休息日，邱庆之带它去门口宠物诊所做体检，事先买了条溜猫绳试了试，感觉大白猫很听话。

果然就这么顺利地牵去了诊所，就连抽血也乖乖地不抓不咬，激动得医生小姐姐奖励了它两根猫条。

没想到在回家的路上大白猫走着走着突然炸毛，对着路边的灌木丛哈气，接着一只黄色的大花猫冲出来，两个猫一通短兵相接佛山无影脚，也不知道是谁揍到了谁，反正邱庆之赶紧把绳一拽给大白猫提溜起来，“好了，别打！”

他恰好认识这个黄猫，堪称小区区霸，当初他们业主群里的爱猫人士打算给全小区的流浪猫绝育，结果怎么也抓不到它，好几个还被它抓了咬了。最后有人不知道在哪打听到邱庆之的职业，上门来拜托他说听说您身手很好，能不能帮忙抓一下。

邱庆之出马还真给抓住了，当然少不了一通猫飞人跳，总之在邱庆之的暴力胁迫下黄猫在笼子里乖了好一阵，结果听送它去绝育的人说它趁邱庆之一走立刻大闹医院，最后还是没按住给它跑了。

大白猫被邱庆之提起来抱在怀里，不死心地回头骂骂咧咧，邱庆之按着它的脑袋不让它动，顿时委屈得它猫都不骂了转过头来对着邱庆之喵喵叫，好像在说你怎么回事你都不帮我吗？！

换了别人大黄猫才不会怕，肯定视主人于无物扑上来继续开战，可它显然还记得邱庆之，急得在他旁边三米范围外兜圈乱窜，不敢近身又不甘心直接走猫。

“滚。”邱庆之一边给大白猫顺毛一边对黄猫吐出一个字，大黄猫看来权衡了利弊，调头就跑。

邱庆之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结果星期一下班回到家，一打开门猫毛乱飞，黄的白的，在家里乌泱乌泱滚得像柳絮。阳台纱窗破了个大洞，大白猫身上挂了彩，像个英勇的将军蹲在破洞旁边，看到邱庆之开门立刻站起来骄傲地朝他叫，喵喵喵，喵喵喵，我把入侵者赶跑了！

邱庆之赶紧过去，看到破洞外的空调外机上有一串猫脚印，顺着往下看，楼下的空调外机上也有几个猫脚印。

什么情况，邱庆之想，我家在十六楼啊？！

未完待续

*一发完

*ooc！

*大概就是永安阁事件之后邱饼两人有些纠结，但邱将军很想追妻

*似乎有点困难

*但没关系，他有外援

*没有逻辑也没有道理

*不喜欢的话也不用让我知道，万分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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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邱庆之有个副将，诨名七郎，很年轻，才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他十二岁的时候被邱庆之从匪徒手里救下来，因为是个孤儿，又有点胆识，便被邱庆之收入麾下，短短几年爬到副将的职位，是邱庆之难得的心腹。

就在最近，邱庆之觉得他这个副将有点不对劲。

老是一个人偷笑，休沐的时候还会溜出去买东西，而且买的东西还都是些胭脂水粉、琉璃球白玉簪一类于军中极不合适的东西。

邱庆之本不想管，但后来他发现七郎甚至在演武的时候走神，差点被戳出一个血窟窿。这下邱庆之没办法装瞎了，在演武结束后，提溜着七郎的衣领把人带回自己的营帐。

许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七郎安静地像只鹌鹑，一落地就自发地跪好，伏低了身子将额头抵着帐内的地毯。

“说说吧，什么情况？”邱庆之用足尖踢了踢他，“说出个缘由来，还能从轻处罚。”

七郎看起来一下变得扭扭捏捏，好一个英武的军中儿郎在这惺惺作态，邱庆之看了就别扭，又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脚让他快说。

七郎这才娓娓道来，原来是最近情窦初开春心萌动，和一个小女娘心意相通。少年初次情动，难免满心想着对方，先前那些小物件也都是买来讨心上人欢喜的。

“话说我还是那次和将军您一起去大理寺的时候碰上她的。”七郎道。

“是何人？”

“是大理寺一个司直的妹妹，叫筠娘。”七郎不好意思地笑笑，笑完后又觉得自己今天一顿军棍是免不了了，嘴角又耷拉了下去。

邱庆之垂眸，说道：“倒也是情有可原，只不过到底是在训练时出神。若在战场上，你已经死了。”

七郎心下羞愧，连忙低头称是，又自愿去领三十军棍。

“军棍......也可免了。”

七郎不可置信地抬头，一声大哥差点要脱口而出。

但邱庆之显然没想给他这个机会套近乎，在营帐里来回踱步，看上去难得的有些赧然。

“怎么追到的？教教我。”

七郎陡然瞪大了眼睛。

他家将军一直清心寡欲的，也没见他同哪家女子走得近，怎么忽然就铁树开花了呢？

“敢问将军，是哪家娘子？”七郎试探性地问。

“巧得很，也是大理寺的。”

“难道是那个很漂亮的少卿？”

漂亮...？

邱庆之脑中浮现李饼的样貌，唇红齿白、面如冠玉，比起漂亮果然还是——

“不过那上官少卿乃是高门贵女，肯定眼光很高，这有点不好办呐。”

邱庆之：“......你怎么就知道是少卿？”

七郎道：“您可是咱们的大将军，论身份，难道不是大理寺少卿才能与您般配吗？”

那人确实是个少卿。

不过不是上官家的。

“是另一位少卿。”邱庆之道。

“另一位？李少卿？！”七郎瞪大眼睛，“可那是——”

邱庆之挑起了眉毛，一副劝你掂量清楚再说话的架势。

“您跟李少卿简直是天作之合。”七郎一下子跪直了。

2.

所以，怎么追？

七郎顿时汗流浃背。

筠娘是个娇羞温柔的小娘子，喜欢的也多是胭脂首饰等小东西。但那李少卿，堂堂七尺男儿，还是之前剿灭永安阁的大功臣。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时候他如果说没办法的话，那就是言而无信，还弃自己老大的烦恼而不顾。

七郎硬着头皮，心想虽然对象不一样，但自古以来痴男怨女总是相似。

他拉着邱庆之在大理寺外面蹲点，刚好碰到筠娘来给兄长送饭。

“大哥你看！那就是筠娘。”七郎指给他看。

“司直甲的妹妹？”

“您也知道啊。”七郎摸着下巴，“筠娘今天穿这身粉裙子真好看~不过还是我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身绿裙子最好看~”

“我们一定要像这样蹲在这里吗？不能光明正大一点？”

两个左金吾卫的将军，像做贼似的。

“大哥，适当的侦查也是很重要的！”

要侦查什么...？邱庆之感到疑惑。

然后他就看到李饼从里面走出来，一身笔挺的官服，只是眼睛有点红，不知道是否没睡好。

七郎没大没小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我去和筠娘说会话。”

说罢便窜了出去。

筠娘看见他显然也很惊喜，小情侣执着手说悄悄话，那浓情蜜意的劲儿把旁边和明镜堂等人说话的李饼也惊动了。

他背着手看了好一会，才说：“你是邱庆之的副将？”

七郎马上转过身，向李饼抱拳行礼。

“李少卿。”

李饼颔首，嘴上没说什么，眼神却四下瞟了瞟。

七郎会意，连忙道：“我们大将军也来了。”

李饼微怔，问道：“在哪呢？”

七郎转过头，对着蹲在腌菜缸子后面的邱庆之挤眉弄眼。

邱庆之从当上这个大将军之后就从没这么丢脸过，但李饼也朝这边看过来，他实在无法，只能慢慢地从缸子后站起来。

七郎继续挤眉弄眼：说点什么！

邱庆之一脸的茫然：要说什么？

这属实是邱庆之自己没用，见了李饼不但走不动道，连话也不那么会说了。

七郎的五官都快要飞出他的脸：随便说点什么吧，不然白跑这一趟！

邱庆之实在没办法，只能硬邦邦地吐出几个字：“今天天气不错。”

七郎瞪大了眼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而李饼，李饼看起来很是困惑，因为天边传来闷雷的声响。

要下雨了。

3.

七郎的恨铁不成钢持续到他们回军营里。

“将军您这样不行的！您得说点有意义的话。”

“可我和李饼之间，若不谈公务，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可我听说您和李少卿是一起长大的。”

“你听谁说的？”

“虎子哥，啊，虎子哥是听大理寺的孙豹说的。”

“......”

“既然是一起长大的情分，怎么会没话说？”

七郎不明白。

其实邱庆之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和李饼有过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时候，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了。

后来他们历经分别和误会，虽然后来携手合作端了永安阁，还神都一片清平，但二人之间却总觉得隔着一层。

邱庆之被那柄匕首捅进心口，鲜血淋漓奄奄一息躺倒在李饼怀里的时候，他说有很多话来不及说。

当时李饼哭红了眼睛肝肠寸断。

后面邱庆之被救活了，李饼夜夜变作白猫来探他，一转眼就能看见一只体态健美的猫儿坐在窗边。

但李饼从不肯和他说话。

邱庆之想李饼大抵是怨他的，也确实该怨。他对李饼来说就是个祸害。在李家惨遭灭门的时候他转身就走，后来处处与大理寺作对，还射伤了李饼。

这以上种种，即便全都事出有因，罪孽也无法被抹消。

邱庆之本想以自己的命去偿还。但他被救活了，其中为之付出最多心力的人是李饼。

许是因为李饼善良，顾念他们旧时的情分，所以不忍看他死去。那么他要做的也就只是退回原位，在远处默默地守护李饼。

但总有些不该存在的情愫在暗处滋长——或是说，它早就存在了。

可是，万一李饼从没想过这个呢？万一他会觉得恶心呢？

邱庆之越想越觉得心情暗淡，而七郎显然也看出来了。

“将军，将军，不要紧。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要和筠娘说些什么，怕唐突了她。所以，我就常常夸她，您也可以这么做。”

邱庆之抬起头来，问：“夸...什么？夸他聪明吗？”

如果是这个，那他早就夸过了。

“不只是这个。您该夸夸其他的，说他的眼睛和星星一样亮、说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总之要夸到他心里去，将军您懂吗？要说他走路好看、坐着好看，说他侧脸好看正脸更好看。”

邱庆之觉得一言难尽。

“你平时就这么夸那位筠娘的？”

“是啊，哪个女孩子不喜欢被人夸呢？”七郎挠挠头，“不难的，将军。戏文和话本子里都有写。”

邱庆之相当感慨。

像七郎这样善于学习并用于实战的年轻人很难找不到媳妇。

但他也很诚实：我做不到。

七郎回想了一下他今天搁那木愣愣地说天气真好。

非常痛心疾首地同意了这一点。

4.

既然情话攻势行不通，那就从礼物上面着手。

说到送礼，七郎也很有心得，他得意洋洋地掰着指头数他都给筠娘送过什么东西。

时新的胭脂、精致的珠钗，或是她爱吃的糕点或当季的鲜花。

“重点不是送什么，是心意，要让李少卿感觉到您的心意。不过，若是送对方喜欢的东西，那就再好不过了。”七郎如是说。

李饼喜欢的东西么？

邱庆之当然知道李饼的喜好，而现在李饼最喜欢的东西果然还是——

第二天中午，在厨房帮忙的陈拾扯着嗓子吼得全大理寺都听得见：“饼爷！饼爷！邱将军派人送了好多鱼来！”

李饼过去一看，只见地上放了好几个大水缸，里面全是活蹦乱跳的大鱼，黄鱼、鲤鱼、草鱼。够大理寺吃一阵子了。

陈拾他们还在啧啧称奇，那边李饼背着手，凝视那几缸活鱼，嘴角勾了起来，却不像是单纯地因为见鱼心喜。

大理寺那边吃全鱼宴是开心了，金吾卫这边则是另一种风景。

忠心耿耿的副将七郎在知道自家上司给李少卿送了几大缸的活鱼之后无语凝噎，甚至开始发愁他们将军会不会这辈子都打光棍。

“怎么说呢......李少卿或许会很喜欢，但您不觉得缺乏了一点情调吗？”

邱庆之的手指点了点桌面。

他说算了，李饼吃得开心就好。

5.

七郎绝不气馁。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觉得这是别人的事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尽最大的努力促成将军和李少卿。

他们都经历了太多，如今尘埃落定，就不应再遥遥相望而不相亲。

正逢神都的花灯节将至，七郎翻墙进了大理寺，一路摸到陈拾等人的寝室。大晚上的一个人影从窗户探进来还披头散发，险些把胆子小的孙豹吓得魂归西天。

在众人一阵鬼哭狼嚎之后，七郎简单地阐述了自己的来意，并点了点陈拾：“你们少卿对我们将军有情不？”

老实人陈拾挠了挠头，“这，有莫有情的，俺哪会知道啊。”

王七拍了他一掌，说：“你小子真笨，这都看不出来？要我说，何止是有情？咱们少卿可是把邱将军看得比自己眼珠子还重呢。”

七郎听了直叫好，他半截身子还挂在窗外，就这么给明镜堂的几人说起了自己的计划。

几人嘀嘀咕咕了一宿，达成了前所未有的一致。至少他们的目标是一样的：撮合一对有情人。

七郎回去后就跟邱庆之说：“将军，过几日花灯节没有宵禁，您应该约李少卿出来。”

邱庆之的表情微妙了起来。

“他会愿意跟我去...花灯节吗？”

七郎说这您怎么也问我呢？姑且不论他会不会答应，重要的是您得先开口问。

说罢觑了觑邱庆之的脸色，又说：“如果开不了这个口，也不是没有迂回一点的方式。”

七郎说他第一次约筠娘出来游玩的时候也紧张好久，后来是写了信把人约出来的。

“要用好看的信笺，还得熏香。我还练了好阵子的字呢。”七郎相当骄傲。

他很笃定自家将军不用练字，那字写得就不像是当兵的老爷们，特别好看。

“那倒方便了，我的字是李少卿教的。应当不用再练了。”邱庆之故意不小心的炫耀了一番。

他用自己桌上的纸两三下写好了一封信笺，折成条状。

“接下来就是把信交到李少卿手上，您需要我代为转——”

七郎话都没说完，就看见邱庆之提着弓箭走出去。

等等，弓箭？

他赶紧追出去，就见邱庆之把纸条缠在箭上。七郎顿时明白了他想做什么，他吓得扑上前去抱住邱庆之的腿大呼将军不可。

您这是要下战书吗？七郎激动之下甚至破音了。

我替您送去，保准送到李少卿手上！

开什么玩笑，如果真让自家将军把这纸信笺用箭射到李少卿的窗边或房里，那想都不用想他俩肯定就黄了啊！

七郎甚至都没走着去，他骑了快马前去，正好碰上大理寺众人探案归来。七郎喊了声李少卿留步，遂翻身下马，行礼过后将那纸信笺交到了李饼手中。

“这是将军托我转交给您的。”

李饼眨了眨眼，低头把信笺拆开。

“三日后，酉正一刻，城东泗水桥前。”

李饼把写着字的那一页对着七郎晃了晃。

“他这是什么意思？约我打架呢？”

这才看清楚自家将军都写了些什么，七郎的汗流浃背梅开二度，他牵着马站在那里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王七机灵，从李饼背后探出来说：“少卿大人，三日后正好是花灯节，神都没有宵禁。我看邱将军是在约您同游呢。”

李饼一下就把那纸信笺攥紧了。

他低下头轻咳了两声，说道：“我知晓了，劳烦你跑这一趟。”

就这？七郎心下直打鼓。

壮着胆子问：“那敢问少卿大人可有话要让我带回给将军？”

李饼像是在思考，半晌不说话。

七郎急，后面明镜堂的人也急。

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起来，有说花灯节一年一度机不可失，也有说近日公务繁忙实在需要散一散心。要不是七郎不是明镜堂的，他也着实想说上几句。

最后李饼像是被磨的没有办法，也或许他心里着实愿意。总之他是松口了：“那就劳烦这位小将军，替我回覆邱庆之，就说——我会去的。”

七郎喜上眉梢，飞快地应了句，就上马奔驰而去了。那背影，活像有什么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在身。

明镜堂的人在李饼背后也是雀跃不已，只有陈拾注意到李饼的情绪并不高。

在众人结束汇报回去休息的时候，陈拾留下来，对李饼说：“饼爷，您是不是不大想去...？”

李饼惊讶地看着他，然后摇头道：“我，我没有不想去。”

“可俺看您好像不高兴。”

“我只是......想到一点以前的事。”李饼笑了笑,“没事，我不想去的话，谁也逼不了我。你也累一天了，去休息吧。”

陈拾见他如此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退出去，再替李饼掩上门。

6.

李饼和邱庆之去过一次花灯节。

那是邱庆之入李府的第三年。

早就听闻花灯节没有宵禁且热闹非凡，两人便商量着晚上偷偷溜出去。

那天晚上他们本来都买好了花灯，但却因为李饼突然不舒服而作罢。

李饼还记得那天夜里，他手里提着那盏莲花灯，被邱庆之背着往回家的路上走。

“我这破身子，又扫兴了。”

“别这么说，明年还能再来。”

邱庆之把他往上掂了掂。“你想放几盏灯，我就陪你放几盏。”

但明年的这时候李饼也在生病。

后年也是。

然后邱庆之就应征从军了。

李饼回到李府，在自己从前的房里找到了那盏被收在匣子里的莲花灯。

因为一直收在匣子里的缘故，几片花瓣被挤压得皱皱巴巴。

李饼把那盏花灯从匣中捧出，伸手抚平上头的皱褶。

邱庆之约他去灯会，也是因为还记得从前的事吗？

李饼将那盏花灯拢在怀里，他在想邱庆之，想自从那人自鬼门关脱险后他们便一直没能好好谈谈。

李饼很怕邱庆之心里怨他，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强行把邱庆之拉回人间。

可就算邱庆之怨他，李饼也认了。

他只是想看那人好好地活着，在他目所能及的地方。

当李饼出外探案的时候能瞥见邱庆之带着金吾卫巡防，或是在朝会上能看见那人身着紫色官服的身影。

他觉得这样便也足够了。

可人心终究是不知足的，李饼不能否认他想要的其实更多。

7.

七郎觉得这天底下真没有像他这样任劳任怨的副将。

或是说，没有像他这么操心自家上司情感问题的副将。

但所谓送佛送到西，他既然都已经操心这许久，也不差这一天两天。

在花灯节当天，七郎开始给邱庆之恶补。

“首先，李少卿答应您，这是好事！俗话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这就证明李少卿心里对您肯定是有意的！”七郎跪坐在邱庆之的桌前，一边啃邱庆之给他的烤羊腿，一边继续充当军师。“要我说，机不可失。这男女谈情说爱有时和打仗差不多，乘胜追击、兵贵神速，趁这次花灯节一并拿下！”

邱庆之撑着头看他啃的满嘴流油，有点犹豫：“要怎么一并拿下？”

“您见到李少卿后，就先和他闲谈。然后趁气氛正好的时候，先拉他的手，如果他没反对，那就可以试试搂他的腰！”

邱庆之的眉头紧锁，犹豫道：“这不会太唐突了吗？”

“倘若气氛好的话，大胆一些应当也没事......说不定李少卿心里也盼着您这么做，就是怕羞不敢明说。”

邱庆之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哪能这么做呢？李饼能答应他共游灯会，都已经是可遇不可求的事了。

七郎自己也约了筠娘逛灯会，只不过他和筠娘约在别处，临走前他耳提面命地跟邱庆之说：“将军您千万别怂！如果不敢搂腰的话至少手要先牵起来。”

“知道了，你去吧。”邱庆之感到好笑，挥挥手让他赶快去会情人。

邱庆之走到泗水桥边，看见李饼已经等在那里。

李饼一身月白色的长衫，静静地等在那里。

邱庆之感觉自己胸腔里那颗东西又开始不自控地狂跳，他走过去——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同手同脚。

李饼远远就瞧见邱庆之了。他的手里还揣着那盏莲花灯。

他就这么看着邱庆之一步步地朝自己走来，像是来赴他们多年前的约。

邱庆之走到李饼跟前，也看见了他手里的花灯。

“这是——当年那盏？”

“正是。”

李饼轻笑，“你当时说明年还有机会，结果年复一年，我们都再没机会到这里来。所以......这次你约我，我很高兴。”

“你应了我，我也很高兴。”邱庆之道，“那，咱们去放灯吧。”

李饼点了点头，往水边的时候右脚绊了下，邱庆之伸手扶住了，待李饼站稳后，他也没松开，而是往下牵住了李饼的手。

李饼的耳朵一下子飞红，但他没有挣开，两只温暖的手紧紧相牵，好像他们早就该这么做了。

李饼在水边蹲下，再一次整理了莲花灯的花瓣。

“邱庆之，你不放灯吗？”

“我没有什么要向神明祈求的了。”

李饼便默然不言，他动作轻柔地将花灯放入河中，看着那盏莲灯随水飘远。

“你许了什么愿？”邱庆之问道。

“我想，祈求神明庇佑，让我父亲和那些被永安阁害死的好人能拥有幸福的来生。”李饼轻叹，“但愿他们都能安稳。”

“会的。”邱庆之将他扶起来，只觉得掌间的肩膀似乎又更单薄了些。

“你恨我吗？”李饼抬头，眼眶红通通的。“你怨我就这么把你救回来吗？”

邱庆之一愣，连忙否认：“自然没有。你怎会这样想？”

“因为......你都不来见我。”李饼小声道，“我以为你怨我擅自把你强留下来，可我不能眼睁睁看你死。”

“我，我也以为你怨我。为我过去所做的事。”邱庆之解释道，“我岂会不想见你，只是怕去了又惹你不快。”

李饼眨眨眼，然后像是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那你现在知道了。”

邱庆之也笑了起来，他再度牵起李饼的手。

“若是早知道你盼着我去见你，我一定每天都绕去见见你。”

李饼的神情既嗔又痴，他反握住邱庆之的手。然后向前倾到他怀里。

“你不如直接住回李府来。”

邱庆之低头，看见李少卿那双极为好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李饼说这提议不好吗？

邱庆之那被美色迷惑的脑子完全停摆，除了答应，便是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白猫少卿心满意足，又靠进将军的怀里，心道从此便可朝夕相见，再不用受那离别之苦。

而邱将军拥着自己心爱的人，被这天降的馅饼砸懵了。

而不远处的树后，七郎同明镜堂几人挤在一起，看水岸边那两人紧紧相拥。

“咱少卿和你们将军是不是好的太快了？咋一会儿没盯着就抱一块了？”王七表示不解。

“我看他俩大概就没分过。”七郎下了结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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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版邱饼cp,不上升真人

10

近日神都从茶楼说书到孩童嬉戏,到处都在流传着神猫战妖猫的故事.

起因是前几日的庆典上,从大理寺传出的失踪案罪魁祸首妖猫现世,烟雾迷蒙间,庆典上的众人都见到了一团轮廓似猫,体型却异常庞大的黑影.

这团黑影意欲朝台下张开爪牙之际,不知从何处蹿出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头顶系一撮红缨,两爪一伸,瞧着倒真像个英明神武的小将.

这猫像是通人性一般,抬起两爪做了个拉弓挽箭的动作,便有一只冷箭从暗处飞来,只一下,就叫体型大了自己几倍的巨物轰然倒地.

有小孩子带头叫起来“神猫打赢咯!”一时之间,传遍了神都的大街小巷.

台下的礼部尚书看着施施然赶来疏散民众的金吾卫,朝邱庆之冷哼一声.后者躬身施了一礼,眼神却跟着那只往后台蹿的小猫咪跑远了.

他跟李饼商量好了演这出戏,自然是做足了准备的.

邱庆之在接到要配合以妖猫之名掩盖失踪案真相时,两人便筹谋了起来.如今李饼没办法维持稳定的人型,不是露出尾巴就是收不回耳朵,变成猫形时倒是没什么问题.

两人合计此时需要的,是一个光明正大在将军府养一只猫,且让永安阁不致于怀疑,也不好对这只猫下手的理由.

于是他先以一枝花的猫身和女皇向来喜猫为由头,向永安阁众献上神猫一计,又与李饼事先找到马戏班班主熟悉老虎习性,配上箭矢上特制的迷药,才成了今天这一出.

只是永安阁对此时回京不久的邱庆之鲜有信任可言,并没有就此放弃礼部这边原定的计划,倒是成了一副坐山看虎斗的姿态.

“全仰仗尚书大人提醒,邱某才能想到马戏班中的归驯之物有一则有二,与其任由妖猫一说令百姓人心惶惶,不如做出一物降一物的戏码,还神都太平,也令各位大人安心”

礼部尚书当他是着急献功表现自己,自然没什么好气

“邱将军思虑周全,不愧是朝中新贵,只是很多规矩,以邱将军的出身,还是得慢慢学啊”

邱庆之低头称是,见眼前的人抬脚离开,才堪堪直起身子.这时原本不知道跑哪去的小猫又回到他的身边,用牙扯着盔甲下的一点软布,示意自己的存在.

邱庆之弯腰把小猫捞进自己的怀里,仔细检查又染上了尘土和血迹的毛发下有没有伤口,小猫却一直急促的朝后台的方向叫着.

邱庆之掀开厚厚的幕布走过去,才发现笼中的猛兽与班主夫妇均已死于非命,与自己前世在案卷记载中所看到的别无二致,永安阁的后手竟伸得如此长,恐怕自己终究不能护下所有人,邱庆之紧了紧抱着猫的双臂.

李饼心中同样愕然,但从自己试图提前提前调查三年前失踪案的真相却发现无论如何总会慢人一步,所有从前目睹的生死之因果均不能被自己改变时,更意识到“命数天定”所言非虚.

若是这因不种在自己手里,便只有眼睁睁看着生命流逝却无能为力,恐怕自己终究不能救回所有人,李饼把头往那颗还跳动着的心脏又靠了靠.

11

妖猫案暂告一段落后,圣人称金吾卫平乱有功,问邱庆之要什么赏赐,本就是殿前红人的邱将军不要金银不要封赏,只说这神猫瞧着确实颇具灵性.

圣人顺水推舟,责令其好生将养在将军府里.于是从将军府仆从到金吾卫士兵,在看见自家将军的同时,总会再看见一团白色毛绒.

晨起洗漱时,是四仰八叉躺在榻上的,用早膳时,是在人膝上一边打着瞌睡点头一边被投喂的,操场演武时,是在看台上将军一招一式都不肯错过的,最神奇的还要数巡街断案时,常常是爪子一抬就按在关键证据上的.

日子长了,若是哪天看见邱将军独自一人在街上,都要有同僚上去问一句,“你家那只小神猫去哪了”

而一般这种时候向来威严的邱将军都会弯起嘴角回一句“不知去哪玩了,晚些就回家了”

把将军府当家的日子李饼过了两年,虽然只有极少数两人确认过十分安全的时候才能变回人身,李饼却常常在夜半醒来,感受到邱庆之臂弯里的温度时,偷偷在心里想,这段似上天垂怜又似本该如此的时光,若能过能再慢一点,就好了.

圣功四年,西南边陲有数小国暗中勾结,联盟进犯,短短数月竟攻下了三座州府,大批百姓流离失所.从神都派去的援军中途遇伏,一同被劫的还有赈灾的饷银,圣人大怒.

此时朝中既熟悉边境战事又善于缉凶断案的,非邱庆之莫属.

“这三座州府乃是边关要地,有镇南军常年驻扎,三位州刺史亦都是兵家出身,没理由这么快就被攻破”李饼今夜化成人形,在邱庆之卧房的密室里对着地图勾画

“神武军遇袭之地是一处峡谷,这里地势隐蔽凶险,也不是原本计划行进的路线,怎么会让人提前做了埋伏,除非...”

“除非我们自己人里有奸细”邱庆之接过他的话头

“此番圣人命我南下,一半是为了支援前线,另一半,自然是要揪出盘踞在这几州之间,勾结外敌的势力”

邱庆之看了看李饼,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跟在黄沙峪不同,这回比起打仗,更要紧的是查案,边塞与神都各有势力纠缠,只怕是艰难万分”

李饼抬手抚平将军拧起的眉头,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自顾自的说“正好我还没去过塞外,黄沙峪的事你也总是不对我多讲,这回可别想赖掉了”

刚刚平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李饼,边境形势尚不明朗,战场上刀剑无眼,我不能...”

邱庆之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饼打断

“你可别想把我自己留在神都,来仲书那家伙天天替永安阁的老头盯着你,你这一走,他还不得拿我开刀,再说了,我们不是说好了,遇到天大的事,都一起面对吗?”

李饼软硬兼施也没换来一个点头,虽然想过借着猫身溜到哪里都不是问题,可李饼还是想让人心甘情愿地带着自己去,眼睛一转,开口说道

“庆之,两年前送你从戎的时候,我想的是,让你带着我的这一份活下去”

邱庆之过了两年跟李饼交心相伴的日子,听到这熟悉的开头心里还是下意识地一沉,但这次后面跟的终于不是让他控制不住想流泪的字句,他说

“现在,我想要的,是跟你做同生共死的...朋友”

12

“为何不攻?”

邱庆之以临时都督的身份率军抵达定州时,并、幽、赵三州已沦陷,这里既是三州百姓流亡的目的地,也是显而易见的外敌下一座目标,可镇南军却一直在距城坊百余公里外扎营,没有要更近一步迎敌护城的趋势.

召来镇南军将领与各州刺史,得到的也只是互相推诿,官官相护的回答,颇有些不把邱庆之这个京官放在眼里的架势

“邱将军,边塞不比神都富足,这战不是说迎就能迎的,如今几个国家联手,局势复杂凶险,动辄就是延绵数月上年的战线,可不像子墟一战的小打小闹”

镇南军将领自前朝收复安西四镇,拜相朝中,仍常年征战在外,手握十万镇南军,战功赫赫,端的是老将的做派.

定州刺史也来帮腔“是啊,邱将军有所不知,这几个小国单看不值一提,但合起来实在是不容小觑,这如何守城迎战还是得从长计议”

堂堂一方将领和各州父母官,面对迫在眉睫的入侵,竟是能拖则拖的做派,这实在不符常理,就算不是什么有责任心的好官,至少也要担心担心自己的乌纱帽.

邱庆之看出来这几人在自己来之前就通过气,这样问不出来什么,只能另做打算,逐个击破,于是倒也做足了姿态.

“邱某初来乍到,有的是要跟诸位学习的地方,日后的计划,也会与诸位多多商议.”

“若定州再失,整个西南便是全线破防,朝廷无论如何都会下令死守,可如今军令迟迟未下,这几个地方官也完全不见急色,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邱庆之与李饼对视一眼接着说道

“他们笃定外敌不会再袭,至少不会威胁到定州的安危”

李饼略一沉思“那这背后,定是有我们不知道的交易”

说完眼睛一转,又有了新的主意“问是肯定问不出来了,不如我们去探他一探”

重来一次,李饼掌握妖猫的力量也比从前要快了不少,这两年虽常以猫型出现在将军府中,实则已然能够自由地变换形态,如今远离了神都的环境,整个人都自由了不少

“若是真有本事跟那帮匈奴做交易,这几个刺史怕是不够瞧,手里有兵才说得上话,既然他觉得你从前是小打小闹,那邱将军不妨就去不耻下问”

李饼在最后四个字上加重了音,愤愤不平的样子跟呲牙的小猫也没什么两样

邱庆之无奈地笑笑,“乱用词,小心等回了神都,连官八都过不了了”

李饼心想,等你年后有机会跟阿里巴巴混熟了,才知道什么是乱用,面上只是朝邱庆之吐吐舌头,接着说自己的计划“到时候你把他支开,我潜进去探查一番”

邱庆之旋即正色道“军中主帅营帐把守森严,即便你以猫身,也太不安全”

“这不是还有你吗”李饼说着从怀里掏出两枚金吾卫火信.

自从李饼住进将军府,即使化为猫型,也被绑上了一个邱庆之亲手做的小布兜,里面总放着两枚金吾卫火信,邱将军有言,“任何情况下,见此火信如见军令”就为了在大理寺火信不便使用的时候,也能时刻确保李饼的安危.

“这些人在意的,是那些见不得人的欲望交易,但于我们,是四州百姓日后安稳的生活,是神武军遇袭的真相”李饼朝邱庆之晃晃手里的东西

“这浑水总归是要趟的,我们一起,就没什么好怕的”

13

邱庆之的脑海里,其实是有这次援军西南的记忆的.

当时明面上是奉圣人的旨意支援,实则要按着永安阁的态度主和,最后的结果也正如他们所愿,靠送出去的三座城池和金银万两平息了战争.

外敌中最强势的番邦,其皇族将领也凭此一役赢了内斗,坐稳了王位.

照这两年观察下来的结论,这些事件的走向并不会因为自己的举动而被改变,因此邱庆之也只是循着记忆中的行事方式,前往镇南军营帐,先名义上请教些西南战况,再顺水推舟给出议和的方案.

事情本来和从前发展的并无区别,议和的论调一出,镇南军将领旋即附和,还安排了宴席款待,正是交谈甚欢之时,有急报传来,番邦军队夜袭定州,眼看就要攻到城门下了.

两位将军皆是一惊,邱庆之要对方率镇南军火速支援,却并没有得到肯定的回复.

“军令未下,镇南军不敢妄动”

“本将奉圣人旨意南下,本将的命令,就是军令”

对面的镇南军将领却仍不为所动,邱庆之略一思索,拿出代表永安阁的信物,摊开在镇南将领眼前.

对方竟是露出轻蔑的表情,说出口的话更是令邱庆之一惊“那邱将军难道不知道,这调配镇南军的兵符,在谁手上?”

前世搜查记录永安阁罪迹无数,自然知道这帮老臣能在朝中作乱的一大依仗就是手握重兵,可这其中,分明不该有镇南军,是当时搜集的证据不全还是...

邱庆之没时间细想,只说“那向将军讨几匹快马,总是可以的吧?”

定州刺史面对突袭乱了阵脚,迟迟未下令反攻,定州护卫军和神都援军没有军令不能妄动,只能拼命死守着城门不至于被攻陷.

从子夜到天蒙蒙亮,不知撑了多久,直到一支穿云箭迎着初升的太阳飞来,自百米之外将敌方将领射落马下,城门处的众人都听到来自他们将军的声音

“开城门,迎敌!”

将士们憋了一夜的火气此刻终于有了倾泻的出口,攻守局面登时扭转.

番邦此番突袭,显然做足了准备,虽然夜袭的三千精骑在开城门后处于溃败之势,后方援军的铁蹄声却也随之传入城内,远远望去看不到头.

“邱庆之,我听过你的名字”为首的正是后来称王的番邦皇子,旁边的副将一袭铁盔之下,漏出几根红色发丝.

“一枝花!”邱庆之心中一惊,面上却不显

“那你就该知道,我在这里取你的首级,毫不费力”

说罢便是搭弓拉弦,城下,几百只弓箭也同样瞄准了他

“邱庆之,你别找死啊”旁边的一枝花也不遮掩自己的身份,朝着城墙上看不清表情的人大吼.

对峙间远处传来一阵响声,金吾卫的火信自空中绽放.

邱庆之一弯嘴角“那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射箭,侧身,翻滚,一气呵成,上千发箭矢朝城墙飞来,同一时刻,敌军后方大批军马包围上来,是镇南军.

原本端坐在马上的人在看到箭射出的那一刻立马冲了上去,移动速度之快没有一个人能看清,落在城墙后看到倒在地上的人时差点忘了怎么呼吸.

“李饼”还是躺在地上的人率先发出声音

“赶上了”

14

定州大捷,番邦主将被生擒,内部王权旁落,新上任的王主和休战,对于被擒主将是一副任由天朝发落的做派.

邱庆之以铁腕手段审了人一个整天,呈上去的供词中却只将归罪诸多罪行于并州刺史一人,称其实有番邦血脉,暗中安插了大批细作于边境四州乃至镇南军中,向外输送布防机要,向内谎报军情拖延战况.

此后两个月,天朝派节度使几番交涉,要回了幽州的控制权.邱庆之协同镇南军先后取得并州、赵州大捷.

西南边境经此一役后,寸土未失,追回的饷银用于在布防上加修三座防御兵事,还边境百姓祥和稳定的生活.

神都降旨,擢升邱庆之为左金吾卫大将军,镇南军将领加任御史中丞,班师回朝,受封行赏,一并押解战俘及叛国罪臣,择日处斩.

准备回神都的前一天,邱庆之遣退了守在自己帐前的护卫,与已经能稳定以人形生活的李饼对坐案前.

“此事波及东宫,待回到神都,我须得找机会亲口向圣人禀明”

“现在还不可”李饼摇摇头说道“我们还没摸清太子和永安阁之间的关系,贸然揭开其中一角,之前的布局白费是小,你在神都的安危是大,一招不慎,只怕会满盘皆输”

李饼说着说着好想是想到了什么“一招不慎…棋差半招,难道!”

“李饼?”邱庆之看着眼前突然陷入沉思还小声嘀咕着什么的人,投过去了疑惑的眼神

李饼压下心中思绪,对上邱庆之的眼神,满含不舍地说道“我答应太子护送他回封地,此外我还有些事要去确认,之后,要以一个更合适的名义再回神都,回大理寺”

邱庆之从重新遇到李饼开始,就在数着日子,心底清楚此刻距神都妖猫案再起,李饼赴任大理寺少卿不过月余,此前不是没有侥幸想过,或许这次两个人可以不再分开,不再针锋相对.

可造化弄人,两年朝夕相处的平静日子被这场不完全在记忆中的战争打破,一切竟冥冥中又回到了开始的走向.

李饼看出对面人的不开心,故意打趣“邱庆之,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不能因为养猫养习惯了,就带别的野猫回家啊”

不等人回嘴,又正色道“我能感觉到,我们离揭开真相的那天已经很近了,那之后,还有大把时间要一起过呢,小时候说好的等我身体好了就带我游遍大江南北,你可不许反悔啊”

以后,是自从国战结束,邱庆之便鲜少会提起的字眼了,每每思及,也是想着李饼的以后会不会有挚友相随,会不会平步青云,会不会幸福美满.

此刻发现自己被规划在对方的以后里,一颗心被名为满足的情绪填满,他听到自己很坚定地回应道“好”

李饼举杯与邱庆之手中的相碰,一饮而尽后看着邱庆之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分开了”

15

定州遭袭的那晚,李饼夜探镇南军主将营帐的时候,发现了一间密室,屋内布置奢华,并不像行军之人的做派,反倒是皇家气息.

准备进一步探查之时走进来的人更是证实了这一点.玄色长袍上有金线勾勒出的龙爪,竟是当今太子!

见人要动手关上石门的瞬间,李饼以猫身从缝隙中闪出,得赶紧让邱庆之知道.

结果刚在帐外碰见,就被捞起来揣在怀里,“定州遭袭,镇南军兵符下落不明,我得赶回去支援”

想起刚才在密室里见到的情形,李饼一下子将事情串起来,从怀里探出脑袋,挣扎着要下去,邱庆之不明所以,试探着松了松手问道“可是有话要说?”

李饼趁机跃下,叼起一旁的树枝写下“先行,兵符,后至”

“你知道兵符在哪了?”李饼点点头,要邱庆之先走,后者下意识皱起眉头,在读懂李饼眼神里“信我”的含义后冷静下来

“保护好自己,即便没有援军,定州城,我也会守下来”

李饼在那一刻意识到,前路再也没有什么黑暗,是此刻少年将军眼中自信笃定的光不能照亮的,而自己重来一次的意义,就是让束光,永不熄灭.

折返回密室时正撞上太子与镇南将军在为要不要即刻支援定州而争执

“番邦若败,让别党夺过掌控权,本宫这盘棋就白下了”

“三座城池换邻国支援,太子殿下好一招借力打力”李饼不知从何处闪身进门,一双黄色竖瞳直直的盯着眼前的两个人

“可这些番邦小国不过是些唯利是图背信弃义的东西,太子殿下现在,恐怕是自身难保吧?”

镇南将军欲拔剑相指,被太子喝下,又令其先回避,这才开口说道“你是大理寺卿之子李饼,你竟然,也是妖猫”

“也?你和永安阁也有勾当?”

“妖饼一说果然不是传言,知道的还真是不少,你说本宫自身难保,但依本宫看,此时回去守城的邱将军,恐怕处境要更危险.”

李饼攥紧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应道“太子殿下这么说,便是要跟我做交易了.”

“就喜欢跟你这种聪明人说话,镇南军可以支援定州,但这之后,你,秘密护送本宫回封地.”

李饼略一思索便想通了其中关窍，表面上永安阁与太子里应外合，扶持李氏皇权，实则不过是这帮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需要所谓李氏血脉做为幌子，稳固自己的权利。

此次定州生变，太子若不能自保，这些老东西随时可以再找出第二个第三个太子。

让自己护送，是看准了自己和邱庆之互为把柄，这样一来自己不会轻举妄动，二来定州不该传到神都的消息也会被拦截至此，身居东宫，着实是有点本事在身上。

李饼登时应下,以换镇南援兵,本想着从长计议,直到在战场上见到了一枝花,突然意识到,这一路怕是要更有意思了。

眼看还有不过百十里路便到太子封地，李饼嗅了嗅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来自别的猫的气息,原地勒马,太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树丛中一道红色身影直冲着自己面门袭来.

李饼从马上飞身侧过来,与来人缠斗在一起,“走”一声落地,太子立刻驾马向着封地的方向奔去.

见人跑远,李饼也完全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一枝花索性也不做要追的架势了,堪堪站定就听见李饼说

“轮回石,是你从圣人那拿来的,条件,是杀了太子?”

16

李饼趴在草丛里等陈拾的时候,脑子里还在闪回那天和一枝花交手的场景,自己怎么也没算到,这只猫竟然跟在自己后面也回来了过去.

“李饼啊李饼,你确实是我见过的人里最聪明的,这点儿线索就能让你给拼出来”

“自我到这,便试过改变记忆中的事情,可一切都好像冥冥中自有因果,无论我做什么努力,都不能挽回那些已经流逝的生命”

李饼抬眼看了看一枝花一脸我早就知道的表情,好像又回到了邱庆之刚离开时,两人在树下为两块石头争论的场景.

“至于取人性命,古籍中写过,强转因果,将被困于虚妄之境,不得往生,你怎么敢?”

“不得往生”一枝花几乎要笑出声来“我是神,不死不灭,要什么往生”

“不对,你还没来得及动手,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李饼试图捋清这其中空缺的部分

“哦对了,现在还有你,解药已经没啦,你也进不了往生,不如我们拉着邱庆之一起,就在这了,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一枝花凑近了,一双绿色竖瞳带着几分蛊惑人心的意味.

“这样吧”一枝花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好玩的“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新的游戏,让邱庆之选,你说他要是知道了这一切,会不会跟我选的一样啊”

一枝花越说越起劲儿,像是看不见李饼整个黑下来的脸,李饼沉了沉嘴角,用一句话制住了眼看又要开始发疯的猫

“你答应圣人做这笔交易,是为了邱庆之,你也不想他死”

刚还在上蹿下跳的人像被一箭定在原地,饶是活了百余年,被人当面戳破心思的感觉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人尴尬.

李饼乘胜追击“那就更不要轻举妄动,他不会允许有人用这种方法换他的命”

“我凭什么听你的?”

“凭我比你更了解他,凭我比你更不想他死!”

“李饼,那就证明给我看,赢了我,就听你的”

回忆在一声熟悉的大狸子和许久未见在空中绽开的大理寺火信中戛然而止,眼前的一切都提醒着李饼,新一轮游戏,要从此刻开始了.

-TBC-

双重生，黑化邱✖️病娇（微量）饼

全文免费，放心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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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雨晦暝，连刀刃没入血肉的声音都被掩盖，喷涌而出的鲜血星星点点溅到刀柄，漫上骨节有力的手指。

　　邱庆之从下属手里接过布巾，借着倾注而下的雨慢条斯理的擦拭了刀上的血。

　　“将军，这样没问题吗？”

　　说话的人是周狼，邱庆之从战场带回来的心腹，如今在金吾卫做长史，对邱庆之的事多少知晓一些。

　　“无妨。”

　　不远处，屋内的烛火跳动一下，映照在他脸上的光影变幻莫测，隐入眼底阴冷的深渊。

　　“他们用得着我，不敢如何。”邱庆之收刀回鞘，冷声嗤笑，“手，还是不要伸太长了，把尸体送到永安阁去。”

　　周狼点头，扛起永安阁安排到将军府监视的探子——当然现在已经是尸体了。

　　“将军，那外面的消息？”

　　“不用管。”

　　邱庆之的声音隐在雨声里，低的听不清，透着渗人的冷。

　　周狼看着他的背影一步步迈向那间屋子，开始担心起屋里那人来。

　　七日前大理寺少卿李饼忽然失踪，大理寺找人找疯了，后来王七找上门来说，他们查到有人说最后一次见到李饼的时候看到他和金吾卫的邱将军在一起。

　　金吾卫的人自然不信李少卿的失踪和邱将军有关，也不让王七等人进。

　　但是当晚周狼去将军府给邱庆之送卷宗离开的时候，忽然就发现，将军府一角荒废已久的屋子亮着烛火。

　　曲径通幽，烛火幽微，他透过半开的窗看到一个人影，失神的坐在床榻之上，正是失踪的大理寺少卿。

　　不待他细看，窗子被人关上，全然合上之前，那人阴鸷的眼神落在了他脸上，暗含警告，周狼毛骨悚然。

　　从那日起，周狼就知晓了李饼的去向，堂堂大理寺少卿，被他们将军如金丝雀一样关在了笼中。

　　可是他不敢说出去，就像现在，他扛着尸体丢到永安阁去，回来路过大理寺，看到昔日战友孙豹一脸愁容的坐在屋檐下，和小伙伴们讨论少卿到底去哪里了，他也不敢告诉对方真相。

　　***

　　铜锁沾了雨，变得愈发冰冷，邱庆之眉眼低垂，熟练地把钥匙推进锁孔。

　　这是他重生后的第五十日，是他把李饼囚禁起来的第七日。

　　距离上一世在李饼怀里闭上眼，似乎也没有过很久，但是邱庆之自己清楚，死的时候他是释然的，而如今心里尽是不甘后悔和滔天的欲念。

　　他没想到人死后真的有魂魄，他眼睁睁的看着李饼在他死后被来仲书带人抓住，铁钩深深刺入他的琵琶骨，血色殷红，也染红了邱庆之的双眼。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李饼及大理寺众人都被押上了刑场，事已至此，似乎没人能救了。他未能看到后面的事，但是他能猜到，如果行刑之后被发现李饼没有死，他一定会成为下一个一枝花，本就被抓，更是无处可逃。

　　是我害了他。邱庆之后悔了，他不是没有未做完的事了，他还未能护李饼安然无恙，他怎么能死？

　　上一世的意识就只到这里，便回到了过去。回到了李饼还未到神都之时。他不知道李饼身在何方，只能被动等他出现在神都。

　　邱庆之想，比起放任李饼在外探查，把人牢牢护在自己手中才是更好的保护方式，绝不能像上一世一样，让他进了永安阁人的眼中。

　　短短五十日，邱庆之和永安阁的关系变的微妙。他依旧听命于永安阁，但是永安阁想命令他，还得看他高不高兴，对他这个疯子，永安阁多少有些忌惮。

　　刚重生没几天时正巧永安阁召见命他办事，那时，他还带着满腔恨意。好巧不巧，那人命令他去把来仲书塞进金吾卫。听到这个名字，邱庆之眼前就出现了蒙着眼被锁着琵琶骨的李饼。

　　眼中戾气乍现，没等这位阁老说完，金吾卫的刀已经贯进了他的身体，凶狠的把他摔在地上。

　　“你！邱庆之！你想干嘛？！”

　　在场的其他几人吓的退后半步，招来护卫要拿他。

　　邱庆之视而不见，抬腿把人踩在脚下，锋利的刀刃一下一下剁进他的两边琵琶骨，完好的骨头被捣碎在刀下，那人声声惨叫凄厉的钻进所有脑中，血溅满了他面无表情的脸，如同修罗在世，在场的人都被他这场虐杀给吓住，一动也不动。

　　砍够了，人昏死过去了，邱庆之才把刀丢在一边，又粗暴的卸了对方的下巴，从身上摸出一个玉瓶，把里面猩红的血全数喂进他嘴里。

　　原本已经要死的人，忽然又缓过了劲。在场的阁老心惊胆战的看着他。

　　“邱庆之，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别忘了，你只是一个奴籍出身的下人，竟然敢对我们的人行凶。”

　　邱庆之转身，面上还带着血，戾气横生的眼睛尽显狂悖二字。

　　“奴籍？如今，几位大人还得靠我这个奴籍之人续命长生。”他抛了抛手中的玉瓶，“这就是你们心心念念的风生兽血，我有，也只有我有。我今日能吊着他的命，明日也能把他碎尸万段，你们若想杀了我，尽管来，我敢保证神都没有第二个人能找到风生兽血。”

　　几人陷入沉默，他们原本服食了风生兽骨续命，但是副作用就是必须喝血才能维持状态，为此他们害了不少人命，可都只是短暂的作用，唯有风生兽的血才能长久。但当年国战抓到的风生兽失踪，如今也没有下落，邱庆之手上却拿到了他们要的东西。

　　偏偏邱庆之如今孑然一身，他们根本没有可以用来拿捏他的把柄，反倒被这疯子给压住了，永安阁这才发现，他们以为好用的刀，早已成了为患的虎，邱庆之是真的疯子，他根本不怕把他们给虐杀的后果，阁老们最是惜命，根本不敢拿自己的命去挑战邱庆之疯的程度。

　　因为他那日的所作所为，来仲书最终没能进金吾卫，邱庆之顺理成章的安排了自己的心腹做长史。永安阁后来多次试探想打压他，但邱庆之重生而来，知晓他们太多把柄，试探不成，反被拿捏，他们搞不懂邱庆之究竟想要什么，全当他野心蓬勃，上下属的关系，倒更像是一场交易。

　　料理和永安阁之间的事，花了他不少时间，直到李饼当上了大理寺少卿之后，邱庆之才腾出手来，把人绑了回来。

　　思绪回笼，咔哒一声，铜锁开了。邱庆之走进屋子，木门隔绝了外面磅礴的雨势。

　　“回来啦？”

　　撩起细密的珠帘，屏风后隐隐约约的身影正抬着手，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吊在半空的毛球。

　　“嗯。”

　　邱庆之绕过屏风，心心念念的那人就站在他面前，背对着他，一身黛黑衣袍，脖颈修长，雪白的皮肤上落着几点红梅，旖旎惹人，但难免衬的人清瘦可怜。

　　看着是消瘦了些。

　　“哎，远点远点，一身血味。”

　　本想从背后把人纳入怀里，李饼忽然一转身躲开了他，捏着鼻子一脸不爽。

　　邱庆之看了看身上，除了袖子上还有血痕，其他地方并不明显，经过暴雨的冲刷更是看不出。

　　“真是猫鼻子。”

　　不为难小猫，邱庆之顺从的去换了衣服，李饼远远缀在他后面，问他：“有人发现我了？”

　　“无事，”邱庆之道，“已经杀了。”

　　“你这可有些欲盖弥彰啊。”

　　邱庆之不以为意，“这不是杀的第一个。”

　　永安阁时不时就会派人来监视他，这并非第一次，当年刚回神都的时候他不便反抗，放任自流。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自从他重生回来，这已经是杀的第三个了。永安阁怕他，也只敢派人监视，但如今派来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等邱庆之换了衣服回来，李饼歪着脑袋打量了他一番，笑了：“可是，邱将军，你总这样关着我也行不通吧？”

　　邱庆之上前一步，手掌用力扣住李饼的后颈，指尖顺着往前，拇指缱绻的按在星星点点的红痕上摩挲着，又轻又重的力度挠的猫猫下意识的仰起下巴，把脆弱的喉骨往他掌中送去。

　　邱庆之耐心的抚弄着，等人舒服的哼出声，软着身子钻进他怀里，才箍着李饼腰肢，低头贴上两瓣嫣红，细细辗转片刻，骤然猛烈攻入，比屋外袭城的暴雨要来的更猛，要把桃花打的零落，要把一切掩盖淹没，李饼连喉间的声音都被全数吞下，毫无招架之力，在被雨声隔绝的世界里，他只能清晰的听到暧昧的水声。

　　直到血腥味在口中绽开，李饼才挣脱了令人窒息的桎梏。

　　李饼咳了几声，才喘过气来。他挑衅似的舔去嘴角的血丝，因为方才那一通亲吻氤氲起水雾的眸子亮的出奇。

　　“邱将军，别逃避话题啊，我已经失踪七日了，你就不怕圣人过问，最后查到你邱将军绑架朝廷命官吗？”

　　邱庆之抱紧怀里的人，埋首在他颈间，半晌才道：“李饼，我提醒过你，不要插手，你不听话，还是待在这儿吧。”

　　李饼叹气：“邱庆之，重来一次，你怎么还是那么固执啊。”

　　空气陡然凝固。

　　“李饼，你说什么？”

　　“你也是重生回来的吧？我猜到了。”

　　沉默半晌，邱庆之抬起头，眼中没有半点被戳破的窘迫，反而是更浓烈的占有欲，顷刻间把李饼包围，仿佛被猎人盯上的猎物，浑身叫嚣着危险却无处可逃，害怕又掺杂着隐隐的兴奋，灵魂都忍不住战栗。

　　“既然知道，那你更应该明白，待在这儿才是最安全的。”

　　“好呀。”

　　李饼冲他笑了笑，显得很乖巧听话，邱庆之愣了神，忽然觉得眼前的人越来越模糊。

　　“李饼……”

　　李饼扶住晕倒的大将军，把人扶回床上，化作一只白猫亲昵的蹭了蹭大将军的脸，随后顶开窗户，闯入雨幕之中。

　　发现邱庆之和他一样是重生回来，其也就是这两日的事。

　　上辈子邱庆之死后，李饼日日煎熬，白日在大理寺办案，晚上不敢回李宅，也在大理寺不眠不休的读卷宗。

　　他生怕一闲下来，就会想起邱庆之，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对邱庆之的感情不仅仅是朋友，可是为时已晚。

　　大理寺少卿，看上去一如既往，公正严明，断案如神，但没人知道无人时他活在懊悔和追忆之中，思之如狂。

　　他独身过了好些年，直到陈拾能说一口流利的官话了，王七真的当上了大理寺少卿，孙豹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大理寺似乎不用他也能安好的时候，他实在觉得没意思了。

　　于是他偷走了那柄结束了邱庆之生命的匕首，在他墓碑前，在同样的位置往自己心口捅了一刀。

　　很疼，却只在这一刻让他有了一种和邱庆之灵魂交叠的满足感。

　　他知道发现他的尸体后，陈拾他们一定会很悲痛，或许悲痛之余会懂他的想法，把他和邱庆之给合葬了。

　　不过这些他都看不到了。

　　生命流逝的最后一刻，李饼在想不知道邱庆之投胎了没，他晚了好些年呢，下辈子不会又错过了吧？

　　可是再睁眼，他回到了过去，回到了进宫面圣回来的当晚。按着前世的方法解决了王七闹出来的幺蛾子后，李饼立刻化做猫身溜去了将军府。

　　从屋顶的瓦缝里看到邱庆之的那一刻，李饼才觉得自己真的活过来了，差点没忍住直接跳下去。

　　那晚他在房顶上待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边泛白，才回到大理寺去。

　　重来一次，李饼发誓他一定要救回邱庆之，绝对不能让他死，不仅如此，他还要让邱庆之得到他该得的功劳，让他的大将军风风光光的才好。

　　但是，他的计划才刚刚开始，才刚和上官琏谈过一次，邱庆之就忽然约了他见面。

　　当晚他正在看卷宗，箭矢突然穿过窗户，带着纸条凶狠的钉在了他桌案旁的柱子上。

　　“饼爷，这是啥？”给他送宵夜的陈拾吓了一跳。

　　李饼打开纸条，上面有一串胡语，和上次引他去奴隶营的那串字一模一样。

　　“没什么。”李饼放下纸条，交待道：“陈拾，我出去一趟，然后直接回府，你去休息吧。”

　　陈拾点点头回去睡觉了，他还不知第二天李饼就凭空消失了。

　　李饼心里有猜测，这支箭矢的力道让他想到了一个人——邱庆之。

　　来到奴隶营，果然是邱庆之等在那里。

　　“邱将军，深夜邀约，有何事？”

　　邱庆之看了他半晌，眼神有些奇怪，李饼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

　　“有一事，需要李少卿配合。”

　　”何事？”

　　“跟我回去。”

　　李饼没听懂，但是邱庆之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因为知道邱庆之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李饼对他并没有任何防备，疏忽之下就中了他的迷药。

　　等醒来的时候，外面已是天光大亮。房间很陌生，他从来没有来过，奇怪的是屋子里摆了很多熟悉的东西，比如猫抓板，天花板上挂的毛球等等，很多猫猫玩的东西。

　　门和窗都锁的死死的，他出不去，好在桌上有张字条，他认得那是邱庆之的字迹。既来之则安之，李饼便在这屋里玩了一整天的毛线球，一直到日暮西垂，门口才传来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邱庆之回来了。

　　 “邱将军。”

　　李饼坐在榻边，双腿伸直交叠在一起，一只手闲适的撑在身后，另一只手拨弄着床帘上的流苏。

　　邱庆之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和他想象的不同，李饼没有恼怒的质问他，平静的仿佛他本来就住在这里。

　　邱庆之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李饼仰起脑袋疑惑的看了他两眼，笑道：“邱将军当街绑架朝廷命官，该当何罪啊？”

　　没有作声，邱庆之只是弯下腰抱住了他，用力的按到怀里，紧的恨不得把他揉进身体。

　　李饼觉得他很不对劲，上一世的邱庆之，可是恨不得把他推的越远越好，又如何会这样紧紧的抱着他？

　　“邱将军这是病糊涂了？”

　　然而李饼没有时间思考邱庆之的异常，邱庆之忽如其来的一句“李饼，我要你。”击垮了他的神智。

　　李少卿失踪的第一夜，被困于床笫之间，在高低起伏的浪潮中被拖进欢愉的漩涡。

　　后来几日都是如此，白日除了午饭时间，他几乎见不到邱庆之，邱庆之不在的时候，窗和屋子都是锁上的，只有他在的时候会打开。可是晚上邱庆之回来，又总是故意折腾他，李饼次次都有些受不住，也没精力再跑。

　　和上一世截然不同的情况，李饼当然看得出不对，发现那柄被自己锁在大理寺的匕首就在这屋子里，上面的那颗风生石还消失了的时候，李饼便大致确认了邱庆之和他一样，应当是重生了。

　　他不知道邱庆之重生之后怎么会变得如此强势，完全换了一种做法。但是有一点倒是没变，一样的只想一个人把事情抗下，不让他李饼沾上半点风霜。

　　李饼恨极了他这份固执，他无法忍受自己就待在邱庆之给他筑的“金屋”里等待一个未知的结局，他害怕等来的还是邱庆之的死讯。重来一世，他要和邱庆之在一起，但不是这种只敢奢求片刻欢愉的在一起。于是第七日，他设计逃了。

　　“饼爷？饼爷！恁可算回来啦！”

　　刚进大理寺，李饼就被众人给围上了。

　　他们正在屋檐下讨论怎么才能摸进金吾卫找到少卿的所在把人救出来，没想到少卿自己回来了。

　　“那么大雨，少卿，快进来！”

　　李饼浑身都湿透了，孙豹把他拉进屋，王七赶紧给他递布巾。

　　“少卿，我们查到你那晚是和邱将军见面，我们正打算去金吾卫救你呢，你是怎么从金吾卫逃出来的？”

　　李饼擦了擦脸上的水珠，道：“我不在金吾卫，在将军府。”

　　众人一愣。

　　“果然是邱庆之！”

　　崔倍拉了拉王七，两人看过去，才注意到李饼嘴唇上染血的咬痕，和脖子上暧昧的痕迹。

　　“饼爷，恁脖子咋了？”

　　王七捂住陈拾的嘴，问道：“少卿，他……为什么要把你绑起来啊。”

　　李饼深深看了王七一眼，嘴角浅浅的弧度意味深长：“或许你听过一个词叫……金屋藏娇。”

　　众人：？？？！！！！

　　李饼把布巾放回桌上，伸了个懒腰堵住了他们即将出口的疑问：“我累了，先睡一觉，如果邱庆之来了，告诉他我去查案了，让他等着。”

　　明镜堂众人看着他走远的背影面面相觑，王七道：“我怎么觉得，少卿失踪了几天，有点，有点疯了？他明明被关起来了，说这话的时候怎么反而有点得偿所愿的感觉？？？”

　　阿里巴巴质疑：“少卿真的知道金屋藏娇什么意思吗？他会不会是用错了？”

　　崔倍白着一张脸：“少卿脖子上……应该是真的，所以这几天邱将军把我们少卿……”

　　闪电照亮了几人惊恐的眼眸，伴随着惊雷炸响，大理寺门口出现了一个人。

　　孙豹奇怪的看着多年不见已成金吾卫长史的战友周狼，对方一脸无奈的交给他们一张纸条。

　　“这是我们将军让我转交给李少卿的，麻烦你们转交，信已送到，我就先走了。”

　　人走后，五颗脑袋凑在一起看向纸条，上面写着一句话：如果下次不想被锁在床上，就乖乖待着不要乱跑，李饼，我能抓你一次，就能抓你第二次。

　　众人：“…………艹！什么东西！？”

关于少卿失踪的第一夜，容我研究一下，下一更看能不能搞出来放🥚里

* 来自点梗的误会未解除的小邱强制爱

* 5k完结，有车

可以上凹3的朋友可直接搜索标题看全文。

 

不方便的朋友可以在wb看。

 

 

 

李饼再醒来时，夜色渐浓，他已经从椅子换了一个地方被捆绑着。

床榻上的味道与邱庆之身上一模一样，窗棂上点着檀香，烟雾在夜色中缓缓上升。

他从不知，邱庆之如今变得面目全非，竟还妄想神佛保佑，保佑什么？

李饼脑中有一闪而过的灵光，却被持续不断地疼痛与轰鸣冲散，令他无暇思考邱庆之若要面对漫天神佛如何吐露真心。

审问很快，邱庆之从他只言片语里猜出匕首的藏身之处，人已经不在屋内，李饼动了动，试图逃离，而浑身异常的高热与酸软又让他脱力地倒下。

他不知道一枝花到底撒的什么粉末，也不知道这副身躯如今有多少秘密还未被他发觉，李饼只觉得胸腔里有陌生的热流涌动，好似岩浆流过，往四肢百骸与小腹隐秘之处冲撞。

圣人怕猫，因此神都难以得见猫，李饼自然不知道，猫是会发情的——他此刻只能猜想身体的异常全都来自于古怪至极的迷药。

李饼挣扎着从床榻滚下来，冰冷的地面贴着他的脸，神志清醒了些，也听见了轻微脚步声。

邱庆之风尘仆仆地进来，外头的夜风吹起他的玄色披风，像个索命的游魂立在李饼面前。

一枝花与匕首都在邱庆之手里，他想不通邱庆之还回来的理由是什么。

李饼眯着眼喘口气，心中却是愤愤，忍不住有气无力地拿话刺他，“如今，倒是要恭喜邱将军……得偿所愿了，你是专程回来，向我炫耀的吗？”

邱庆之关上房门，解下披风，缓缓在李饼面前蹲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压低了声音，冷笑道，“李少卿怎知这已是我全部的心愿？”

李饼头疼脑热，还未来得及听懂邱庆之话中的意思，身体却一轻，被邱庆之整个抱起来，温柔地放置在床中间。

“别动。”邱庆之低声道，语气里满是威胁与暧昧。

李饼勉力分出几分清明神志与他对视，竟在邱庆之幽深的眼眸中看出一团漩涡般的欲火在喑哑地燃烧，昭告着他此刻压抑的情动与爱慕。

爱慕——李饼怀疑是自己中了迷药，看错了。邱庆之对他怎还会有爱慕之情，不过是利用罢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自己如此好用的工具人，一头扎进他布下的圈套，到头来所有证据皆是为他人做嫁衣。

李饼咬牙切齿，手腕被蚕丝绳索捆着无法动弹，只能用膝盖去撞他，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字一顿道，“邱庆之，你放开我！”

他没想到膝盖会被邱庆之按住。

邱庆之那双手拉过百斤重的弓弦，在战场割过喉，放过血，徒手掐死过想要刺杀他的人，此刻那双手温柔地握在李饼的腿弯，指尖在他皮肤上摩挲。

李饼感觉身体与他相触的地方滚烫得可怕，诡异而陌生的情欲终于让李饼生出一丝难以名状的恐惧，“你住手…邱庆之你想做什么？！”

邱庆之另一只手抚上李饼的脸，拇指在他唇上划过，“我说过了，不要动。你越这样动，我越想真的对你做些什么。李饼，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最好听我的，不要乱动。”

你什么不知道，李饼，邱庆之想。我很想你，每日每夜都很想。

很温柔的威胁，很冷酷的挑衅，很屈辱的勾引，轻易地将李饼混乱的思绪拉回到很多年前。

（后续在wb）

呃其实也做得差不多了，在等CG完工！弟妹携手4.0卡池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不叫我.jpg

感谢宁宁辰七和阿言！是她们帮助我完成了这个构想：“啊突然好想看离达家今天的饭”→做了。大半个七月份都在忙这件事，下周末发布~

也没啥战斗系统啦！一个甜饼，就是小狐去收集食材然后给钟离先生做饭，俩结局一个是happy end腌笃鲜一个是bad end极致一钓，游戏内最大的乐趣是操控小达走来走去（我不会写剧本……！）太摸了所以也不必这么期待……应该也没有人期待吧（转身离去）

 

　•　战后八年级

　•　罗恩和赫敏恩恩爱爱

　•　布雷斯有他的很多前任

　•　潘西在和德拉科床上的十来个枕头陷入热恋

　•　两只孔雀互相开屏

　•　标题neta Shallow Hal

　•　相当虎头蛇尾，你们看连BGM我都没想到www所以看个热闹就好

 

 

★

　　哈利･波特想杀了他，绝对是这样。

　　德拉科可以拿马尔福家金库里的每一枚加隆打赌——是的，战争赔款拿走了他们很多钱；以及是的，他们还是足够有钱，尽情嫉妒吧蠢货们——哈利･波特绝对、绝对是想杀了他，用一种永远不会被定罪的方式。

　　显然波特的巨怪脑不能意识到身为巫师界的救世主，哪怕他真的光明正大杀了自己，威森加摩也只会给他颁发另一枚梅林一等勋章的事实。感谢萨拉查，救世主是个白痴，或者操他妈的戈德里克，这简直是世上最让人难以忍受的缓刑。

　　“我要死了。”德拉科仰躺在床上，看着墨绿色的床幔一本正经地宣布。

　　“哦，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潘西啪地合上手中的杂志，“记得先写份遗嘱，把你床上的枕头全都留给我。”

　　德拉科抽出潘西拿来垫脚的枕头抽出来往她头上扔；“做梦去吧！这些全都是我的最爱，它们都要和我一起进入坟墓！”

　　“你床上至少有十个枕头，德拉科！你又不会全部都拿来枕！”

　　“而你在女生宿舍有一张床！”德拉科翻白眼，“你为什么在我的宿舍？！”

　　潘西耸耸肩；“达芙妮今年转学去布斯巴顿了，你知道，所以我不得不和米莉森特住在一起。我讨厌她那只令人毛骨悚然的猫，它绝对和洛丽丝夫人有什么亲戚关系。”

　　德拉科无法反驳。几乎每个斯莱特林有过类似的猜测，毕竟除此之外真的没有任何理由能解释为什么洛丽丝夫人遇见夜游的米莉森特从来不会叫出声警告费尔奇。

　　“我还没问你发生什么了，”没了枕头垫脚的潘西把小腿搭在德拉科的大腿上，“斯拉格霍恩又看都没看就给你的论文打了个A？”

　　“比那更严重……”金发巫师呻吟着捂住脸，“哈利･波特想杀了我。”

　　潘西顿时失去了兴趣；“好像这是什么新闻似的，”她翻了个白眼，“你们每次打起来你都会来这么一出，德拉科，然而事实是前不久他刚救了你一命。”

　　“没错，所以我怀疑这一系列事件都是他的阴谋，”德拉科缓缓转过头，伸出手指晃了晃，一字一句地说：“首先，他把我救出来，然后，他就能亲自干掉我，完美。”

　　女巫敷衍地嗯了嗯重新打开杂志，懒得再理德拉科。被忽视的金发巫师推开她的脚一个打挺坐起来，无视潘西的抗议拍着床大吵大闹：

　　“是真的！”德拉科尖叫，“他真的想杀了我！”

　　“好的，好的，现在你能开始写遗嘱了吗？”

　　德拉科瞪着潘西，决定使出杀手锏：“他对我笑了！”

　　潘西的杂志掉到了地板上。

　　“亲爱的萨拉查，”她惊恐地睁大眼睛。“你是对的，他是真想杀了你。”

 

 

★

　　平心而论，德拉科不能责怪波特想杀了他。

　　由于德拉科在得到黑魔标记时还未成年，再加上哈利･波特的证词，威森加摩对他的判决没有那么重，只要他回到霍格沃茨并且每一门课都能保持A及以上的成绩通过N.E.W.Ts考试，就不会对他执行为期一年的软禁。比起其他人——比如高尔，他甚至不是食死徒，却因为多次使用钻心咒被判关在阿兹卡班三个月——德拉科真的没什么可抱怨的。每个人都这么觉得，甚至是最初的德拉科自己，然而在回到学校之后他才意识到强迫他回霍格沃茨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惩罚。

　　斯莱特林内部没什么问题，他们满足于自己学院的小圈子，尽量降低存在感。然而除了斯莱特林以外，其他学院的学生要么用仇恨的目光怒视他要么假装他不存在，教授们根本不在乎他的作业实际上写成什么样，不论德拉科查半宿资料认真写完或者全篇都在抱怨自己的生活，他得到的永远都是一个A，唯一一次的E是他忘了在羊皮纸上写名字，而不是D或者T大概是教授们给救世主面子，顺便表现出他们是不计前嫌的好人。

　　所有这些导致德拉科的脾气前所未有的差——即使他明白自己活该受到这样的待遇——他对向自己怒目而视的每一个人吐出毒液，他不能冒险对别人下咒所以就用语言当做武器，那些被扔到他身上的恶意德拉科会以十倍的程度反击回去。

　　没错，他是战败一方的人，德拉科对此足够明白，每天都有人不厌其烦地提醒他，非常感谢。但那不代表他会忍气吞声，无论如何他还活着，如果他过得不痛快，至少他可以让别人也不痛快。

　　话虽如此，发生在哈利･波特身上的事哪怕让德拉科自己来说也更像是迁怒。波特是极少数对待德拉科就像是对一个普通的、并不熟悉的同学的人。然而每个人都恨德拉科･马尔福，每个人都爱哈利･波特，这就是霍格沃茨现在的风向。当德拉科被人故意挤下台阶时，波特的崇拜者们恨不得建造一条全新的走廊再立个“救世主专用”的牌子，以便让他畅通无阻到达下一堂课的教室。

　　终于有一天，德拉科再也忍不住了：“也许救世主先生认为砖头路配不上他，”斯莱特林在犹豫不决的救世主身后冷笑，“是否需要专门有人在地上给你铺红毯，你才会迈开你那高贵的脚？”

　　“马尔福？！”波特尖叫着他的名字跳到一边，仿佛见鬼了似的。他这么一跳正巧把路让了出来，于是德拉科也不客气，向后打了个手势，带着自己下节有同样课的斯莱特林同学们大摇大摆走了过去。

　　从那之后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德拉科找回了和波特做对的天性，他会在草药课上讽刺摘手套甩出一串泥土的波特“有些人容不下米粒大小的阴暗，必须光芒万丈才能满足他的傲慢”；在走廊上嘲讽和其他人说话时伸出的手挡了路的黄金男孩“你缺的到底是一副眼镜还是一双眼睛？前者还有治，后者你要不要赶紧找块地把自己埋起来？这不需要眼睛，你只需要随便朝一个方面走路然后摔进坑里就行了”。偶尔波特会和他吵起来，但救世主的魔法能力也许很强大，可口才实在不行，到了后来德拉科･马尔福和哈利･波特的争执都变成了霍格沃茨的一道风景线，每次都能吸引一大群人围观，救世主憋得满脸通红也还是说不过他。

　　这给了德拉科奇妙的满足感。

　　于是他开始得意忘形了，当波特在魔药课上显然是被放错了材料而变得臭气熏天的药水熏得后退一大步、以至于不小心撞翻了德拉科和布雷斯正在做的魔药之后，黄金男孩刚转身，德拉科就冷笑着开口：

　　“阿瓦达索命终于干掉了你的大脑吗，波特？”他右手还半举在空中，成为了胸部以下唯一没有被紫色魔药泼到的部位。如果他手里握着的不是玻璃棒而是魔杖，德拉科敢肯定现在波特已经被人抬去医疗翼、而自己则会被傲罗关进阿兹卡班。

　　他的眼神绝对传达出了这份想法，面对黑魔王都不曾退缩的救世主往反方向又退了一大步。

　　“嗯……我……”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看样子也干掉了你的声带，”德拉科向教室前面瞥了一眼，斯拉格霍恩正在和格兰杰讨论什么，暂时还没发现这里的混乱，于是他更加肆无忌惮：“也许某些人的身体已经装不下他膨胀的自负心了，真的以为这世上会有打败了一个黑魔王别的都不成问题的好事儿。事实上，他既无法完成一份能及格的魔药，也不能熟练使用母语。说真的，圣芒戈居然不给救世主先生安排一间特殊病房吗？”

　　“闭嘴！马尔福！”波特还在愣神的时候，他的红毛跟班先反应了过来。罗恩･韦斯莱拍着桌子指着德拉科喊：“你这个为了自己活命跪在伏地魔面前的人没资格对哈利说话！”

　　如果说之前的话里还有一丝开玩笑般的调侃，那么随着韦斯莱的话它就彻底消散了。德拉科只觉得有一盆冷水把自己从头淋到脚，但是他笑了，仿佛这句话根本不痛不痒。

　　“那么，那是什么感觉？”他满怀恶意地问：“当你做了一切正确的选择，却失去你的兄弟之后？”

　　这次是在韦斯莱反应过来前，波特二话不说握起拳头冲德拉科的脸上砸了过来。

　　等终于注意到混乱的斯拉格霍恩指挥着其他人把他们两个拉开时，波特两边眼圈都肿了，德拉科的嘴角破了，长袍遮住的部位不知道还有多少瘀伤。魔药教授无奈地把他们两个赶去医疗翼，让一个学生去叫麦格。

　　在庞弗雷夫人治疗他们的时候，救世主手舞足蹈地向麦格控诉德拉科对韦斯莱说了什么才会导致这场争执，斯莱特林偶尔向对面的床铺投去死亡视线，但一直保持沉默，连庞弗雷夫人用咒语治疗他身上的伤口时也咬着牙没出声。

　　辩解是毫无意义的，一年级的小巨怪都能猜得到没有人会听德拉科的说法，在战后的世界，救世主的话就是一切的真相。他心不在焉地想波特现在是不是后悔了在审判中为自己说话，如果一开始德拉科就被关进了阿兹卡班其他人或许都能过得更好。

　　往好处想，不管怎样至少这次傲罗找不到理由把他关起来。德拉科十分肯定他没有违反缓刑的任何条件，他用的是拳头，又不是魔法，谁知道麻瓜的方式有时候这么有效呢？

　　周围静得有些异常，德拉科眨眨眼回过神，突然意识到医疗翼里的每个人都在盯着他看。

　　“马尔福先生，”麦格用不赞同的语气重复道：“很高兴你终于决定回到我们的讨论中了。对于波特先生说的话，你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对面床上的波特向德拉科发出一个挑衅的眼神，金发巫师哼了一声，耸耸肩；“没有，校长。”

　　既然已经确定了没有人会听他的理由，那么为什么要给自己增加工作量？

　　哈利･波特震惊地张开嘴，下巴都快掉了下来。

　　麦格不赞同地抿起嘴唇；“那么，也许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说出这种毫无人性的发言？”

　　因为韦斯莱先用所谓“毫无人性”的假设给我定罪。德拉科翻翻白眼，没有回答。语言是未成形的武器，每个人都能把它扭转成对自己有利的东西，德拉科没有给别人递刀的兴趣爱好。

　　隔壁床上传来了清嗓子的咳嗽声。

　　“也许你应该先问问为什么波特撞翻了我们的魔药，校长。”因为被魔药泼了一身所以也在医疗翼的布雷斯･扎比尼翘着腿，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或者，为什么他撞翻了我们的魔药还不道歉，而当马尔福要求一个道歉的时候，韦斯莱十分不巧妙地讽刺他没资格和伟大的救世主说话。当然！鉴于开学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我想校长女士可以理解马尔福的脾气相当不好，就回敬了几句狠话。这和韦斯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区别吗？他甚至不是先开始的那个。”

　　“是他先骂哈利的！”扒着门框的韦斯莱立刻大声反驳。

　　“所以你的意思是当哈利･波特撞翻了别人的魔药，其他人只能忍着？”布雷斯惊讶地说，“哦，梅林，我不知道这写在我们的学生守则里，我可以走了吗？我得赶紧回去检查一下。”

　　德拉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还不知道布雷斯也有这样的口才。

　　麦格的视线从他们三个身上扫过；“波特，马尔福，韦斯莱”校长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这一周的每天晚上跟着自己的院长关禁闭！”

　　“为什么？！”韦斯莱哀嚎，“我只是说了句实话！”

　　“你扩大了一场本来可以很快结束的争执，韦斯莱先生。”麦格严厉地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疗翼。德拉科不得不恶意猜测她口中的很快结束是不是指波特会给他下咒，然后他会在医疗翼躺上几天，几天过后每个人都假装之前什么也没发生。

　　“你们三个都可以回去了，先生们。”庞弗雷夫人收起魔杖，“或者，谁想留下来住一夜？”

　　波特、布雷斯和德拉科以破纪录的速度跳下床，直接踩着鞋直接冲出了医疗翼。

 

 

▲

　　“我简直不能相信，”罗恩夸张地摇着头，“麦格居然让我们也关禁闭！”

　　“公平来说，罗恩，你的确跳进了一场原本和自己没关系的争论。”赫敏抱着书叹气。

　　“但是马尔福先侮辱了哈利！”

　　“哈利听得见你说话，并且觉得他可以对付一个只会耍嘴皮子的饭桶。”哈利边蹦着试图把鞋提上来边努力跟上他们的步伐，“往好处想，罗恩，至少麦格不再是我们的院长了，而新来的变形课教授喜欢我们。”他拍了拍罗恩的肩膀。

　　赫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不喜欢加西亚教授。”

　　“我不喜欢他把我当成什么救世主的态度。”哈利耸耸肩，“但这的确有好处！”

　　新来的变形学教授是个典型的“救世主崇拜者”，不论什么问题都会问哈利，而不论他回答什么都会给格兰芬多加分，坦白来说，这让所有八年级学生都觉得不舒服。

　　赫敏恼怒地摇摇头。

　　“比起指望教授，你们不如让自己更成熟一点儿。”女巫跺着脚，“以防你们两个没注意到，甚至连马尔福今年都没那么坏。只有别人惹他了他才会反击，上周我撞到他之后，他甚至帮我捡起了书还没说一句讽刺的话。”

　　“马尔福？帮你捡书？”罗恩目瞪口呆，“我们说的是同一个马尔福吗？那个斯莱特林尖尖的金发饭桶！”

　　“为什么你撞了他他会帮你捡书，我撞了他却会被威胁下咒！”哈利不敢置信。

　　“也许是因为我及时说了对不起？”赫敏提供答案。

　　哈利想起魔药课上发生的事，决定闭嘴。

　　下课铃声响起，赫敏开始催促他们加快脚步。哈利每走两步就停下来看看自己的脚，或许是因为刚才边走边穿鞋导致袜子哪里拧在了一起，搞得他怎么走都不舒服。在他终于忍不住蹲下打算解开鞋带的时候，一股冲击力从侧面击中了哈利，书本和玻璃破碎的声音掩盖了哀嚎。

　　整个走廊都安静了，每个人都看向哈利和摔到他身上的低年级赫奇帕奇。

　　“对、对……对不起……”意识到自己撞翻了谁的小赫奇帕奇看上去快要哭出来了，他手忙脚乱地从哈利身上爬起来。格兰芬多在地上摸索半天没找到自己的眼镜，抬起头，正对上一个满脸遗憾的赫敏。

　　“我修不好这个，哈利。”赫敏拿着从碎玻璃中捡出来的镜框，叹着气说。“镜片和玻璃杯的碎片混在一起了，这会让魔法产生误解，因为它只能辨识出物体原本的材质和形态，肯迪尔･埃布尔森在《魔咒学基本定律》里提到过类似的实验……”

　　“赫敏！”哈利和罗恩异口同声，红发巫师补充：“你再说下去小赫奇帕奇就真的要被你吓哭了！”

　　小赫奇帕奇惊恐的视线在他们三个身上来回移动。

　　“哦，对不起！”赫敏连忙闭嘴，她对低年级赫奇帕奇笑了笑；“别担心，反正他这副眼镜也该换了，都已经十几年了！你的这个杯子……它是韦斯莱魔法笑料店的商品？这样吧，你叫什么名字？”

　　“嗯……古斯曼，古斯曼･贝茨。”小赫奇帕奇更加惊恐地瞥了眼赫敏长袍上的级长徽章。

　　“我明白了，很抱歉贝茨先生，这个杯子没办法修复了。不过别担心！之后我们会重新给你寄一个新的。”

　　“真的？”

　　“真的！”赫敏点点头，她拍了拍罗恩的肩膀，“罗恩可是个韦斯莱呢！”

　　小赫奇帕奇顿时松了一口气；“太好了！那这样的话，其实我叫多米尼克･福斯特。”

　　罗恩噗嗤笑出声。

　　哈利眯起眼。他对自己近视的程度从来没有概念，只知道摘眼镜就约等于瞎了，每个人在他的视野中都是会移动的色块。罗恩和赫敏还在对那个小赫奇帕奇说些什么，哈利只好扶着墙自己站起来。然而看不清周围显然对他有很大的影响，不知道脚下踩到了什么，哈利猛地一滑差点儿又摔倒，他连忙抓住旁边谁的胳膊。

　　“对不起！”哈利抱歉地冲那个人笑了笑，“我只是下意识……你还好吗？”

　　被哈利抓住的那个人僵得像根木头，半晌，黑发巫师听到那个人喉咙里一声像是被勒死的声音，然后飞快甩开了他的手向反方向飞奔而去。

　　“嗯……哈利？”罗恩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你是给马尔福下咒了吗？他跑得像是有一群摄魂怪在追他。”

　　这次轮到哈利发出被勒死的声音。

　　“马尔福？！刚才跑走的是马尔福？！”

 

 

★

　　“听起来好像他根本没认出来是你，”潘西在自己脸上比划。“波特没戴眼镜，不是吗？也许他摘了眼镜就什么也看不见，他对你笑并不能说明什么。”

　　“这就是重点！”德拉科竖起一根手指，“就是因为没了那副该死的眼镜！我之前从来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睛！就像我妈妈最喜欢的那条祖母绿宝石项链一样亮！你仔细看过他吗，潘西？波特绝对在夏天的时候进入生长期了！和过去那个干巴巴的豆芽一点也不像！打败一个黑魔王会有这样的奖励吗？他的眉毛！眼窝！下颚的棱角！他甚至有胡子！梅林，不敢相信他才十八岁，我甚至都留不起来胡子！！”

　　潘西深吸一口气。

　　“闭嘴吧，德拉科，如果知道你要抱怨这种事，我从一开始就不会问。”女巫满脸都写着想死，“我就知道不该掺和你和波特的问题，你真的越来越gay了。”

　　“什么叫‘越来越’？”德拉科皱眉，“我甚至都不是gay，我只是拥有正常人的审美！”

　　“对，对，你只是gay for Potter.”

　　“我不是！！”

　　潘西翻了翻白眼，抓起一个枕头糊在德拉科脸上，堵住他的咆哮。

　　沉默持续了几秒，之后金发巫师的咆哮声比之前大了三倍：

　　“YOU FUCKING ARSEHOLE PANSY PARKINSON! 这是你刚才垫脚的枕头！！”

 

 

▲

　　“哈利？哈利——哈利！”

　　“什么？！怎么了？！我魔药作业写完了不是抄的！”

　　“我当然知道你的魔药作业已经完成了，因为我是那个一直监督着你们的。”赫敏看起来好气又好笑，“我找到了那条可以暂时改善视力状况的咒语，但是书上说咒语的持续时常因施咒人而异，之后我可以把它教给你，这样你就能在魔咒失效的情况下自己施咒了。”她晃了晃手中的一本应该是书的东西。

　　哈利失声笑道：“赫敏，赫敏，为什么你什么都知道？”

　　赫敏有些不好意思地耸耸肩；“嗯，实际上，是因为六年级的暑假。在陋居的时候莫丽总想着把我们几个分开，所以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找了些可能会用得到的咒语学。毕竟你的眼镜真的很容易坏！”

　　“帐篷、有关魂器的书、食物、衣服，现在还有暂时改变视力的咒语！”罗恩夸张地比划着什么哈利看不清也看不懂的手势从公共休息室另一边走过来。“我知道我女朋友是个天才，但她总有办法表现得更加天才！”

　　哈利往旁边摸了摸，抓住一只靠垫挡在自己脸上；“快趁我什么也看不见抓紧时间亲热，你们两个爱情鸟。我是怎么忍受你们这么久的？”

　　“你爱我们，哥们儿。”

　　“罗恩！现在哈利的眼睛才是重点！”

　　“对对，我就是爱你无处不在的事业心……嗷！”

　　赫敏翻了个白眼，脸上的红晕却挡也挡不住。她收回捶罗恩胳膊的手，掀开靠垫示意哈利坐直，用魔杖指着他的眼睛念了一长串咒语。魔咒的效果并不是即时的，像是有一阵风缓缓吹散了眼前的迷雾，哈利的视野逐渐清晰了起来。

　　女巫后退一步晃了晃手，“看得清楚吗？”

　　哈利环视一圈：现在还是白天，公共休息室里的人并不多，视野很好。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可以看清对面墙上挂钟的花纹和书架上书本的名称，透过玻璃的阳光照射在飞尘的轨迹上，哈利揉揉眼，再三确认看到的不是幻觉。

　　“看得很清楚。”他惊讶地点头，“甚至比我戴着眼镜的时候还要清楚！我真的该换一副眼镜了。”

　　“我早就告诉过你。”赫敏开启了她的说教模式：“度数不合适的镜片会加深近视的程度，这样对眼睛不好！”

　　“是的是的我们都知道，但是赫敏，哈利哪有机会去换副眼镜呢！”罗恩抢先接话，回头给哈利比了个眼神。哈利好笑地摇摇头，战争结束后罗恩总是找各种各样的机会接赫敏的话，他也不想掺和互相围着跳了七年舞的两个好友好不容易才到终点的爱情长跑，没人喜欢去当电灯泡。更何况对哈利而言，罗恩和赫敏基本就是他的兄弟姐妹，看着你哥哥和你姐姐在你面前亲热带来的冲击力真不是一般的大。

　　有时候哈利真的好奇他们两个是怎么下得去嘴的。

　　“我要去找一趟麦格教授，”他冲罗恩比了个心领神会的手势，跳下沙发；“看看她能不能同意我没课的时候出去配一副眼镜，今天才星期一，等到周末太久了。”

　　赫敏心不在焉地摆摆手，哈利叹了口气，毅然决然抛下了这对小情侣。

 

 

　　八年级学生拥有比其他年级更多的权利，比如只要是周末，只要向各自的院长提出申请就可以离开学校，去处也并不限定在霍格莫德。这个规定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显而易见，坏处是平时申请离开学校几乎不可能。

　　“不行？”哈利不敢置信地重复，“为什么，校长！这周才刚开始，没有眼镜会很麻烦！”

　　“我看到你已经找到了暂时调整视力的咒语，波特先生。”麦格不为所动，“八年级本身就拥有特权，在这之上给任何一个学生增加特权都会引发连锁反应。更何况是你。”

　　“我？”

　　“你是每个人心中的英雄，波特，不论是否有意，你的行为都会成为一种榜样。”麦格解释道；“既然说到了这个，虽然这可能是个听起来没有道理的要求，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在公开场合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两个成年人，两个成年人在课堂上像是麻瓜的小混混一样用拳头打架！如果再让我发现一次这样的情况，我不介意用新学到的麻瓜方式来处理。”

　　虽然不清楚麦格口中的“麻瓜方式”是什么，哈利还是抖了抖，老老实实回答：“好的，校长。”

　　就结果而言哈利不得不去找赫敏学习改变视力的魔咒，虽然念起来很长，但它比守护神咒简单多了，哈利没有用太久便学会了。任何魔咒的持续时间和很多因素有关，比如咒语本身、施咒者的魔法水平、以及施咒者对魔法掌控的熟练程度。赫敏对哈利使用的魔咒一直持续到他晚上睡觉都没有失效，然而哈利早上起床后对自己使用的咒语在第二节课上突然就失效了。

　　还是魔药课，哈利不由得怀疑这里面是否有斯内普的恶作剧，不然为什么总是魔药课上出问题。

　　最麻烦的是魔法的失效是即时的，当时哈利正在魔药柜上找缩身药剂的材料，突然间那层雾又蒙上来了，原本清晰的视野猛地模糊，他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向旁边踉跄一步不知把谁撞得脑袋磕在了架子上。

　　“对不起！我很抱歉！”哈利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那人的胳膊，材料室里本来就暗，视野一模糊简直就像有人捂住了他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你还好吗？”好不容易站稳后，哈利抬头问。

　　于是他近距离看到了德拉科･马尔福满脸见鬼的表情。

　　“我……你……”向来损人堪称第二天性的马尔福罕见地结巴了；“这他妈是什么情况？你瞎了吗？！”

　　“也差不多了。”哈利难得没心情反驳马尔福，他揉揉眼睛无奈地解释：“你看，我的眼镜——”

　　“知道自己摘了眼镜就是瞎子还不戴，你脑子里是不是缺了一块所以才没办法把最简单的因果关系联系在一起？”

　　……但是显然，你永远不可能不攻击那个具有嘲讽技能的巫师。

　　“你就不能闭嘴听我说句话？！”鉴于麦格的话，哈利不得不压下往他脸上再来一拳的冲动，一股无名火堵在胸口憋得慌，他抓着旁边的架子辨别方向，向前一步。“我的眼镜坏了，所以在周末之前只能暂时用魔咒调整视力，但有时候它的效果会突然消失。如果我撞到了你，抱歉，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好吗？！”

　　刚才的动作导致哈利几乎是贴着马尔福的脸在说话，这让他察觉到了斯莱特林脸上奇怪的表情，还没有想明白是什么导致的，马尔福突然剧烈挣扎了起来。

　　“谁他妈管你？！”金发巫师扣着哈利的手腕往一旁扯；“放开我！”

　　哈利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松开刚才为了站稳才抓住他的胳膊，连忙松开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斯莱特林深喘几口气，低下头嫌弃地整理被哈利攥出褶子的长袍。

　　“……波特。”半晌，马尔福终于忍不住又开口：“我姑且假设你只是半瞎，而不是半残，所以为什么你必须要像个石墩一样堵在我面前？”

　　“哦，对。”哈利恍然大悟地说，然而完全没有让开的意思。金发巫师叹了口气；“我能帮救世主什么？”

　　这人居然可以沟通！哈利十分惊讶，难得没有反驳这个称呼；“嗯，我现在看不清，但是我材料还没找到，所以……”

　　马尔福捂住脸，哈利隐隐听到了骂人的话。

　　“你稍微靠近点儿。”斯莱特林从口袋里拿出魔杖。

　　哈利警惕地看着他。

　　“别担心，救世主。”马尔福冷笑，“我还不至于傻到在只剩我们两个人的屋子里给你下咒，更何况，外面大概有半个年级的人。我恰好知道你用来调整视力的咒语，如果你能配合，我们都会更快从这种情况下解脱。原谅我不想让一个格兰芬多巨怪揪着我的衣角走出去，莫非十八只是你诞生的月数而不是年份？”

　　马尔福是摄神取念高手吗。被挑明了想法的哈利缩缩脑袋。虽然他不认为德拉科会给自己下恶咒，但如果哈利真的允许马尔福用魔杖指着自己的眼睛，那他一定脑子有问题。

　　沉默了一会儿，斯莱特林把魔杖放回口袋。

　　“当我没说。”他僵硬地说，贴着墙绕开哈利向门口走去。

　　“等、不是、马尔福！”哈利连忙转身，如果没人帮自己指路他绝对会被埋在各种恶心的材料底下。斯莱特林的脚步很快，哈利连撞了好几个架子才跟上他，在马尔福踏出屋子的时候恰好抓住了他扬起的长袍一角。

　　“放开我！！”

　　马尔福尖叫着把长袍从哈利手里扯开，恰好把格兰芬多从魔药材料室里拽出来。他的声音吸引了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斯莱特林愣在原地呆呆地盯着哈利看了一会儿，转身地抱着材料跑回了自己的魔药桌前。

　　在被罗恩领回座位上之后，红发巫师把他按在椅子上，边抱怨马尔福又在搞什么幺蛾子边往储藏室走打算自己去拿魔药材料。

　　“发生什么了，哈利？”前排的赫敏凑过来问。

　　“魔咒突然失效，里面太黑了我什么也看不见。”哈利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魔杖又给自己施了一遍改善视力的咒语。

　　“我的意思是，马尔福是怎么回事？”

　　“当时屋子里只有我和马尔福，我想让他给我指条路出来，而马尔福就只是很……一如既往马尔福。”哈利耸耸肩。“不过赫敏，昨天我们做的魔药可能会让人发烧吗？”

　　赫敏托着下巴想了想；“不，”她肯定地说，“昨天的魔药本质上是治疗烫伤的药物，只要拿的材料没有问题，不管进行到哪一步都不会让人出现‘发热’的症状。怎么了，哈利？你发烧了？”

　　“不是我，是马尔福！我刚才好像看到他的脸特别红！”哈利试图瞥一眼这堂课上专门坐得离他们特别远的马尔福和扎比尼，却被拿着材料回来的罗恩挡住了视线。

　　“你没有眼镜的时候连路都看不清居然能看清马尔福在脸红？”红发巫师把材料放到桌子上。“你看看，他像是个生病的人吗？他简直能去参加那个什么……奥林匹斯？”

　　“是奥林匹克运动会。”赫敏纠正。

　　“对！就是那个！我就知道赫敏什么都知道！”

　　哈利无视他们的打情骂俏，对角线的位置上马尔福推开扎比尼手速飞快往坩埚里投东西，黑皮肤的斯莱特林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搭档从左边忙活到右边，沙漏翻转了三次，漏光后马尔福挥动魔杖熄灭下面的火，将成品分别装到两个写着他们名字的玻璃瓶里。他抓起自己的那瓶走到教室前面往斯拉格霍恩面前一砸，一句话不多说拎着书包离开教室。

　　斯拉格霍恩在教室门被甩上之后才回过神；“哦……马尔福先生是真的很熟练。”他弯下腰仔细查看瓶子里魔药的颜色和味道，“嗯……很好，事实上，相当不错。”他点头。“斯莱特林加十分。”

　　“他没有发烧”哈利严肃地说，“他做魔药的手太稳了。”

　　“我根本不在乎！赶紧过来搭把手，哈利，你已经盯了他半节课了！”

　　哈利连忙接过罗恩手里的搅拌棒，心思依旧没有回到魔药上来。他相当肯定德拉科･马尔福脸红了，即使是在昏暗的灯光下，斯莱特林偏白的肤色也能很清楚地表现出红色的蔓延轨迹。所以，如果不是发烧……

　　哈利有一个猜想需要验证。

 

 

★

　　德拉科逃命似的回到斯莱特林自己的宿舍，刚掀开床帘想要扑到床上，却被床帘里面的景象吓得差点尖叫。

　　“潘西･帕金森！”他将尖叫变成了怒吼：“你怎么又在我床上！”

　　潘西飞快地抱住一个枕头；“因为我和你的枕头正处于热恋期，谁也不能分开我们！”

　　德拉科翻了个白眼，也不管潘西还躺在那看书，直挺挺地就往床垫里栽，用几个枕头把头埋起来疯狂尖叫。

　　“比起我为什么在这儿，你怎么在这儿，德拉科？现在还是上课时间呢。”等尖叫停止，潘西小心翼翼地用脚尖碰了碰德拉科的腰。

　　“nayhfyaobns.”

　　“N.E.W.Ts课上也会有人炸坩埚？”

　　“taindostewafomubota.”

　　“你知道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对吧？”

　　德拉科撑起上半身；“因为见鬼的哈利･波特！”他崩溃地说：“考虑到他的魔法实力，到底要什么样的巨怪脑才会让改善视力的咒语在上午第二节课失效？！”

　　“德拉科，亲爱的。”潘西叹了口气坐起来，拍了拍德拉科的肩膀。“我们都知道格兰芬多从来不在乎脑子，你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我不想！但他看不清东西说话的时候就会离别人特别近！！”

　　女巫突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所以……？”

　　“所以我发现他生气的样子真的太性感了。”德拉科严肃地说。“这对我的心脏承受能力很不友好。”

　　潘西飞快地从床上爬起来。“我突然想起和特蕾西约好的要去图书馆，我先走了！”

　　“去你妈的帕金森！是你问我的！回来！”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晚上见马尔福！”

　　潘西最终还是没能逃出去，她在公共休息室门口被德拉科抓住，哀嚎着拖回了休息室的沙发上。

　　“我一定要让整个霍格沃茨都知道，”黑发女巫愤愤地说，“这就是邪恶的食死徒会强迫普通学生做的事——把他们的腿当作枕头！”

　　“你霸占了我床上一大半的枕头，这叫交易。”德拉科枕在她的大腿上冲潘西比了个中指。

　　“所以，”下课回来的布雷斯听了他们的解释后笑得肚子疼。“你在课堂上的奇怪表现是因为你发现了哈利･波特生气的样子很性感？萨拉查，这是我今天听到过的最搞笑的事。”

　　德拉科伸腿就往布雷斯身上踹；“你没资格笑我，扎比尼，你六年级的时候就认为小母鼬长得好看！”

　　“但布雷斯是个种马，而你只是个普通的混账。”

　　“嘿！”两个男孩同时出声反驳。

　　“不管怎么说，”潘西无视了他们的抗议，“波特自己也说了，等到周末他就能去配眼镜，在周末之前你只需要躲着他走就可以了。”

　　德拉科皱眉；“躲着？为什么我要躲着？他长得好看我多看两眼难道还要付门票钱？”

　　潘西把头仰在沙发靠背上，开始装死。

　　公认的事实是：德拉科･马尔福不是个好人。所以他可以没有很多东西，可以没有胆量没有道德没有同理心，这些话哪怕砸到德拉科脸上他也不会反驳，毕竟他从来不稀罕。

　　然而有一件东西，德拉科是绝对拥有的，谁敢说他没有他就要上去和谁拼命。

　　——审美。

　　马尔福家从不缺钱，考虑到他们本性爱显摆，所有他们用的东西都是在力所能及范围内最好的，从小到大潜移默化，德拉科养出了一双容不下残次品的眼，并且对好东西有不可理喻的喜爱。任何东西只要被他承认了，那就一定是好的。

　　比如摘了眼镜的哈利･波特的脸。

　　德拉科向萨拉查发誓救世主的眼镜上一定有混淆咒，不然为什么他们互看不顺眼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意识到哈利实际上长得这么合他的胃口。就算是突然进入生长期，一个人的五官比例也不可能变得和之前完全不同。

　　他并不屑于掩盖自己对美丽事物的欣赏，何况哈利･波特长得好看和他本人是个巨怪脑完全不冲突，在被波特堵在魔药材料室时，即使室内昏暗，德拉科也能清楚地看到那张脸在自己眼前放大，绿色眼睛中的火燃烬了一切只剩他的倒影。

　　德拉科能感觉到血液从心脏往头上涌，于是理所当然的生理反应，他的脸直接红了。

　　后来想起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干出要帮哈利施咒的蠢事，幸好救世主没同意，如果位置互换，德拉科别说沉默了，怕是会反手一个阿瓦达。至于为什么德拉科会在身边没有一个近视的情况下知道那条咒语……并不是只有格兰芬多的万事通小姐才有求知欲，非常感谢。

　　虽然在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德拉科可以理直气壮地对潘西说自己不需要躲着波特，实际上，当意识到只要不是瞎子，当时的距离能让任何一个人看清站在自己对面的人脸上的情况后，德拉科还是决定在救世主的眼镜回来之前尽可能不要和波特正面对上。

　　如果波特意识到了他的脸红是源于什么，德拉科觉得自己不如原地暴毙。

　　黄金男孩儿之所以能在战争中被当作旗帜是有原因的，标榜着正义的人总需要做更完美的表面功夫，换句话说他们不方便主动挑起事端。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个星期哈利波特出现在自己视野里的次数一反常态地高，当然德拉科不会介意这样的反常，他没有再主动招惹波特，而是满足于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欣赏救世主那张难得不被眼镜遮挡的脸。

　　不是因为不好意思。德拉科说服自己，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看好看的东西是人类的本能，但被发现盯着自己的死对头看会很奇怪。

　　他坚定地无视了过去六年里他们两个总有一个在盯着另一个的事实。

　　按救世主的说法，只要等到周末他就能去配副该死的眼镜回来，到那时一切就能恢复正常。哈利･波特还是那个所有人都喜欢的英雄，德拉科只是一个一如既往和他对着干的人。

　　事实证明，哈利･波特总有能力搞砸一切。

　　又一个星期一的早上，德拉科打着哈欠往黑魔法防御课教室走。布雷斯不知道从他的哪个前任那里听说了其他三个学院的八年级每个周末晚上都会举行小型聚会，显而易见，这种“集体”性质的活动从来都是不包括斯莱特林的，喜欢热闹的知名斯莱特林花花公子在某个晚上宣布他们不邀请我们，我们也不邀请他们！于是斯莱特林夜间谈话会就这么开始了。

　　上一次的话题理所当然跑到了“摘下了眼镜的哈利･波特”身上，潘西拼了命才把喝了两口火焰威士忌就热血上头爬到桌子上大喊“没人可以否认那个巨怪有一张好看的脸！”的德拉科拽下来，捂着脸假装没有看到公共休息室里其它年级的人惊恐的面孔。

　　“说到波特，”西奥多放下手里的杯子，“有人注意到他最近一直在盯着马尔福吗？”

　　“别像德拉科一样戏剧性，西奥。”潘西翻了个白眼，“这不是什么新闻。”

　　“听我说完，帕金森。这不是之前那种‘我有一个搞你的新点子（I have a new idea to fuck with you）’——”

　　“容我插句话，”布雷斯举起手；“在他们两个之间，一般会用这种眼神的都是我们亲爱的德拉科。”

　　“我才没有！”

　　“我也要插句话，”在德拉科扑过去按下了布雷斯的手时，潘西趁机举起了自己的手；“如果去掉刚才那句话里第二个介词，德拉科可能会更开心。”

　　在德拉科可以说出什么反驳之前，西奥多猛地一拍桌子；“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实就不要再拿出来说了！”

　　“每个人都知道？！”

　　“波特一直用‘这很有趣’的样子盯着马尔福！”

　　所有人的表情都变成了疑惑不解，沉默持续了很久，过了一会儿，潘西惊恐地说：“难道德拉科猜对了，波特是真的打算杀了他？”

　　“或者——”德拉科拖着长腔，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也许哈利･波特终于注意到了我迷人的人格魅力？”

　　刚才还七倒八歪聚在壁炉前地毯上的八年级斯莱特林们立刻如鸟兽散，一眨眼的功夫连影子都看不见了，只剩德拉科一个人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气急败坏：“FUCK OFF!是你们先提起来的！给我滚回来！！”

　　回答他的是左右两边传来的巨大关门声。

　　结果德拉科思考西奥多的话思考了大半个晚上根本没睡好，第二天早上慌慌张张起床后大礼堂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他随便抓了个牛角包就继续冲向教室，啃完早餐迷迷糊糊地揉揉眼，刚想进门，却发现有一个身影正堵在教室门口。

　　“你是缺钱到需要当门卫补贴家用了吗，波特？”看到害自己起晚的罪魁祸首，德拉科没好气地问。“魔法部的负责人在哪？居然没有注意到我们的救世主需要救济！”

　　不知道波特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老老实实回答了问题：“我只是在等人，马尔福。”

　　“显然你还没等到，”德拉科懒得去想为什么向来喜欢压点进教室的救世主今天来那么早，他看向哈利；“所以，你能不能让开，让需要学习的人进教——？！”

　　最后的音节被堵回了喉咙里，德拉科飞快地后退一大步，满脸惊恐地看着不知道为什么依旧没戴眼镜救世主。波特的表情很奇怪，似笑非笑，他前倾身子，挑衅似的问：“你说什么，马尔福？我没听清，或许你可以靠近点再说一次。”

　　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波特向前迈了一步，贴心地提示：“现在你可以说了。”

　　霎那间，除了那双眉眼，整个世界都失去了意义，德拉科听到血液冲进大脑轰的一声，他见到了传说中的阿瓦隆。

　　“我说让开！你不光眼睛是瞎的耳朵也是聋的吗？！”他知道自己在尖叫，然而根本控制不住音量。话音刚落教室的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金发巫师三步并作两步挤开门口的两个人径直冲进教室，把书包往最后一排桌子上一扔，双手捂住发烫的耳朵。

　　WHAT THE FUCK?! 他和桌面互瞪。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一个星期过去了哈利･波特还没找回他有混淆咒的眼镜，而且为什么说话的时候又离那么近！！

　　陷入了混乱的德拉科理所当然没有注意到刚才打开门的赫敏･格兰杰正在把一个劲儿傻笑的救世主拖回教室。

 

 

▲

　　“你看到了吗，赫敏？看到了吗？”哈利几乎是蹦蹦跳跳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小声对赫敏说：“我的猜测是对的，马尔福的确脸红了！”

　　偏见一直都存在。比如拉文克劳是书呆子、赫奇帕奇毫无特点、格兰芬多都是巨怪、斯莱特林全是食死徒预备役。除去这些标签，他们不过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说直白点，无论如何，哈利･波特都不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白痴。也许有些时候他很迟钝，但在面对德拉科･马尔福时他的大脑永远超负荷运转，没办法，对手太狡猾，一个不留神就可能被骂全家还没有及时反驳。

　　所以，他的确意识到了在自己没戴眼镜的这整整一个星期，德拉科･马尔福总是偷偷摸摸地盯着自己看，并且为了不和自己正面对上很小心地在躲着自己，哪怕面对面撞上也会很快离开，相比起前段时间嘲讽水平直线下降。

　　不，罗恩，我知道这次不是阴谋。马尔福的任何阴谋都不会让我过得好的，但他不整天讽刺我真的很爽。

　　于是，好不容易熬到周末的哈利直奔麻瓜伦敦配了一副隐形眼镜¹。

　　早几年前赫敏就在劝说哈利换一副镜框，十几年前的镜框款式过于老旧，而且实在太重，戴久了会压得鼻子疼。虽然哈利并不在意外表，但如果马尔福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对着他不戴眼镜的脸讽刺不下去，那么为什么不呢？

　　“是的，是的，我看到了。”赫敏翻了个白眼，“但是哈利，你因为马尔福看到你不戴眼镜的样子会脸红逃跑没时间骂你就配了一副隐形眼镜？让他闭嘴的方法有很多，你偏偏选了最奇怪的那个！”

　　“但是很有效！”

　　“究竟是我很奇怪，还是哈利很奇怪？”趴在桌子上的罗恩满脸生无可恋，赫敏同情地摸了摸罗恩的头发：

　　“是哈利很奇怪。”她笃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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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98年的隐形眼镜技术已经相当成熟

 

 

★

　　德拉科从来没有这么想干掉哈利･波特。

　　他发誓他已经尽力了，躲波特躲得比当初在家躲黑魔王还要小心。然而格兰芬多仿佛总能提前知道自己会出现在哪儿，在路上找准时机出现，导致他不得不捂着脸乱慌而逃。

　　现在不是在乎逃跑丢人的时候了，有一次他和哈利吵起来忘了直接跑，于是怒视着波特的脸直到大脑失去思考能力，还被怀疑他发烧了麦格亲自送进了医疗翼。

　　比逃跑还丢人啊！

　　“哦，马尔福，好巧啊。”德拉科刚过拐角，差点儿被从空教室里钻出来的波特吓到心脏骤停。

　　巧你个梅林的胡子！你他妈在这儿埋伏多久了？！德拉科在内心狂吼，还不好意思说出口。他不是没有这么质问过，然而救世主只需要露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然后围观的人就会开始冲他指指点点。疼是不疼，但真有够烦的。

　　他还不能瞪波特，不对视还好，只要对视，德拉科的脸就会在两秒之内爆红。那天黑魔法防御课结束后德拉科被潘西科普了她偷听一个拉文克劳被一个格兰芬多科普了什么是隐形眼镜的赫奇帕奇科普隐形眼镜是什么玩意儿之后，要不是因为私自出校门万一被抓肯定要被开除，他当时就要去干掉那些卖隐形眼镜的麻瓜。

　　他真的、真的很羡慕布雷斯･扎比尼的肤色。

　　“你在这干什么？”德拉科拼命压制住内心所有翻滚的情绪，尽力把语气放得平稳。

　　波特向四周看了看，“我还不知道这是你家门口，马尔福。轮得着你来问我在这干嘛。”

　　但这是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附近！！德拉科继续在内心咆哮，可这个是真的不能说，霍格沃茨的默认校规之一就是不能向其他学院的人透露自己学院的公共休息室位置，他已经被其他三个学院的人敌视了，再被斯莱特林们当作叛徒的话，德拉科差不多可以考虑转学了。

　　于是他憋到气得胸口疼也还是什么都没说，翻了个白眼，根本不去看面前的人。

　　“做个交易怎么样？”等了一会儿不见斯莱特林开口，波特突然说，“你告诉我你在这儿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在这儿干什么，很公平。”

　　很公平个屁！“我没有理由告诉你。”德拉科冷漠地回答。

　　“所以，你果然是在计划什么。”

　　金发巫师猛地回头，“我在计划什么。”他一字一句地重复，“有意思，我还没问你同样的问题，你倒是来问我了？”

　　格兰芬多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但令德拉科感到不太对劲的是那双眼中透露出的东西也就止步于认真了，远远达不到严肃。被认真瞪了那么多年这之间的不同德拉科还是可以轻易分辨出来的。

　　德拉科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在脸红之前转身就走。波特在他身后大喊：“那可不是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的方向，马尔福！找不到路了？”

　　德拉科硬生生停下脚步转了一百八十度。

　　“你为什么会认为这边不是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的方向？”虽然的确不是，但任何一个有脑子的斯莱特林都不会对一个格兰芬多承认的。

　　“你是迷路了吗？”波特答非所问，表情依旧认真。“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他每说一个字就向前走一步，德拉科下意识后退，直到后背贴着墙。波特伸出一只手撑在墙上，不知是否是刻意压低了声音：“马尔福？”

　　“我……FUCK……我……”德拉科的视线左右飘忽不定，他想用手把这个巨怪推开，然而波特实在离得太近了，如果现在要把手抬起来绝对会碰到他的腿或者胳膊。梅林啊，德拉科是喜欢长得好看的东西，但这不是说他只看脸，自从意识到哈利•波特不再是记忆中那个瘦弱的矮子了之后他的确也注意到了这个人胳膊的肌肉大腿的线条，见鬼，他当初那么喜欢威克多尔•克鲁姆不是没有原因的好吗！

　　这个白痴甚至留了胡子！胡子！德拉科想留都留不起来！何况波特现在穿的不是巫师长袍而是麻瓜的衣服，德拉科再次肯定了麻瓜都是邪恶的，不然为什么会搞出这种紧贴在身上的款式？！宽松的巫师长袍不好吗！虽然麻瓜衣服在救世主身上看起来真他妈养眼！

　　就在德拉科支支吾吾试图从一片混乱的大脑里找出一句可以回应的话时，他听到了一个能让他清醒的声音。

　　“救世主终于忍不住加入欺凌行列了？”

　　德拉科震惊地看着波特瞬间后退一米远，他只能震惊，他还没彻底缓过神来。

　　潘西双手抱怀站在旁边，面色不善地看着格兰芬多。刚才面对德拉科还气势十足的救世主现在像是蔫了一般，说话也结巴起来。

　　“嗯……不，我只是，我们只是和平时一样在吵架。”他不自在地挠了挠脖子。

　　“吵架，通过把人堵在墙角。”

　　“打架。”波特立刻改口，直接把恶劣程度提高一个等级。

　　潘西不说话了，就那么盯着他，直到格兰芬多别扭地随口找了个根本不成立的理由飞快地离开，黑发女巫这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德拉科，德拉科。”潘西愤愤地走过去抓着他的肩膀前后摇；“你不能就这样让波特随心所欲！”

　　“我也不想！”德拉科终于找回了说话能力。

　　“‘但他不戴眼镜的样子真是太性感了’，我知道，我知道。”潘西哼了一声，“你难道没意识到他在故意向你炫耀吗？看起来我们的救世主也不是个单纯的白痴。可你就让他冲你炫吗？你也炫！走！周末和我买麻瓜的衣服！”

　　“好好……等等，潘西･帕金森，重复一遍你说要去买什么？”

 

 

　　德拉科不喜欢麻瓜的衣服，当然，这和它们是“麻瓜的”有很大关系，但更重要的是他实在不习惯布料紧包着身体的感觉，要知道巫师的服装大都是长袍，松松垮垮地围在身上，让他穿这种紧身的衣服实在太难为人了。偶尔几次穿西装时他连走路都得小心翼翼端着架子生怕把衣服撕扯了，梅林啊，他在伏地魔面前都没这么别扭！

　　“这是完全的偏见，”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V领T恤和黑色短裙的潘西肯定地说，“只有想要艳遇的麻瓜才会整天穿着那些能勾勒出身体线条的衣服，大部分的麻瓜服装都是相当宽松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穿的西装都是为了寻求艳遇才被制作出来的？”

　　潘西上下打量了一番穿着西装的德拉科，机智地回避了这个话题。

　　“之前被软禁在家里的时候我实在是太无聊了，就问看守的傲罗有没有最新的女巫周刊，但她给了我一本麻瓜时装杂志。”说到这，潘西吐吐舌头；“好像我很在乎似的，不管麻瓜还是巫师，时尚就是时尚！我没看过麻瓜的时尚杂志只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买。不管怎样，我发现他们有很多种类的衣服……哦，到了！”

　　“Hello beauties!”女巫拉着德拉科推开了一扇外观看起来让人会直接联想到黑巫师的服装店店门，德拉科把头伸出去看了好几遍才确认这里真的是麻瓜伦敦，街上的人也的确能看到他探出来的脑袋。

　　“我朋友最近刚接触朋克音乐，想去现场看演唱会，但是你们看他！”潘西一用力把德拉科彻底拽进店里，嫌弃地指着他，冲围过来的店员摇头；“他只有这种古板的衣服，我才不会和这么古板的人一起去！”

　　“我古板？！”总是自称走在巫师时尚前沿的德拉科目瞪口呆，“潘西･帕金森你再重复一遍？！”

　　“家庭环境古板。”潘西立刻向店员解释，德拉科觉得那些店员再看过来时眼里多了很多同情。

　　“So beauties, ”女巫双手合十；“考虑到我不会搭配异性的衣服，你们能帮帮我吗？”

 

 

▲

　　换上隐形眼镜后的整整一个星期，哈利的心情都很好。

　　正如他所猜测的那样，马尔福对他不戴镜框眼镜的形象适应度非常差，哪怕是自己主动凑过去马尔福也会在三句话之内逃跑，其中两句在支支吾吾。

　　“你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吗，哥们儿？”罗恩忍不住问。

　　“哪里不对？”哈利咬着南瓜汁的吸管，“他看上去不像是有什么阴谋。”

　　“我们是说你，哈利。”赫敏解释，“我们可以理解你不想和马尔福吵架，但是他已经不和你吵架了！现在是你一直凑过去！”

　　“我只是在给他找不愉快！”

　　“那不是你像只开屏的孔雀一样在马尔福面前晃的理由！”

　　“我才没有？！”

　　“说到孔雀，”罗恩吞下一口鸡腿肉，用手里的骨头示意大礼堂门口；“家里养孔雀的那个来了。”

　　哈利下意识抬头看去，然后呆愣着任由手中的南瓜汁滑到桌子上。

　　他怀疑自己的隐形眼镜出问题了，对，一定是这样，不然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释他看到的东西。

　　德拉科･马尔福捂着脸被潘西･帕金森拖到斯莱特林长桌旁，至于为什么捂着脸还能认得出来是德拉科……简直笑话，整个霍格沃茨除了他还有谁的头发颜色能把人闪瞎？然而此时此刻德拉科那头向来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不知怎么搞得不那么紧贴着头皮了，反而稍微有些蓬松，再加上他捂着脸，整个人都比之前显得更加柔和。

　　当然这是错觉，但这都不是重点。

　　“马尔福穿的是麻瓜衣服吗？”同样扭头去看的赫敏不敢置信地问。

　　纯血巫师穿麻瓜的衣服并不罕见，在魁地奇世界杯上简直一抓一大把，但毫不客气地说，他们穿得一个比一个惊悚，好像对他们来说只要是从麻瓜店里买来的衣服，直接往身上套就是完美的麻瓜着装，哈利甚至在对角巷见过把棉裤当围巾戴的。然而德拉科･马尔福的衣服绝对不能用惊悚来形容，他穿的……不像是他平时的风格，但很正常，正常得就像一个货真价实的麻瓜。

　　贴身的黑蓝色格子衬衫外套了一件宽大的短袖印花长T恤，袖口卷起刚好露出手腕，挂着不少装饰物的工装裤下面是双运动鞋。如果一个巫师穿着这身衣服被扔进麻瓜堆里根本不会吸引太多目光，限定成马尔福顶多会有人多看他几眼，心里想想这人长得还不错。

　　……何止不错，简直相当好看。

　　哈利震惊到连呼吸都停了，直到意识到腿上有些凉，他一个激灵低头看去，恰好看到刚才从手中滑落半杯南瓜汁全都泼到了腿上。

　　“FUCK！！！”脱口而出的声音比必要的大得多，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哈利慌慌张张地从凳子上跳起来惊慌地看着身上的污渍，满脸通红，几乎是下意识抬头看向马尔福的方向，和被尖叫声提起好奇心所以放下了捂脸的手的金发斯莱特林恰好对上视线。

　　一秒、两秒，第三秒的时候哈利･波特无视身后喊自己名字的好友，跌跌撞撞以最快速度逃离大礼堂。

　　被果汁浸透的衣服很凉，他觉得自己的耳朵很烫。

 

 

　　德拉科･马尔福长得很好看，哈利不是不知道。虽然他很情绪化，但绝对不到会被仇恨蒙蔽双眼直接瞎的程度，不然至于保卫战时用缴械咒去对抗伏地魔的阿瓦达索命吗。

　　他有眼睛，知道自己的死对头有一张不错的脸。这改变不了任何事，马尔福长得再好看也影响不了他真他妈的惹人烦，很长一段时间里哈利看到那张脸的唯一想法是揍上一拳。

　　对此付诸过行动的赫敏在哈利心中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

　　哈利顶多会想想马尔福长大后没小时候看起来那么瘦那么刺更顺眼了，结果没过两年，六年级的时候他就又瘦了回去，比之前更甚。所以说六年级时他盯着马尔福绝对不是没有依据的，哪个正常人能瘦这么快，这里面绝对有什么阴谋。

　　八年级开学之前马尔福大概是为了弥补前两年没胃口吃饭所以吃了很多好东西——可以理解，哈利自己还倒头睡了两天呢——开学时整个人看起来终于不像个骨架子了，穿着校服长袍也不会像是一件单独的长袍在到处飘。这就是哈利注意到的全部，某种意义上他们相当于从小看着彼此长大，面对一个熟悉到这种程度的人，再看能看出什么新花样？

　　直到那天德拉科･马尔福不知在想什么穿着麻瓜服装走近大礼堂，像是改变视力的咒语被落大了无数倍，所有还存在的迷雾都消失了。

　　“我发誓，马尔福没安好心，他这么做绝对是——”

　　“NOOOOO！！”罗恩和赫敏同时大声打断。

　　“我不想再经历一次六年级！！”罗恩哀嚎着补充。

　　“我甚至还没说完！”

　　“这么说，你接下来的话并不是‘马尔福一定有什么阴谋’？”赫敏尖锐地问，哈利没好意思反驳。

　　“但是他——”

　　“他只是穿了身麻瓜服装！还是那个令人讨厌的斯莱特林！”

　　“但他那身衣服真的很好看！”

　　“好看？！”

　　“正常！”哈利立刻改口，“我是说，很正常！你们真的认为一个鄙视了麻瓜那么多年的纯血巫师能搭配出一套连麻瓜都找不出毛病的衣服吗？罗恩都办不到！”

　　“嘿！”罗恩不满地反驳，“至少我不会把裤子系在脖子上！”

　　“我不这么认为，”赫敏分析：“他的T恤裤子和鞋子都是黑色的，衬衫也是黑蓝相间，说实话有些单调，从搭配角度来说把运动鞋换成白色的会更好看。”

　　哈利和罗恩分别以不同类型的震惊目光看着赫敏。

　　“我只是想证明我的确研究过穿搭。”三强争霸赛的圣诞舞会上曾经惊艳全场的赫敏･格兰杰嫌弃地看向两个对麻瓜日常服饰的概念永远只有纯色T恤和水洗蓝牛仔裤的好友，她清清嗓子：“不论如何，马尔福只是突然穿了次麻瓜服装，这能代表什么？也许他只是真心话大冒险输了。你没看出来他实际上是被潘西･帕金森拖过去的吗？”

　　“也许哈利真的没看出来，”罗恩提出新的观点，“他跑得比谁都快！顺便一提，哥们儿，如果不是因为我知道你跑这么快是要去换衣服，我都要说你当时看起来就和你配了隐形眼镜后每次马尔福被你吓跑的模样一样了。”

　　哈利在一个不是特别合适的情况下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

　　“你确定我这么穿没问题？”德拉科皱着眉看自己敞开着的长袍里的衣服，第不知多少次问。

　　“相信我，德拉科，我已经把校规看三遍了，没有一条规定学生应该在长袍下面怎么穿，也没有说不能敞着。只要把长袍和领带都戴上。”潘西绕到德拉科前面上下打量他。为了搭配墨绿的领带，德拉科穿了件银灰色的绸缎衬衫，同样是宽松的休闲款式，下摆的一小部分塞进深蓝色的牛仔裤裤腰。德拉科翻着白眼任潘西把他衬衫最上面的三个扣子解开又扣上，她已经纠结十分钟了。

　　从前一天晚上波特和他对视之后逃出了大礼堂的事实来看，潘西的计划相当成功，但不可否认当时德拉科穿的衣服是第一家店里店员帮忙搭配好的，霍格沃茨没有麻瓜店员，斯莱特林更不会有熟悉麻瓜穿搭的学生。虽然潘西开学前看了不少杂志，但自己动手和欣赏是完全不同的难度。

　　“我一定要让波特每次看到你都逃跑！”女巫严肃地说，“这样你就不会来找我抱怨波特，我可以尽情和你的枕头约会！”

　　德拉科抄起她的约会对象把人赶出了男生宿舍。

　　幸运的是没有教授注意到——或者他们并不在乎——德拉科的长袍下面穿着麻瓜的衣服，两节课过后潘西甚至强行解开了德拉科的长袍扣，说既然穿了就要表现出来，不然她差点纠结到上课就没意义了。

　　“那是你的问题！”提起这个德拉科就生气，“以防你忘记，潘西，我是那个必须保证出勤率的！”

　　“亲爱的德拉科，我已经说了很多遍，搭配是值得花时间的美学，而衬衫解开的扣子数量永远是点睛之笔（a nice touch）！”

　　“那不是你趁机在我身上摸来摸去的理由！”

　　“你说得我好像是什么变态，”潘西无视了德拉科“你难道不是？”的眼神，故作傲慢地昂起头；“我是一个有理想的未来服装设计师，你应该感谢我愿意让你当我练习的模特！”

　　“咳咳！”身后传来有人清嗓子的声音，德拉科咋着舌向后瞥了一眼，立刻满脸嫌弃地往旁边挪开；“往旁边站点儿，潘西。”他阴阳怪气地说，“看来我们挡到黄金三人组拯救魔法界的路了。”

　　格兰杰哼了一声，抱着课本拽着想要对德拉科下咒的韦斯莱往前走。波特站在原地不动，目光让被盯着的斯莱特林浑身发毛。

　　说好的你会让波特逃走呢？德拉科一个劲儿给潘西使眼色。你输了，crazy witch！

　　我没有！潘西用眼神回复。你看他看你的表情！

　　我合理怀疑你是想让我逃走！

　　当两个斯莱特林疯狂互相使眼色的时候，波特咳嗽两声。

　　“你穿的是什么，马尔福？”

　　德拉科条件反射转头；“你什么意思，波特？”他撇开潘西的胳膊，向黑发巫师的方向迈近一步；“怎么，我穿麻瓜的衣服触碰到你哪根纤细的神经了？哦，对不起，我的错，像你这种巨怪的脑子里根本就不存在‘纤细’，我砸到你大脑里的哪架鼓了？”

　　这么一来他自然而然看到了黑发巫师的脸，正如潘西所说，波特的表情很奇怪，眼神飘忽不定每次都扫过他身上但从不停留。

　　“你……你违反了校规！”波特支吾了半天，突然理直气壮地指责。

　　德拉科倒吸一口气；“我甚至不知道你有脑子去研究校规！”他夸张地瞪大眼；“那么告诉我，伟大的魔法世界救世主，校规里的哪条写了不能在长袍下穿自己的衣服？”

　　“这不是你的衣服！” 波特咬重了人称代词，他吞了口唾沫，眼神不受控制往德拉科锁骨下面扫；“这是麻瓜的衣服！”

　　德拉科的第一反应是拢起长袍，然而想起这么穿的目的还是停下了，他故意双手抱怀扬起下巴。

　　“有意思，”金发巫师笑了笑，“我不知道霍格沃茨有个叫麻瓜的学生。他是哪个学院的？格兰芬多？拉文克劳？还是赫奇帕奇？也许我应该去自我介绍一下，毕竟这有个白痴认为我偷了他的衣服。”

　　波特被德拉科不讲理的话堵得哑口无言，他猛地抬头怒视德拉科；“别装傻，马尔福，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哦十分抱歉，我真的不明白同时融合了格兰芬多、巨怪和救世主这三个令人不爽的特性的人的脑回路。”德拉科不甘示弱瞪了回去，撞进一双满是怒火的眼睛。

　　一秒，两秒，三秒。波特还没逃跑的迹象，但德拉科觉得自己再呆下去脑袋会因为急速升温而爆炸。求生欲极强的斯莱特林在脸红到脑门之前转身就想逃，波特眼疾手快把人拉了回来；“说完了就跑，马尔福？就算是你也太没种了。”

　　我要是有种至于混到今天这地步？！十分有自知之明的德拉科在心里反驳，当然打死他也不会承认，于是秉承一直以来的优良传统坚决否认：“不像你不用在意自己的N.E.W.Ts成绩，我还是需要去做个好学生的，放手！”

　　波特突然僵住了。

　　“……现在几点了？”他惊恐地看了看不知何时只剩他们两个的走廊，德拉科眨眨眼，掏出魔杖用了个时间魔咒。

　　“八点五……梅林！”德拉科一个手抖戳散了魔咒，两个人争先恐后地向教室跑去。

　　“该死的波特！自己想迟到别拉着我！！”

　　“我？！搞清楚，马尔福，是你先挑衅的！”

　　“是你先对我穿麻瓜的衣服有意见的！”

　　“你怎么不说你先对我不戴眼镜有意见？！”

　　格兰芬多和斯莱特林那天早上都丢掉了二十分，因为迟到以及扰乱课堂。

 

 

 

　　“去你妈的潘西･帕金森。”德拉科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你的计划一点用都没有，波特根本没跑。”

　　“没有困难的任务，只有勇敢的斯莱特林！”潘西从德拉科的衣柜里钻了出来，“波特没跑只能说明我们还不够努力！来吧德拉科，我们多试几件！”

　　接下来的几天里，德拉科穿卫衣，波特盯着他；德拉科穿低腰裤，波特盯着他；德拉科穿长到膝盖的斗篷和紧身裤，波特盯着他，并且在他走过面前时笑声嘀咕马尔福今天居然穿了裙子。

　　德拉科握着拳头冲他下巴砸了过去。

　　于是他们从走廊打到空无一人的教室，在地上滚来滚去德拉科的发型都乱成了波特的鸟窝头。斯莱特林并不擅长直接使用拳头揍人，很快波特就占了上风，然而奇怪的是就在德拉科被压在下面的时候，波特却突然愣了一下，然后直接跳了起来惨叫着逃跑。

　　听说了前因后果的潘西露出了看透一切的表情。

　　“听我的，德拉科，亲爱的。”她拍着金发巫师的肩膀，语重心长；“下次波特再盯着你看的话，直接用拳头揍他！”

 

 

◆

　　不知该说令人欣慰还是令人寒心，德拉科･马尔福和哈利･波特的相处模式突然回到了正常模式。

　　说“正常”是相对的，在霍格沃茨的大部分学生看来，哈利又开始盯着德拉科，而德拉科看到哈利就会开口嘲讽，没说两句他们就会像麻瓜一样动手打起来，在这之后他们两个里总有一个会在被教授发现之前逃跑。

　　当然，这不过是表面现象。

　　事实是潘西每天早上醒来后就跑去男生宿舍把德拉科拖出被窝，将他当做换装人偶打扮，然后怂恿他去向哈利･波特炫耀。一是因为潘西“如果你不听我的我就偷走你所有枕头”的威胁，一是因为为了避免最近开始慢慢尝试着修整他那头鸟窝的哈利直到脸红，德拉科决定先下手为强转移注意力，象征性开口嘲讽几句就直接开打。

　　哈利不知道那个纯血巫师脑袋里哪根筋搭错了才会从穿衣风格到攻击手段都在向麻瓜靠拢，但他对此喜闻乐见，在麻瓜相关的事上他绝对比德拉科更熟悉，因此虽然每次都是德拉科先表达出了动手的意向，但哈利绝对是先行动的。

　　据围观的热心格兰芬多群众统计，如果德拉科和哈利的争执限制在口头上，那么先逃走的永远是德拉科；如果上升到肢体冲突，每次都是哈利先跑。

　　“为什么你们永远都是谁先开头谁先收手？”热心的格兰芬多围观群众之一疑惑地问，赫敏瞪了他一眼，于是罗恩连忙补充：“不是说我鼓励你打架。”

　　哈利难过地呻吟起来：“马尔福的衣服！”他夸张地比划；“你们注意过吗？他没有一件衣服是合身的！”

　　“你是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哈利。”赫敏指出，“而且，那不叫‘不合身’，叫‘宽松’，只是一种穿衣风格。说到这个，我认为如果让巫师从宽松的款式开始接触麻瓜服装——它们更像巫师袍，纯血巫师也许就不会太过抵触这些新鲜事物。是谁想到给马尔福介绍宽松的服装的？我想和那个人聊聊。”

　　“潘西･帕金森，很明显。”哈利和罗恩异口同声，赫敏立刻嫌恶地皱起整张脸，连连摇头。

　　“我还是没搞懂你想说什么，哥们儿。”罗恩用胳膊肘捅了捅哈利，“小白鼬的衣服不合身，所以呢？”

　　“所以每次我都会直接碰到他！！”

　　“我以为这就是打架的意义所在？”

　　“不，赫敏！”哈利的呻吟声更大了，“我的意思是皮肤！马尔福的衣服会掀上去，然后我就会直接摸到他的皮肤！！”

　　“……如果我可以问的话，你碰到他哪里了？”赫敏在疑问词上咬了重音。

　　“基本都是腰。”哈利看了看自己的手，肯定地回答。“偶尔会碰到肋骨”

　　“所以，你是想说，每次碰到他的腰之后你就会逃走？”女巫一字一句地说，听起来像是在复述一件完全没有道理的事。

　　“额，不，那太明显了，”哈利否认道；“我会找机会多摸两把让他以为我只是不小心，然后趁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再跑。”

　　罗恩喷出了刚喝一口的黄油啤酒；“Bloody hell！”他大喊大叫，“你和马尔福打架是为了摸他的腰？！”

　　哈利环顾四周格兰芬多们惊恐的眼神，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怀念伏地魔，至少那个黑巫师只是想在生理层面上杀死他，而不是社会层面上。

 

 

　　流言永远是长了翅膀的金色飞贼，即使是最优秀的找球手也无法在一开始抓住它，令人遗憾它不像金色飞贼那样只在魁地奇球场里打转，还没过半天，不论哈利走到哪儿都能看到有人自以为隐蔽地朝自己指指点点。哈利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选择怒视罗恩，红发巫师将手背在后脑勺吹着口哨，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干。

　　“如果我现在把罗恩揍一顿，麦格教授会关我禁闭吗？”他转头问赫敏。

　　“哈利。”赫敏用警告的语气说。

　　“他诽谤了我的名誉！”哈利义正言辞。

　　“哦，真的吗？”

　　“赫敏！”

　　“比起那些有的没的，你不如先关注一下很快就会出现的危机。”女巫在一声响亮且熟悉的怒吼哈利名字的声音中歪歪头，“看，已经来了。”

　　哈利下意识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身，被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正正砸到脸上。

　　“我亲爱的！！”潘西哭喊着扑了过来，在哈利惊慌的表情下一把捞过他脸上的枕头死死抱在怀里。

　　“你亲爱的？”赫敏虚弱地问。

　　潘西拍了拍怀里的枕头；“我亲爱的。我们已经陷入了热恋期，我还有好几个亲爱的正在德拉科床上。”

　　赫敏立刻拉着罗恩向后退开好几步。

　　“你他妈都说了什么？！”德拉科气急败坏地推开潘西，他看起来还没有准备好要出门，两只脚上一边运动鞋一边帆布鞋，长袍明显是随手披的，奔跑产生的汗水导致他长袍里的白色T恤粘在了身上，这让他的腰看上去比摸起来还细。

　　或者只是没摸对位置？哈利看看德拉科的腰又看看自己的手，不由自主比划了一下。

　　“你他妈是什么品种的变态？！”德拉科跟着哈利的视线往下低头，意识到他在比划什么之后满脸通红尖叫出破音，飞快地拢起长袍。“你在看什么？！”

　　虽然自认理亏，但哈利永远不会在面对德拉科･马尔福的时候承认；“你以为我在看什么，马尔福？”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会听起来很心虚；“是你突然出现往我脸上扔了个枕头的，我还没问你在干什么呢！”

　　“你……！”德拉科突然语塞，见鬼，哈利･波特刚才绝对是在比划他的腰，但德拉科会直接说出来吗？当然不可能啊！不知道从他的哪个前任那里听说了波特和自己打架是为了摸腰、并且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斯莱特林所有人的布雷斯现在还被石化咒定在公共休息室里的好吗！

　　鲜少见到德拉科在斗嘴上吃瘪，哈利有些得意忘形，他故意迈近一步；“难道说你长袍下面实际上没穿衣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纯血巫师好像都习惯不在长袍下面穿衣服？”

　　“啧啧啧，”潘西突然从德拉科肩膀上冒出脑袋，故意大声咋舌。

　　“这可真是世风日下，”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哈利･波特居然当众承认他想看德拉科没穿衣服的样子！”

　　这话一出整条走廊都安静了，刚才那些偷偷摸摸对着哈利指指点点的学生此刻全都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围成一圈正大光明地发出意味深长的“哦——”。

　　哈利清楚地看到德拉科脸蹭地窜红了，金发巫师看了哈利一眼，瞬间脸变得更红了。

　　“潘西･帕金森！！”德拉科歇斯底里地怒吼。

　　“什么？！”潘西如临大敌，“你不能因为我说了实话就吼我，德拉科！更不能抢走我的约会对象！”

　　她猛地推开德拉科向反方向跑去，正在转身没能稳住重心的德拉科径直撞向哈利。救世主不愧是救世主，本能让他在意识到向自己倒来的人是谁之前已经下意识向前一步试图接住对方。然而或许是对枕头的执着让潘西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哈利显然低估了德拉科撞上来的冲击力，被撞到自己身上的斯莱特林连带着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That crazyfucking witch…”德拉科摔得头晕目眩，隐约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腰间摸了摸，还捏了两下。

　　于是，在刚走下楼梯的麦格教授的眼皮底下，德拉科举起拳头冲哈利脸上砸了过去。

 

 

　　“你知道，波特。”德拉科用左手捂着脸，吐字不清：“这都是你的错。”

　　哈利用右手捂着脸，发出一阵怪声；“我的错？搞清楚，马尔福，你才是那个突然打过来的！”

　　“你是那个突然捏我腰的！”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它摸起来比看上去手感好！”

　　德拉科一脚踹在哈利坐着的凳子腿上，不远处及时响起了咳嗽声。

　　“马尔福先生，”麦格放下挡在嘴边的手，“我是否可以合理认为你希望延长和波特先生友好相处的时间？”

　　校长咬重友好的发音，被盯着的两名巫师缓缓转向对方，然后飞快地向两边扭开，斯莱特林连连摇头。

　　“不，校长。”他老老实实地回答。

　　如果霍格沃茨有一个“最认真负责的教授排名”，那么麦格教授毫无疑问会是第一。换句话说，她当初对哈利说的那句“用麻瓜方式来处理”并不是在开玩笑。在沉默地等到因为好几种原因涨红着脸互相指责对方的德拉科和哈利终于闭嘴后，麦格教授将他们两个拖到大礼堂门口，从屋里用飞来咒召来两把椅子，让他们在走廊里坐到晚饭时间。

　　如果仅仅是单纯坐在这儿当然没什么问题，不论是哈利还是德拉科都已经习惯了成为其他人关注的对象，唯一的问题在于麦格教授命令他们手拉手。

　　“如果你们不知道要如何像个成年人一样好好相处，那么我会用教小孩子的方式教会你们。”麦格教授说，无视他们尴尬到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毕竟，霍格沃茨是一所学校。”

　　大礼堂门口人来人往，外面的空地上早就聚集了一群围观的人。德拉科恨不得挖两个洞，先把波特踹进去埋了，再自己跳进另一个里，就在他认真思考现在给波特下咒然后被关进阿兹卡班会不会比社会性死亡好一点的时候，右手突然被轻轻捏了捏。

　　“我建议我们一起责怪罗恩，”哈利低着头，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说，“全是他的错，他突然大喊大叫让所有人都以为我和你打架是为了摸你的腰！”

　　德拉科微微皱眉；“所以你不是……？”

　　“马尔福！”哈利难过地呻吟，“不要连你也这么觉得！我只是……你的衣服太宽松了所以碰到你是不可避免的！”

　　他刻意模糊了在“不可避免”之后的几次“故意”。

　　“那么我们也可以一起责怪潘西。”德拉科比了个鬼脸，“这些衣服都是她挑的，显然并不适合我。”

　　德拉科也故意避开了他默许潘西给自己搭配衣服的事实。

　　“不。”

　　“什么？”

　　“我是说……没有不适合，”哈利的声音越说越小；“实际上这种风格意外很适合你……只是不适合打架！”他飞快地补充了最后一句。

　　握着自己右手的掌心有些冒汗，德拉科小心翼翼地向旁边瞥了一眼，哈利依旧保持着一只手捂脸转向走廊尽头的姿势，但他露在外面的耳朵却明显红了。

　　他突然想要证实一个猜想。

　　“我明白了——”金发巫师拖着长腔说，“我应该去买几套贴身的衣服专门和你打架的时候穿。别急着反对，我们都知道打起来是不可避免的。但潘西对类似的风格没有研究，也许我应该找一个更熟悉麻瓜风格的人一起去买衣服。”

　　“你觉得呢，波特？”他假装不经意地问。

　　哈利奇怪地转回脑袋；“我？”

　　“我最近突然发现你的审美观并不是彻底没救，那个叫什么来着，隐形眼镜？它很适合你。”右手能够察觉到旁边的人突然一僵，随着肌肉的逐渐放松，德拉科注意到黑发巫师的耳朵红得更明显了。

　　德拉科真的笑出来了；“我们会上明天预言家日报头版的，波特。”他似乎是在转移话题，语气中有和话语内容完全不符的雀跃，“你觉得有多少人正在偷偷拍照片？怎么样，是不是突然觉得明天的麻瓜伦敦是个好地方？”

　　格兰芬多沉默了会儿，想明白了德拉科话语里隐藏的邀请后也跟着笑了出来。“没错，那是个好地方。”他又捏了捏德拉科的手，“我相信我比帕金森更了解麻瓜的时尚。”

 

 

　　第二天，当印着德拉科･马尔福和哈利･波特坐在大礼堂门口手拉手的照片在霍格沃茨满天飞时，当事者两人早就已经跑去麻瓜伦敦了。

　　至于有没有牵着手，还需要等热心的格兰芬多围观群众回来才能知道了。

 

 

　　END

阅读指南
*作为一个老场面人，写完了就一定要全文重新发一次！
*Harry/Draco。现代校园恋爱喜剧。
*他们属于J.K. Rowling，故事属于我。
*望有缘读到的你喜欢。

　　「我简直不敢相信，Dean Thomas那个混球竟然在这个时候选择退出！」

　　Ron将装满厚重课本的书包“哐当”一声砸在桌子上，随后一屁股坐在Neville身边，嘴里发泄似地狠狠咀嚼着炸鸡腿。愤怒让那头乱糟糟的红发看上去快要燃烧起来了，「这个家伙甚至拉黑了我所有的社交帐号！」

　　「可是，我觉得，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不能全怪Dean。」

　　Neville往嘴里塞了一小块儿苹果，眼角的余光却不自主地往Ron手上飘——他最近在节食期，炸鸡腿之类的食物简直是恶魔之果——腮帮子鼓得圆圆的脸上写满了不赞同，评价道，「这个上午，就一节课的时间，你注册了整整十三个推特小号去骚扰他。」

　　「嗨，哥们儿，你究竟帮谁！我这是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毕竟，他不仅退出了乐队，还成为了Ginny男朋友，老天，我对他已经足够客气了！」

　　Ron随手将包裹着鸡腿骨头的纸袋投进了一旁的垃圾箱中，烦躁地靠在椅背上，狠狠地抹了一把脸，「所以，Live还有三天，该死的我们现在上哪儿去找一个鼓手？」

　　听到他近乎抱怨的询问，坐在对面的Luna从挂满卡通公仔的手机中抬起脑袋，懒洋洋地前后摇晃着小腿，马丁靴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桌角，银灰色眼睛看上去洋溢着梦幻的光芒。

　　她双手合十，无比向往地开口，「我认识一个从非洲流浪过来的街头艺人。他会金贝鼓，那很棒，充满着野性与自由的嚎叫与韵律，或许他也能试一试爵士鼓呢？」

　　「金贝鼓，那是什么？」

　　金发少女弯了弯眉，用手轻轻拍了拍桌子边缘，打出几个短促的节奏。

　　「这听上去可不怎么靠谱。」Ron小声地嘟囔。

　　沉默了片刻，他紧皱着眉头，瞪着坐在Luna身旁，自从他坐下之后连头甚至都没有抬起过，正在努力抄写课堂笔记的Harry，不满的情绪一瞬间充斥了他整个脑袋。

　　他不自觉地扬起了声音，责怪道，「嗨，哥们儿，这一切都是你惹出来的麻烦，你不能就这么事不关己！你得想想办法！」

　　Harry的目光没有从密密麻麻的公式中移开，问，「什么？」

　　「Dean说他退出是因为Ginny。」

　　「唔，Ginny竟然答应了他的追求……好吧，这和他退出乐队有什么关系？」

　　「Ginny她崇拜你！从十二岁开始就是！」

　　Ron低声咆哮着，似乎为Harry的迟钝感到无奈与烦闷——要知道，他其实一直挺期待自己妹妹和最铁的哥们儿能成为甜蜜的一对儿。无奈他的好友总是一副不开窍的懵懂模样。

　　他叹了一口气，解释道，「作为男朋友，Dean那个蠢蛋可不想每次女朋友来看Live的时候，注意力都一直放在乐队另外一个人身上。」

　　「那听上去似乎是挺糟糕的。」

　　Harry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睛，看不出是不是真的在乎这件事情。他手上抄写笔记的动作依然流畅而迅速，「Fred和George呢？我记得他俩中有人会打鼓。」

　　Luna涂着漆黑甲油的指尖噼里啪啦飞快地戳着手机屏幕，翻了翻双胞胎的推特，有些遗憾地开口，「他们乐队周五晚上也有演出。」

　　Harry抓了抓头发，随口建议，「要不然，我们去公告栏那，贴海报招募一个鼓手？」

　　「好鼓手可不是便利店的甜甜圈，你随时随地都能找到的。据我所知，我们学校有点技术的鼓手都有自己的乐队。」

　　Ron翻了个白眼，显然一点儿也不赞同Harry的提议。他撇了撇嘴，无可奈何地开始翻阅手机的通讯录，「看样子，我们只有临时找找有没有其他乐队的鼓手能来帮忙了……」

　　「嗨，男孩们，等等……我刚才试着给几个认识的人发了短信。」

　　Luna放下了手机，抬手将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金色长发别到了耳朵后面，露出了她摇摇晃晃的胡萝卜耳坠。在所有人期待又紧张的目光中，女孩看着手机，咬着下唇快活地笑了起来。

　　「Draco回我信息了，他说他愿意帮忙。」

　　Golden Snitch，是由五个大学生组成的年轻乐队。

　　他们是A大的传说组合，有一群在他们Live现场尖叫着晕倒的铁杆粉丝，在伦敦成百上千的地下乐队中也称得上是小有名气。乐队的每一个位置都相当专业优秀并且配合完美，不论是翻唱经典还是原创曲目都非常有自己的特色，甚至有不少唱片公司和经纪人都向他们递上过橄榄枝。

　　作为摇滚乐队中少见的女性主唱，当Luna Lovegood背上吉他站在麦克风面前时，瘦小纤细的身体中能瞬间爆发出让人震撼的巨大力量。被愤怒与倔强渲染得极具感染力的空灵嗓音，在电子音响的放大之下，能够轻易让任何一个看过他们演出的人为之疯狂。

　　在这位无数人心目中的摇滚女神盛情邀约下，终于“勉强答应”，决定“稍稍帮忙”，代替临时退出的Dean参加周五Live的鼓手Draco Malfoy，距离他们约定的第一次见面时间，已经迟到了整整20分钟。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了，那个富家公子哥根本不靠谱！」

　　Ron靠在墙壁上，手里拿着刚改动过的乐谱，弹到手指抽筋的高速solo让他有一些反胃。他一手叉腰，一手用乐谱扇着风，「爵士鼓？认真的？我打赌他还没我三岁的侄子踩点准。他甚至还公开嘲笑过Harry救世主的外号！」

　　「拜托，不要再提那个愚蠢的外号。上帝，他们究竟是看了多少奇幻小说才能想出这么个鬼称呼？」

　　Harry的指尖划过黑白相间的琴键，苦笑着抱怨道——在上一轮A大与命中宿敌B大的足球联赛中，他替补出场，在加时阶段进球绝杀。不知道是哪个无聊人士给他取了“救世主”这个让人无比羞耻尴尬的称号，配上他获胜后亲吻胸前队徽的照片，一瞬间刷爆了整个A大论坛，这让他恨不得每天都戴着口罩出门。

　　「不过，哥们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你言语间听上去充满了偏见。」

　　另一边的Neville拨动了几下贝斯琴弦，歪着头扫了一眼满脸写着不满与厌恶的Ron，「你和他很熟？」

　　「不，我不认识他。」

　　Ron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下子跳起来的猫，脸上充满了防备与警惕，全身上下似乎都在抗拒着和那个叫“Draco Malfoy”的家伙扯上一丁点儿关系，「我只是……哦老天，哥们儿你们都不看校园论坛的？那位少爷甚至还有自己个人专属的粉丝网站。」

　　「你不认识他，但是竟然知道他还有一个粉丝论坛？」Neville狐疑地瞪了他一眼，手上依然熟练地调整着贝斯音准，说，「我知道Malfoy，学生会的名人。我听说不少女生为了他特意选了法学院的公共课。没想到，Luna竟然认识他。」

　　提到这件事，Neville的动作顿了顿，目光怯生生地瞥了一眼正蹲在地上改歌词的金发少女。

　　他现在迫切地想要上去问问他们俩是怎么认识的，那个传说中傲慢又孤僻的小少爷怎么会那么好心的答应过来帮忙，但又觉得作为乐队的普通朋友，这个问题听上去似乎太过私密。

　　Ron皱着鼻子，嫌弃地评价道，「哼，除了脸蛋和家世一无所长的家伙。我是真的不明白，那种娘炮得要命的家伙究竟哪儿好看？Harry就比他帅多了！」

　　他愤怒地拨了拨琴弦，c和弦被他按得走了音，「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那个金发家伙究竟有多么邪恶，他简直是披着人类皮囊的恶魔……」

　　「抱歉打扰你，不过，请注意你的言辞，Weasley。」

　　一道朗丽的声音打断了Ron激情澎湃的演讲。

　　红发男孩像是突然被猫叼走了舌头，猛地闭上了嘴。他满脸震惊地转头，一眼就看到了抱着双臂懒洋洋地靠在墙壁上，穿着衬衣西裤的高挑青年，那头浅金色的头发逆着阳光，闪耀得要命。

　　而青年在触碰到他厌恶又尴尬的目光的时候，冷哼一声，扯着唇角露出了一个戏谑的笑容，嗤笑道，「下次诽谤别人的时候，请注意一下周围。毕竟这个世界上像我这样宽宏大量，愿意原谅你的无知与粗鲁的人太少了。」

　　Ron涨红了一张脸，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但是还没有等他­组织好语言，彻底反击那犀利刻薄的嘲笑，Luna已经笑容灿烂地小步跑到青年身边，张开手臂给了他一个紧密的拥抱。

　　「Draco！我真开心你愿意来帮忙。」

　　Ron皱紧了眉头，不满地抗议着，「嗨！我们可还没决定一定就是他呢！」

　　Luna决定暂时忽略Ron的不满——男孩子之间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故事。她兴致勃勃地拉着Draco介绍道，「Neville Longbottom，我们的贝斯手。那是Ron Weasley，吉他手，看样子你们俩认识？」

　　Draco充满嘲讽地挑起一边的眉，说，「如果你将每天孜孜不倦地在推特上，向所有人介绍宣传我的谣言称之为认识，那我俩挺熟的。」

　　Ron低声地咆哮，「我说的全部都是事实！」

　　Draco翻了个白眼，冲着Neville轻轻点了点头，勉强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彻底忽视了Ron快要将他大卸八块的眼神——他俩从幼稚园开始就不对盘，命运却可笑地拉扯着让他们一直同校到了大学。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正安静地注视着自己的Harry，蓝色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晦涩不明的情绪。

　　但是在下一秒，他那张英俊的脸上又恢复了懒洋洋又戏谑的神情。

　　他一只手揣在裤兜中，慢悠悠地走到了Harry面前，摊开了手掌，歪着嘴笑得有些挑衅，说，「麻烦给我一份谱子吧，救世主先生。」

　　Harry眨了眨眼，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面前青年不友善的傲慢态度，也彻底忽视了那个总是让他难堪的外号。他温和地笑了起来，伸手将自己电子琴琴架上的乐谱递给了他，挠了挠头，有些腼腆地说，「我还没来得及写鼓谱。琴谱可以吗？」

　　Draco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半耷着眼睛扫了一眼谱子，然后又慢悠悠地走到了一旁的架子鼓边儿上，从自己手提包里掏出了一对鼓棒。

　　不得不说，能得到Luna的青睐与举荐，这个看起来和“摇滚音乐”沾不上一点儿边的金发青年，远远比他们想象中要厉害许多。

　　虽然是完全陌生的谱子，但是Draco的鼓点卡得比节拍器还要精准稳定，乐曲结尾炫技一般的高速solo，毫无悬念地得到了除了Ron以外所有人的赞赏和惊叹，随后顺理成章地成为了Golden Snitch新的鼓手。

　　不过，他看上去兴趣缺缺。对于自己最终能加入这个校园传奇乐队，他冷冰冰的表情上没有更多兴奋或者激动的情绪，似乎真的只是单纯的过来“顺手帮一个小忙”。

　　他起身，把谱子还给了Harry，朝着Luna打了个招呼后便准备离开。

　　Harry的目光一直紧紧地追随着那个穿着衬衣西裤的青年，看见他转身，思考了几秒，突然开口，「对了，Draco，我们的演出在酒吧，你可别这样穿，太正式了，别人会以为你刚下庭……」

　　被突然叫到教名似乎让Draco愣了愣。他皱着眉偏过头，看上去有些恼怒地扫了一眼Harry，又飞快地错开了视线。但是直到最后，他也没有拒绝Harry示好一般的亲近。

　　「我当然知道去酒吧该穿什么。」Draco小声地嘟囔着。

　　他听到了一声嗤笑——不用回头他都知道这肯定来自Weasley。

　　「还有……」

　　Draco半侧着头，余光瞥见Ron正苦着一张脸，凶狠地瞪着自己，似乎对自己顺利加入乐队这件事情相当的不满，这让他有些烦闷的心情好了不少。他稍稍抬了抬尖尖的下巴，又恢复了自己不可一世的戏谑态度。

　　「麻烦明白一点，是我选择了你们，并不是你们选择了我。」

　　Ron面无表情地冷笑着冲他比了个中指，得到了Draco同样粗鲁的手势。

　　等到那个像花孔雀一般华丽又傲慢的青年终于离开了房间，Ron还来不及组织好语言，说服他的好友们明白“让Draco Malfoy成为他们新的鼓手”这个决定是多么的错误与荒谬，Harry突然快步走到了Luna面前，一把抓住女孩消瘦的肩，对上她银灰色写满错愕的漂亮眼眸，英俊的脸上写满了迫不及待的兴奋和诡异的羞涩。

　　「Luna，拜托了，请将他的联系方式告诉我！」

Harry Potter @HarryPotter

你们相信一见钟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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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五的夜晚，暮色初临，伦敦却才刚刚苏醒。

　　略显狭窄的路段挤满了嘈杂喧闹的人群，荷尔蒙交错的气息让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迷人而迤逦的兴奋与激动。线条流畅的跑车泊在马路两边，重金属音乐撕裂宁静的天空，啤酒和香槟放肆地泼洒在夜色之中，划出绚烂的痕迹。

　　「哥们儿，说真的，虽然一直知道你对女孩儿不太热情，我也能接受你有一天突然对男孩儿有了兴趣。」

　　Ron蹲在马路边上，看着街对面穿着露脐紧身T恤和超短裤，正冲着他们快活儿地吹口哨的女孩们，一边惆怅自己好兄弟大概再也没有办法明白这些姑娘的柔软与甜蜜，一边叹气，「不过，Malfoy？你是认真的？我没想到你的口味竟然是这么……独特。」

　　Harry轻笑了一声，说，「他挺可爱的。」

　　Ron翻了个白眼，无比嫌弃，「你可能对可爱这个单词有某种误解。」

　　「你只是没办法接受别人将他和Hermione看成一对。」Harry笑了起来，「法学院的罗密欧和朱丽叶……老实说，这个故事听上去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求求你，别让我想起那个。」Ron一脸快要吐出来的表情，「那天Ginny给我分享了学校论坛的一个帖子，里面竟然还有人给他们俩画画写小说？什么冷酷吸血鬼爱上甜蜜女法官……他们以为这是暮光之城吗？」

　　「回去之后，记得把帖子分享给我，还有那个什么粉丝网站。」

　　Harry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张苍白又英俊的脸，忍不住挑眉——似乎还真挺像一只坏脾气的吸血鬼。

　　「不过，不用那么意外。」他嘴里衔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细长香烟，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事实上，我大概一直都更喜欢男孩一些。」

　　Ron的目光一瞬间变得警惕起来。他有些迟疑地开口，「我只喜欢Hermione，你知道的吧？」

　　Harry愣了愣，隔了几秒才意识到好友话语中潜藏的那些更深刻的含义。

　　他嗤笑着用肩膀狠狠撞了Ron一下，「我还没有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

　　「嗨，我也很帅的！」这下轮到Ron不满了。

　　「我的意思是……每个男孩都会有固定的偏好，我大概一直挺喜欢他这样的。十八岁那个夏天，我还对着美国队长有感觉过。」

　　「操，闭嘴吧！我对你非女性的性幻想对象没有任何兴趣！我也一点儿也不想讨论这个！漫威电影中，你的梦中情人难道不应该是黑寡妇吗？我以为这是男生的标准答案!」

　　Ron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他恼怒地抬起头瞪了身旁的好友一眼，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憋不住好奇，问，「不过，美国队长和Malfoy除了都是金发，还有什么相似的吗？那个小少爷可没有打过蜡一般的肌肉，我打赌，他甚至还没Hermione胖。」

　　「这句话可别让Hermione听见。」

　　Harry眯了眯眼，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他们都有蓝色的眼睛。」

　　「我的天，Malfoy在练习室呆了有十分钟吗？你就知道他眼睛的颜色了？」

　　「我去追踪了他的社交账号。不过那儿除了法律时评什么都没有，简直像是我爸爸社交主页的风格，古板得有些可爱。」

　　Harry弯着眼睛笑了起来，尖尖的犬齿咬破了香烟的爆珠，口腔中蔓延开清凉的薄荷味让他燥热不安的大脑稍稍冷静了一些，「不过我足够耐心，最后幸运地在他朋友那儿发现了他们的合照。他的眼睛像是蓝宝石一样亮，那儿大概能装满整片天空的星星。」

　　「唔，哥们儿，说实话，这听上去有一些变态。」

　　Ron非常客观地点评道。

　　Harry耸了耸肩，却也没有反驳什么，他从裤兜中掏出了手机瞥了一眼，离他们登台还有十分钟。

　　Ron的余光瞥见了他的锁屏，是一张偷拍的背影——还他妈的加了梦幻又甜蜜的粉红色滤镜，还有一圈儿五颜六色的桃心和五角星——这一看就是从那个小少爷的粉丝网站上下载的。

　　那头浅金色的头发实在太有辨识度了，让他想说服自己相信好友不是一个陷入恋爱的蠢货都没有办法。

　　Harry和Ron慢腾腾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冲街边抛媚眼的女孩吹了个口哨。

　　就在他们掐掉手中的香烟，准备进场的时候，一辆纯黑色Yamaha R1从街尽头呼啸而来，带起一阵惹人尖叫侧目的疾风后，一个甩尾后接急刹车，猛地稳稳停到了他们的面前。橡胶轮胎摩擦地板发出的刺耳声音让周围人的目光在一瞬间都聚集在这边，惊艳，嫉妒，羡慕，好奇，充满着各种各样的意味。

　　而那个吸引了大半条街目光嚣张的骑手，对那些目光浑然不觉，一把扯下了头盔，甩了甩脑袋，露出了一张漂亮得充满攻击性的脸——足够精致漂亮，也足够傲慢无礼。

　　他穿着一件皮质的机车外套，背后用大片的水钻贴成了一个巨大的玫瑰骷髅头。身上挂满了各种金属链条，随着他的动作叮叮当当，吵得要命。一件破洞牛仔裤松松垮垮的挂在腰间，裤脚扎进马丁靴中，露出来的一大片大腿在夜色中白得惊人。

　　Draoc伸手往后抓了抓有些汗湿的头发，露出了像是被机枪打过的左耳，上面至少有五个耳洞——全部带着亮晶晶的耳钉。他挑眉，拉长了声音问，「你们在等我？」

　　「我操，这是哪儿来的脑残青少年……」

　　Harry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当然。」

　　他不着痕迹地狠狠踢了Ron屁股一脚。

　　即使周围吵得要命，Draco却依然听清楚了Ron的嘲讽。他冷笑着从摩托上翻身下来，冲着红发的吉他手比了一个粗鲁的手势，歪着嘴笑得挑衅又招人，配上他那个让人眼瞎的闪耀骷髅头，嚣张得要命。

　　Ron一如既往地想要冲上去，和这个张扬的脑残小少爷理论理论，最好打上一架，狠狠揍歪他那挺直的鼻子。但对上自己好友一脸被迷得神魂颠倒的傻瓜笑容，他咬了咬牙，卸了怒火，干脆直接转身进了酒吧。

　　眼不见心不烦。

　　Harry站在路边，等着Draco将那俩拉风又漂亮的摩托停好，凑到了他身边，自然而然地揽住他的肩膀，哥俩好一般的带着他往酒吧走，淡淡的柠檬清香让他有些心猿意马。他感觉到手臂下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却终是没有推开自己。金发青年比他想象中还要瘦一些，他都不用伸长手臂便能将他整个人搂得牢牢实实，不让其他的任何人觊觎。

　　Harry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着，顺手扯了扯他的肩章，上面的骷髅脑袋正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让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他的小少爷对酒吧还有摇滚音乐……似乎挺有自己独特理解的。

　　可爱。

　　等到Golden Snitch的成员准备好乐器，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好后，忽然亮起来的闪耀灯光在一瞬间刺伤了人们的眼睛，带来一种灼烧般的热度。嘈杂的酒吧有一瞬间的安静，然后在下一秒爆发了铺天盖地的尖叫与欢呼。

　　一时间，整个世界唯一真实的只有手中的乐器。镁光灯带来的美妙的眩晕，像是一场梦幻而又绮丽的梦境，让台上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舞池中拥挤成一片疯狂的面孔。他们大笑着，尖叫着，哭泣着，挥舞着双手，扭动着身体，仿佛朝圣的信徒，虔诚而又狂热。

　　「Hi，晚上好呀，伦敦。」

　　Luna背着她纯白色的吉他站在话筒面前，笑得无比甜蜜又魅惑，像是歌唱的塞壬。投射的彩光洒在她脸上，金棕色的眼影闪闪发光，将妩媚和清纯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是最引人为之着迷的缪斯。

　　她抬起了手，打了个响指。

　　坐在乐队最后的Draco举起了双手，两根鼓棒敲击发出清脆的声音，伴随着他懒洋洋的倒计时，「3,2,1……」

　　Harry等待着，随后跟着他的节奏进入了前奏。透过电流的磁化，Luna柔软而清亮的声音彻底点燃了整个夜晚的激情，她站在所有人的前方轻轻摇摆着腰肢，或是声嘶力竭，或是浅声低吟。

　　在乐曲演奏的间隙，她放下吉他，挨个儿蹭到乐队成员的身边，大声地喊着他们的名字——这是他们的乐队固有的环节。

　　Harry在台下尖叫着喊出他的名字的时候，微笑地弹着自己solo部分。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落在键盘上，仿佛是拿着利刃的士兵，仿佛是握着长剑的侠客，带着震撼人心的力度与坚定，勇敢而又无畏。

　　这时候，音乐就是他的生命，而演奏就是他唯一的救赎。那些在指下流淌出的音符，叮叮当当，在调节器的作用下被放大、扩张，成为脚下与耳边巨大的震动，混合着尖叫与欢呼，成为这个世界仅有的节奏，那是与Harry的心脏一起跳动的声音。

　　那是他生命的热量。

　　等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Luna又蹦蹦跳跳地走到了舞台后半场，镁光灯随着她的动作移动，这个时候那个藏匿于阴影处的金发鼓手的面容才彻底显露在人前。他仰着头看着Luna，只是一个浅淡的笑容，便已经足够让所有人疯狂。

　　喧嚣的酒吧在Luna喊出Draco的名字之后，爆发出更加汹涌澎湃的尖叫。

　　Draco戏谑地笑着，仿佛一切为他而响的欢呼与尖叫都与他无关。细长的鼓棒在他的指尖旋了一个花儿，随后落在鼓面，一下又一下，然后不停地加速。整个现场的氛围在他达到最高速的时候，嗨到了顶点，几乎掀翻整个屋顶。

　　不过十几秒，他干净地落下最后一个鼓点，又毫不拖泥带水的收尾，咬着下唇笑得邪恶又堕落，然后冲人群比了个飞吻，引得一片口哨。那些迷恋的目光仿佛是海啸，汹涌翻腾，但处在漩涡中心的始作俑者，却毫无自觉地拿起鼓棒，开始了下一段演奏。

　　介绍完所有成员的Luna已经回到了舞台前方，表演也继续着，但Harry已经有些心不在焉了。

　　他的目光时不时飘向舞台的后半场，镁光灯之外，阴影深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能在第一时间将那个金发青年看得清清楚楚。

　　Draco的头发难得没有抹发胶，随意地散了下来，被汗水浸湿略长的刘海半遮住眉骨。旋律的间隙，他带着金属手链的手漫不经心地向后捋了一把头发，露出他漂亮而凛冽的五官。他脱了那件碍事的机车外套，只剩一件黑色的背心，他的手腕瘦白而有力，击打的动作凶悍而又极具张力。露出的左臂上有一个黑色的纹身，骷髅与蛇，恐怖又疯狂，与他娇贵矜持的气质有一种格格不入的美感。

　　那种燃烧全部的活力与热情的力度，像是某种来自于亘古的神秘舞蹈，让人痴迷，让人癫狂。

　　Harry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

　　他不知道，自己竟然有看人打鼓都能看硬的一天。

　　而在他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反应又羞涩又羞耻的时候，MC已经轮换到了Ron手中。

　　红发青年站在主麦克风前，时不时回头冲发呆的Harry挤眉弄眼。

　　他清了清嗓子，大声地宣布，「为了欢迎我们今天的新成员Malfoy，我最好的朋友专程为他点了一首歌。老实说，我感到了一点点吃醋，不过，我还是衷心地祝福他们能够相亲相爱一辈子。」

　　周围安静了下来，Ron拨动了几下吉他琴弦。有些耳熟的前奏让恍惚的Harry突然回过神来，他顾不上自己情况微妙的裤裆，惊恐地抬头，瞪大眼睛盯着那个已经甩着脑袋嗨起来的好友，在他一本正经地嘶吼出第一句歌词之后，他差点将脑袋撞上电子琴。

　　「Rape me，rape me my friend。」

　　酒吧休息室。

　　Harry趁着其他人都不注意，将正在和Hermione视频电话的Ron拖了出去。Ron嘴里还叼着后台准备的巧克力棒，脑子里只惦记着演出完了去图书馆接女朋友，含糊不清地开口，「怎么样，Malfoy有什么反应没？」

　　「能有什么反应？」Harry烦躁地抹了一把脸，「如果他知道你最好的朋友是我，大概会觉得我是个变态吧。」

　　「我最好的朋友当然只有你，这是全伦敦都知道的事情。」

　　Ron看着Harry一瞬间变得绝望的眼神，难得地感到了一丝愧疚。他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安慰道，「放轻松些，哥们儿。刚才他鼓点乱了几拍，一看就是春心荡漾，情难自抑。按道理，现在他应该迫不及待地拖着你去楼梯间，跳到你身上，吻得热火朝天才对。」

　　「事实上，他刚连正眼都没瞧我。」

　　「不应该呀，双胞胎他们乐队那一对就是唱这歌勾搭上的。」

　　Ron摸了摸摸自己的下巴，思考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击掌，说，「或许是我的歌选得不对。你们基佬不是讲究Bottom和top那一套吗，那家伙一看就是下面的，对你的屁股不太感兴趣。或许我该唱fxxk you试一试？」

　　「够了，哥们儿。感谢你的帮忙。」

　　Harry揉了揉发涩的眼眶，决定在一切变得更加不可控制之前制止好友的突发奇想，「我现在得去找老板结账，以及预约下一次的Live。答应我，别再冲着他唱什么fxxk you了，他想要揍你我可没办法帮你。相信我，我会解决这一切的，我保证。」

　　「唔，当然，没有我，你肯定能在毕业之前要到他的电话。」

　　Ron敷衍地点了点头，而Harry说的话，他连一个单词也没有听进去。

　　在追求心上人这方面，毫无疑问，他可比自己的好友专业多了。

　　等到Harry和酒吧老板聊完下一次合作回到派对的时候，乐队的成员已经在离舞池最远的卡座坐好了，还有另外几个认识熟悉的朋友。Draco坐在最外面的位置，挨着Luna，两个人正头凑头说着什么，相同色系的头发在迷醉斑斓的霓虹灯下仿佛融化在一块儿，闪闪发光，看得Harry肚子里一阵泛酸。

　　该死的金发。

　　他不免哀怨又恼怒地看了一眼和Luna坐得起码隔了三个人位置的Neville，难免迁怒地感到有些嫌弃，觉得他们这位腼腆又胆小的贝斯手，在追求女神的漫漫长路上，哪怕再写三百首酸得人牙疼的情歌也没用。

　　他挤过人群，向伙伴们打了招呼，自然而然地挤在Draco身边坐下，两个人的手臂和大腿不免紧紧贴在一块儿。

　　Draco皱了皱眉，想往里面挪一挪避开这尴尬的距离，但顾虑到另一边的Luna，他只能咬牙，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大口冰啤酒。

　　「啊，这儿可真热呀。」

　　Harry伸手给自己开了一瓶啤酒，刻意用手扇了扇风——他今天偷偷用了他爸爸的男士香水，又装作漫不经心地将自己的短袖衬衣脱掉，只穿着一件紧身工字背心。他用自己那只能让任何基佬被迷得神魂颠倒肌肉紧实的手臂撞了撞Draco，刻意压了压嗓子，以一种迷人的低沉嗓音问，「你们在玩什么？」

　　裸露的肌肤撞在一块儿，燃起来的暧昧温度让Draco差点跳了起来。

　　他低垂着眼眸又狠狠灌了一大口啤酒，面无表情地开口，「Weasley这个蠢货提议玩Truth or dare。他大概真当自己是高中女生了。」

　　「你是不敢玩吧。害怕暴露你那些阴险肮脏的小秘密，当然，也害怕喝酒。」另一边的Ron没有错过这句嘲讽。他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拍着桌子挑衅，「不过今天是你的欢迎会，你当然有特权，或许可以去点两杯柳橙汁？」

　　Draco翻了个白眼，然后将骰子扔进手边的空酒杯之中，叮叮当当地摇了起来。

　　Harry的余光一直落在他纤细白净的手腕，还有他左手那个嚣张又邪恶的纹身上，想着他刚才打鼓的样子，再想着这只手摸上自己胸部，再顺着肌肉线条往下滑的样子，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他及时打住了自己越来越火热糟糕的幻想。

　　Draco翻过手腕，一把将杯子倒扣在桌子上，冲Ron抬眉，「来吧？」

　　Ron最开始本来计划着，通过这个游戏给Harry创造一些机会。

　　Malfoy一看就是准时被专车接送上课回家的精英书呆子，只能在穿衣打扮上虚张声势。不需要几杯啤酒，他大概就能把这个娇气包小少爷灌醉，打包送到Harry手上，让他们享受一个火辣激情的夜晚。

　　而他，真正的幕后英雄，则可以功成身退，安安心心去接自己的女朋友下自习。

　　多么完美的计划！

　　但在他被迫在舞池中央的圆形舞台上抱着钢管扭扭捏捏了跳一曲脱衣舞，并被录像上传了Instagram，还被Draco圈了Hermione之后，他已经开始有些豁出去的意思了。

　　Draco叛逆期的时候天天跟着狐朋狗友混迹夜场酒吧。掷骰子这种游戏他甚至不用出千，就可以轻松把桌上所有人灌一圈。Ron连着三把输掉骰子，终于放弃了Dare的选项——上帝知道这群混蛋还能想出什么折腾人的鬼点子。

　　他视死如归地看着桌上颜色诡异的酒，那里面至少添加了四五种高度数烈酒，捏着鼻子一口气干掉了。

　　Draco遗憾地耸了耸肩，有些意犹未尽，但也算是放过了Ron。

　　游戏继续，桌子上的人多多少少都有输赢，气氛逐渐热烈了起来，原本还保持着距离的男男女女都逐渐放下了矜持，紧紧地贴在一块儿，似乎恨不得挂在彼此身上。

　　临近午夜，Ron在一口气灌下一整瓶啤酒之后，打了个酒嗝儿，将绿色的玻璃瓶拍在桌上，气势十足地说，「最后一局，我们来转个大的！Truth，dare and beer」

　　他的提议得到了在场被荷尔蒙和酒精熏得晕乎乎的男男女女一阵拥护，仿佛不把一个人彻底掀翻这场欢迎派对就不算真正完结。Draco懒洋洋地倚在沙发上，指尖夹着一支没点燃的香烟，悠闲而又自在——他今天就喝了两轮酒，现在除了有点热，感觉完美。

　　而在那个绿色瓶子转动了十几圈，缓缓停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原本戏谑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间。

　　Ron笑几乎要滚到桌子下面，Luna也忍不住露出一个看好戏的笑容，伸手将桌子上有的酒每种都往玻璃杯子里倒了一些，还贴心地在酒杯边上插了一块儿柠檬，歪着头，思考了几秒，问，「如果你是一个巫师，你想要拥有怎么样的魔咒呢？」

　　Draco抿了一口酒，不假思索地开口，「清洁咒。」

　　Luna撑着下巴，半阖着眼睛评价道，「洁癖鬼。」

　　桌上其他几个人都是第一次和Draco见面，金发青年身上那骨子傲慢又疏离的气质太过明显，即使蠢蠢欲动，满肚子的问题，但他们实在没有勇气去挖更多的八卦。看见Luna有意放水，也跟着问了一些“法学院最好的女生是谁”、“下赛季支持哪个球队”这类无关紧要的问题。

　　轮到Harry的时候，他有些不太自在地舔了舔嘴唇，手紧紧地捏成拳头放在膝盖上。

　　他的目光凌乱地扫过围在一圈坐着的每个人身上，最后落在Draco身上，看着他拎着酒杯笑漫不经心，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你有女朋友吗？」

　　「唔，没有。」

　　Harry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毕竟……」金发青年的蓝眼睛对上了Harry的绿眼睛，他皱了皱眉，然后拉长了声音，慢条斯理地开口，「我喜欢男生。」

　　轰，Harry被这记直球打得差点没拿稳酒杯。

　　「哇，这可真是一个大新闻。」

　　Luna带头吹起了口哨起哄。

　　在座的其他人虽然和Draco不熟，但法学院男神当众出柜这种消息已经够他们兴奋了，激动不已地又是拍桌子又是拍手尖叫附和。

　　Ron注意到了好友松了一口的脸色，嫌弃地啧了啧嘴。酒意开始烧灼他的脑袋，让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舌头的问出了那个困扰了他一晚上问题，「你是上面那个，还是下面那个？」

　　Draco喝酒的动作顿了顿，声音毫无起伏地问，「你难道想试一试？」

　　他似笑非笑地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眸审视性地上下打量着Ron，而那样的眼神，不自觉间撩拨出来的禁欲感和情色感，让在一旁悄悄注视着他的Harry觉得自己在一瞬间又硬了。

　　隔了几秒，Draco露出了一个有些遗憾而嫌弃的表情。

　　「抱歉，你离我审美还有点距离。」

　　哦老天，他喜欢男孩！

　　他喜欢男孩！

　　一直到这场派对结束，Harry都处在一种醉酒般的迷人眩晕之中。他借着酒劲，肆无忌惮地悄悄打量着那个若无其事出柜，又若无其事地接着喝酒的金发青年。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是整个桌子的目光都被他们两个装作彼此不知情的家伙所吸引。

　　不知道迷恋是不是最好的滤镜，他觉得Draco整个人都在发光。

　　Ron被酒精摧残得一塌糊涂的大脑还残留着最后的意识，趁着散场，将满脸傻笑的Harry一把推进了Draco怀中。他注意到满脸不耐的金发青年，却以一种毫不必要的小心翼翼姿态将好友扶稳，不由得吹了个口哨，「你家住郊外，让他送你回去吧。」

　　Draco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着，「我又没喝醉。」

　　但是他没有拒绝Ron的提议。

　　他们两个人从灯光昏暗的酒吧中挤了出来，站在依然热闹的酒吧后门，霓虹灯五彩斑斓的光线将两个人交缠在一块儿的影子都染上了暧昧的气息。

　　Harry手脚僵硬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试图打破尴尬的沉默，「唔，我现在准备预约出租车。」

　　「嗯。」Draco将手中的矿泉水放在额头上，似乎想要借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滚烫的脸颊稍稍降降降温。

　　「如果不介意……你家的地址？」

　　「霍格沃兹酒店。」

　　「什……什么？」

　　Harry输入的手指顿了顿，双眼无意识地瞪大。

　　不怪他自我意识过剩——那可是全伦敦艳名在外的情侣酒店。一个刚刚对着所有人出柜的英俊男孩，对着另外一个男孩说出这种话，单独的，私下的，怎么看都像是某种成人意义上的邀约。

　　他大脑里面那个已经迅速将自己脱光了的小Harry又开始拼了命的尖叫，而他的指尖已经输入了霍格沃兹酒店的前三个字母……

　　「唔，开玩笑的。我不是那么轻浮的家伙。」

　　Draco眼角的余光偷偷瞥着一脸僵硬，明显被吓坏了的Harry，烦躁地撇了撇嘴，面无表情地抹了一把脸，说，「你直接搜Malfoy庄园吧。」

　　Harry愣了愣点了点头。

　　他的脸烫得厉害——为自己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幻想和期待。等车的间隙，他掩饰一般地钻进了隔壁的便利店，想借着买口香糖的机会让自己冷静一些，别像个连约会都没有过的愣头青一样傻头傻脑的。

　　老天，他真的连约会都没有过！Draco Malfoy之前，他甚至连啦啦队那群漂亮女生的名字都记不全！

　　他看着摆在收银台，五彩缤纷仿佛在无情嘲笑他愚蠢纯情的橡胶制品，懊恼地在与好友们的聊天组里发了一连串的感叹号，以及声嘶力竭的低声咆哮，「第二次见面，就想跟人家去酒店，我看上去会不会太饥渴啊！」

　　发泄完毕，Harry关上了手机，实在不想去看好友们的讥讽揶揄。

　　他的目光从避孕套上划过，却还是没有勇气真的将它揣进自己裤兜中。他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走出了便利店，却发现Draco身边站着另外一个男生。

　　高个，黑皮，英俊，笑容轻佻却又迷人。

　　Harry的目光在触及两个人几乎靠在一块儿的距离时变得锋利起来，而那个男生似乎也注意到了Harry。仿佛示威一般，他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揽过了Draco的肩膀，弯下腰，无比亲昵地在Draco身边说了什么。

　　Draco皱着眉，却没有拒绝男生的靠近。只是用一种Harry看不懂的眼神瞥了对方一眼。

　　Harry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打了个招呼，「嗨，遇到熟人了？」

　　「嗯，Blaise，B大的。」Draco心不在焉地介绍着，「他来接我。」

　　「你好呀。」

　　叫Blaise的青年露出了一个懒洋洋的笑容，一只手拎着Draco的外套，揽着Draco的手臂却依然纹丝不动，语调是让人有些耳红心跳的甜腻，「我是Draco的好朋友。」

　　他强调着好朋友，以一种毫不必要的亲昵与甜蜜，甚至让人误以为他说的是“男朋友”。

　　Harry揣着裤兜里的手不由得捏紧，但表情却依然平静又温和。他的目光一直锁在沉默的Draco身上，根本不搭理那个像花孔雀一般风骚的青年，有些犹豫地眨了眨眼，像是某种受了委屈的大型动物，软绵又无辜。

　　「那……刚喊的uber该怎么办？」

　　「唔……」

　　Draco感觉Blaise的手指在暗处不轻不重地拧了一把他的腰。他忍住了几乎要破口而出的诅咒，舔了舔嘴唇，确定嘴角微笑的弧度礼貌而又绅士——而不是像饥渴又急色的流氓那样，「很晚了，你可以坐那辆车回去。作为补偿，今夜的车费我来付。」

　　Harry并不在意车费，但他难得敏锐的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机会。

　　他顺利地得到了Draco的手机号码，以及一顿下午茶的邀约。可他在看到那个男生骑着Draco的摩托车，而金发男孩熟稔地爬上后座搂住他的腰时，还是没忍住骂了一句脏话。

　　他面色冷峻的看着陌生男孩载着他的心上人扬长而去，揣在裤兜里的手机像是快要爆炸一般尖叫着。

　　他心不在焉地将那个发烫的电子砖块掏了出来，准备和那些缺德又毫无同情心好友们唇枪舌战一番，借此发泄自己胸腔中的熊熊怒火，却在看见Luna最后一条信息的时候一瞬间傻了眼。

　　Luna：如果你想要约去酒店的对象是Draco的话，我下午的时候把他拉进组了。

　　Luna：要不然你直接问问他？@D.M

　　「你最好祈祷你做的一切有用。」

　　Draco头懒洋洋地搭在Blaise身上，酒精被夜风一吹，发酵挥发，让他整个人晕乎乎的。而失去被Harry送回去的机会让他整个人格外的暴躁，「要不然我会诅咒你的，绝对。」

　　「嗨，哥们儿，善良一些！我可是推掉了啦啦队女神队长组织的局来接你的！」

　　「这句话我会原封不动的告诉Pansy的。」

　　「能跟你做这么多年朋友还没密谋杀掉你，我大概也是真的有病。」

　　Blaise低低笑着，漂亮的一个甩尾让后座的Draco更加想吐，「不过，甜心，信不信由你。」

　　好友的声音闷在头盔里，但Draco依然没有错过他的幸灾乐祸，「你刚才跟我走的时候，那个男孩的眼神恨不得一拳将我揍翻。或者，当场操翻你。」

　　Draco翻了个白眼。

　　至于Blaise的话……他一个字都不相信。

Harry Potter @HarryPotter

@Oliver 下周对阵B大的足球联赛请让我上场！我绝对会打爆他们像纸一样脆弱不堪的后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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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arry身上有很多迷人又珍贵的特质。而其中支撑着他实现自己梦想，获得成功的最重要品格，便是他从来不轻言放弃的执著与坚定。

　　他有着猎手该有的耐心和执行力，在从酒吧回家的路上，他的脑海中已经有了一百个“让Draco Malfoy成为我男朋友”的完美计划。

　　打听Blaise这个人没有花费Harry太多的功夫——伦敦夜场名声赫赫的花花公子，大方多金，风趣幽默，薄情又多情。即使谈恋爱之后他的猎艳行为有所收敛，但是依然有不少姑娘和男孩打着他副驾驶的主意。

　　这样的家伙，怎么看也不可能是Draco会选择的对象。

　　Harry从Ron那儿搞到了法学院的课程表，然后从衣柜里翻出了他妈妈给他买的手工衬衣——上帝，他甚至没有撕开过包装。他订购了隐形眼镜，又在盥洗室折腾了大半个小时，才终于心满意足地踏着他最钟爱的一双运动鞋出了门。

　　他去学校门口的星巴克打包了两杯咖啡。穿着紧身连衣裙的小姑娘弯着腰，几乎要将半个胸部挤出衣服，妩媚又甜蜜地笑着给他免费升杯。在被要到电话的时候，Harry眨眨眼，然后干脆利落地将Neville的电话留给了她。

　　他是好个好人，总是热衷于帮所有人创造恋爱的机会。

　　他在还有五分钟上课的时候，端着咖啡走进了法学院公共课的教室。整个教室里坐了还不到一半的人。即使有法学院男神女神的同时选修，但低得让人发指的课程通过率还是让不少想要追求高岭之花的粉丝们望而却步。

　　Harry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后一排，正在笔记本上敲敲打打的Draco。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身边空了好几个位置，但不乏有叽叽喳喳的女生频繁往他的角落满脸绯红的望去，仿佛只要有机会，她们恨不得能坐到那个金发男孩大腿上去。

　　愚蠢的女孩，你们压根儿没机会的，他喜欢男孩！

　　Harry心里暗暗冷哼，嘲笑着着些还没开局就已经被淘汰出赛的对手们，然后在其他人惊讶的目光中与窃窃私语中，有几个足球队的哥们儿认出他来，停下动作跟他打招呼。他匆忙地挥了挥手，拒绝了他们的邀请，迅速迈动他的长腿，往教室最后一排走去，然后特别做作地将书包丢在课桌上，假装了一场偶遇。

　　「Draco！你竟然也上这堂课！」

　　工作突然被打断的Draco有些不满地抬头，却在看到Harry的一瞬间愣了愣，这个时候Harry才发现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秀气的金丝边眼镜——那该死的适合他，禁欲又性感，这或许听上去很矛盾，但就是该死的辣，他脑海中已经有一百种关于这副眼镜的糟糕幻想了。

　　他丢脸的咽了口唾沫，然后一屁股在Draco身边坐下，歪着头，笑得无比坦率，「真巧啊。」

　　「真巧。」

　　Draco被那个笑容弄得有些心神不宁，但他没有阻止Harry肆无忌惮地侵蚀他安静孤僻而又与人隔离的空间，也没有拒绝Harry推到他手边的咖啡。

　　他无意识的频繁刷新着网页，有些心不在焉地开口，「你今天……好香。」

　　话音刚落，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Draco差点咬断了自己舌头——老天！他是疯了吗。这种轻浮得近乎赤裸的调情句子，真的是自己的能够说出来的吗。

　　Harry愣了愣，下意识地埋头嗅了嗅自己的衣服，然后讪讪地开口，「啊，我喷了香水。你喜欢的我把购物网站推给你？」

　　我当然知道你喷了香水，我甚至知道这和你上次在酒吧用的不是同一款，因为我刚买了那一款喷满了我的整张床，以满足我某些糟糕透顶的幻想。

　　Draco沉默地抿了一口咖啡，混合着苦涩的甜味让他停滞的大脑稍稍运转了起来。

　　他干巴巴地开口，「嗯，好的。我的香水正好用完了。」

　　得到肯定答复的Harry心满意足地凭借这个理由加上了Draco的社交账号。

　　他假装不经意地划过主页面，在个人情感状态那儿看到了“单身”。正好这个时候教授已经站在了教室前端，他心满意足地收起了手机，从背包里随意掏了一叠草稿纸出来，一手托腮，另一只手在上面写歌词玩。

　　虽然除了“金发的”，“迷人的”，“可爱的”这类毫无意义的形容词，他什么都没写出来。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歪过头，看着正专心致志地翻阅着课件的Draco，问，「中午一块儿吃饭吗？」

　　Draco其实压根儿没听进去多少，那些字符就像是某种神秘莫测的图腾，从他眼前飞快地掠过。他花了至少三秒才弄明白Harry那几个单词组合在一块儿的意义——这让他差点在课堂上尖叫出来。

　　但是，事实上是，他面无表情地又翻了一页课件，还无比冷静地在上面添加了一句笔记，才矜持地点点头。

Hermione Granger @HermioneGranger

我今天在自己的专业课上看到了@HarryPotter，但他手里的咖啡竟然不是给我带的。

哦，他竟然给了另一个男孩。

#杀死好友的一百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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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大东区的草坪，临近湖畔，阳光明媚，风景优美，在校园论坛上适合情侣约会的十大景点的评选上长期霸占票选前几名。

　　而现在，Harry正浑身僵硬的坐在这里，和Draco Malfoy一块儿。

　　他能感觉到周围打量好奇又蠢蠢欲动的视线，他的余光甚至瞥见有人在偷偷的拍照——他已经能预料到论坛上是怎样的腥风血雨了。他强迫自己镇静自若地将刚排队买好的三文鱼沙拉套餐递给Draco，「柳橙汁卖完了，石榴汁可以吗？」

　　Draco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开口，「当然，我不挑食。」

　　Draco小心翼翼地撕开一次性餐盒的包装，像是在米其林餐厅用餐一般的优雅而谨慎。Harry看着他慢腾腾地将生菜和番茄挑出来，扔在一边，没忍住勾着唇角笑了出来。

　　对上Draco奇怪的目光，他清了清嗓子，诚挚地开口，「其实，我想拜托你帮忙。」

　　「帮忙？」

　　Draco努力控制着自己欣喜若狂的表情，以一种很刻意的平静语调开口——他不想自己看上去太过急切，「最近我有一场辩论赛，或许会比想象中更加忙碌……」

　　「那真是太遗憾了。」

　　Harry失落的绿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被无情主人抛弃在寒风交加夜晚的小狗，可怜又让人心碎。Draco有些难耐地将衣襟上最上面的一颗扣子解开，掩饰一般地喝了一口石榴汁，说，「不过，那用不了多少时间，我一向很擅长说服别人。」

　　Harry眨了眨眼，那里面的崇拜让Draco有些不敢直视，「哇哦，你真厉害。」

　　「所以，你想找我帮什么忙？」

　　「我最近写了一首歌……但是，没有合适的歌词。」Harry有些尴尬的抓了抓头发，腼腆地开口，「我一向不太擅长这个。」

　　Draco无意识地咬着吸管，问，「你们原来的歌曲都是谁作词的？」

　　「Luna。不过这次的歌，有一些不一样。她大概……写不了这样的歌词。」Harry随手在空气中比了个姿势，看着Draco迷茫的神情，他耸了耸肩，笑得有些腼腆地解释道，「这是首情歌。」

　　看着面色绯红的Harry，Draco差点捏爆了手中的果汁。

　　哦上帝，情歌！他竟然写了首情歌！

　　尖酸的嫉妒与疯狂的占有欲席卷了他本就不太冷静的大脑。

　　他忘记了Blaise那些毫无用处的恋爱建议，忘记了那些欲拒还迎的矜持计划，抬起眼眸，以一种让人胆颤心惊的冰冷目光注视着满脸无辜的Harry，然后近乎咬牙切齿的开口。

　　「我当然可以帮忙，不过，在那之前，你得给我一个感谢你的机会？」

　　「什么？」

　　「为了感谢你今天早上的咖啡，和这顿午餐，我或许可以邀请你去看一场球赛？」

　　「呃……」Harry有些不太明白Draco突如其来的愤怒，但突如其来的邀请让他来不及仔细思考，生怕对方反悔一般地迅速地点头同意，「当然！」

　　「很好。」

　　Draco满意地点了点头，「放学在校门口等我。」

Blaise Zabini @BlaiseZabini

@Draco Malfoy 一个连体育新闻都不看的书呆子，为了追求一个男孩竟然抢走了我和我女朋友的球票？？？

#杀死好友的一百种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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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aco Malfoy @DracoMalfoy

我当然喜欢足球，我是切尔西的忠实粉丝。

Pansy Parkinson @PansyParkinson

@Draco Malfoy 你拿走的球票是阿森纳的，蠢货。

　　Harry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接下来的时间的。

　　他混混噩噩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面前是他中午还没有喝完的石榴汁，融化之后的冰水在课桌上流淌成一个难以描述的形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Harry觉得那或许是Draco的笑容。教授讲的东西他一个单词都没有听进去，满脑子都是一会儿的约会。

　　上帝！和喜欢的男孩去看自己喜欢的球队的比赛，还有比这个更让人激动的事情吗？如果Draco愿意，他甚至可以将自己的球衣送给他。

　　想象到对方穿着自己的球衣——他比Draco要壮一些，或许会大一码，红色的球衣松松垮垮遮住腿根——Harry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咚的一声将脑袋撞在了课桌上，希望坚硬冰凉的桌面能让他快要沸腾的思维冷静一些。

　　前桌正在懒洋洋刷推特的女生恼怒地回头，却在发现是Harry之后将所有诅咒吞了回去，满脸通红的转过头去。她开着前置镜头，假装不经意地扯开领口露出漂亮的蕾丝胸衣，疯狂将自己和Harry塞进同一个画面之中。

　　Harry已经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些了。

　　他原来曾不止一次的，嫌弃过Ron愚蠢又无聊的少男情怀：可怜的男孩总是幻想让女朋友穿着自己衬衣出门，向法学院那帮像苍蝇一样讨人厌的爱慕者证明女神的所有权；但他又充满独占欲地坚持着，穿着宽松性感的男友衬衣的模样只能自己有权利看见。

　　不久之前，好兄弟抱着吉他在半夜制造噪音被投诉，抓耳挠腮为一件衬衣烦恼的时候，他还能事不关己地在一旁大声嘲笑他像个情窦初开的姑娘一样矫情做作。

　　现在，他为了一件遥遥无期的球衣，在午后阳光明媚之中，Harry难得多愁善感起来。

　　事实证明，陷入恋爱的男孩们，是一群分享着同样烦恼的笨蛋。

　　在他发呆的时候，扔在抽屉里的手机像是突然睡醒一样震动个不停。

　　他沉浸在自己那不着边际的幻想之中，不太想搭理它——作为人缘好到难以想象的Social King，他的手机总是吵得要命。不过在周围同学带着谴责目光的频频侧目中，他终于忍不住打断思绪，懒洋洋地把手机拿了出来。

　　他手机的锁屏从Draco模糊的背影，换成了一张他打鼓的高清正面照——感谢Golden Snitch的粉丝，Live之后他收到了一整个U盘的照片和视频。每当他解锁的时候，拇指正好会划过男孩微微勾起线条凌厉的嘴唇。明明是冰凉冷硬的电子屏幕，但总会给他一种隐秘的兴奋，会让他不住地去幻想，那浅色的唇在他指尖一点点染上瑰丽色彩的过程。

　　他甚至忍不住想去粉丝论坛炫耀一番。

　　当然，他会将男孩的那张漂亮傲慢的脸蛋儿遮得严严实实，谁也不给看。

　　短短几分钟，Hermione已经在他们的三人群聊小组中发了十几条吐槽信息，内容从那杯不属于她的咖啡，到Harry中午缺席的好友聚餐。

　　不愧是法学院的王牌，她进行了犀利且冷酷的批评与嘲讽，从人性讲到犯罪，又讲到哲学，好几个单词Harry甚至用到了Google。

　　而在Harry努力组织语言，卑微地以十杯咖啡作为礼物，试图讨好贿赂正沉浸在愤怒中的女孩的时候，和Neville一块儿坐在前面几排的Ron突然回头瞅了一眼Harry，然后埋头飞快地打字。

　　Ron：啊，甜心，我忘了给你说了，Harry现在正在追求Malfoy。

　   Hermione：？？？？？？？！！！！！！！！

　　Harry看着那一连串惊心动魄的符号，眨了眨眼，他还来不及说什么，Hermione的消息已经飞快地刷满了整个屏幕。

　　Hermione：所以，我在图书馆差点猝死的时候，那个混蛋翘了我们的小组讨论去酒吧和其他男孩调情？

　　Hermione：而我们的黄金男孩，A大传说中的救世主，就是那个被他那副漂亮皮囊吸引，完全不管里面装着的邪恶又懒惰的灵魂，被引诱着不可自拔陷入恋爱，愚蠢又可怜的家伙？

　　Hermione：老天，当你你拒绝了拉拉队所有的女孩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们穿着和比基尼一样的紧身队服在你面前跳舞，你还能沉迷在Oliver的传球中！我真该让那群造谣我玩弄你和Ron感情的小婊子看看，你在Draco身边那一副像个傻瓜一样的表情。

　　Ron：哈哈哈哈哈还真的有人相信你和Harry之间有点什么吗……等等，你叫Malfoy什么?

　　Harry：他没有和我调情，到目前为止，一切还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不过，不管是漂亮的皮囊，还是邪恶又懒惰的灵魂，我觉得都挺可爱的。我不沉迷Oliver，我只沉迷他。

　　Harry：@Ron 兄弟，Hermione和Draco在一个小组搭档快三年了，你不能要求他们还喊彼此姓氏。

　　Hermione：亲爱的，放下你的偏见，Draco虽然刻薄又小气，不过总体而言挺好的，他甚至在我面前夸奖过你。如果他真的成了Harry男朋友，你以后大概每个圣诞节都得和他在一块儿度过，交换礼物那种。

　　Ron：别说了，我快吐了。

　　Hermione：等等……我刚收到通知，那个混蛋今天又翘了我们的小组讨论？理由是要去看球赛？我怎么不知道他喜欢足球？

　　Harry：唔，Draco约我今天晚上一块儿去看阿森纳的比赛。我猜，这算是一个约会？或许他对我感觉应该还不错，我是不是该更主动一些？

　　Hermione：@Ron 宝贝，你说得没错，一想到他俩在一块儿，我也快吐了。

　　下一秒，Harry被Hermione毫不犹豫地踢出了他们的聊天小组。

Pansy Parkinson @PansyParkinson

@DracoMalfoy 亲爱的，千万不要去搜A大啦啦队女神Ruby的推特主页，就是金色长直发，C杯那个Ruby。即使你忍不住搜索了，也千万不要看第一条推特，就是评论里面疯狂夸奖她人甜胸美男朋友好帅那条自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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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aco Malfoy @DracoMalfoy

Harry Potter才不是她的男朋友。

　　下课的时候，Harry遇见了在教室门口等男朋友的Hermione。

　　看见Harry略带歉意和讨好的笑容，女孩翻了个白眼，从背包里拿出了装订成册的厚厚一叠文书扔给他，「帮我带给你的小甜心。如果为了他愚蠢的约会，我们小组拿不到A，我一定会诅咒他的，我保证。」

　　Hermione抱着胳膊，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换了发型，改变了穿衣风格，全身上下焕然一新的Harry，忍不住挑高修得锋利的眉尾——老天，这年头的基佬审美是真的不错。

　　她伸手，无比自然地挽住了从教室出来的Ron的胳膊，扎着高马尾的脑袋亲昵地倚在男朋友肩上，坏心地建议道，「对了，作为朋友，我或许能给你的恋爱一个建议。」

　　Harry正忙着给Draco发信息，错过了好友眼底的愉悦，「什么？」

　　「别看Draco表面上冷冰冰的，事实上，他喜欢，唔……热情狂野一点的。」

　　Hermione随手在手机上划了划，从网上搜索了几套让人脸红心跳的半透明蕾丝吊带裙，举着手机在Harry面前晃了晃，「这样的就不错。」

　　「裙子？」

　　Harry明显被那尺度颇大的图片吓了一跳，他无法想象，Draco会喜欢这种东西。

　　事实上，他看着图片上高大的模特打着蜡、锃亮的肌肉时就浑身不舒服。再配上那些明显小上好几号的裙子紧紧的束缚，更让他觉得尴尬不已。

　　老实说，他甚至感到了一丝恶心。

　　Harry皱着眉头，愣在原地好几秒。出于对好友天然的信赖，还有对心上人隐秘而不为人知的小癖好的好奇，他终于忍不住，通红着脸追问，「他是喜欢，自己穿……还是我穿？」

　　Hermione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回答，「你们都穿。最好一块儿拍照，发推特。你知道，情侣都会这么做……」

　　Harry又看了一眼图片，深深吸了口气，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又一次确认道，「他真的会喜欢吗？」

　　「当然。」

　　Hermione已经快要忍不住了，她一边死命掐着Ron的胳膊，一边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让自己看上去充满说服力，「相信我，男孩，越火辣，他会越喜欢的。」

　　Hermione的话，让Harry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他随着人群快步移动到学校门口的时候，Draco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他靠在他那辆拉风的纯黑色摩托上，一副冷棕色的复古墨镜遮掉了他大部分的表情，薄而线条锋利的唇角毫无笑意地衔着一根细长的香烟，正低头玩着手机，完全不在意周围偷偷打量着他的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Draco，刚才在Hermione手机中看到的那些图片，就像潮水一样汹涌进Harry的大脑中，肆无忌惮地手牵手开起狂欢派对。

　　明明是让他尴尬甚至有些厌恶的装扮，可是当把模特的那张脸换成Draco之后，不管是纤细的肩带，还是垂坠的布料，似乎都变得有些……诱人。

　　他站在离Draco几步远的距离，脸红了。

　　察觉到身旁有人靠近，Draco从手机中抽出了注意力，从滑落鼻梁的墨镜上方扫了对方一眼。

　　注意到Harry那明显红得有些不正常的脸，他没藏住自己的关心，「很热吗？」

　　「啊，是有点。」

　　Harry强迫自己迅速忘记那糟糕的幻想和悸动，有些做作地用手扇了扇风，「我从B区跑过来的。你懂的，这算是，呃，球队日常训练……」

　　他的动作，让他身上的裹着汗水的香熏扑了Draco一脸——该死的，为什么这个破香水隔了一整天还能够这么香——Draco表情有些僵硬地将墨镜摘了扔进背包之中，把自己的头盔戴好，试图掩盖自己烫得要命的耳根，随后又将另一个头盔扔给了Harry。

　　他纤长笔直的腿利落地跨上了摩托，冲Harry抬了抬下巴。

　　Harry有些紧张地将脑袋塞进头盔之中，顾不上被压得东倒西歪的发型。

　　他小心翼翼地坐上了Draco的后座，有些偏高的后座让他重心不太稳，手一瞬间不知道该放在哪儿，右手下意识地搭在了Draco的腰上。

　　虽然看上去很瘦弱，但是手掌下隔着衬衣的肌肉，比他想象中要结实紧致许多，他没忍住，轻轻捏了捏。

　　他感觉到Draco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突然意识到愚蠢的自己都干了什么。他想松开手道歉，却听到前面隔着头盔闷闷的声音。

　　「我是第一次载人。」

　　一想到他是这个后座第一个乘客，Harry几乎要隔着头盔尖叫起来了。

　　即使Hermione坚持，金发男孩喜欢直接又热情的对象，但Harry还是努力想让自己表现得更绅士得体一些，「啊，如果，如果你不习惯，我搭地铁过去也可以……」

　　「我的意思是，我不太熟练，而且，你知道的，我骑车比较快，伦敦的交通糟糕透了，路上突发情况也会比较多。」Draco的语速比平时快了不少，声音甚至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为了安全着想，或许，你两只手抱着我会好一些。」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如果你介意的话……」

　　「不，我不介意。」

　　Harry迅速伸出另一只手，紧紧地环抱住Draco。他的整个胸膛靠前贴上了他的后背，头盔不小心撞上了Draco的，但是他也没有退后，只是稍稍往旁偏了偏头错开，仍然牢牢地将金发男孩困在自己的怀中。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瞥见了Draco裸露在衬衣领口之外，一小截苍白细腻的脖子，这让他在一瞬间有些口干舌燥，他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祈祷自己的牛仔裤足够紧绷不要出卖自己糟糕的心思。

　　「不怕你嘲笑，我胆子很小的。如果不双手抱着你，我怕我会掉下去的！」

　　隔着布料，Draco都能感受到那烧进自己心脏的温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甚至能感觉到Harry微微有些加速的心跳，紧密地贴着自己的心脏，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砸着他脆弱的神经。

　　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去看见鬼的什么足球。他想将Harry载去霍格沃兹酒店，或者载回他家，随便哪儿都好，锁上门，只有他们两个人。

　　不过，现在还不行，他和Harry中间还有一群人美胸甜会后空翻的啦啦队姑娘。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踩下油门。

　　酋长球场，2：00pm。

　　路过Armoury的时候，为了更有仪式感，Draco跟着Harry进去买了主场球衣换上。

　　略微紧身的球衣让Draco浑身难受，还有搭在脖子上的围巾也让他热得要命。要知道，他衣柜里就从来没有出现过红色这种颜色。

　　他从更衣室出来的时候，敏锐地没有错过Harry眼底划过的惊艳，这让他勉强接受了自己的新形象，并开始考虑以后或许可以多买几件球衣。

　　「7号！」

　　Harry祖母绿的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得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他大笑着转身，向Draco展示着自己同样的背号，「我没想到你竟然也喜欢他！我一直以为你或许会更喜欢中场球员。」

　　Draco敷衍地点头，「唔，他踢得挺不错的。」

　　「那你一定没有错过他上一场的帽子戏法！最后那一脚的弧度真的帅透了！」Harry眉飞色舞地介绍着，似乎为两个人共同的爱好兴奋不已，「我家里还有一颗他签名的球，是上一届联赛最后一轮我在现场抽奖得到的。你想要吗？我可以送给你！」

　　——帽子戏法是什么？中场球员是什么？为什么签名足球不能直接去商场买？

　　上帝，我选7号的唯一理由，是你在A大的背号就是这个，就是你进球后亲吻胸前队徽时穿的那件球衣。

　　Draco笑得有些僵硬。

　　他开始怀疑自己邀请Harry来看比赛的正确性。

　　要知道，即使有Harry在的大学联赛，他也没有看过哪怕五分钟。他无法从这种在他看来野蛮又粗鲁的运动中获得任何乐趣，他更喜欢击剑和马术比赛。

　　但是他不想让那双充满期待的绿眼睛中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失望。

　　他也想在这场无声却充满火药味的战役中获得更多的机会，至少，那群只会尖叫自拍的女孩，可不会陪他一块儿来看足球。

　　他保持着友善的笑容，和Harry一块儿排队买了啤酒和薯条，又随着人流慢慢移动着检票入场。他的身边挤满了穿着红白球衣的球迷，有一大家子，有手牵手的情侣，有吵吵闹闹的一群学生，甚至有几个穿着其他颜色球衣的人。

　　所有人看上去都很兴奋，他们的脸上挂满了笑容，大声地讨论着即将开始的比赛，猜测着比分，还有只绿色的恐龙在人群中穿梭，和热情的球迷合影。

　　Draco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吵闹，闷热。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身边站着的黑发男孩的原因，他原本烦躁不安的情绪逐渐平静了下来。

　　不过，在进场之后他差点骂出声——和他想象中几个人分享一个包厢不一样，他和Harry坐在下层靠前的正中间，周围挤得满满的全是人，他感觉他腿稍稍动一动都能踢到前面观众的脑袋。

　　后排坐着的和父亲一块儿来的小姑娘，没拿稳手中的爆米花，直接打翻淋了他一脑袋。

　　他回头，瞪着那个只有五、六岁女孩快要哭出来水淋淋的蓝眼睛，和她身边笑得一脸尴尬羞愧的大胡子老爹，强迫自己露出一个温和安抚的微笑，然后将刚买的淋满芝士和番茄酱的薯条送给了她。

　　很荣幸的，作为回报，他得到了小女孩一个羞答答的笑容。

　　「你真好。」

　　Draco正忙着给Blaise发短讯，声讨他已经堕落到连一张位置好一些的球票都买不起，没有注意到Harry在说什么，「什么？」

　　「我说，你真好。」

　　Harry弯着眼睛，探过身子在Draco耳边认真地重复着。

　　他抬起手，将还黏在Draco头顶的一颗爆米花摘了下来，他的手腕不小心碰到了Draco的额头，炙热滚烫的温度让Draco的脸都要烧起来了，「那个小姑娘一定觉得童话成真，她遇到她的白马王子了。」

　　——我不想成为任何女孩的白马王子。我想成为你的白雪公主，呸，白雪王子。

　　「注意你的言辞，Potter。」

　　Draco从背包里翻出自己的墨镜戴上，想稍稍遮掩一下自己羞涩又期待的神情，「人家父亲还在后面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呢。」

　　Harry闷闷地笑了起来。

　　「这个位置真棒！我们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进球!」

　　他往喉咙里灌了一大口冰镇啤酒，半眯着眼又凑了过来，蓬松的黑发拂过Draco的耳根，「我很久没有和别人一块儿看球了。他们都嫌这儿太吵太挤，喜欢去酒吧。我真高兴，你愿意邀请我来。」

　　Draco眨了眨眼。Harry呼吸间喷在他脖颈间的热气让他浑身都软绵绵的，恍惚中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你喜欢的话，我们可以每场都来，Potter，你知道，这是赛季套票……」

　　「Harry。」

　　Harry打断Draco的话，祖母绿的眼睛中写满了温柔而不容拒绝的坚持，「我以为我们已经足够亲密了，我都叫你Draco，你却还叫我Potter，这不公平！」

　　「竟然跟一个法学院的学生谈论公平，真是勇敢的挑战。」

　　Draco不太自在地舔了舔嘴唇，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他故作轻松，小声喊出那个在心里叫了几百次的名字，「Harry。」

　　他不敢去看Harry的表情，只能故作镇定地喝了一大口啤酒，然后假装认真地看着赛场上已经开始热身的两队球员，在Harry凑近他耳畔轻声说话的时候，矜持地点点头。

　　他的内心藏着的那只小怪物正在疯狂地尖叫着打滚儿。

Harry Potter @HarryPotter

COYG。COHP。(*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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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森纳最终取得了这轮联赛的胜利。

　　比赛结束，伦敦的天际也才刚刚擦黑。为了感谢Draco提供的球票，Harry邀请Draco一块儿去附近的酒吧坐坐。

　　或许是因为在酋长球场附近的缘故，这儿和上次Golden Snitch开Live的酒吧氛围完全不一样，墙上贴满了各种各样阿森纳的海报和奖章，吧台挤满了被酒精熏得脸颊通红穿着红白球衣的球迷，巨大的投影还在重播刚才的比赛，进球的瞬间被重复循环了几十遍。

　　Harry和Draco找到了一个角落的位置，点了啤酒和一些小吃。穿着V领短袖的应侍生将3L的酒炮抱过来的时候，冲两个男孩笑得妩媚又甜蜜，顺手将一张写着一长串数字和下班时间的纸条压在餐盘下面。

　　Draco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张纸条，忍住将它撕碎的冲动，抿了一口啤酒，漫不经心地开口，「这姑娘挺漂亮的。」

　　「哦，是吗，大概吧。」

　　Harry伸出手，若无其事地将那张纸条攥进掌中捏成一团，又悄悄扔在脚边。

　　他不想承认，自己在听到Draco夸奖女孩时内心像碳酸汽水一般，噗噗拼命炸开的酸涩的嫉妒，这让他看上去太小气了。

　　虽然Draco说喜欢男生，但万一他突然有兴趣和女生约会呢？他这么英俊，又这么好，想和他出去的女孩能排队到泰晤士河另一侧。

　　Draco没有注意到Harry的小动作，他的脑中全是下午刷到的那张推特自拍：金色直发的漂亮姑娘冲着镜头笑得无比甜蜜，黑发的男孩趴在她身后，似乎睡着了。

　　他想起评论中那些关于“男朋友”的评论，气得恨不得注册一百个推特小号，挨个儿私聊他们，警告他们，这张照片不过是那个愚蠢女孩的邪恶谎言！他还要将那个女孩告上法庭，以侵犯他人肖像权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借口，随便将她关在哪个地窖中去。

　　不过，他那被各种各样法律条文塞得满满当当的大脑，还没有彻底被恋爱烧得什么都没剩下。他旋转着自己的酒杯，看上去像是在观察里面飘飘浮浮的冰块，「她的确没有Ruby漂亮，至少，她那头金发就是染的。」

　　Ruby？

　　这他妈又是哪儿冒出来的名字？为什么在我花心思提防伦敦那些想要将手塞进Draco屁股里的男孩的时候，还得注意他身边出现的所有女孩？

　　虽然心上人被觊觎的愤怒不停咆哮嘶吼着，Harry那张帅气的脸上仍然维持着温柔又开朗的笑容，祖母绿的眼睛中充满了好奇，在橘黄色的灯光下像是散发着光芒的宝石，「Ruby？」

　　「唔，啦啦队队长。」

　　Draco借着冰得脑门儿疼的啤酒，强迫自己不要像个吃醋的女生那样哼哼唧唧。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带着点埋怨的声音，那上挑的尾音甚至像是向对面的黑发男孩撒娇，「她不是你的女朋友吗？」

　　「什么？女朋友？」Harry震惊地抬起头，动作太猛让整个餐桌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他看着Draco凝视着他的双眸，弧度过大的摇头否认，「不，该死的，不是，我没有女朋友！啦啦队那些女孩我一个都不认识！」

　　Draco挑起眉尾，有些怀疑，「是吗？那女孩的朋友们可都以为你们在交往。啦啦队队长和球队明星，这听上去是挺浪漫的，不是吗？」

　　「这些该死的绯闻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Harry有些语无伦次，但仍然结结巴巴，努力解释着，「A大女孩，我只和Hermione还有Luna熟一些。你知道的，Hermione是Ron的女朋友，而我们乐队那个贝斯手在追Luna，我和她们俩也没有任何罗曼蒂克的关系！」

　　Draco撑着下巴，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追问到，「那小Weasley呢？她追了你好多年，又是你好朋友的妹妹。」

　　「Ginny？老天，为什么你们总想把我和她凑一对儿？我一直把她当成我的妹妹。」

　　Harry有些绝望，他不知道，在自己心上人心中，自己是个和无数女孩暧昧不清的花花公子，这样的印象还能不能给他更多的机会。

　　他闷闷地灌了一大口啤酒，嘟囔着，「我甚至没有和任何一个女孩交往过！」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Draco眨了眨眼睛，看着那张涨得通红的脸，忍住快要裂到耳根的唇角，无比做作地用自己的酒杯碰了碰Harry的，假装好心地安慰着，「我也没有和任何一个男孩交往过。」

　　这句话像是某种神奇的魔法，Harry原本有些失落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今天换了隐形眼镜，没有厚厚的镜片遮挡，那双祖母绿的眼睛看上去更让人恨不得沉醉其中。

　　他挠了挠鼻尖，似乎有些害羞，「那天晚上，我是说，Live结束那天，来接你的那个男孩，我以为他是你的男朋友。」

　　「他和我一块儿长大，他交往过的每一个女孩我都知道，我才不会让他做我的男朋友。」

　　酒精与Harry干干净净的恋爱史，让Draco整个人都有些亢奋，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语气早没了平日里的疏离冷漠，黏糊糊的仿佛浸满了蜂蜜，「更何况，那个家伙是B大的。你知道，我们是不能和B大的学生谈恋爱，要不然会被烧死的，就像罗密欧和朱丽叶那样。」

　　「真的吗？因为我们在大学足球联赛决赛中抢走了他们的冠军？」

　　「因为他们曾经偷走了我们的吉祥物！还往里面塞满了烂苹果！」

　　Draco懒洋洋地倚在椅子上，咯咯地笑着，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狡黠，「不过，后来，我们偷走了他们校长的头。就是做成标本那个。」(*2)

　　Harry大笑起来，他们欢呼着为了A大碰了碰杯，仿佛将刚才关于恋爱的问题抛在脑后了。

　　Draco原本被嫉妒与烦躁搅得乱糟糟的心情，终于在这个美好的夜晚，被刚启明的星辰点亮，明朗热烈了起来。

　　他撑着晕乎乎的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Harry喝着酒，左手手臂上的蛇形纹身仿佛活了过来，快活地扭动着。他的右腿放在左腿膝盖上，无意识地踢着桌腿，像是在打着鼓点，嘴里口齿不清地哼唱着。

　　Harry半眯着眼，仔细听了会儿，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和Draco在一块儿的这个晚上，嘴角就没有放下去过，简直停不下来，明天大概会被酸疼的腮帮子折磨醒。

　　「Hot Stuff。」

　　Draco歪着头，问，「那是什么？」

　　「你唱的那首歌的名字，阿森纳的队歌。」

　　「唔，我就记得这首的旋律了。他们今天唱了太多歌了，每个球员都有自己的歌，感觉比一场Live要记得的东西还要多。」

　　Draco没有意识到，他不小心暴露了自己对足球根本一窍不通，更不是什么死忠球迷。

　　Harry愣了愣，仿佛是被一记飞快的抽射直接破门，大脑里嗡嗡嗡全是裁判进球得分的哨声。

　　——他愿意在太阳下晒上两个小时看一场毫无兴趣的球赛。

　　——为了我。

　　他猛地站了起来，伸手将Draco拉了起来，牵着他快步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到了酒吧最前方的舞台上。他认识驻唱的乐队，脸红着走过去，悄悄告诉他们，他现在正在追求一个男孩，需要他们的帮忙。

　　乐队成员爆发出了一阵小小的欢呼，无比热情地挨个儿冲过来给了Draco一个紧密的拥抱。

　　Draco一脸茫然地被他们推着坐在了架子鼓前面，已经在电子琴面前站定的Harry冲他露出了个傻兮兮的笑容。还没等他意识到那个笑容的意思，站在最前面的主唱已经狂野地开始甩着头发，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到台下的人群里，高声喊出了 Hot Stuff。

　　在旋律响起的一瞬间，Draco本能地握着鼓棒踩着节奏砸了下去。

　　这是阿森纳球迷的俱乐部，激昂热情的旋律响起的瞬间，酒吧沸腾了起来，大家跟着旋律，挥舞着手臂，在撒向天空的啤酒雨中，高声合唱着，也不管是不是已经走调成另外一首曲子，只要将阿森纳这个单词喊出来，就算是完成了整首歌。

　　音乐究竟是多么迷人的艺术呢？

　　哪怕是再平凡枯燥，再普通重复的场景，音乐都能赋予它深刻又隽永的意义，在那片枯竭之上，顷刻之间开满热烈又浓郁的玫瑰。

　　Draco击打着鼓面，看向Harry。黑发男孩跟着旋律轻轻摇晃着身体，也看着Draco，那个温柔的笑容中，融进了整个伦敦天幕的群星璀璨。

　　他的心上人才不是什么平凡枯燥的场景。

　　他是Draco的缪斯，是他所有的激情与热爱。

　　酒吧打烊的时候，Harry和Draco才不得不结束了这个疯狂又迷人的夜晚。

　　他们数不清自己在舞台上弹奏了多少首歌，结束后又喝了多少酒。两个男孩互相搀扶着从酒吧出来，站在空荡荡的街头，对视一眼，然后像两个小傻子一样笑成一团。

　　Harry揽着Draco的腰，这个充满占有欲的动作让他整个人无比满足，「你准备怎么回去？别告诉我你准备骑车回去。」

　　「Blaise帮我把车骑回去了。现在，我家里有人来接我。」

　　Draco嫌弃地撇了撇嘴，不耐烦地指了指停在不远处街边的一辆黑色轿车——该死的，这破坏了他原本打算送Harry回家的计划，「我父亲有一些……保护欲过度。他总觉得我会被不知道哪儿来的男孩拐走，偷渡到非洲去。」

　　Harry低声笑了起来。

　　虽然有些遗憾无法像一个体贴的追求者那样，约会后将心上人亲自送回家，但看着面前喝的晕乎乎，眼尾一片绯红的男孩，他竟然无比赞同Draco那位听上去有些古板的父亲的保护欲。

　　「那或许我们要说晚安了，辛德瑞拉，你的南瓜马车已经在等你了。」Harry恋恋不舍地松开了环绕在Draco腰间的手臂，「到家记得给我讯息。」

　　Draco冷哼一声，眼睛却笑得弯弯的，「唔，真甜蜜。」

　　他随意挥了挥手，往街角等着他的轿车走去。不过走了几步，他回头，注意到Harry还站在原地一直望着他。

　　他发誓，他绝对不会看错，那双祖母绿的眼睛里面浓郁得快要溢出来的深情与渴望，他太熟悉了。他在镜子中偶尔瞥见过，那是他每次偷偷注视Harry时的眼神。

　　被酒精侵蚀得已经摇摇欲坠的理智之塔在一瞬间轰然倒塌，里面关着的那只名字叫Harry Potter的小怪物终于自由自在地蹦跶出来，在他心间疯狂地跳着舞。

　　Draco眼神发狠，转身快步走了回来。

　　他没有管Harry惊讶的目光，拽着他的衣领猛地亲上他微张的嘴。因为太过用力，他的嘴唇不小心被Harry的牙齿磕破了皮，他毫不在意地抬手擦了擦。

　　他看着那个明显吓傻了的黑发男孩，没忍住，又抬头安抚一般地亲了亲他的唇角。

　　「Live结束那个晚上，你想要和我去酒店的邀请，我答应了。」

　　说完这句话，Draco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向了等待他的轿车。不过在夜色中有些惊慌失措，差点被自己绊倒的步伐，似乎都在说，他远远没有他表现得那样潇洒勇敢。

　　Harry看着那俩呼啸离开的黑色轿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他呻吟一声，捂着滚烫的脸蹲在地上，像是被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礼物砸晕，浑身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他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给Draco发短信。

　　——我不是那样的人。

　　老天，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我是说，虽然我想带你去酒店想疯了，这个念头自从看见你，就一直在我脑子里疯狂地循环。可是，我喜欢你，我想要和你发展一段更加稳定的关系。

　　他像是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惴惴不安地蹲在原地盯着手机，仿佛那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危险物品。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几秒，或许是几个世纪，那个银色的金属怪物开始发出嗡嗡的震动。

　　Harry无比紧张的点开，手指僵硬地拂过屏保上Draco的唇——老天，他刚才才吻过！他太紧张了，竟然完全没意识到那究竟是什么感觉。

　　他闭着一只眼睛，只用一只眼睛偷偷去看Draco回过来的信息。

　　——我想当你的男朋友。

　　Harry眨了眨眼，一屁股坐在地上，完全不管街边醉汉的嘘声，尖叫着在地上打了个滚儿。

Ron Weasley @RonWeasley

每一段恋爱刚开始的时候，都是疯狂又盲目的。毕竟，我经历过这个，我能理解。

@HarryPotter 但你他妈的能不能，不要在凌晨四点钟给我打两个小时电话，像个小姑娘那样尖叫着告诉我，你有了个男朋友。

#杀死好友的一百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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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rmione Granger @HermioneGranger

你拉黑他之后，他打给我，又尖叫了两个小时。

　　一见钟情的心上人也喜欢自己，并且现在已经成为了他的男朋友。

　　他的。

　　Harry兴奋得一整个晚上没有睡着，他甚至帮Hermione去上了早晨第一节公共课，又兴致勃勃地穿着阿森纳7号球衣去球队招摇过市。

　　他的队友中有人是昨天输掉比赛的客队球迷，如果不是顾虑着场边疯狂尖叫喊着Harry名字的女孩们，他们一定会狠狠将那张英俊的脸揍进草坪中。

　　午餐前，Harry收到了Draco的短讯——现在，那个刻意而做作的Draco Malfoy的备注已经被一颗小桃心替换——他的男朋友似乎刚睡醒，消息回得很慢，不过两个人约定好，一个小时候在学校附近的星巴克见面。

　　Harry在更衣室收拾好一身臭汗的自己，便迫不及待地出发前往约会地点。

　　他一直不太爱喝咖啡，也很少在咖啡厅这种地方呆上超过十分钟。不过，或许是因为恋爱产生的甜蜜荷尔蒙，那只绿油油的双尾海妖看上去挺可爱的，空气中漂浮着的咖啡豆蒸馏的味道也挺好闻的，当前台的小姑娘找他要电话的时候，他无比愉快地将Neville的电话留给了她。

　　Harry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正想给Draco发简讯，就注意到街道上呼啸而过的一辆黑色机车。在他意识到之前，他的脸上已经洋溢起了灿烂的笑容。

　　那个潇洒的骑手将他的钢铁巨兽停在了路边，摘下头盔露出了带着点潮红的脸蛋儿。他今天穿着一件宽松的纯白色T恤，衬得他露出来的锁骨更白了，黑色的牛仔裤和马丁靴让他的腿看上去修长笔直——Harry发誓，他真的不想像变态一样一直盯着那双腿，但他无法控制自己逐渐开始滚烫起来的耳根。

　　Draco拎着书包，面无表情地走进咖啡店，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到Harry身上的时候，他眨了眨眼，露出了个一个浅浅的微笑。

　　冰雪消融。

　　Harry看着金发男孩在自己对面坐下，注意到他眼底淡淡的青色，将买好的咖啡推到他面前，有些担忧，「昨天没睡好？今天你没课，可以多睡一会儿的。」

　　「唔，都怪你，快到清晨我才勉强睡着。」

　　Draco接过咖啡，揭开杯盖猛地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激得他浑浑噩噩的脑袋清醒了许多，「然后我就接到了恶魔的电话，提醒我DDL还有二十四个小时。」

　　他从书包里掏出了厚厚一叠材料和自己的笔记本，哐当一声扔在桌上，随后像是卸了所有力气，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

　　他歪着头，灰蓝色的眼睛凝视着Harry，有些生气，「真好。在我成为Harry Potter男朋友的第二天，我必须得坐在星巴克赶Due。没有比这更棒的约会了。」

　　Harry抬起手，有些犹豫地摸上Draco的头顶，见他没有抗拒，轻轻地揉了揉。他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Draco时，那个傲慢地抬着下巴冷冰冰的模样。他从来没敢奢望幻想过，当他成为自己的男朋友之后，他竟然能够比这个星球上所有的糖果加起来还要甜蜜。

　　「能和你呆在一块儿我就很开心了。」

　　Harry的指尖顺着他金色的发丝滑落，碰了碰Draco的耳朵尖。他看到那块白净的皮肤随着他的触碰，逐渐染上漂亮的粉红色，「我是不是挺傻的？」

　　Draco蹭了蹭Harry的手掌，有些粗糙，却很温暖。

　　他将脑袋埋在臂弯中，闷闷地笑出声，「是挺傻的。」

　　「老实说，我现在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Harry感慨道，「我原本不相信命运之类的东西。但是，我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星期，从见到你第一眼，我就已经开始无法控制地疯狂迷恋你，而且我有预感，这份情感只会越来越浓烈。这或许就是命中注定？我或许可以去找Luna占卜一下？」

　　Draco冷哼一声，不太想搭理那个陷入恋爱后像小女生一样梦幻又矫情的男朋友。

　　但是隔了几秒，他又没忍住，抬头看了Harry一眼。Harry也在看他，两个人就这么看着彼此，傻乎乎地笑着，仿佛全世界都和他们无关。

　　Harry说得没错，只要他们呆在一块儿就好。

　　两个第一次谈恋爱的男孩的腻腻歪歪，硬生生地被Draco塞在书包里疯狂尖叫的手机打断。他不情不愿地把手机掏了出来，看清楚来电显示，又呻吟着趴回了桌面，将手机塞给了Harry。

　　「魔鬼即将带走我，作为我的骑士，赶紧想想办法保护我。」

　　Harry看着一个备注为魔鬼脑袋的来电显示，笑着接通打开免提，让他意外的，他竟然听到了好友的声音。

　　「如果需要提醒，DDL还有18个小时。」

　　隔着电流都能感受到Hermione声音中的快活，「如果现在停止在星巴克和你男朋友卿卿我我，或许你还来得及完成你的报告。」

　　「你在我身上装了追踪器吗!这是违法的，Granger小姐！我一定会投诉你的！」

　　「Ron买咖啡的时候看到了你们。他说，你们两个就像被美杜莎石化了一样，呆呆地坐在那儿，什么都不干，就看着彼此傻笑。」

　　电话那头隐隐传来Ron的声音，「我在他们附近晃悠了三圈，他俩都没注意到我！」

　　Draco咬牙切齿地挂断电话，打开笔记本准备完成他年轻不懂事时和恶魔签订的契约。

　　十几分钟后，他停下在键盘上飞快移动的指尖，瞪着面前撑着下巴望着自己微笑的Harry，恼怒地踢着他的小腿，说，「不要一直看着我。」

　　Harry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问，「我影响到你了吗？」

　　「当然！」

　　Draco深深吸了一口气，理直气壮地将自己的毫无自制力怪在Harry头上，「你那个眼神太犯规了。让我想吻你。这严重影响了我的工作效率！」

　　Harry皱着眉思索了几秒，然后突然用双手撑住桌面，将上半身往前一探，在那个喋喋不休的唇角飞快地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他看似镇定地坐了回去，只有耳朵尖烫得要命，低着头笑得腼腆又羞涩，「现在，我能接着看你了吧？」

　　Draco愣了愣，随后无比痛苦地将手中的材料遮住脸，不想让Harry看见自己又幸福又渴望更多的满脸通红。

　　文书上的法律条文全部蹦蹦跳跳牵着手开始跳舞，大声高唱着Harry Potter万岁。

　　该死的，他现在更没办法工作了。

　　Draco终于赶在星巴克打烊前完成了自己所有报告。

　　他本想和Harry找个浪漫的地方享受一顿烛光晚餐，最好再沿着泰晤士河畔散个步什么的，但是前一夜的彻夜未眠，让两个陷入热恋的男孩除了乖乖回家睡觉再也没有其他的想法。

　　不过在Draco的坚持下，Harry还是同意让他送自己回家。

　　Draco难得将车速控制在了五十迈，那辆漂亮的钢铁猛兽不满地嘶吼着，但是这也不妨碍他的主人乖乖地遵守每一个红绿灯。不过，不论Draco如何磨蹭，他也不能将二十分钟的路程开到二十四个小时。

　　他在Harry家门口停车的时候，两个人都黏黏糊糊的不太想分开。

　　Harry下车后，Draco并没有着急离开，他单腿踩在地面支撑着机车，在没有云朵遮盖的星光下帅得一塌糊涂。

　　Harry抿着唇，绿眼睛中写满了期待，「这周五Golden Snitch在北区还有一场Live，你愿意当我们的鼓手吗？」

　　「Luna给我提过这件事，不过我还没来得及给她答复。」

　　Draco仰着他尖尖的下巴，像是一只傲慢又粘人的猫，「我才不想和Weasley那个混蛋一块儿表演，他只想你和他妹妹谈恋爱。」

　　他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了一个邪恶的笑容，「啊，既然你现在是我的男朋友了，或许我得和他好好相处。如果我在他面前吻你，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彩。我有些迫不及待了。」

　　Harry笑了起来，说，「他挺喜欢你的。第一场Live的时候，他还唱了Nirvana的歌，想帮助我顺利要到你的电话。」

　　Draco眨了眨眼，憋着坏笑，「他后来一直企图灌我酒，我以为他想睡我。我还偷偷给Hermione说了不少他的坏话，说他是玩弄纯情少男少女的渣男。」

　　Harry心里默默向好兄弟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伸出双手，将骑在机车上的男朋友搂进怀里，下巴放在他柔软的金发上，恶狠狠地威胁着，「不准你回复Luna。你只能答应我的邀请。」

　　Draco头埋在他的怀里，被他可爱的占有欲逗得咯咯地笑。

　　他仰起头，看着Harry，灰蓝色眼睛落满繁星，闪闪发光，「那你是以Golden Snitch键盘手的身份邀请我呢，还是以男朋友的身份邀请我呢？」

　　「当然是男朋友。」Harry的鼻尖蹭了蹭他湿漉漉的额头，「难道你不喜欢和我一块儿演出吗？」

　　Draco冷哼一声，装模作样地开口，「还行吧。全伦敦想要我参加Live的乐队能排队到法国，那些键盘手可比你辣多了。」

　　「那我就去把你抢过来。斗琴也好，拼酒也好，我要那些混蛋输得心服口服，知道你有一个厉害得不得了的男朋友，然后再也不敢打你的主意。」

　　「如果甜言蜜语有考试，你一定能拿最高分。」

　　Draco叹了口气，「怎么办，我今天忙着和男朋友谈恋爱了，你拜托我的歌词我一个字都没有写。」

　　「没关系。」

　　Harry收紧了自己的胳膊，怀抱中满满的感觉让他幸福地闭上眼，「你可以慢慢写，我会一直等你的。最好写到我们都七八十岁，那个时候我再弹给你听。」

　　两个男孩在甜蜜的月光下静静地拥抱着。

　　满地是剥落下来细碎的星辰光芒，有夜莺的歌声飞落在两个人的脚边，悄悄化成了他们的影子。

　　水流深情，沙土柔软，玫瑰有花香，晚归的野猫打了个哈欠。

　　「Draco。」

　　「嗯？」

　　「我可以吻你吗？」

　　Draco愣了愣。

　　他知道，Harry说的，和他们那些浅尝即止的亲吻不一样，是更深情而缠绵的爱意的表达。他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今天出门前没有擦他那只青苹果味的唇膏，为什么没有带口香糖，为什么刚才要喝咖啡。

　　他感觉Harry的双手捧起了自己的脸颊，像是对待某种珍爱的宝物，小心翼翼又贪婪疯狂。在那缓缓靠近的气息之中，他犹豫地闭上了眼睛……

　　「Harry！你爸爸说看到你回来了，你怎么一直不进屋？今天是我们家的电影之夜，我电影都选好了！」

　　他们身后的房门突然被推开，披着睡袍，抱着一盆爆米花的Lily Potter气匆匆地走了出来。她瞪大眼睛，看到紧紧拥抱着站在门口的两个男孩，正一脸慌乱地转头看向自己。

　　意识到自己似乎打扰到了什么，Lily眨了眨眼，飞快地补充，「啊，我外卖点的饮料还没送到，Harry你在门口等等外卖，晚点再回来吧。」

　　她猛地关上了房门。

　　Harry有些尴尬地回头。

　　他怀中的Draco脸蛋儿涨得通红，湿漉漉的眼眶看上去似乎要羞得哭出来了。

　　他狠狠地将Harry推开，把头盔往脑袋上一戴，迅速发动机车，一溜烟的消失在了月光尽头。

Draco Malfoy @DracoMalfoy

该死的。我在男朋友家门口吻他的时候，被他妈妈撞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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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aise Zabini @BlaiseZabini

罗密欧，准备好爬上凯普莱特庄园的高塔，去见你的朱丽叶了吗？XD

Pansy Parkinson @PansyParkinson

那儿不仅有朱丽叶，或许还有父亲擦得锃亮的猎枪。XD

Hermione Granger @HermioneGranger

以及母亲精心熬制的毒药。XD

　　Harry垂头丧气地推开门回家的时候，Lily正在冲他的丈夫James Potter发脾气，「都怪你，Harry和Draco现在一定讨厌死我了。」

　　James正在摆弄投影仪，有些无奈，「我提醒过你的，让你不要出去。」

　　「你为什么不告诉直接我，Harry和他的男朋友在外面约会！我以为他是心情不好才在外面不愿意进屋的！」

　　Lily生气地捏紧拳头，锤了锤丈夫的后背，「作为一个体贴又温柔的母亲，我当然得出去和他一块儿看看月亮聊聊天！」

　　James想说，他的夫人从来和体贴温柔这两个单词没什么关系——不过几十年婚姻教给他的智慧，让他清楚地明白什么时候该闭嘴。

　　他注意到站在门口傻愣愣的儿子，眼底划过一丝嫌弃，「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看着Harry空荡荡的双手，又问，「你妈妈的外卖呢？」

　　「别管外卖了，我还没订呢。Draco走了吗？」

　　Lily走到儿子身边，拉开房门又朝外张望了一会儿，有些失望地瞪了儿子一眼，「这么晚了他骑车多不安全啊。你怎么不让他进来玩一玩呢，他如果不喜欢看生化危机，我还借了梦工厂和迪士尼的光碟！」

　　「他昨天没睡好，想要早点回去休息。」

　　Harry心不在焉地将鞋子随意踢在一边，几秒之后，他突然意识到母亲对Draco的称呼，这让他无比惊恐地抬起头。

　　——我的母亲竟然知道我刚交往一天的男朋友的名字！她是什么藏在人类都市擅长占卜的女巫吗？

　　「那孩子真是越长越好看了。」Lily似乎没有察觉到儿子的情绪，正兴致勃勃地和丈夫商量，「要不然我们也给Harry买台机车？天天让人家送儿子回来太丢人了。」

　　Harry打断Lily越来越离谱的购物计划，问，「等等……妈妈，你们认识Draco？」

　　「太失礼了！你妈妈又不是老眼昏花的老太太，我当然认识他。他小时候像妈妈多一些，不过现在倒更像他父亲了。」

　　「你认识小时候的Draco？」

　　「那个时候在唱诗班，不是你整天死乞白赖地抱着人家，要人家当你新娘的吗？你爸爸因为你遭了Malfoy先生多少白眼。」

　　Lily美滋滋地笑了起来，仿佛终于出了一口恶气，「谁知道，他儿子最后还是跟我家儿子谈恋爱了嘛。」

　　Harry有些慌张。

　　他开始在记忆中拼命寻找这段早就丢到马里亚纳海沟中的记忆——他小的时候，在参加的唱诗班中，好像是有一个关系不错的小朋友，即使面容已经模糊不清，但他还勉强记得那个金发小朋友长得就像是玻璃彩窗上的天使一样漂亮。

　　不过，他明明记得那是个女孩啊！

　　Harry的沉默，让Lily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问，「你不会忘了Draco吧？」

　　看着儿子尴尬的表情，她干脆上楼将储藏室中的相册翻了出来。

　　她将相册扔给了Harry，装模作样地扑进了丈夫怀里，「呜呜呜，James，你的儿子就是个花心的负心汉！和你一样！」

　　Harry瞪着那本相册封面上被各种天使环绕的十字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相册翻开。

　　他在第一张合照上就看到了Draco——他和自己一块儿手牵手站在正中间，小小的金发男孩脸蛋儿是雌雄莫辨的精致，穿着洁白的唱诗班礼服，在背后巨大的彩绘玻璃的光芒下，圣洁又美丽，就像是他梦中出现过的小天使那样。

　　他又往后翻了翻，上面的每张照片，他都和Draco在一块儿，或许就像是他母亲说的那样，他就是个小色狼，整天死乞白赖地缠着人家当自己的新娘。

　　有不少照片，Draco脱了唱诗班的长袍礼服，换上了小西装。他现在倒是不会将他看成小女孩，不过在性别意识模糊的年幼的他心中，或许没有男孩能长得那么好看吧。

　　他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感情上都懵懵懂懂，兴致缺缺。

　　原来早在他连爱情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年纪，就已经将自己的整颗心，全心全意地放在了另外一个男孩身上，经年累月，那颗小小的种子早已经枝繁叶茂，只等再见面的那一天，开出最灿烂的玫瑰。

　　Harry微笑着抚摸过年幼的Draco圆滚滚的脸蛋儿，眼神温柔。

　　原来，从来没有什么一见钟情。

　　只是一个男孩，对另一个男孩，跨越十多年的一往情深。

　

      周五，三把扫帚酒吧，Golden Snitch乐队Live现场。

　　Luna充满着爆发力的高音将整个酒吧的氛围拉到了最高点，又戛然结束，空出的几秒沉寂之后，海啸般的欢呼和掌声，彻底点燃了伦敦喧嚣的夜空，

　　这一夜之后，又有无数人，心甘情愿地愿意跪在这位他们心目中的摇滚女神长裙之下，愿意化作她指尖拨动的琴弦。

　　结束演出后，少女放下她纯白色的吉他，接过Staff递过来的水瓶，咬着吸管扫了一眼今夜的Live曲单，像突然想起什么又跑回立麦前，有些害羞地宣布，「我差点忘了，我们今天晚上还有一首歌！这首歌是我们乐队的键盘手，A大最迷人最英俊的救世主先生创作的！」

　　Luna一只手抓着话筒，另一只手撩了撩海藻一般浓密的金色长发，拉长了声音，「而且——这是一首情歌！」

　　「你们知道，或许是因为现在我还没恋爱过，我唱不了情歌，那听上去一点儿也不甜蜜。」

　　在台下疯狂地尖叫声中，金发女孩狡黠地眨了眨眼，「但是，我们Golden Snitch全员都觉得，这是我们今年最棒的一首歌！无论如何，我们都希望你们能够听到。」

　　话音刚落，灯光追随着她轻盈脚步，飞快地移动到了舞台后方的鼓手身边。

　　Draco正有些无聊地旋转着鼓棒发呆，等待下一首曲子的开始，突然凑近他的女孩吓了他一跳，一不留神将手里的鼓棒飞了出去。在观众们善意的哄笑中，Luna将他从架子鼓边拉到了舞台最前端。

　　她大声宣布，「所以，这首叫做 Crush 的曲子，由我们的歌词提供者，Golden Snitch的鼓手Draco Malfoy来演唱！」

　　Draco还不及提出抗议，女孩已经笑嘻嘻地拉着乐队其他人跑下舞台，整个空荡荡的舞台上就剩下他和Harry两个人。

　　他无奈地看了Harry一眼，黑发男孩正冲他温柔的微笑着，叹了口气，他转身站在了立麦前。

　　随着Harry按下第一个音符，透过电流的磁化，Draco柔软而清亮的声音在安静的酒吧中轻轻落下，成为最温柔又最深情的赞美诗。

　　——叫这种感觉魔法吧，叫这种感觉命运吧，无论我遇见你多少次，我总会坠入爱河。

　　这首歌是Golden Snitch唯一一首，不是摇滚风格的曲子。也是唯一一首，真正意义上的情歌。只是最简单的钢琴伴奏，还有温柔甜蜜的轻声吟唱。当他们的键盘手被爱情蒙住双眼，他心甘情愿地失去了所有的愤怒与桀骜，奉献了所有的天赋与才能，除了爱，他便再也写不出这个世界上其他任何的旋律。

　　——我曾是伊卡鲁斯，抑或是纳西索斯，你是我融化羽翼也要去追寻的太阳，你是我沉入谷底也要去触碰的幻影。

　　Draco单手握着话筒，另一只手揣在裤兜里，随意弯着腰站在舞台前方的姿态，却要命的吸引人。柔和的蓝色灯光打在他那张美得犀利的脸上，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深情。他灰蓝色的眼眸深处，藏着一座永年不化，坚硬而又耀眼的冰山，而当他回过头，笑着去看他的黑发心上人时，那座冰山便融化成春泉，上面落满盛开的玫瑰。

　　——如果我能认出你，不管你的脸庞年轻或是沧桑；如果我能找到你，不管你陷在荒漠或是深海。那么你会拥抱我吗？那么你会亲吻我吗？

　　Draco想起了他写这首歌的那个夜晚。他错过了和他男朋友在月光下的第一个吻。他坐在家里的阳台上，思考着该如何借着爱的轻翼飞过园墙，寻访他那颗翡翠绿的珍宝。月光很美，星辰很亮，他心中那只小怪物快活地打着滚儿。那颗他从始至终一直仰望着的北极星，突然有一天傻乎乎地就从天空跌落进他的怀中，坚定而执着地跨过了漫长的岁月与距离，温暖而灿烂地融化了他生命中全部的风雪。

　　——这或许不是魔法，这或许不是宿命，这是你的名字，是的，爱便是你的名字。当我呼唤你的名字的时候，我已经拥有了一切。

　　Draco将自己的歌词唱完，但是却没有等来旋律的结束，他思考着是不是要再跟着音乐从头到尾唱一遍——说实在的，虽然写的时候满腔爱意与思念，但当他亲自将这些肉麻又腻歪的句子唱出来后，他真的觉得有些羞耻。

　　而在他思考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Harry的声音。

　　和他平日里说话时明朗干净的声线不太一样，Harry唱歌的时候，会刻意压一点嗓子，那略微低沉又沙哑的声音迷人且深情，仅仅只是一个单词就让Draco不自觉的脸红了，是会让任何人沉迷其中的魔咒。

　　——黑袍巫师教会我施放魔法，吉普赛女郎教会我看穿命运，所以我能在每一次遇见你的时候，对你一见钟情。

　　——我的天使，如果可以，我是你飞往太阳时燃烧的羽翼。我的缪斯，如果可以，我是你坠入深渊时破碎的盾牌。

　　——不管我是年轻或是沧桑，我祈求着你的拥抱；不管我在荒漠或是深海，我渴望着你的亲吻。请永远不要放弃爱我，正如同我永远无法不去爱你。

　　——那些短暂的，热烈的迷恋，它的名字是Draco；那些永恒的，温柔的厮守，它的名字是Draco。来，我的天使，到我怀里，从这一刻起，我的一切便都属于你，只属于你。

　　Draco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Harry在黑白琴键上落下了最后一个音符。在人群突然爆发的快要将酒吧天花板掀翻的欢呼和尖叫声中，他黑发的心上人微笑着，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张开了双臂，他的嘴唇张张合合，Draco知道，他正在轻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他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快要摔倒的时候，Harry稳稳地接住了他，将他紧紧地抱在怀中，随后在他的唇畔落下了一个仿若烙印的吻，至此以往，他们便在彼此的人生里。

　　他摘到了他仰望的北极星。

　　他找到了他走丢的小天使。

　　终于，童话实现，梦想成真。

　　

　　

　　

Harry Potter @HarryPotter

@HermioneGranger 感谢你的建议。我爱蕾丝吊带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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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

(*1)Come on you gunners-阿森纳的球队口号。

　　Come on Harry Potter-HP的追人宣言

(*2)捏他 KCL & UCL 的爱恨情仇

·cp谢允&周翡

·四十八寨婚后小日常

·ooc与渣文笔齐飞

【壹】

        山雀扑簌窗檐，晨曦渐次打亮，床前投落一排疏影。

        周翡才醒，打了个哈欠，惯性地往身旁一滚。但是被褥里是冷的，大概某人被丈母娘支使得够呛，居然一夜未归。

        她不是个长吁短叹的闺中少妇，随手拍了下谢允的枕头，也就自行起身收拾打整。

        预备练刀推开门，地上的灰雀扑棱棱飞上山尖。她打眼一看，谢允居然坐在院里，照例没款没型地翘着大长腿，手里捏着一只茶杯。

        一大早的，大概彼此都不怎么清醒，谁都没说话。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谢允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周翡盯眼看了看他眼底的黑眼圈，这才反拎过刀柄上前两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允唇角微勾，笑眯眯地长臂一伸，把她往怀里一兜，又行云流水地将她随手捆的长发也顺带捋了一捋。

        “昨天忙得晚，本来不该回来。但娘子在家，男人夜不归宿那还得了？”他照例满嘴跑马，“为了我娘子，一路紧赶慢赶，到时天都快亮了，在下不好打扰周大侠好梦，只得自己坐在门边吃口茶。”

        周翡察觉到他闲闲揽住自己的一双手其实有点冷，知道绝不是只守了自己几盏茶时的事儿。但是谢允显然自己知道，冷冰冰的手指忽然来窃取温暖，毫不客气地往她手腕内侧探去，冻得她一个哆嗦，勾脚踹在他腿肚子。

        “……起开。冷就进去添衣服，我要练刀了。”

        好歹成婚几年，周翡略“懂事”一点，至少胖揍谢允不戳肚子了，改往腿脚撒气。这一脚踹得谢允吃痛，她便趁机从他膝上溜下转身要走，却被他抓住手，不得不半扭过身看他。

        “今日大当家有没有安排你？”谢允问，“要是没有，练完刀我带你去好玩。”

        周翡想了一想，摇摇头，却忍不住问道：“你一夜没睡，这时候不趁机补个觉？”

        “错过困劲了醒着也是醒着，我看还不如哄我家好看娘子高兴。”谢允摇头晃脑道，“这才是天下第一等要紧的正事。”

【贰】

        杨柳青青江水平，蜀江水碧蜀山青。端王殿下立在船头闲闲拨着根竹篙将一叶小舟在青碧荷叶间推开，偶尔摘下几只莲蓬往后丢，南刀周大侠便蹲在船尾和莲蓬们大眼瞪小眼，好半天才慢慢拿起一个开始剥。

        “……就这？”周翡一面将一颗莲子丢进嘴里一面道，“蜀山上河流不少，我们从小调皮捣蛋都玩腻了，也就你稀罕。”

        谢允回过头望着她一笑，摇头晃脑道：“良辰美景也要奈何天呢。我如今驾一叶扁舟，游半顷荷塘，清风徐来，美人相伴，岂不乐哉？”

        “哦，”周翡面无表情地抬手指了指乌云密布的天，“但是天公作美，你这良辰怕是个雨天。”

        谢允回手收住竹篙：“得一时是一时，好好的大美人，总是这么不解风情。”他忽然蹲下身来：“——哎，娘子喂我一颗莲子吃呗。”

        周翡正剥出一颗白净均称的莲子，闻言顿了下，便往他那头似递非递地一送，然而纤手半途又转了向往自己嘴上去。谁知谢允早有准备，忽的将脖颈一伸。这舟子又不长，他轻而易举便从她手中险险叼过莲子来，甚至游刃有余地借惯性把自己一扯，嘴唇有意无意地掠过周翡的唇角才飞快缩回去，小船斜也没斜一下，确是个好功夫。

        “好险，好险。”他蹲在对首，假模假样地以手抚膺坐长叹，“莲子心苦，美人心毒，古人诚不欺我。”

        周翡虽然不学无术，但是觉得他信的那门子古人八成是杜撰，正要开口寒碜他时却听得空中一声霹雳响——果然她这张嘴好的不灵坏的灵，雷声一动，当然是要雨落。

        “我看周大侠行走江湖缺盘缠的时候不用愁了，卖个卦就成，准赚了。”

        谢允嘴上讨嫌，手头却不误，忙忙除下外袍将船里莲蓬裹上，便已然大雨倾盆。两人匆匆对视一眼，一样自船板上轻点足尖，施展轻功欲往家去。

        他二人虽是轻功绝顶，可这里离两人的小院仍颇有一段距离，再怎样拚气力也逃不过淋成落汤鸡的命数。何况周翡跑在半途里偶然抬了个头，竟见李晟与吴楚楚双双自荷叶底疾跑出，暴雨中情急，她哥居然把手递给了人家姑娘，眼见两人竟是手拉着手在跑。

        “……啊？”她怔了一下。

【叁】

        “……别闹！”

        自打有了好看娘子，谢三公子嘴贱照常不说，居然还多了个手贱的毛病。凡是娘子在眼前，手便绝不好好搁着——明明这时候两人都湿淋淋狼狈万分，他偏一副好整以暇的满不在乎模样，只自顾自伸手去拧周翡滴水的长发，然后如愿挨了一肘子。

        他一贯好脾气，笑嘻嘻躲一躲，再挨周翡一记眼刀，又凑上来。

        “阿翡，看来……你我今日可不得不耍一回‘兰汤邀午战’了。”

        “……？”

        周翡显然没怎么听懂，不过看他挤眉弄眼的，也猜着不会是什么正经话。果然见谢允清了清嗓子，貌似无辜道：“下雨天冷，我跟你打个商量，只打一盆热水来沐浴，快一些，好不好？”

        “可是我们不是两个人……”周翡才疑问了半截话，忽懂了他言外之意，便似笑非笑地“啧”一声，两手抱臂看着他理直气壮的“无辜”模样。

        “当然是一起啊。”他冲她眨眨眼。

        “随你。”

        反正她懒，就算不想看他要耍什么花招也乐意少跑一趟，索性便随口应了。

        “我娘子果然善解人意，温柔可亲——小生娶得这么个贤妻，真是祖上积德，怪不得这么些年都一身霉运。”

        某人怎么又摇头晃脑夸起媳妇来？但是忽然把头摆正，竖起一根手指来故作正经道：“诶，这回淋了雨怪不好受的，你可不要趁机占我便宜。”

        周翡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道：“不如我们打个赌，就赌究竟谁先动手动脚起来——我倒要看最后是谁忍不住占便宜。”

        谢允嘿嘿笑两声，仿佛不知道她在暗嘲他，手又不老实地探出挠了挠她下巴，很有兴趣似的问道：“那赌注是什么？没有彩头可没意思了。”

        周翡想了一想，道：“输的做饭洗碗一条龙全包。”

        谢允又笑了。乱爬的手指顺着透湿的衣袖已经捏在她肘弯，仍然不老实，慢悠悠往上摸去。

        “那么……小生给周大侠做一辈子的饭，能占到多少便宜呀？”

【肆】

        暖融融沐浴一场，到底还是把该发生的都发生。最后当然没人去做饭，也更没人去洗碗。只有帐底温存共枕，一梦午长。

        周翡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雨后初霁的晴光自窗扇徐徐漏入，久久于床帐之上巡逡，映入帐底便化作满枕碎金乱晃。

        她睁开眼，微微舒了下脖颈，发觉自己这一觉是给谢允揽在怀里睡的，他手臂在她肩背环了一圈，匀称指节在晴光中熠熠生辉。

        知道他还未醒，她便不大动。只忽然好玩，略施巧劲腾出手来，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轻轻向上，摸索他难得安静无害的面庞。

        “长相倒是不坏的。”她乱七八糟想，“以后我们的孩子要随他一点长相其实挺好。”

        想着想着，忽然给方才做的个梦窜入脑海，周翡受惊似的猛一弹，肘弯又撞在谢允胸口，他在睡梦中微蹙眉“唔”地吃痛一声，不料周翡就是不让他好梦，直接爬起身来抓住他摇晃。

        “谢大哥！”

        “……周翡，”他半梦半醒，艰难地挣扎开眼皮，饶是一贯脾气好，也不由得带了三分无奈直呼她名，“通宵忙碌很累的，在下凡胎肉身，要不好歇可真不行了——好容易娶了这么一个荣辱与共的媳妇，可不舍得叫她当小寡妇。”

        周翡仿佛没听到，只轻声说了句：“……我方才做了个梦。”

        “唔，”他又把她按回自己臂上枕好，闭着眼睛点头，心不在焉道：“我希望梦里你身边的人也是我。”

        “之前我们回来时我看见李晟和楚楚……”她抿了下嘴，觉得他应该也看到了，便揭过去，微微蹙起眉，“——结果我做梦梦见那小子想娶楚楚，可是楚楚不知怎的又不愿意了，一拉一扯，你吃撑了闲的去趟浑水，结果遇到不知怎么又活了的段九娘那疯婆子——谁知道她活了又更疯，非说我是她的孩子，不满意给你占了便宜，追杀了你十里路。”

        ……什么乱七八糟的？谢允头疼地眨了眨眼，把她往怀里更捞了捞。

        “周大侠心甘情愿要跟我，虽是我占了便宜，可也并没有骗漂亮小姑娘的错处——哎，虽然现在是大姑娘了。”

        “哦，”周翡扣住他不安分的手，面无表情道，“李晟那小子，功夫没什么，心眼又不大，嘴脸都是装给外人看的——我替楚楚担忧个前途，怎么你非要闯进我梦里？”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阿翡，可知你心心念念的俱是为夫。”

        “……滚。”她看着他微眯笑着的有三分贱意的眼便觉掌心发痒，差点没忍住揍他，“整天嘴里就没句正经话。”

        “哎，总好过咱们周大侠一天就没几句话。”他弯着眼角躲一躲，却忽一下钻空揽到她纤细的腰肢，“娘子，我的一字一句，可都是真心实意——”

        他猜她的梦境其实是一丝余恐，那些年在渺茫的希望中拼尽全力却仍差点失去他的恐惧。但是他知道他的姑娘比谁都勇敢，是一意孤行去所向披靡的足以独当一面的侠客，那些陈旧且在渐渐褪色的悲哀困不住她，也困不住她狭窄却天真清旷的方寸心房。

        他已经能有这个信心，他们的余生漫长。她要他的一切他都有办法给她，怎样都不妨。陈旧的过去也不会困他。

        周翡给他捞住/腰：肢/扣倒，倏然便晓得了他那点荒唐的小心思。她一贯不怎么脸嫩，何况也并不反感甚至还算欢喜这茬，于是倒没有装一装薄怒，只意思意思地用脚尖轻踢了踢他踝骨，有点诧笑道：“还来？你不是很累了么？”

        他的鼻尖埋在她锁骨，暖暖的，夹着几丝乱发，又痒痒的。

        “唔……所以，更想枕入温柔乡。”

【伍】

        午梦迟迟，睡起又闹一场。衣带牵荇绿意长。好容易从迷梦里脱身，只有满眼明晃晃自窗牖漏下的日光，剩下大半天忽忽若失，不知如何打发。

        谢允的手又在周翡肩头漫不经心地拨了一下，但她设法放柔了力度扳开他修长的指溜了出来，披衣拢襟坐起身，略抖了抖乌黑如漆的长发，拿脚尖去探早前被踢得老远的鞋。

        她没有某些人得天独厚的条件，抻着半天够不到，有点气急败坏，正要跳下去够，忽给人一张猿臂捞回怀里牢牢抱住。

        “我说娘子，大好时光，不拿来休憩岂不浪费了？”

        她给他这么一捞也没有挣一挣，这时候恬静地垂下眼睫，知道自己额间正挨在他下颌。分明的廓角顺下温热的呼吸，与她的呼吸合流在一起，是种舒坦的安心。

        她忽然明白他的用意。他们心意相通，他一定猜到她的梦境里深藏的微薄的余恐，却又那么知晓她倔脾气，不言不语不动声色，只有意无意地把自己脸皮耍了一耍，轻描淡写地勾走她神魂再不去想。他是信她自己能参悟，信他们悠长的余生辰光漫漫不必再离恨。

        她不去深思却长久藏在心口的，他终会妥帖到。

        “好。”她无以为报，唯有轻声道。

        反正时光漫长，一时间废了耕废了织也无妨。他们不必再是俗世里奔忙的蝼蚁，只作一对平凡而相爱的夫妻，掩在这片闲闲打发的地老天荒也罢。

烤鱼店老板K，逃亡雇佣兵纯黑，铁背景富琉璃

背景自最后生还者。一代我心中永远的神。

人物极度ooc，为满足一己私欲瞎写的，求老师们轻点骂呜呜呜。

阿黑今天就回来啦。高兴高兴。

bug很多，没细磨过，如发现请指出，羞愧难当。

请，请给孩子一点点评论呜呜呜呜谢谢谢谢（不要脸

 

琉璃有段时间有事没事把几句歌词挂在嘴边，

But baby, I've been, I've been playing hard,

Sitting, no more counting dollars

We'll be counting stars

  纯黑对此嗤之以鼻，小孩一唱就哼哼，一边哼哼一边坐在收银台后点钞票。正在外面收摊的夏凯看他好笑，灭了炉火问纯黑，“那你怎么说？”

“不好意思，本人比较实际，爱好数钱。”纯黑头也没抬，干巴巴的挤出这么句。

  夏凯乐了，“那正好，我钱多。”

“喂。搞清楚，你的是我的。”

1.

琉璃说，K快把纯黑宠回了小孩，就真任着他闹腾。给纯黑的鱼，都是事先挑过刺儿的，给纯黑的枪，都是一颗颗压好的子弹的，给纯黑的房间，都是亲自布置的，亲手搓的床单被罩，亲自去外头挖的花花草草。只要纯黑想，星星月亮啥都能给他摘回来钉的卧室墙上。

 

纯黑听了这话白了他一眼，干脆利落的翻下沙发就走，夏凯慢悠悠的跟在后面笑。

 

楼梯隐隐传来些许谈话声，隔着一层半木板朦朦胧胧的，无非是琐碎的拌嘴，这是他们的日常。

 

从某种意义上讲，在一个曾被视为永远都不会好了的世界里，有俩非日常神经病能让他无比清晰的感受到日常生活的千篇一律，能吐槽他俩吵架吵得老掉牙，也是一种本事。

 

琉璃打了个哈欠，想着纯黑啥时候许个愿世界和平，说不定夏凯就让时间倒流，赶在这破事爆发前把全世界的孢子都高温高压灭了。

 

 

2.

 

纯黑刚到这座城市赶上建城三周年。小孩偷偷摸摸带他走的是秘密通道进的城。他们本来是想走正门的，可惜纯黑人如其名，是个一没健康证二没居住证的黑户。

 

纯黑一开始条件反射式的拒绝了，一是为他这不便宜的脑袋，二是碍于洁癖和揣着的架子。还没走两步，小孩不由分说的扯着他袖子就往那山洞里迈，此时老天也很给力的从捏着撮雨往下撒到直接上了澡盆子，大雨踩着他脚跟随着雷声轰鸣撞上地面，粉身碎骨又柔软的滚落在一起。

 

他后背落了个大半湿，无可奈何接了小孩递过（不知道被什么人用过不知道被用过做了点什么的）毛巾，无可奈何的胡乱擦了擦脸。心里仍绕不过那块洁癖的疙瘩，纯黑安慰自己想，反正这几个月下来估计啥都比自己干净，这波血赚不赔。

 

但幸好，只有淡淡的干净的香皂味。

 

外面是无穷尽的雨声，模糊的树林，洞穴里面伸手可见的绿色秩序井然，一张活动木板床和凉席，小孩在上面睡得正酣。纯黑半靠在墙上。就算是这样，他还是难得睡了个好觉。

 

纯黑最终被说服走进那条秘密通道。他们直到夜深人静才出发，最后进城已经是后半夜。

 

他们停在街角的某家店前。

 

琉璃打了个手势示意他黑大爷留步，敲了敲已经半拉下的卷帘门，没反应，猫着腰就溜进去了，动作看着娴熟得很。纯黑抱着手臂冷冷的打量着周围，出于安全考虑他早已和好奇心打成和解，只用眼睛搜索信息。

 

晴夜总是要凉一些，他向东望去，层叠的建筑物在勉强相互搀扶着，突兀的立在凌晨四点的紫色天空里。持续到今早的狂欢派对结束后，街道上空无一人，只剩下北风无聊的撕扯贴在墙上的海报。还没有阳光能穿过阻挡在他眼前的城市，而在城市外的灰色地带将永远笼罩在摩天大楼的阴影中。什么都没有，感染者或者人类的踪迹，什么都没有，这是末世独有的死寂，没那么要命，只是把人的精神提溜在最高点，会不会掉下去摔个稀巴烂完全取决于个人意志力。

 

凌晨永远是最难熬的，对每一个习惯独来独往的老手来说。孤身一人的凌晨往往从血到泪，指针走过的每一秒都没有安全可言，如履薄冰的浅眠反而是一种精神折磨。他偶尔想找人搭伙，又在余光里扫过墙上的通缉令，只得亲手掐灭这不切实际的想法，拉低帽檐快速走过人群。

 

 

 

“K哥哥老金盆洗手了，就这么说定了——黑神！”

 

神游中的纯黑猝不及防被喊了名字，心里一惊，下意识抬起枪口瞄准那个从卷帘门下慢慢悠悠探出来的毛茸茸脑袋。来人低着头，头发乱得一看就是刚被从床上叫起来，双手插着裤子口袋，套着件宽大的白色T恤衫，下边是大裤衩配拖鞋。穿着看这是上世纪遗民，抬起头，那张脸却写满困意和年轻。等人真正站到面前时，纯黑才发现他和自己差不多高，却拿捏着距离丝毫让人觉察不出压迫感，连落在身上的视线也是轻轻的，柔和的，带着点善意的好奇。

 

彻底洗干净的老手，纯黑想。他见过不少所谓的中立人士，身上的血腥味却一个比一个浓。面前这个却没有——至少他还没看出来——从眼神到动作，都干净得像人造石英玻璃。

 

干净到反而有种违和感。

 

他们沉默了十秒，足够掂量掂量彼此，也足够小孩在里面噼里啪啦瞎折腾点声响出来打破寂静。

 

“Kellermanx。”男人舒缓了抿着的嘴唇，露出个颇为赏心悦目的弧度，随后上前一步重心微移。毕竟是人家的地盘，纯黑深吸一口气，勉强忍住自己退后半步的动作，任着陌生人拉近距离，握上枪管把枪口朝下。

 

好在人非常识趣的离开了纯黑的舒适区，没有婆婆妈妈和纠缠不清，相当的干脆利落。转身钻回卷帘门下，只留下那股熟悉的香皂味绕在他的发梢。又是那股香皂味，纯黑想，恐怕昨天琉璃带他歇脚的地方就是这货的。

 

纯黑松了口气，跟上Kellermanx。随着低头弯腰的动作，脖颈上毛茸茸的触感愈发明显。他伸手把碎发勾回耳后，心想是时候剪头了。

 

店里的状况比想象得要好多了，甚至有种在末日前下馆子的错觉。一进门左手便是半人高的收银台，后边挂着花体字写的菜单，后边摆了张竹制的躺椅，甚至有把扑扇等着人有一下没一下的摇。迎面靠墙两边各摆了两张四方的木桌子，上头板凳整齐的仰面朝天。脚下似乎刚刚拖过的瓷砖反着水渍，晕开橘黄的灯光。后厨和前厅用帘子隔开，隐约能看见灶台的模样。

 

 

Kellermanx随手放下张板凳示意纯黑坐，自己径直走向后厨。

 

小孩很快被一脸傻笑的赶出来，搬了张凳子坐在纯黑对面。琉璃瞅了瞅他黑大爷的神情，就闲扯了些关于这位神秘老板的事。

 

例如被纯黑暗自夸有品位的秘密通道确实是K的，而这位二十多岁的年轻老板曾经是纯黑同行，也是个雇佣兵，后来用他自个的话来说就是“懒得动弹，想找个地窝着”，就金盆洗手彻底不干了。两年前他路过这座城市，从卖烤老鼠的店主手里接过这家店，花了一周把原来那脏乱差小破地折腾成这么舒坦干净的地方。当然他以前应该也没少得罪人，金盆洗手后也有不少人来找他麻烦，带人砸店，散布谣言，直到枪口抵上他脑门。K连枪都没动，随身带的军刀微出鞘，那动作是行云流水，揍得人是屁滚尿流，从此一战成名，在这座城市上到大人物下到街头巷尾的老太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K开的这家店主打就是烤鱼，鱼是他每天早上起来去城外钓的，时不时还有些水灵灵讨人喜欢的蔬菜。食材新鲜，再加上手艺好，即使营业时间不怎么固定，生意也极其红火。这晚上排的队快成为地标性特征了。

 

平时营业多半在外面，而够格能让K舍得自个天天又擦又拖的地板上多一串泥脚印的人，就只有他那带着五湖四海口音的朋友们。半拉下的卷帘门既是避客歇业，又是对朋友无声的邀请。他的朋友，有就在城里上班的小情侣，有偶尔路过的雇佣兵团，无一例外，一定要来这坐一坐。

 

 

“K哥哥已经金盆洗手了，只偶尔，偶尔接点活。主要是，”琉璃朝内城方向指指，“那儿特别大的单子。真的很少能请得动他，他不想去，给多少都没辙，但他的活又干脆又漂亮——所以黑神，你不是想找个落脚地休息上一会吗，我就想，我就想，你可以啊，先在K哥哥这藏一藏。”

 

纯黑从喉咙里挤出几声冷笑。且先不论人会不会同意，他和小孩熟是，一这货的背景硬得给他宠得没脑子，二是几年前的一次长期保护任务，但把自个直接交给一个陌生人，还得靠人情和契约精神这类虚无缥缈的东西，这绝对是扯淡。

 

悬赏令张贴在大街小巷那是迟早的事。

 

但是他确实需要放松一下。叛逃后他已颠簸持续快半年，逃亡生活这有上顿没下顿身体早已不堪重负。而这干净整洁，宽敞亮堂的地儿让他隐隐洁癖复发。逃亡生活有了上顿没下顿，他无厘头想到末世前叫着要减肥的女性，放到要到现在，这种事情简直是减肥人士必备。

 

而就在他们单方面聊天的时候，被谈论的主人打着哈欠端上来一铁盘，两指间夹着灌装啤酒。

 

小孩两眼放光，嘴上嗷嗷叫着伸手去抢。纯黑悄悄倒吸一口气，在这个百分之九十食物供给靠每月实物券按份分配的年代，还能看到这种享受资料足以说明这货的一切。

 

Kellermanx瞪了一眼前者，“未成年人啊，爪子拿下去。”

 

然后那罐在黑市上能换把枪和三十发子弹的，似乎刚从冰水中沐浴出的带着点凉气的啤酒，就这么被人轻而易举的摆到纯黑手边，紧接着是那盘烤鱼，靠纯黑这边两串，琉璃一串。空气安静了几秒，不知是谁的咽口水声大到全店三个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快吃，琉璃你爹找你都找到我这来了，回去小心点被揍，”Kellermanx依旧摆出那副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转过来又看犹犹豫豫的纯黑，“店后边有地方洗手，我是指如果你介意的话。”

 

纯黑愣了愣，然后坚定的点了点头。

 

他口中洗手的地方在后门外，一个人工蓄起来的小水池。Kellermanx从墙上的挂钩上拿起个瓢，舀了一勺示意纯黑伸手。

 

他异常配合，借着流水就对着自己的手就是一顿狠搓。他真的快受不了这几个月的丛林生活，尤其在洁癖逐渐恢复的如今。

 

“纯黑是吧，”Kellermanx突然笑了笑，被点名的纯黑像是预感到什么带着点疑惑抬头看他，“或者该叫你GhostKill。”

 

“再做一遍自我介绍，好久不见，GK先生，我是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