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缘修道半缘君(一发完)
*姬屋藏郊,发郊向
*有私设,历史党避雷
*沿用电影封神背景及设定,古代向
1.
殷郊觉得姬发好像有病。
这话听着像骂人,但他确实只有表面上的那个意思。
伐纣之征结束,大商湮灭,周朝当政,姬发定都镐京,殷郊本应该跟着杨戬他们一起回昆仑的,但是姬发很诚恳地请他多留些日子,说自己忙的焦头烂额分身乏术,有些事情还想请他帮忙,殷郊看着他眼巴巴的样子,一时心软,就答应多留几天。
不得不说他在大周王宫住的很舒服,他的寝宫布置的和当年他在朝歌的居所一模一样,有的时候他早上醒来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还是大商太子殷郊。
他住了几日,可姬发并没有让他做什么事,反倒自己还得忙里抽空经常...
*姬屋藏郊,发郊向
*有私设,历史党避雷
*沿用电影封神背景及设定,古代向
1.
殷郊觉得姬发好像有病。
这话听着像骂人,但他确实只有表面上的那个意思。
伐纣之征结束,大商湮灭,周朝当政,姬发定都镐京,殷郊本应该跟着杨戬他们一起回昆仑的,但是姬发很诚恳地请他多留些日子,说自己忙的焦头烂额分身乏术,有些事情还想请他帮忙,殷郊看着他眼巴巴的样子,一时心软,就答应多留几天。
不得不说他在大周王宫住的很舒服,他的寝宫布置的和当年他在朝歌的居所一模一样,有的时候他早上醒来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还是大商太子殷郊。
他住了几日,可姬发并没有让他做什么事,反倒自己还得忙里抽空经常来看他,殷郊到底还是觉得自己是殷商后人,这么住在周王宫里心里不太得劲,便去找姬发辞行。
姬发从奏疏堆里抬头,冲他眨了眨眼:“再等几日吧。”
殷郊还没来得及拒绝,姬发就说出了理由:“再过些日子,就要安置殷商的旧族和遗民了。”
好吧,殷郊又答应了下来。
他总归曾是大商太子,总要看着旧族和遗民有个好安置才行,有他在,若是安排有不妥之处,他还能及时跟姬发提,旁人怕是不愿意替这些人说话的。
他又住了些日子。
期间又提起过两次辞行,可姬发总有理由让他留下,再加上这周王宫住的很舒服,他也不太舍得姬发,就顺理成章地留下来了,他想着,明日再说吧。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膳房好像是换了厨子,新来的厨子送来的饭菜很合他的胃口,特别是有一道糕点,栗子酥,他尤其爱吃,他总觉得这味道和当初他母后做的很像。
他的门口新放了个熏笼,每天早上一打开门,就是一股熏香的味道,尽管如此,他还是从中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气——长年征伐之人,对血腥味尤其敏感。他去问姬发,姬发解释说宫里最近一直在准备祭祀,大概是鹿血弄洒在宫道上了。
行吧,这理由很合理,殷郊把注意转移到姬发的脸上:“你怎么脸色这么差?晚上没睡好觉?还是病了?”
姬发揉揉太阳穴,冲他笑:“没事,这几天熬的有些晚了。”
殷郊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皱了皱眉,拍拍他的肩膀:“你还是好好睡一觉吧,旁的事情先放一放,别熬出毛病来。”
姬发笑着点头应允:“听你的。”
2.
殷郊真的觉得姬发病了。
他下午闲来无事,想去找姬发作伴,他想吓一吓姬发,就蹑手蹑脚地进去,结果发现姬发一手撑着脑袋坐在桌案边埋在一堆竹简里闭着眼睛打盹。
他悄悄走近,本来想把姬发吓醒,但看着姬发连打盹都紧皱的眉头和发青的眼窝,又不舍得叫醒他了。
他在姬发身边坐下,尽量不发出声响地给姬发披了件衣裳,然后开始自己打坐。
并没有过多久,姬发就急促地呼吸着,惊叫一声醒了过来,殷郊被他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姬发看见他一惊,有些慌乱:“你怎么来了?”
殷郊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他为何如此慌张:“我没什么事,就是来寻你做个伴,结果没想到你在这睡着了。”他打量着姬发的脸色:“你做噩梦了?”
姬发脸色一白,牵出一个笑来:“没有,大白天的做什么噩梦,不过是偷懒心虚,睡得不太安稳罢了。”
殷郊皱起眉:“可是你脸色真的很差,姬发,你是不是病了?”他说着,伸手摸上姬发的额头,仔细感受了一会,好像有些烫,再摸一摸,好像又不烫了。
姬发任由他动作,眼中生出了一些真切的笑意。他低声说:“我是有一些难受,但是没什么大碍。”他抬眼看着殷郊,轻笑道:“殿下肯多来看看我,我就好了。”
殷郊一听他喊殿下就没好气地拍了他胳膊一下,刚想说什么,就见姬发皱着眉头捂住胳膊倒抽了一口凉气。殷郊变了脸色:“你受伤了?”
姬发冲他露出一个笑脸,一双鹿眸亮晶晶地看着他:“没有没有,”他晃晃胳膊,微微皱起眉:“方才睡觉姿势不对,压的胳膊疼。”
殷郊松了一口气:“吓我一跳。”他又笑着撞了撞姬发的肩膀:“姬发,你如今也忒瓤了些。”
姬发撅起嘴,不太服气:“我可没有。”
殷郊指指他的胳膊笑道:“睡觉都能压麻了胳膊,赶明儿你说不定连弓都拉不开了。”
姬发被他气笑了,正欲说什么,一个宫人进来,禀报称太史大人求见。殷郊一听连忙起身:“那我先走了。”
姬发却拉住他:“不打紧,你就在这,他说不了几句话的。”
殷郊心里觉得不合适,可听姬发如此说,大概不是什么要紧事,便又坐下了。
太史进来看到殷郊,竟然有一瞬间露出了惊恐之色,随后立即把头低下,不敢再抬头。
“太史有何事?”姬发淡淡地问。
太史努力控制声音正常,不至于失仪:“臣……臣是想来问王上,何时收纳贵女入宫,臣好安排其入宫事宜。”
姬发和殷郊都变了脸色。
姬发脸色难看的厉害:“这是何意?”
太史有些茫然:“王上既然已经定都,其他事宜也逐步安排妥当,下一步自然该收纳贵女入宫,绵延后嗣。”
姬发瞥了一眼殷郊,咬了咬牙,阴沉沉地说:“本王现在并无此意,此事不必再提,退下吧。”
“可是王上……”太史还欲说什么。
“退下!”姬发怒喝。
太史被吓得急忙退下了。
殷郊的脸色也有些怪,他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其实按照年纪,姬发确实该娶妻生子了,只是刚刚太史提起此事,他心里莫名有些慌张,空落落的,胸腔甚至有一丝钝痛。他按按胸口,想着是不是该去昆仑让师父诊诊身体是不是出了毛病。
姬发显然生了大气,气哼哼地撅着嘴,他转过头冲殷郊说:“你放心,我不听他的。”
殷郊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胸腔的钝痛似乎缓解了几分,他的眉头也舒展了一些:“他说的也没错,你也确实到娶妻生子的年纪了。”
姬发听得此话怔怔地看着他,眸中交织着不可置信和怒意,最多的却是痛楚。他的眼眶逐渐发红,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好像每说一个字都会多一刀凌迟:“你真的,要我娶妻生子?”
殷郊心里也不太舒服,看姬发这样,他忍不住也想发脾气:“你跟我急什么,又不是我跟你提的。”
他站起身,有些烦躁,胸腔的钝痛让他只想回寝宫去躺着:“我回去了。”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姬发低声呢喃的一句话。
“殷郊,对你来说,我是什么呢。”
你是姬发啊,还能是什么,难不成是崇应彪。殷郊腹诽着,觉得他莫名其妙。
3.
广成子突然来了周王宫。
殷郊觉得他师父莫不是和他有心灵感应,他正担心自己是不是出了毛病要找师父看一看,他师父就来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跟广成子多说几句话,广成子就问武王在哪,殷郊指了指姬发寝宫的方向,广成子便朝那边去了,他本来想跟上,广成子却不准他跟着。
也不知道他们二人谈了些什么,大概半个时辰,广成子笑眯眯地回来了,让他收拾东西准备跟他回昆仑。
殷郊莫名有些慌:“回昆仑?姬发他……没有留我吗?”
广成子白了他一眼:“怎么?人间待久了,不想回去了?”
“我没有……”殷郊无力地辩白了一句,胸口的钝痛又突然出现,让他脸色一变。他来不及让广成子替他诊治,转身就向姬发的寝宫奔去:“师父,我去找姬发一趟。”
广成子气的跳脚,在后面喊他:“你找他干什么去?”
殷郊胡乱找了个借口:“找他……找他辞行!”
他跑到姬发寝宫的时候,姬发一个人站起在窗边,背影看起来悲伤又寂寥。
殷郊原本憋了一肚子话,看他这样,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突然有些心惊,怎么感觉姬发瘦了那么多,连身形都薄了一圈。
姬发转过身,看着他,笑容有些勉强,他轻声问:“你……什么时候走?”
殷郊瞪大了眼睛。
你不问我走不走,直接问我什么时候走?!
他莫名有些赌气:“很快,和师父一起。”话音刚落,胸口猝然一痛,他倒抽一口气,捂着胸口后退了一步。
姬发脸色大变,过来扶他:“你哪里不舒服?”
殷郊实话实说:“最近老是觉得胸口有些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疼一下。”
姬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都白了。
他无力地松开了抓着殷郊手臂的手,退后一步,背过了身。
过了很久,殷郊听到他的声音。
“殿下早日去昆仑罢。”
宫室内静谧的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到。
姬发再转过身来,看着殷郊,露出一个浅笑来,可殷郊总觉得,那个笑容似乎比大哭还要悲伤。
姬发目光深深地凝视着他,仿佛要把他的样子刻进心里,过了很久,他才开口。
“殿下要在昆仑好好修行啊。”
4.
殷郊对自己何时离开周王宫,如何回的昆仑,已经记得不甚清楚,回到昆仑后每日鸡鸣起身,悬月方息,用功地要命,像是有人在后面拿鞭子盯着他一样,就算是一向勤勉的杨戬也自愧不如。他白日里不是练一些当初学武的基本功就是舞剑,一把鬼侯剑舞得生风,屋门口的竹子被凌厉剑气毁的不成样子,法术倒是不怎么修习,广成子见他如此只当他是烦闷发泄,也不催他的功法修习,杨戬哪吒来的勤,隔两日就要来看他一次,其实每次也说不了几句话,两人就坐在旁边看他或打拳或练剑,看着看着,两人对视一眼,眉心都要拧地更深些,可谁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又或者说,他们不敢和殷郊说什么。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稀里糊涂的过去,连白昼黑夜的交替似乎都有些混沌起来。
殷郊扎了个箭靶,原本立在院子里,他丈了丈院子的范围距离,又把箭靶拆下来立在了屋后的竹林边,每日要射空三桶箭才肯休息。
这日,杨戬和哪吒坐在一边看他射箭,殷郊搭箭上弦,微眯起眼对着靶心瞄准,箭离弦而去,竟直接射穿了靶心,杨戬二人都跟着吓了一跳,站起身去看那被射穿的箭靶。
殷郊看着自己的战果,竟突然笑了,那笑容得意而明媚,他兴高采烈,脱口而出地呼喊:“姬发!姬发!你快来看,我……”
话语陡然顿住。
殷郊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漂亮的眸子里尽是茫然和恍惚,他缓慢地扭头四下回顾寻找,一声疑惑的呢喃模糊在风声里。
“姬发呢?”
可杨戬和哪吒都听见了,两人的面色一紧,面面相觑,随后又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殷郊呆呆地站在原地,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弓弩,在恍惚中后知后觉——他自己惯常用剑,于弓弩上一向是差强人意的。
擅弓弩的是姬发,百步穿杨,箭无虚发,每次比射箭都是他独占鳌头,甚至多次直接射穿了靶心。
姬发,姬发……可姬发去哪了?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嘴里却不受控制机械地重复着:“姬发呢?”他茫然地抬头去看杨戬和哪吒两人,眼中的恍惚甚至更深了些,仿佛连自己身处何地都不甚清楚了。
哪吒走近他,示意他低头,殷郊不明所以,还是微微附身,哪吒垫起脚,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嘀咕道:“这也没发烧啊,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殷郊闻言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可他并未放弃之前的问题,他看看站在远处的杨戬,又低头看看哪吒:“你们看见姬发没有?他去哪了?”
哪吒的眼神更古怪,他讷讷地问:“殷郊,你该不是没睡醒吧?”
殷郊闻言看了看天,天光明媚,阳光晴好,大概是到了正午的时候了,他瞥了哪吒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都这个时辰了哪里还能没睡醒。
哪吒锲而不舍地追问:“你晓得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吗?”
殷郊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他有些焦躁:“我当然知道了,大概是正午了,姬发不可能还没起身,他每日鸡鸣起身,悬月方息,一向是最勤勉的。”
哪吒突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身上莫名寒毛直竖,感觉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事要发生了。
杨戬在他第一声呼喊的时候就心知不好,如今看他这幅茫然的模样,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恐惧和惊慌,他全身颤栗,几乎要瘫倒在地——他不知道殷郊是不是疯了。
哪吒还欲说什么,杨戬却开口打断了他,他脸色有些苍白:“殷郊,你可知现在是何年?”
殷郊掰着指头算了算:“己亥年。”
“己亥年,”杨戬看着他,有些艰难地开口:“武王在戊戌年就已经崩逝了。”
殷郊呆呆望着他,只见他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他觉得头有些发昏,模模糊糊中感觉胸口不舒服,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人用石头重重地砸在了胸口。
混沌的思绪间,一道无比清晰的声音石破天惊一般在他耳畔炸开。
“戊戌年冬,武王崩逝,他临终之时,你守在他床前,亲眼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你忘了吗?”
5.
殷郊在昆仑并没有呆上几个月。
他那日本是要去寻他师父广成子的,路上碰到两个看丹炉的小仙童去挑水,叽里咕噜地说闲话。
隐隐听到“武王病重,帝星将移”的字眼,殷郊脸色骤变,也顾不上去找广成子了,直接下山去了周王宫。
在周王宫一路畅通无阻,他直接走到了姬发的寝殿。
来之前殷郊心里还犯嘀咕,才几月未见怎么就“病重”了,况且姬发那个健壮如牛敏捷如鹿的体格,怎么也和病重沾不上边。
直到他看到姬发的那一刻。
“姬发!”
殷郊简直不敢相信眼前人是几个月前和他言笑晏晏的姬发。
卧病在床的人面色苍白,两颊凹陷下去,只穿着一身寝衣,看起来空荡荡的,只剩一双眼睛还勉强算得上有些光泽,看到他很是惊喜的样子。
“你……你怎么来了?”
殷郊扑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着他,声音是抑制不住的颤抖:“姬发,你怎么了?”
姬发冲他咧嘴笑,一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一点小病,没什么事。”
“你管这叫一点小病?你拿我当傻子糊弄呢!”殷郊被他的语气激怒了,他又气又急又难过,恨不得把姬发拉下来和他打一架。
姬发看他如此,说不上来心里的复杂感受,只长叹一声:“殿下哎——”
“不许叫我殿下!”
殷郊伏在他枕边,赤红了眼睛,却还要气势汹汹地冲他嚷嚷。
姬发却笑了,可破败的身体已连这片刻的欢愉都支撑不住,瘦到肋骨尽凸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喘出一阵低哑的咳嗽。
殷郊又气又急,从没伺候过人的殷商玄鸟手忙脚乱地倒水,一边又忍不住继续发脾气,漂亮的眼睛瞪着他,冲他嚷嚷:“姬发!”
姬发无视了五脏撕扯般的剧痛,捂着胸口大笑起来,眼瞅着殷郊几乎气得跳脚,他费力地微微仰起头,熟稔地举起双手,如同表示顺服的俘虏,仿佛已经说过千千万万次的话脱口而出:“好好好,我不笑了,好殿下,别生气了,饶我一次。”
殷郊一怔,呆呆地看着他。
朦朦胧胧地看过去,姬发依然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被他刻意回避的那段记忆里一张朝气蓬勃、俊俏讨喜的笑脸和眼前苍白消瘦的脸逐渐重合,殷郊眼中蓦然蒙上一层水雾。
曾经,姬发明明是他们中间年纪最小的一个,如今,他却比他们所有人都破败沧桑。
殷郊只觉得胸口绞痛,那痛感和他枭首时的痛相比也绝不逊色,可他不知那痛感来自于什么。他重重地把杯子落在桌上,大力地用衣袖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几乎有些歇斯底里。
“我是你哪门子的殿下!早就不是在质子营的时候了,现在是什么光景,大商亡了三年了,大商的旧部遗民也早已分化安置,你贵为大周武王,众望所归的天下共主,我一个前朝太子,还是个被废黜枭首过的太子,哪轮得到你对我称殿下!况且,我……”他声音一低,几近哽咽:“我何时要你称我为殿下……姬发,我……我又何曾视你为臣……”
姬发挣扎着仰起身,被子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凸出的青筋都在紧张地发颤。
“那我是什么呢?”
他维持着语气的平静,甚至歪一歪头,终于有了几分少年时候的模样,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殷郊,殷郊觉得自己几乎要被他的目光灼伤:
“殷郊,你告诉我,我是什么?”
你说你从未视我为臣,那我是什么呢?
殷郊本想说,你是我最好的兄弟——他从前一贯是这么向别人介绍姬发的,可此时此刻,喉咙就像哽住了一样,让他无法把这句话说出口,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和姬发的关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隐约发生了点变化,可是为什么变了,变成了什么,他却又说不清楚,又或者,他本来也不是很清楚。
殷郊有些焦躁,也有些因事情失控而产生的恐慌,心烦意乱之间,福至心灵想到了下山路上途经一家宅院,一对小儿女正在打闹,一个恼了,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泪,另一个赶紧去哄,不知哄了些什么,两人又喜笑颜开起来,他们家的一位长者旁观全程,见此笑叹了两个字。
一串压抑着的低咳声打断了殷郊的思绪。
姬发捂着嘴压抑地低声咳嗽着,殷郊突然感觉有些泄气,他近乎粗鲁地把杯子塞到姬发嘴边,看着他喝完了一杯,又将杯子摔回桌子上,回头一看,姬发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他。
这是不得到他的答案不罢休了。
殷郊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冤家!”
姬发一愣,随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殷郊,看了半晌,竟放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咳嗽地停不住。殷郊气得吹胡子瞪眼,实在不明白他有什么可乐的,甚至被他笑的有些臊得慌,他拿姬发没办法,最终选择破罐子破摔,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姬发,我早晚被你气死。”
姬发也不说话,只看着他笑,眼睛却越来越亮,似乎有晶莹闪烁。他望着气呼呼的殷郊,目光舍不得移开一寸,内心的独白无声无息。
能得你一句冤家,殷郊,我死也甘愿了。
6.
晚膳时,姬发难得的精神好,披了件外袍同殷郊一起坐在桌边吃饭,桌上大都是殷郊爱吃的,姬发忙着给他夹菜,时不时问他这个要不要吃那个要不要吃,自己却几乎没吃什么,殷郊注意到了却也默不作声,只对姬发说还想吃米粥,姬发马上吩咐端了一份米粥来,殷郊却又向宫人要来一只空碗,分了一半米粥在那只空碗里,然后推到姬发面前,意思不言而喻。
姬发愣了一愣,却很听话地将那半碗米粥慢慢吃掉。他一边小口地喝粥,一边没头没脑地低声问了一句:“还走吗?”
殷郊给他夹菜的手一顿,原本要夹给姬发的菜在半空中生生扭转了弧度,夹到了自己的碗里,殷郊毫不客气拿起一块栗子酥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似乎他咬的不是栗子酥而是姬发的肉。
“走什么走!你穷得连我一碗饭都供不起了?!”
姬发闻言想了想,又夹了一块栗子酥给他,微微弯了嘴角,轻声道:
“这样,也好。”
夜晚,殷郊并没有回自己原来的寝宫,两人像当初在质子营时一样同榻而眠。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一起睡过,如今躺在一起,却也不觉得尴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不知过了多久,殷郊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说了声困了,他很自然地把头歪向姬发那一侧,眼皮越来越重,沉沉睡去。
姬发小心翼翼地给他掖了掖被子,然后侧身面向殷郊,室内一片黑暗,他的眼神却无比清明。
几缕散落的月光落在他脸颊上,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不知是不是有泪。
他近乎贪婪地盯着枕边人的睡颜,不曾说出口的话在心里念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情意也知他是强弩之末,回光返照疯狂翻涌,跟着他的生命一起耗到尽头。
殷郊,我本想着,都要死了,临了怎么也要自私一次,让你陪着我熬这最后一程,我知你向来不喜离别,何况生离死别,你一定会痛苦,一定会难过,可这点伤心在漫长的仙途里又算什么呢,一粒迟早会淹没在时光里的尘土罢了,就当是我向太岁神发愿,请神仙怜悯我,成全我一次吧。
我本已下定了决心,甚至连信都拟好了,想送去尚父那里,让他把消息传给昆仑,把你诓下来陪我,可我又后悔了,派人把信拦下来。
我到底还是舍不得你伤心的。
哪怕那点伤心于你不过是须臾一瞬,对我却是一生。
可是你来了。
你不会知道我看你的那一刻都多欣喜若狂,恨不得立刻去神庙里焚香叩首,感激上天如此厚待我姬发。
殿下,我的殿下。
7.
两个月的时间里,两人每天一处吃饭,一处睡觉,有朝臣来觐见谈政事,殷郊就自己去旁边吃点心,或者去院子里打一套拳,朝臣一走他就一刻也不耽误坐回姬发身边。两人倒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要说话,更多时候各做各的事,只是有时姬发发现了窗棂上落了一只没见过的鸟,就戳戳殷郊指给他看,有时殷郊练剑练着练着来了灵感,创出一招半式,就比划给姬发看,让他帮自己参谋。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姬发的精神看着也恢复了许多,有一天晚上甚至自己吃完了一整碗米粥,殷郊几乎觉得他就要好了。
如果不是某日早上练拳练到一半突然看见一片极其漂亮的红色落叶着急想拿给姬发看看,跑回殿内却撞见他正在大口吐着鲜血的话。
殷郊撞见那一幕,只觉得耳畔轰鸣,他连姬发唤他都听不到了,扭头就往外走,捏了个法诀就回了昆仑,冲到他师父的石室翻了个底朝天,看见什么灵药都往口袋里塞。
广成子看着自己如同遭遇了抢劫一般乱糟糟的石室,被他气的吹胡子瞪眼,大声嚷嚷着逆徒,可看到殷郊红着眼睛一副死憋着不哭出来的样子,又叹了口气:“殷郊,别找了,没有用。”
“怎么会没用?九转金丹,还魂丹,补元丹……总有一个有用吧!”殷郊扑通一声跪在广成子面前磕头:“求师父赐药,弟子日后一定去寻更珍贵的药材赔给师父!”
广成子扶他起来:“若真能救他一命,再珍贵的丹药我也是舍得的,可是殷郊,再多的丹药对他也无济于事了。”
“那……那我把他带来昆仑,昆仑总有办法的吧,”殷郊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已经是忍不住的哽咽:“当初我被枭首,昆仑尚且能起死回生救我一命,这次也救救他吧。”
“昆仑救不了他。”广成子摸摸他的头:“武王以天下共主之身开启封神榜,拨乱反正,如今天下已定,仙者各司其职,不能再干扰凡人命数。”
广成子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残忍,可还是不得不把最残酷的事实撕开给他看。
“更何况,红砂阵里,武王散去了一身的气运,连同一起散去的,还有他所有的生机,他无法飞升成仙,也无法再转世为人,病体无医,药石罔效。这一点武王自己也知道,”
“只此一世,身死魂消,再也没有轮回了。”
殷郊回到周王宫的时候,撞见了杨戬,杨戬匆匆忙忙地从殿里出来,一边走一边往袖中塞什么东西,他看见殷郊时有些慌乱,甚至称得上心虚,可殷郊如今顾不上理会这些,头都没抬地打了个招呼就往殿中去了。
姬发靠坐在床上,似乎是在等他,看到他来,冲他仰起脸笑:“你回来了。”
殷郊伏在他床边,低着头不说话。
姬发有些慌了神,他预想了很多种殷郊回来后的情况,甚至做好了殷郊要发脾气的准备,此刻却不知该如何安抚他的沉默:“殷郊……我,我没事……”
殷郊突然抬头看他:“你还要瞒我到何时呢?等你身死魂消,世上再没有你这个人,再让我知道么?还是等你成了一具白骨,再让我去你陵墓前对着你墓碑上的名字骂一些废话?”
他死死攥住姬发的手:“我本来以为你就要好了……等开春了你病就会好,可是……”他望着姬发的眸染上一层雾色,无助的样子让姬发想到姜王后死于非命那一晚,殷郊如同困兽一般的样子。
姬发有些难过,愧疚涌上心头,那一晚,他亲眼目睹了殷郊的绝望和惶然,当他截下奔逃的殷郊时,纵然心中有恼怒,更多的却是心痛,他的殿下合该永远是高贵的,快乐的,畅意的,如何能那般破碎狼狈!他在心里暗暗发誓绝不再让殷郊陷入那样的境地,可如今殷郊第二次流露出这种神情,却是因为自己。
“姬发,我该怎么办呢?我怎么救你呢?”殷郊喃喃自语:“我求了师父,没有用,那我该去找谁呢?天尊呢,他能救你吗?”
姬发只觉得心里酸软,他轻叹一声,覆上殷郊的手,眉眼含笑,神色缱绻,语气温和:“没有关系的,殷郊,我很好。”
“我不会走的这么快,你不要担心。”
“殷郊,你别怕。”
大寒,滴水成冰,在最冷的那一天,君王的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
戊戌年,严冬,武王崩逝。
8.
“戊戌年冬,武王崩逝,他临终之时,你守在他床前,亲眼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你忘了吗?”
似乎被刻意遗忘的那段记忆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汹涌而来,床榻上逐渐冰冷的身躯,不管他怎么捂也捂不热慢慢变僵硬的双手,纷扬而降的大雪,满眼素缟的周王宫,呛鼻的香烛味,还有阖宫奏起的哀乐。
脑海一片混沌,各种回忆混杂在一起铺天盖地而来,眼前的一切却天旋地转。胸口的疼痛像是一下放大了无数倍,殷郊痛的拧起眉,身体微微晃了晃,眼前却浮现出那人临终前的模样。
“殷郊,你不要怕。”那人被病痛折磨的形销骨立,可他握着他的手,说出他一生中的最后一句话,神情那么温柔,眉眼含笑,然后身躯逐渐冰冷,鼻翼下再不见声息。巫医上前来看,随及跪下大哭。
他喊,王上殡天。
殷郊瞳孔一缩,只觉脑子轰的一声,头晕目眩,天崩地裂,突然身子踉跄着向前一栽,一口鲜血淬红了衣衫。
哪吒和杨戬大骇,慌忙来扶他。
殷郊颤抖着唇瓣,心口蔓延出滔天的痛意,油泼一般,疼的他弓起身,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捏了一把,痛得他几乎要落下泪来,那种痛感逐渐蔓延到全身,似乎是刀沿着骨头一寸一寸地刮过,连喉咙里都泛起了血腥气。他痛的在地上打滚,凄厉地惨叫着,一声又一声,仿佛心都被人剜出来了。
哪吒和杨戬看他这幅样子吓得魂飞魄散,眼前的殷郊看起来实在凄惨又可怕,他身上沾满了尘土和斑斑血迹,满脸是泪,蜷缩在地上挣扎着,死死捂着胸口,惨叫声像是受了最酷烈的刑罚,听的人心都要碎了。
“这样不行……这种情况我们处理不了……”杨戬试图制住他让他平静下来,可殷郊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他实在是控制不住:“得去找师叔才行!”
杨戬闭目捏了个定身诀,勉强定住殷郊,可殷郊如今身上也有法力,纵然他这会发了疯想不起来用,这定身诀也困不住他多久,只得由哪吒用混天绫捆了他,二人带着他去寻广成子。
等殷郊清醒过来时,他的师父广成子正坐在旁边啃哪吒从凡间带上来的果子,脚下已经有不少杏核李子核。
他声音嘶哑,唤了一声师父。
广成子唔了一声,不急不慌地捏了个法术把果皮果核清理了,拂拂袖子站起身,往殷郊手里塞了个小巧的白玉瓶。
殷郊不解:“师父,这是?”
“浮生散。”广成子言简意赅:“喝下它,你会忘记让你痛的事,”他看了殷郊一眼,“或者让你痛的人。”
殷郊脸色骤变。
他背后即刻出了一层冷汗,连唇瓣都在颤抖,心中突然生出巨大的恐惧:“师父这是何意?”
广成子却已经起身慢悠悠地往外走了,一边走一边道:“武王曾经托你师兄给为师捎过一封信,信中除了恳求昆仑一定要庇佑你之外,还交代了一件事。
武王说,待他死后,若你无悲无痛,烦请我们在以后的日子里能时常同你忆一忆人间往事,若你有悲无痛,则替他问你一句可否每年祭祀日去他寝陵替他折一枝松柏,若你悲恸太甚,则请为师予你一瓶浮生散。”
广成子走至门口,回头看了殷郊一眼,眼神却意味不明。
“浮生散为师给了,用不用在你。”
9.
昆仑的瀑布很漂亮,殷郊很喜欢,总是喜欢到瀑布边走一走。
此时,他立在瀑布旁,神色却十分惘然,连背影都透着萧瑟。
缩在不远处的石头后面鬼鬼祟祟叠罗汉的,还有两只。
一只矮的是哪吒,一只高的是杨戬。
杨戬鲜少做这等类似于偷窥的行经,有些不自在,摸摸鼻子:“咱们这样不太好吧……”
哪吒人小鬼大,人间的七情六欲一窍不通,看热闹倒是起劲的很,拽着杨戬不让他走:“这有什么不好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既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们两个还是出来看吧。”殷郊背对着他们,连头都未回一下。
哪吒杨戬被当场抓包还是有些尴尬,讷讷地从石头后走出来。
哪吒看着殷郊手中的白玉瓶,有些稀奇:“这就是浮生散啊。”
杨戬有些担忧地看着殷郊:“想好了吗,要不要吃?”
殷郊摇摇头,有些茫然:“我不知道。”
他手中握着浮生散,眼前却恍惚浮现出姬发的样子,他那双乌色的眸含着泪,凄然地望着自己,那眼神分明是哀求。
他明明没有开口,可殷郊却觉得自己清晰地听到了他的声音,那声音哽咽着,带着泪,沾着血。
殿下,求求你。
求求你,慢一些忘记我吧。
他手一抖,浮生散滚落到地上,哪吒以为他没拿稳,正想去替他捡起来,谁料殷郊见了浑身一激灵,脑子还来不及思考,脚已经下意识用力踢了过去,浮生散咕噜噜地滚远了,咚的一声直接掉进了瀑布中,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半蹲着的哪吒:……
旁观全程的杨戬:……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殷郊也觉得有些尴尬,摸了摸脑袋,语气鲜少的不理直气壮:“我……我并非有意……”
哪吒翻了个白眼:“我信你的鬼话。”
杨戬看看瀑布又看看殷郊,语塞半天,还是挑了个委婉的说法:“殷郊师弟啊,浮生散炼制起来也确实不大容易,你若真的不想要,还回去也是可以的……”
何必这般浪费。
殷郊失神地盯着瀑布,突然冒出一句话:“他才不愿意呢。”
杨戬哪吒一头雾水,哪吒追问:“你说什么?”
“姬发……他……”殷郊咬紧了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崩:“他才不会愿意我忘了他……”
他和姬发一起长大,一起练武,穿衣吃饭都在一处,战场上一起拼过命,自诩是最了解他的,更何况他隐约觉得姬发对他与对旁人不用,姬发应该巴不得自己每天想起他八百遍才对,怎么会乐意让他用什么浮生散。
“一定是师父诓我,我就知道的。”他每句话都说的很用力,不知道是要说服谁。
虽然但是,杨戬觉得有必要为广成子正一正名,小心翼翼地提醒殷郊:“可是,那封信确实是武王带给师叔的,托我之手转交的,肯定没错的……”
“我就是知道!”殷郊却打断了他,情绪有些激动。
纵然对七情六欲一窍不通如哪吒,看他如此反常,也品出几分不对劲来,他一向心直口快,这次也不憋着:“殷郊,你是舍不得他吧。”
“我!我……”殷郊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哼了一声,扭头就走,只是那背影怎么看怎么像落荒而逃。
“师兄,他该不是心虚了吧。”哪吒看着他扯了扯杨戬的衣袖。
杨戬有些无奈:“看破不说破。”
殷郊跪在广成子面前。
广成子头也不抬:“要下山?”
殷郊嗯了一声,磕了个头。
广成子伸手探了探他的灵府无恙,然后才慢条斯理道:“下山之后,不准乱用法力,不能被动挨打,经常回来看看,记住了?”
“弟子记住了。”殷郊闷闷地开口,又磕了一个头。
广成子扶他起来,看着他沉默的样子,心头一酸,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叹息道:“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早知武王在自己的傻徒弟心里也如此不同,他又何必编一套鬼话诓武王放手,把小徒弟带回昆仑,让他们本就短暂的时光又生生荒废了几个月,不知道这几个月又会让他的傻徒弟心里遗憾多久。
殷郊不解:“师父?”
广成子不再多说,只背过身去:“你去罢。”
10.
殷郊去了东鲁。
姜文焕看到他吃惊得像是见了鬼,瞠目结舌了半天再三确认自己不是眼花了或是做梦才把他迎进府里。
姜文焕设宴为他接风,上齐了菜便让伺候的人都退下,只留他们二人说话。
姜文焕问他:“菜是东鲁口味,可吃得惯?”
殷郊点点头:“母后曾经偶尔会做东鲁菜式。”
姜文焕失笑:“我倒是忘了这一茬,姑姑自然是会做东鲁菜的。”他顿了顿:“你这次来要留多久?若是方便就多留些日子,也看看姑姑的故乡是什么样子。”
殷郊嗯了一声,默默吃菜,他夹了一块栗子酥,尝了一口便动作一顿。
他看向姜文焕:“这是何人所做?”
姜文焕以为栗子酥味道有异,连忙夹了一块尝了一小口,可入口的只有栗子的香甜:“怎么了?这栗子酥不合你口味?”
殷郊皱起眉:“这个味道,和母后做的很像,和我后来在周王宫吃到的也很像。”
纵然所有的栗子酥都是用栗子做的,可不同的人做出的是不同的风味,总不至于全天下的栗子酥都是一个味道。
姜文焕想了想,恍然大悟:“我晓得了。”他看向殷郊:“姑姑的手艺是未出阁时所学,周王宫做点心的厨子是姬……是先王传信找我要的。”
殷郊觉得“先王”二字说不出的刺耳,但又有更着急的要追问:“姬发同你讨过厨子?你们一直有联系?”
姜文焕看他如此熟稔地脱口而出姬发二字,只觉得有些恍惚,像是回到了质子营的那段岁月,可他马上回过神来,表情也变得有些怪异:“这些你都不知?他不曾跟你提起吗?”
殷郊不言,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却微微蜷缩。
“仗打完之后,我刚回到东鲁,他就给我传信,托我替他寻姑姑出嫁前授予她厨艺的人,我还当那是你的意思。”
“那位教授厨艺的女官是府中旧人,可她年事已高,经不起长途跋涉,幸而她的小徒弟得了她手艺的真传,我便把她的弟子送去了镐京,那位女官也算姑姑的老师,我把她留在了东伯侯府颐养天年,府上有宴时总请她指点一二,她偶尔也会亲自动手,今日这盘栗子酥,大概便出自她的手。”
殷郊抬起头看着姜文焕,神色平静,声音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除了此事,他还与你说过别的么?”
“别的也就是些零星琐事罢了,只是他曾经来信说,要与你一起来东鲁游玩散心,要我备好客房等着,甚至还罗列了一大堆给你布置房间要注意的事,字里行间很是欢欣,我一直以为,你们会一起来。”
“没过多久,他又来信,说他没办法和你一起来东鲁了,还说你回昆仑去了。”
“我当时……很惊讶,”姜文焕组织着语言:“也不敢相信,他……怎么会放你回昆仑去。”
姜文焕看着殷郊:“我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可我知道,他若是放你走,大概……大概是实在没其他路可选了。”
殷郊突然开口:“为什么这么说?”他盯着姜文焕,想求一个答案:“为什么说他没有其他路可选才会放我回昆仑?”
姜文焕却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对这个问题缄口不言,顾左右而言他,很快将话岔开,不肯再提。
殷郊并没有在东鲁留很久,不到一月便去找姜文焕辞行。
姜文焕极力挽留,他却坚持要走,姜文焕问:“你要去往何处?”
殷郊笑了笑:“或者镐京,或者西岐,又或者,其他地方。”
姜文焕叹了口气:“真的不再多留些日子了吗?”
殷郊斜睨了他一眼:“你把他的信拿给我看看,我就多留些日子。”
姜文焕简直想跪下来给他求饶:“祖宗,都说了那些信早就找不到了,你别为难我了行吗?”
殷郊哼了一声,重重地拍了一下姜文焕的肩膀,用力之大几乎要拍的姜文焕一个踉跄:“那你就‘好好’找找,等我下次来看。”
呵,不想给他看就不想给他看呗,胡扯什么找不到了,他前两天特意试探过了,多少年前的质子旅东方阵的军报姜文焕都能精准地记得放在哪个暗格里了,这两年和姬发的通信他能找不到?
殷郊转身准备走,姜文焕却又叫住他,脸色十分复杂。
姜文焕斟酌着开口:“殷郊,何必这么执着呢?人生在世难得糊涂,更何况斯人已逝,你又已经成神,又何必非要求个答案自寻烦恼呢?”
殷郊摇摇头:“他不一样。”
“旁人我不在乎,可如果是他,我想寻个答案。”
“我走了,你多保重。”
11.
殷郊本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捏个法诀直接飞去镐京,结果越往前走人越多。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前方不远处热闹的庙宇,殷郊随便拦了个姑娘:“打扰了,请问这里是有什么盛会吗?”
姑娘原本突然被拦住有些不悦,但一看见殷郊堪称为秾艳昳丽的俊脸立刻就选择了谅解他,热心地给他解惑:“不是什么盛会,只是这里再过几天会有未婚男女相看的集会,不少人来此拜神想求个好姻缘呢。”
殷郊问:“供奉的是哪位尊神?”
姑娘觉得他有些傻:“求姻缘,自然供的是天喜星啊。”
哦,是他亲爹。
殷郊真心诚意地劝告:“换一个吧,求他没用,他不灵的。”
以他本人的亲身经历,他亲爹可不是磕个头求一求就能满足所求的人,更何况殷寿本人的姻缘都被他自己搞得一团糟,求他保佑姻缘听着更像诅咒。
姑娘一听此话不高兴了,连殷郊的脸都不能作为原谅的理由了:“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会不会说话!天喜星很灵的!我家姐姐去年去拜了天喜星就得了个好姻缘!你这么不敬神灵,天喜星不会保佑你的!”
殷郊连连摆手:“我不用他保佑!”
姑娘被他气的要命:“不信算了!你别仗着长得俊就胡乱说话,小心自己惹天喜星生气,得不了好姻缘!”她瞪了殷郊一眼,转身就走了。
殷郊被她一顿火发的莫名其妙,只觉得自己好心没好报,可对方是个姑娘他又不好意思计较,心里有些窝火,他避开人群,憋屈地躲到了一棵柳树下。
树下一位老者旁观了全过程,此时看着自己生闷气的殷郊,哑然失笑。
“小友是修道之人罢。”
殷郊扭头去看他,眼神有些警觉:“你是何人?”
老者笑着摆手:“老朽没有恶意,小友不用紧张。”他上下打量着殷郊:“老朽曾经修道,也有幸见过一些得道之人,所以这个眼力自然是有的。”
“只是……”老者有些疑惑:“得道之人,七情散,六欲消,化天地,见众生,为何你道法已成,却仍有这些人欲的喜怒哀乐呢?”
殷郊比他还要懵懂,甚至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什么意思?”
老者解释:“既要登仙成神,便要割舍人欲,而且道法神力本就会消减七情六欲,故而神仙虽博爱苍生,却也淡漠无情。老朽当年就是因为舍不下割除人间烟火,才放弃了修道之路。”
殷郊皱起眉,仔细思量自己现在与做昆仑弟子之前的差别,惊觉好像确实如此。
老者问:“小友既然道法已成,如今天下太平,又为何来人间呢?”
殷郊望了望镐京的方向:“为了一个人。”他顿了顿,又说:“有些事情,我想弄清楚。”
老者抚须点头:“这个人对你很重要罢,是你的家人?你的朋友?还是你思慕之人?”
殷郊摇摇头,有些茫然:“我不知道。”
“我以前一直以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可他好像不是这么想的,如今我也弄不清楚了。”他看向老者,虚心求教:“如何区别是亲情,朋友之谊,还是其他呢?”
老者靠着柳树坐下来,思考了一阵,才若有所思地笑道:“这个问题问得好,我竟也不知该如何定义。”
“亲情以血缘为绊,朋友以知己相结,情爱是命途和命途的碰撞,命运和命运的融合,是劫也是缘。”
“或许你多在这人间看一看,自己就会找到答案。”
12.
去镐京这一路,殷郊没有用法力,一路上走走停停,从闹市人家中穿过,他遇见了很多人,很多事,慢慢适应着人间烟火,恢复着被神力削减的爱恨嗔痴的能力。
站在周王宫宫门口的时候,殷郊的第一个反应是,谢天谢地,姜文焕给他带了足够的盘缠。
他若是路上再磨蹭几天,口袋里的贝币怕是撑不到镐京,殷郊看了看自己身上,真到那个时候,估计这金线织锦的玉带先保不住。
他在宫门口遇到了姬旦。
姬旦见到他有些吃惊,随及便是沉默,他向殷郊行了个礼:“不知岁神驾临,有失远迎。岁神有何贵干?”
殷郊看他这么客气,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摆摆手:“没什么大事,我是来找你的。”
姬旦有些意外:“找我?”
“我有些事要问你,”殷郊直视着姬旦,“有关姬发的事。”
姬旦听到了姬发二字,神色流露出一丝伤痛,随及又正了神色:“请跟我来吧。”
殷郊看着自己所处的宫室,有那么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在朝歌的太子宫中,他马上反应过来这是他曾经在周王宫里的居所。
殷郊有些惊讶:“这里为何还保留着这般布置?”
姬旦给他倒了一杯桐柏茶:“是王兄的意思。他吩咐了,不准任何人动这间宫室的布置,也不准其他人居住于此。”
“我曾经劝过他,留前朝储君居于宫中已是不妥,何必还要如此张扬。”
“可是王兄一口回绝,他告诉我,你不是这周王宫里需要回避的忌讳,而是天地间最骄傲尊贵的玄鸟,可以光明正大地立身在世间,你能留在周王宫,是大周的荣光。”
姬旦慢慢地说着:“王兄的手臂上,有四道伤疤。”
“不可能!”殷郊打断:“怎么可能才四道,光我知道的都十好几个呢。”
他们当年的乐趣之一就是比谁身上的伤疤更多。
崇应彪第一,姬发第二,鄂顺垫底。
姬旦被他噎了一下:“我是说,休战以后,在这周王宫里,王兄的手臂上添了四道伤疤。”
殷郊轻轻拧起眉心,微微卷曲的长发有一缕拂落在脸旁,愈发漂亮的惊心动魄:“姬发武功不弱,周王宫守卫也极严,是谁伤了他?”
姬旦凝视着殷郊不说话。
殷郊瞪大了眼睛,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辩解一下,慌忙摆手:“我没打他!”
“除了正常比试,我和姬发从没打过架的!”
姬旦:“……”
姬旦克制着额角跳动的青筋:“是兄长自伤的。”
“自伤?”殷郊陡然严肃起来,手不由地捏紧。
姬旦回忆着往事:“刚定都镐京的时候,王兄将你留在宫中,朝中大臣还有很多姬氏宗亲上书要求王兄处死你,斩断殷商血脉,以绝后患,为大周立威。”
年轻的君王立在朝堂上,冷眼看着群臣,发出一声冷笑:“诸卿说的对。”
他拔出长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殷郊是殷商王储,该杀,而我曾经是殷商侍卫,还是殷寿亲自培养的王家侍卫,我还曾向殷寿揭发四大伯侯谋反,自然更是该杀的。”
他不顾底下臣子惊慌失措的呼喊,比划着将剑横在自己颈边,似乎在研究哪个姿势抹脖子最方便:“不如本王即刻自刎谢罪如何?诸卿可满意?”
臣子们密密麻麻跪了一地,连连磕头称“臣不敢”。
姬发冷哼一声,将剑放下,厉声道:“殷郊殿下何等尊贵,又是昆仑弟子,尔等必须尊之敬之,再有此等荒谬之辞,我必严惩。”他扫视一眼群臣,字字掷地有声:
“谁要动他,先来诛我!”
其他人不敢再言,有一个大臣是西岐旧部出身,仗着一起跟随伐纣之征,自认为比旁人多几分情面,便道:“王上如此不妥,您当年是受奸人所惑,怎能和那殷商余孽相提并论,无论如何这前朝储君留不得,必须杀之以绝后患,若是王上不愿意亲自动手,臣可以代之。”
姬发的眼光陡然森冷。
他提着剑缓缓踱步到此人面前,重复着他的话:“殷商余孽?”还未等那人反应,姬发已经利落地抬手挥剑割了那人的脖子,温热的鲜血喷溅了一地。
众臣被眼前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谁也没料到武王竟真能当堂将人斩杀,匍匐在地,不住地发抖,甚至有人当场吓得失jin。
姬发不理会他们,也不管地上那具还温热着的尸体,走回王座处,将剑插回剑鞘,再回头时,眼底一片冰冷。
“许是战事停了,许多人忘了我的脾气。”
“诸卿要记住,我既不如父亲宽和,也不如兄长仁厚。”
“我姬发是治军出身的,军令如山,令行禁止。”
“违令者,杀。”
“王兄今日未免太激进了些,”散朝之后,姬旦留下来和姬发说话,忍不住抱怨:“那位大臣好歹也是伐纣之征的功臣,兄长仅因他一言之失就杀了他,未免会寒了群臣的心。”
姬发语气不善:“他要杀殷郊,你没听见吗?”他低头拿了块帕子擦去喷溅在手上的鲜血,眉宇间有些疲惫,目光却锐利如刀:“今日我若是软弱半分,他们便会觉得殷郊可欺,日后会变本加厉欺辱到他头上,你让殷郊以后如何自处!”
姬旦缩缩脖子,小声嘟囔:“他一前朝储君,住在咱们周王宫,本来就……”
“不妥”二字还没说出口,他就被姬发冷冰冰的目光逼得改了口:“本来……本来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姬旦在心里唾弃自己的立场不坚定,可是父亲或者长兄能不能托梦告诉他为什么王兄的眼神现在变得这么吓人呜呜呜。
这时进来了个宫人:“王上,东鲁那边把人送来了。”
姬发舒展了眉目,从桌案上抽了一枚竹简递过去:“把这个送过去,让她照着这上面的菜做,做完了以后每样菜品让她自己试过,无误以后再给殿下送去。”
宫人接过竹简又离去,姬旦看他上心的样子心里有些泛酸,难得地和姬发撒娇:“王兄记殷郊殿下的口味记那么清楚,弟弟怕是都没有这个待遇。”
姬发失笑,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姬旦,你多大了。”
他看向殷郊居所的方向,眼神亮的出奇,出神了好久,才淡淡地开口:“你不明白,他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如今是要捍卫大周的武王,可在此之前,十载光阴里,我的使命只有殷郊一个人。”
“保护他,记得和他相关的所有事,让他平安,让他快乐,这些已经刻进了骨头里。”
“如果可以,我宁愿一直只做他一个人的侍卫,守卫在他身边,他需要我为他做什么,我就去为他做什么。”
“这不是习惯,而是本能。”
13.
殷郊沉默着听姬旦讲这些往事,手边的茶已经凉了,姬旦要给他换一杯,他拒绝了,端起那杯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苦涩刺激着味蕾,连带着眼眶都跟着发酸。
“姬发到底为何自伤?”
“王兄的雷霆手段虽然震慑住了那些人,但并不代表没人使阴私手段搞着小动作。”
姬旦环视了一圈这间宫室:“殿下当年夜夜安枕,怕是想不到,你的窗外曾发生过数场刺杀吧。”
“每一场刺杀,都是王兄挡去的。”
“他亲自执剑守卫在你门外。”
姬发杀尽了最后一个刺客,有些脱力地靠在墙上,剑上的鲜血顺着锋刃流下去,染红了衣衫,他尽量克制着有些急促的喘息,不要吵醒了里面的殷郊。
姬旦匆匆赶来,正撞上姬发的心腹将尸体一具具搬走,姬发本人坐在宫室门口的台阶上,看起来有些疲累。
姬旦惊惧地看着满地鲜血:“王兄可有受伤?”
姬发示意他小声些,低声道:“我没伤到,都是刺客的血。”看着姬旦担忧的目光,他又多解释了一句:“马上就要结束了,我已查到是哪几家主使,待处置了他们,也就不用这么费功夫了。”
姬旦坐在他身侧,忍不住开口:“王兄,这宫里这么多侍卫,你何必非要亲自守着,你白日还要上朝理政,你日日如此,昼夜不息,身体如何吃得消。”
姬发摇摇头:“事关他的性命,交给旁人我不放心,”他回头看了看关着的门:“是我一己之私把他留下,群臣才会针对于他,这些于他本是无妄之灾,我才是罪魁祸首,自然也该我来料理。”
他看着姬旦笑了笑:“更何况,你知道我的,我夜夜惊梦,梦魇缠身,本也睡不安稳的,倒也不影响什么。”
姬旦看着他消瘦的样子眼睛发酸,低下头,不再说话。
第二日,姬发就向主使刺杀的几家大臣和宗亲发难,先是差人抬着刺客尸体,从闹市中穿过,大张旗鼓地送到几家的大门口,将各家的刺客尸体摆在各家的大门前,闹得人尽皆知鸡飞狗跳,然后下令处斩了几位主使,羁押其他涉事的人,处以刺字流放,如此之后,朝臣们可算是歇了杀殷郊的心思。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此消停了。
朝会上,一位大臣进言说殷郊殿下乃是昆仑弟子,又是太岁尊神,长期留在周王宫怕是会影响其道行,昆仑怕也不会同意,还是尽早将其送回昆仑的好。
又有三位大臣也站出来附议。
姬发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他们。
几位大臣被他盯得有点心里打鼓,可苍天见证他们对那位殷郊殿下可绝没有不敬之言,字字句句都是为他好,王上总没有惩处的理由了吧。
姬发慢条斯理地拿过王座旁配的匕首,看了群臣一眼。
几位大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姬发平静地开口:“爱卿说的有理,”他有条不紊地挽起左边衣袖:“几位卿家既然觉得该送殷郊殿下回昆仑,那必然是诸卿觉得我招待不周,怠慢了殿下,此事错在我,有错自然当罚。”
“既然有四位卿家提出此事,那本王便自惩四刀,以示惩戒。”
众臣还没反应过来,姬发已经手起刀落,左臂上多了四道刀伤,皮肉翻卷,血流如注。
姬发面不改色:“多谢卿家进言,本王日后必定对殷郊殿下更加用心,绝不怠慢,若有再犯,必加倍自惩。”
姬旦在堂下脸色惨白地看着这血腥的一幕,他冲着姬发的脸看过去,却发现他似乎感觉不到痛似的,依然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甚至眼中还有一丝压抑住的欣喜和兴奋——他可以留住殷郊了。
姬旦本以为姬发是顾念着多年的兄弟情意,大概又在朝歌受过殷郊照拂,再加上旧人一个个地离去,孤独的君王太想挽回过去的时光,才对殷郊如此优待。
可此刻,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他最尊敬的兄长,大周的开创者和主宰者,对那位身上流着前朝王室血脉的神,产生了私欲,他正在不惜一切代价,把人锁在身边。
14.
“从此之后,朝堂上再也无人敢提起和您相关的事。”姬旦为殷郊续了一杯茶。
殷郊沉默着,往日里奇怪过的事情此刻都得到了解答,比如姬发总是看起来很疲惫的面容,比如他居所门口放置的熏香和淡淡的血腥味,比如他笑称睡觉时不小心压到了,酸痛不适行动不便的左臂。
“他总是做噩梦吗?”
姬旦点头:“是,王兄夜夜都被噩梦缠身,不得安眠,”他眼中蒙上一层悲色:“他的梦里皆是鲜血,死亡,失去,离别。”
“他被噩梦折磨地头痛欲裂,总是心悸,白日里也愈发疲累,您回昆仑的那些日子,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我曾见过他自己在寝宫里痛哭,精神近乎崩溃。”
“我曾向父亲学过占卜之术,所以王兄最初总是来问我,他的梦该做何解,有何预示,我竭力宽慰他,为他解梦,希望他能放轻松些,得一夜安枕,可惜并没有什么用,我没能帮到他。”
殷郊听着这些,突然觉得难过,痛意在胸腔蔓延。他和姬发一起从垂髫小儿成长为真正的战士,姬发是他最亲近的人,熟悉他所有的喜乐悲欢,也是他最信任的人,他可以毫无保留地把后背交给他,他像信任自己一样信任姬发,他下意识地觉得姬发就是在他面前的那个样子,可如今才知道,他对这个最信任最亲近的人几乎一无所知。
“他从来没对我说过这些。”殷郊涩然开口。
“他不舍得您为他担心。”姬旦平静地注视着殷郊,一字一顿,“他待您从来与待他人不同。”
“他爱你。”
殷郊倏忽抬起头,他睁大了眼睛,只觉得身上如同浸在雪堆里一样发冷,连指尖都在发抖,耳畔一阵轰鸣,姬旦的声音像是在极远处,缥缥缈缈的又近了,浮浮沉沉的入了耳。
“你说什么?”
“他爱你。”姬旦的眼里含着泪,喉咙里含混着哽咽,却把每一个都说的很清楚。
姬旦苦笑一声:“这听起来好像很荒唐,可事实就是这样,他爱你。”
并非帝王对众生之怜,也非凡人对神仙之仰,是一个灵魂为另一个灵魂而倾倒疯狂,仅仅以姬发之名,爱着殷郊。
15.
“现在想想,这一切早已有了端倪,是我太过愚笨,才未能察觉。”姬旦轻轻地转动手里的茶杯:“您当初被处以枭首,被昆仑带走,生死不知,王兄九死一生从朝歌回到了西岐。”
“他到家的时候,浑身是伤,精神也强撑到了极点,休养了好久,才恢复了一些。”
“那个时候,他情绪很不好,我本以为他是伤心长兄之殇,后来发现也不尽然。因为他总是望着朝歌的方向出神,后来他又问我,昆仑在哪里,我说昆仑乃仙山,咱们凡人如何能知,他便不说话了,日日夜夜跪在宗庙里,一遍一遍念着祈求平安的祝词,有时念着念着,他就会落下泪来,伏地痛哭。”
“长兄善音律,收藏了很多乐器和曲谱,王兄自小便经常听长兄奏乐,也跟着习过音律的,只是他那时一心要做顶天立地的英雄,总觉得还是舞刀弄剑来的威风,便把乐器都搁下,拿起了长弓和利剑。”
“可那段日子,他常常会在傍晚一个人坐在无人的山顶断崖处一边看着月升日落,一边吹排箫,吹的是不知名的曲调。我的一位仆从并不懂乐理,他听到王兄的排箫声,就问我,少主这是吹的什么曲子,听着心里难过,让人想大哭一场。”
“后来父亲把王兄叫去长谈,我猫在窗外偷听。”姬旦回忆着:“父亲说八年未见,错过了太多,想听他说说这些分离的时光里,他都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
那天,姬发说了很多,说到朝歌的风景,冀州的冰墙,篝火旁的烤肉,大雪里的烈酒,说到殷寿曾经真的很像一个英雄,姜王后做的糕点很好吃,姜文焕偷偷努力了很久剑术依然排第二,崇应彪每天都来找他寻衅打架直到被人拉开。
姬旦蹲在窗下跟听说书一样听的津津有味。
姬发说完了之后,姬昌却冷不丁开口:
“那,殷郊呢?”
姬昌直视着姬发,面色慈和,目光却锐利如鹰:
“究竟是谁把殷寿当成英雄崇拜,是谁带来了姜王后的糕点,是谁用剑击败了姜文焕拔得头筹,是谁在你和崇应彪缠斗时把你们拉开挡在你面前?”
“你说了这么多人,为什么独独把他落下了?”
姬发的脸色被痛苦扭曲了一瞬,骤然变得煞白。
西伯侯却并没有因此而放过他。
“若仅仅是因为斯人已去,再提伤心,那埋骨冀州的苏全孝,殒命黄河的崇应彪,横尸殿宇的鄂顺,还有那些没能回家的西方镇质子,又算什么呢?”
“你在朝歌八年,一共寄回四十余封封家书,每一封里都会提到他,现在却只字不提。”
“是因为他不重要?”姬昌注视着姬发的痛苦,一字一顿,意有所指:“还是因为他太重要。”
重要到哪怕是听到别人提他的名字,都会忍不住红了眼眶。
“父亲,我……”姬发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他本以为自己伪装的够好,在父亲面前却终究太过稚嫩,被人一眼看出了心中所想。
姬昌看着他含着眼泪的样子,像一只森林里受了重伤的鹿,那样哀伤绝望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要支离破碎。
姬昌突然想起亡故多年的老妻——伯邑考像他,而姬发更肖似他们的母亲。
姬昌叹了一口气,终是不忍心再逼他说下去。
16.
姬旦回忆着往事只觉恍如隔世,自嘲道:“现在想想,还是父亲慧眼如炬,一眼看出端倪,我在窗下听的稀里糊涂,直到王兄自伤时才堪破玄机。”
他起身,冲着殷郊一拜:“王兄至死都没有说出他的情意,我今日之言,只怕也违背了他的意思,自当去领罚。只是我不忍这份情意跟着他一起埋葬在黄土之下,岁神可明了?”
他再拜,转身离去,只留殷郊一人在殿内出神。
殷郊只觉得脑子里乱的很,一样一样理过去,却怎么也理不出头绪。
一片混乱中,他脑子里突然冒出老者的那句话。
亲情以血缘为绊,朋友以知己相结,情爱是命途和命途的碰撞,命运和命运的融合,是劫也是缘。
他和姬发没有血缘,近日所知之事也实在无法再称“知己”,他们习惯于并肩作战,做对方的刀和盾,两个人,一条命,如今,他生,姬发死,他的天缘,姬发的浩劫。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殷郊突然大笑起来,那笑凄怆而悲伤,胸口痛楚蔓延,他仰倒在地上,泪水无声无息,眼中是恍然大悟的明了和歇斯底里的疯狂。
原来,是情爱啊。
17.
殷郊离开周王宫之前,去看了社稷坛。
社稷坛里栽的是一棵栗子树,是姬发选的。
殷郊仰头看着这棵树,真奇怪,他记性一向不太好的,却清晰地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
那日,殷郊刚打完一套拳,大汗淋漓的来姬发这里蹭他这儿的点心吃,大司命在外面等着议事,姬发递了一块帕子给他示意他先擦擦汗喝杯茶,点心等会再吃,然后起身准备去外殿和大司命议事,殷郊刚活动完正是胃口大开的时候,只觉得面前的栗子酥分外香甜可口,舍不得放下,拿帕子很敷衍地擦了擦额头,觉得姬发忙着去和大司命说话顾不上看他,偷偷把帕子扔到一边,又往嘴里塞了一块,姬发没走两步余光瞥见了他的小动作,又气又笑,停步扭头看他,殷郊却嘿嘿笑着,抛了一块栗子酥给他,姬发伸手接住,咬了一口,冲殷郊摆摆手,笑意轻快:“谢了。”
大司命前来问姬发要在社稷坛栽什么树,殷郊对这个问题比较好奇,又不好意思打扰他们,就绕到一侧躲在柱子后面听他们说话,他感觉姬发似乎往他这边看了一下,等他抬头去寻他的目光,姬发却低着头一副沉思状,搞得殷郊怀疑方才是错觉。
“栗子树吧。”姬发云淡风轻地做了决定。
“栗子树?”大司命瞪大了眼睛,总觉得这个决定做的有些草率,可看着眼前年轻的君王一本正经的样子,又怀疑自己是不是没能领略深层含义。
大司命有些紧张,底气不足地问:“呃……敢问王上……这栗子树可有什么寓意?”
年轻的武王随手拿过自己心爱的长弓,轻轻拨弄了一下弓弦,表情却十分惊愕,仿佛被问了个什么蠢问题,本就圆溜溜的一双鹿眸瞪得更圆了,语气也十分不可置信:“大司命竟然连这个也不知么?”
大司命闻言心里更加紧张,甚至有些羞愧自己的孤陋寡闻,他绞尽脑汁地找补:“啊……啊这……这栗子树,想必是想表示,大周看重万民,以民生为重,致力让天下人都能有食果腹,不愁温饱……”大司命说着突然恍然大悟,越解释越觉得有道理,这寓意确实深远:“同时,还能取栗字之音,意为使民战栗,取其威慑之意。”
大司命越说越心服口服,只觉得眼前的君王不愧是众望所归的天下共主,竟能有如此深远的才思,当真是了不得,直接跪拜称善,一口一个王上英明。一大早就被称赞英明的武王本人表情很是谦逊,满脸都是被人理解了心中所想的欣慰,连连称赞大司命睿智多才,深得上意,好一副君圣臣贤的和谐画卷。
殷郊猫在柱子后面背对着他们啃了一口栗子酥,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只是隐约可见他双肩抖得厉害。
殷郊探出脑袋确认大司命走了,从柱子后绕出来,真心实意地夸他:“姬发,你如今信口胡扯的造诣越发了得,连理由都不用自己编了。”
姬发侧过脸看他:“你怎么知道我是唬他的?”
殷郊嗤了一声,毫不见外地抱着那盘栗子酥吃独食:“我还不知道你?你以前诓人的时候哪次不是我帮你打配合,你拿弓的时候我就晓得你要唬人了。”
“哦?这么了解我?”姬发很感兴趣地凑过来,乌黑的眼睛亮亮的,让殷郊想起摇尾巴撒欢的小狗:“那你刚才怎么不帮我一起诓了?”
“我怎么没帮你?”殷郊忍不住笑,清澈漂亮的眼睛弯起来,眸中有碎金闪烁,语气很是促狭:“我刚才可是一直憋着笑没露馅,还不算帮你?”
“算算算。”姬发看着他的笑颜出神了一瞬,随及又有些无奈地应道,他伸手想从殷郊抱着的盘子里再拿一块:“再分我一块。”
殷郊假意把盘子举高躲开他的手,冲姬发得意地挑挑眉,又绷不住笑,由着姬发“抢”去一块。
“那你到底为什么选栗子树?”殷郊有些好奇。
姬发不答反问:“栗子树不好么?”
殷郊想了想:“倒也不是不好……”只是前朝多择松柏栽种在社稷坛,意为万古长青,栗子树歪歪扭扭的,比起来实在不够气派。
姬发看着殷郊:“你不喜欢?”
殷郊实话实说:“我喜欢吃栗子酥。”他又想了想,恍然大悟道:“这样追本溯源地算起来也可以等于我喜欢栗子树。”
毕竟没有栗子树哪来的栗子,没有栗子哪来的栗子酥。
想通了这一节,殷郊欢喜起来:“这栗子树选的好!从今往后我最喜欢栗子树!”虽不如松柏漂亮,却多了个实用的好处,气不气派那都是虚的,结出来的栗子却是实实在在的,殷郊觉得姬发这个决定确实很英明,他决定再吃两块栗子酥表示支持。
姬发含笑看着他,也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很英明,满意地低头继续翻书简去了。
于是春祭大典上,大周的社稷坛里栽进了一棵歪歪扭扭的栗子树。
如今,曾经歪歪扭扭的栗子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18.
殷郊到西岐的时候,正是麦子成熟的时节,一阵风吹过便会掀起金黄的麦浪。
西岐的麦田比巍峨的周王宫更让殷郊感到心安,他莫名觉得这个地方才更有姬发的灵魂。
他自麦田中走过,手虚虚握着,拂过金黄的麦穗。
像牵着另一人的手。
殷郊听姬发讲过很多次西岐的麦田,可亲眼看见却只有两次。
上一次,他死而复生从昆仑归来,第一件事就是来西岐寻姬发。
那时是麦田已经结穗,麦田里一望无际的青绿色,生机勃发,郁郁葱葱,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心里十分新奇欢喜,遣人去通报之后,就蹲在田埂,俯身轻轻拨弄结出的麦穗。
后来他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急匆匆地跑过来。他站起身,回头看过去。
夕阳渐沉,为麦田染上了一层暖橘色,仿佛麦子提前成熟了一般。
一路急奔过来的少年喘着气,胸膛大幅度的起伏,连衣裳都有些乱了,头发也跑的松散,几缕乱发垂在额前,停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眼中是不敢置信和欣喜若狂交织的恍惚,看他的眼神仿佛是看到了神明。他的眼睛越来越亮,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殷郊也觉得心跳似乎比平时更吵,他不知这份兵荒马乱的悸动来自于什么,只能冲姬发挥挥手,咧开嘴笑,唤他:“姬发,我回来了。”他走近两步:“我来帮你一起割麦子。”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一望无际的麦田,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好像有点早,麦子还没熟。”
姬发定定地看着他,突然上前,张开双臂抱住了他。殷郊有些诧异,却也下意识地回抱了过去。
他们习惯于把后背交付给对方,却鲜少拥抱。
殷郊感觉姬发的手指颤抖着摸过他脖颈上的伤疤,两人的呼吸喷洒在对方的颈窝,心跳似乎也都听得到,连空气都变得胶着。
有一点温热落在殷郊的肩上,随及,他听到姬发轻声开口:“不早。恰逢其时。”
这一次,他在麦穗飘香的时节来到了西岐,却没有故人来接他了。
想想姬发说的那句“不早,恰逢其时”,当真是说的对,他在丰收的时节来,却已经晚了。
19.
黄昏时候,殷郊凭着模糊的记忆,终于在西岐城里的一条小巷子找到了那家酒坊。
酒坊里没有别的人,只有一头发花白的老翁坐在门边。
殷郊很有礼貌地冲他说:“老人家,我要打一壶酒。”
老人应了一声,站起身去装了一壶酒,把酒递给他时,却睁大了眼睛:“我认得您!”他扑通跪下磕头:“神仙!您是昆仑的神仙!”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激动:“我记得,您和少主曾经来我这里买酒!您还现了法相,三头六臂,很是威风啊。”
殷郊当初来西岐,姬发领着他到处玩,有一天他酒瘾犯了,姬发就告诉他说有一家酒坊滋味甚妙,他带着殷郊在城里七绕八绕,绕到一家小酒坊门口,打了两壶酒,他和殷郊一人一壶。殷郊尝了一口,眼睛都弯起来了,赞不绝口。
然而乐极生悲,他初习法术,还无法精准控制自己的法相,一时兴奋竟不知怎么现了出来,三头六臂,蓝身赤发,给周围的西岐百姓吓得够呛,竟把他当成了妖怪,一个个拿着铁镐锄头菜刀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临时武器把他围了起来。
姬发第一时间把他挡在身后,拔剑而出,把剑尖朝向自己的子民。
巡城的士兵被引了来,认出了姬发:“少主!”他们看着殷郊如临大敌:“这是?”
此时的殷郊在尝试了多次后,终于念对了法诀,收回了法相,他拽拽姬发的衣袖。
姬发看了他一眼,确认他无恙,才回答巡城士兵:“不过是神仙现了法相,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子民,不再摆出准备进攻的姿态,剑却仍然没有收回鞘中:“昆仑仙人到访我西岐,是为了庇佑我西岐子民,乃是我西岐之幸,刚才不过是神仙露了法相,以显神威罢了,不会伤害无辜之人,诸位不必惊慌。”
众人见姬发如此解释,殷郊又已经收了法相,他们不再那么恐惧,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姬发松了一口气,转身冲着殷郊跪下,大声喊:“拜见昆仑神。”
巡城士兵急忙跟着跪下,也跟着喊拜见昆仑神。周围百姓亦然。
法术掌握都还不算熟练就被喊做昆仑神跪拜的殷郊很是心虚,急忙把姬发拉起来,又对众人说诸位请起,好一会众人才散去。
回府的路上,殷郊垂头丧气,姬发问他怎么了,殷郊沮丧地小声问他:“姬发,我的法相是不是真的很难看啊?”
姬发很认真地摇摇头,顺手替他整了整有些乱的衣襟:“不会啊,我觉得特别好。”
他伸手比划着:“又高又威严,还有三头六臂。特别威风!我虽没见过其他的神仙法相,可我敢说你的法相肯定比他们都好看!”
殷郊被他逗笑:“你都没见过怎么知道?”
姬发眨眨眼睛,一本正经道:“他们长相都没你俊,法相自然更没你好看了。”
姬发的安慰很有效,殷郊的心情立刻转晴,从此以后在西岐城横着走,打酒都能多送三根葱。
老人几乎要激动的热泪盈眶:“小老儿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一次神仙啊,”他往殷郊身后看了看,有些疑惑:“少主呢?从前神仙来的时候都是少主跟着的。”
“爹,你又乱说什么呢,”殷郊还没来得及开口,外面就进来了个年轻人打断了老者的话:“现在哪还有什么少主啊,先王都去了这么久了,这些话可不能乱说。”
他冲着殷郊露出抱歉的笑:“不好意思,我爹前几年生了病,神智痴傻,记事也颠三倒四的,有的时候连自己家人都认不得了,如有冒犯您别介意啊。”
老人家被他扶着进屋,还在不服气地嚷嚷:“你懂什么?那可是昆仑神!”
年轻人的声音也逐渐没入屋中变小:“什么昆仑神啊,咱们西岐供的可是岁神,先王还在时专门下的令,咱们西岐供奉岁神,岁神会保佑咱们西岐平安,年年丰收呐……”
20.
入了夜,殷郊没有找客栈,他走进麦田深处,寻了个地方坐下。
他打开酒葫芦,喝了一口。
又涩又辣的液体灌入口腔,那滋味并不好受,却意外让人上瘾。殷郊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他很久没有喝过酒了,这滋味熟悉又陌生,品着品着就觉得一切感官都被放缓,连胸腔的疼痛都变得迟钝了。
殷郊晕晕乎乎地想,酒真是个好东西。
他在麦田里躺下,嘴里叼着一枝刚折下的麦穗,看着天上的星星,不像法相威严的太岁神,倒像是哪家偷溜出门的公子哥。
想当初第一次来西岐的时候,麦子还没熟,他一心盼着等麦子熟了帮姬发一起割麦子,可惜在麦子刚刚开始发黄的时候,他们就踏上了伐纣之征的路。
在出征前几天,他们忙里偷闲在麦田边散步,姬发突然折了一根麦穗递给他。他接过,却不解。
夜色遮掩住了姬发泛着红的耳根,他含糊地解释说,在西岐,人们会给心里觉得重要的人折一根麦穗表达祝愿,他顿了顿,小声请求,问殷郊愿不愿意也折一根给他。
殷郊一听立刻俯身选了一根最饱满的麦穗折下,郑重地递到他手里,姬发很欢喜地接过来,殷郊却又反了悔,将麦穗又拿回来:“不行不行。”
姬发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殷郊苦恼道:“既然是祝愿,当然要拿已经成熟的麦穗才好,这个还没熟,是不是寓意不太好啊。”他很真诚地看着姬发:“别用这个了,等麦子成熟了我再折一根给你。”
姬发松了一口气,把那根麦穗抢过来,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肩膀:“送出去了哪有收回来的道理?我就要这个,而且咱们过几日大军出征,怕是等不到这次的麦子了。”
殷郊点点头:“那也行,”他侧脸对姬发笑:“等下次麦子熟了,我也折一根给你。”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挑最饱满的那一枝。”
姬发看着他,握紧了手里的那根麦子,眸子里笑意深深,他语气轻快:“好啊。”
“那我就等着你下次折麦穗给我了。”
21.
“骗人。”殷郊看着手里的麦穗,轻轻地骂了一句。
下午的时候他在麦田边遇到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两个人互折麦穗相送,他听了几句他们的对话才知道,原来西岐确实有折麦穗表达祝愿的风俗,只是这可不是什么送给心里重要的人的,而是送给心上人表情意的。
姬发诓他,却又不肯善始善终地诓到底。
“不是等着我再折麦穗给你吗?人呢?”殷郊喃喃抱怨着。
嘟囔了几句,酒意上头,脑子里又混沌起来,空空如也什么也想不起来,耳畔也只能听到微风和蝉鸣,呼吸间都是麦子的清香,夜空明净,繁星闪烁。
难怪姬发总和他提起西岐的麦田,这里真好啊。
殷郊恍惚中感觉身旁似乎有人躺下,他扭头去看,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俊俏的面容,乌黑的鹿眸,神情明快,笑意深深,那是少年时候的姬发才有的样子。
殷郊毫不意外,只是不知是不是喝酒的缘故,眼睛有些酸,他咧开嘴笑:“你来啦。”
少年噙着笑看着他。
殷郊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话:“西岐的麦田很好,我特别喜欢,一直都很喜欢。”
他凝视着少年的样子,眼睛似乎盛满了星光:“姬发,你真狡猾,真的。”
他扭过头,看着星空:“你做那么多事,偏要等死了才让我知道,你就是故意的是不是?你就是想我永远都忘不了你这个人是不是?”
“还说什么要给我用浮生散,我才不信呢,你就是故意那么说,你吃准了我不忍心是不是?”
殷郊侧过身,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少年,少年也看着他,温柔而眷恋,明明嘴角带着安抚的笑,眼神却又那么小心翼翼地难过着。
殷郊眸中泛起了雾色,喃喃低语。
“姬发,我会生气的,我真的会生气的。”
“姬发,你知道我生气最不好哄的,所以你最好真是这样想,不然我同你没完。”
头晕的越发厉害,醉眼朦胧间,他伸手想去拽住眼前人,连衣襟都没来得及挨上,眼前人便消失于虚无,伸出的手只堪堪抓住一缕星光。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殷郊昏昏沉沉地睡去。
22.
殷郊在西岐留了很久,他像是要将姬发遗落在这座城里的灵魂一片一片捡起来,重新组成那个轻快明亮的少年样子。
他寻到了一个很好的地方,在一座山的山顶断崖处,很少有人会来,这里能看到月升日落,能听到微风的声音,会有不同的鸟儿在此栖息降落。
他想,姬发是不是就是在这个地方,一边吹排箫,一边等着他回来。
他坐在此处弹琴,琴声回荡,如泣如诉,像是对曾经的排箫声迟来的回应。
红树醉秋色,碧溪弹夜弦。佳期不可再,风雨杳如年。
他路过了西岐的姻缘庙,看着里面供奉的天喜星的神像,只觉得塑像的人肯定没见过本尊,不然绝对给他亲爹塑不出如此慈眉善目的神像。
他想起那姑娘曾经说过的话,小心惹天喜星生气,得不了好姻缘,当真是一语成谶。
他已成神,他无来生,竟连轮回的圆满都求不得。
他将他亲爹得罪的彻底,难怪得不了好姻缘。
他愿意去天喜星的府邸三拜九叩,他有的仙丹法器都可以拱手奉上,其他条件也可以谈,他只求一愿,能不能把姬发还给他。
神像并不能给他答案,殷郊看着神像俯视信徒的目光,不似慈悲,更似嘲讽。
满目荒唐。满目悲凉。
他去过姬氏的宗庙,姬氏宗族已经迁去镐京,曾经的宗庙虽仍有人定时洒扫看守,却早已变成一处旧址了。他没惊动任何人,趁着夜色悄悄溜进去。
他站在宗庙中,仔细看着每一处的角角落落,想认清楚姬发曾日夜跪拜的地方。宗庙的梧树上挂了一些祈福的袋子,他眼尖地看见了一个袋子下面绑着写有姬发名字的竹签。他把那个祈福袋摘下来打开,里面是一片竹简,字迹也是他最熟悉的。
上面是一句祝词: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重伤未愈的少年曾经日日夜夜跪在这里,一次一次地磕头,一遍一遍地默念。
神明啊,若你有知,请保佑我所念之人吧。
若有灾祸,让我来承,若有病痛,让我来受。
请允他安身立命在这人世间。
请允他无病无灾,多福多寿。
殷郊沉默着,突然也想写一个。他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新的祈福袋,更没找到竹简,于是他就在姬发那一片的背面一字一字刻写: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殷郊抬头看向空荡荡的祭祀台,祖宗牌位早已经移走,可他想,西岐是姬氏的祖地,西岐的祖宗们和神明一定不会忘了这里,他们当年连自己这个外姓人都保佑过,也一定会保佑姬发吧。
他对着祭祀台跪拜行礼,他想,不知道西岐的神明能不能看在自己也是神的份上,多保佑姬发一点呢。
神明啊,若你有灵,请保佑我所爱之人吧。
若缺机缘,由我来填,若违天道,由我来担。
请允他安身立命在这人世间。
请允他再会有期,岁岁年年。
竹简被重新放回祈福袋里,挂在了梧树最高的枝头。
23.
殷郊在人间呆了太久,终于想起来回昆仑看看。
广成子看着他哼了一声,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明显是生气他太久没回来过。
殷郊赶紧递上从西岐买的酒和吃食,广成子一副勉为其难收下的样子,接东西的速度倒是很快。
殷郊看他师父面色尚可,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把姬发当时写的信给他。
广成子暴跳如雷,大发了一顿脾气,拂袖而去,走的时候也没忘把吃食和酒都带上。
第二日一早,他又气冲冲地来,把一片布帛摔在殷郊面前:“给你给你!逆徒!我才不留他的东西!”
殷郊连忙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片布帛,上面竟是鲜血写成的字。
殷郊将上面的内容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能从那片血痕斑斑的布帛上看到姬发的样子。
他突然想起一事,抬头问广成子:
“师父,那半年我过得恍惚,举止也算正常,一如他信中所说的“无悲无痛”,为何却无一人与我提起往事,提起姬发?”
广成子没有再发脾气,低头不语,喝了一杯茶才沉吟道。
“武王之意,昭然若揭。”
广成子叹息道:“你们二人,一个是人皇,一个是岁神,根本无相守的可能,偏他一定要留你在身边,日日相对。”
“我只当他是一厢情愿,毕竟你已封神,按理说情根已断,不会对他有心思,我怕他强留你,所以对他说,昆仑灵气才可让修道之人修炼,人间会逐渐减弱仙人的法力修为,你修道时间本来就短,修为并不深厚,若是常年一直把你留在人间,会危及你的性命,所以必须把你带回昆仑修炼些时日。”
殷郊只觉得喉咙发紧:“他信了?”
“当然没有,”广成子摇摇头:“武王多智,这么几句话哪能糊弄得了他,他马上反问,为何哪吒杨戬在人间呆了那么久却无碍。我说他们二人也是法力受了限制的,只是不明显罢了,况且哪吒是昆仑雪池中的莲藕重塑血肉,杨戬的母亲是神女,他的身体里天生流着神族的血脉。你当初已被枭首,被昆仑用法术重接才起死回生,身体还是原来的肉体凡胎,你是生生抢出来的一条性命,拿什么和他人比。”
“其实他对我的话还是半信半疑,可他不敢赌。”
“他怕你有事,一丝有可能的风险他都不敢冒。”
“所以他放了手,让你回了昆仑。虽然我对他说是修炼一些时日,可既带了你回昆仑,我就没打算让你再回去。”
“若非你知道了他病重,自己下了山去陪他,我是不准备让你再见他的。”
“毕竟你才是我的徒弟,他与我又有什么相干,倘若你真的无悲无痛,可见对他无意,即便是襄王有梦,我又为何非要上赶着送我的徒弟去成全他?”
殷郊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才露出一个苦笑来:“原来如此。”
明明那么多人都看出了姬发的情意。
姜文焕知道,但认为他们终究不合世俗,况且姬发已死,不愿他徒增感伤,所以百般推诿,不肯让他看姬发的书信,也不肯让他看那份跃然于纸上的情意。
姬旦知道,但顾及大周的礼法尊严,捍卫大周的江山稳固,即使心疼兄长也不肯在姬发活着的时候点明。
师父知道,但是因为偏心于他,怕他吃了情爱之苦,怕姬发阻了他的修道之路,所以也不肯道破。
原来如此。
原来在漫长岁月里,姬发竟是如此孤立无援地爱着他。
24.
殷郊在昆仑待了些日子,陪哪吒玩闹,和杨戬切磋,对广成子晨昏定省,还去拜会了太阴星君。
他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可哪吒却悄悄和杨戬说,殷郊怪怪的,看着好像在眼前,却感觉越来越远了。
杨戬也有此感,他为此还专门去找了广成子说此事。
广成子紧闭着双眼打坐:“他是在跟咱们道别。”
杨戬大惊失色:“为什么要道别?”
广成子一动不动:“因为姬发。”
杨戬皱了皱眉:“武王早已崩逝了啊。”
“是啊,”广成子眼睛也不睁,慢悠悠地开口:“可殷郊,他生了情根。”
“情根?”
“按理说,成神之人情根已断,六欲已消,可他竟重新又长了一条情根出来。”广成子点点心脏的位置:“长在这里。”
“还记得当初他痛的发狂那一次吗,你和哪吒把他送我这里,其实之前他跟我说过,说他胸口有时会疼,我诊了多次都诊不出病灶所在,直到那一次,他悲恸太甚,竟痛得生生吐了血,我才发现,他的心脏不知何时长出了情根。”
“他的悲,他的痛,他的情,都随着情根一起长了出来。”
杨戬听着,突然有些难过,却不知是为了姬发,还是为了殷郊。
“那他要去哪呢?”
广成子终于睁开了眼睛:“神仙得道,本是为了自在,可是殷郊,也许放了他,他才能得了自在。”
“咱们挡在他们之间挡了这么久,还是没能挡住断掉的情根重新长出来,所以,让他去吧。”
“去寻他心之所向。”
25.
再次来到人间,世事俱变,殷郊只觉得好像又过去了好多年。
天光明媚,朝阳耀目,阳光碎成大大小小的光团,光影斑驳,碎金透过枝叶撒镀在陵墓上,他站在姬发的陵墓前,指尖一点一点拂过碑上的字,石碑的冰冷从指尖一直冻到心里。
姬发,就睡在这里。
他其实心底有点恍惚。姬发的一生中,征伐占据了他绝大多数的时光,不论是作为质子营西方阵的首领,还是作为大周的武王,他仿佛一尊铜墙铁壁般的指哪儿打哪儿,令行禁止杀伐果决,可殷郊透过墓碑看过去,仿佛只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少年的背影,沉默而倔强。墓碑上的寥寥数字,原来这就是他们的一生啊,来去匆匆,终归尘土。
他进入墓室之前,施了个法术,将陵墓处变幻地同树林一般,又将远处的巨石施法变作陵墓外观的样子。
他和姬发已经分别太久,往后也不想有旁人相扰。
墓室中,帝王棺有王室秘法和向姜子牙求来的昆仑丹药保得尸身不腐不朽,殷郊看着姬发仿佛睡着了的样子,轻轻用指尖描过他的眉骨。
你活着的时候夜夜噩梦,不得安眠,如今这样安稳睡着,也好。
他看到姬发手中握着一个锦囊,大约是入棺的时候,宫人仆从遵照他生前的吩咐安置的。殷郊轻轻把香囊抽取出来打开,里面是两物。
一个是一枚鱼符,虽然有些锈迹仍可看出主人生前十分爱惜。
一个是一根已经干枯的麦穗,或许再过几年就会风化成尘。
当他们只剩下了他,他才发现,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姬发爱的那么辛苦,那么绝望。
可即使那么辛苦,那么绝望,姬发也从未停止过爱他,至死未休。
“傻。”殷郊看着他的面容,只说出这么一个字来,眼里含了泪,也不知是说他,还是说自己。
“真傻……”
他将鱼符和麦穗装回锦囊,却没有放回姬发手中,而是轻轻放置在他身侧。
然后他自怀中抽出一根金黄饱满的麦穗,别在姬发的腰带上:“答应过你的,会再折一根成熟的,最饱满的麦穗给你。”
“你说你当初骗我做什么,你怎知实话实说之后这麦穗我就不会折给你了呢?”
“自作聪明。”
“大愚若智!”
殷郊骂他骂的起劲,一点道理也不讲,反正他在姬发面前一向不讲道理的。
活着的姬发尚且照单全收,死去的姬发更不会跟他计较了。
可是他宁可他活着,活着跟他计较。
殷郊骂不下去了,他怔怔地看着姬发的脸,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地叹息一声。
“这么多年了,你在我身边,事无巨细样样周到,一定很辛苦吧。”
“我蒙昧不知你心意,不知道无意中伤过多少次你的心,真是对不住。”
“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他喉咙发紧,含混着压抑了委屈的哽咽。
“姬发,我……我真的很想你。”
殷郊微微弯了嘴角,露出了一点破碎的笑意,低声道:“你追在我身后这么久,这一次,换我来陪你,你一直都想我陪着你的,是不是?”
他抬腿迈入棺中,侧躺在了姬发的身旁,他的手握住了姬发的手,取代了之前锦囊的位置。
比起冷冰冰的信物,你更想握着的,应该是我的手吧。
他望着姬发的侧脸,微微含笑,闭上了眼。
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我写下的不是愿望,而是承诺。
姬发,我从不食言。
我欠你一个答案,今日来还你。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写了半个月,终于写完了这篇,刚看完电影的时候就很想为发郊写点东西,但是因为比较忙没有时间,一直零零碎碎地写到现在。
写的过程有点痛苦,甚至可以说心力交瘁,但总算没有半途而废,虽然还是存在一些bug,也终于写完了。
欢迎大家一起讨论,不喜者勿喷
【镜面时空|天星组】一晌贪欢
——11.24南北“镜面时空”主题联文
上一棒@怀瑜握瑾策天下
同设定水月组@薇蝶
下一棒@七七Sylvie
*蒲郭/ooc
*架空古风
01
轿子窗上薄薄一层帘子几乎没有什么隔音效果,导致护送队伍刚进了城,大街的喧闹便扑面而来。
一旁跟着的年龄不大的小侍从东张西望着,满眼都是新鲜事物。可惜虽然好奇也不敢乱走,就算注意力分散也努力仔细关注着轿内的情况,毕竟里面那位身份高贵,就算是到了别国的地盘,也得小心着对待。
眼瞅着轿帘被掀...
——11.24南北“镜面时空”主题联文
上一棒@怀瑜握瑾策天下
同设定水月组@薇蝶
下一棒@七七Sylvie
*蒲郭/ooc
*架空古风
01
轿子窗上薄薄一层帘子几乎没有什么隔音效果,导致护送队伍刚进了城,大街的喧闹便扑面而来。
一旁跟着的年龄不大的小侍从东张西望着,满眼都是新鲜事物。可惜虽然好奇也不敢乱走,就算注意力分散也努力仔细关注着轿内的情况,毕竟里面那位身份高贵,就算是到了别国的地盘,也得小心着对待。
眼瞅着轿帘被掀开一角,他连忙上前:“殿下。”
“……进了南国的城门,该改口了。”不冷不淡的男声落到侍从耳朵里,到底年纪小脾气躁,他一抬头正要反驳却对上自家殿下无奈的眼神,顿时歇了焰气,恭恭敬敬地低下了脑袋,“知道了公子。”
帘子落下,挂在两边的白玉流苏坠子随着轿内人的动作轻轻晃动,碰撞敲出的清脆响声立马就被周遭噪音淹没。
郭文韬叹了口气,支起两根手指撑在太阳穴,想要闭目养神可闭上眼就是父皇对他的叮嘱。
吵死了。
他也不知父亲临出发前对他的那番话究竟是心疼还是警告。若是心疼,又怎会在这时毫不犹豫地将他作为质子交予南国。若是警告,那便是太多心,他孤身一人在这异国他乡,还能掀起什么波澜来。
郭文韬从小就是被当作太子教育,他自己也争气,在学塾里向来名列前茅。郭文韬清楚记得,父亲那时看他还是喜爱的,是给予了无限希冀的。
直到皇后娘娘生下了孩子。
父亲欣喜得很,而那时的他也跟着高兴,为自己多了一个皇弟高兴,却从未想到这个被他小小的手臂环在怀里的弟弟将夺走他的一切。
他十四岁那年父亲立了储君。不是他,是他那年方十岁的弟弟。
郭文韬再不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那个皇子,以至于现在,堂堂北国皇室长子,落了个寄人篱下的生活。
以质子的身份在这南国郭文韬是不该以殿下相称,他就是想到这点才在刚入城便提醒身边随从莫要失了礼节,既然到了人家的地盘,孤立无援的,还是放低点态度比较好。
质子质子,说得好听是两国互相取信结盟的象征,实则就是互相牵制作为威胁筹码的人质罢了。
轿子悠悠落地,郭文韬起身出轿,眼前是辉煌无比的皇宫城池。他似抗拒,又不得不妥协,僵持片刻终究还是松了捏紧的拳头,跟着领路的太监朝着主殿去。
02
他本以为自己对于这个将他囚禁的皇宫是厌恶万分,只是没想到还是有他为数不多没那么讨厌的东西。
窗外窸窸窣窣地出了点声音。郭文韬熟门熟路,先是看了一圈房间里确实无人,然后蹑手蹑脚走在窗前,将支撑的木架压得再开了点。
先印入眼帘的是一碟糕点。
然后便是那张笑脸。
“听说是北境那边特有的点心,我给你拿了点,快尝尝是不是你家乡的味道。”少年动作利落,一手抬着窗沿一手发力就翻了过来,催促他快点吃不然冷了,“若是你喜欢我明日再取些来。”
这位送个吃的都得偷偷摸摸的是南国三皇子,目前立志于和郭文韬成为朋友。
03
蒲熠星其实是无意中撞见郭文韬。
南北两国关系不和这事可追溯到百年前,只是如今有了更加强大需要防备的敌人这才装出一副无比要好的样子,也是为什么北国皇帝自愿送了长子来南境。说白了就是示好示弱,南皇帝自然会高兴接受。
只不过长达近百年的渊源也不是一时就能消散,北国质子到南国来本该好生招待,他却只是唤人到殿前见了一面假惺惺套近乎关心两句,就把人打发到偏远的一处院子暂且住下。
皇帝的态度就是皇宫的态度。嘴上说着要好好照顾,不可怠慢,但宫里的人哪个不机灵得更成了精似的,从皇帝的态度就抿出他对质子并不怎么在乎,别让面子上太难看就行。
因此也导致郭文韬的生活质量下降得厉害。他努力扒拉了两口餐碟里的饭菜,到底是娇生惯养的皇子,每吃一口眉毛都锁得更紧,最后只好放弃,准备出去吹吹风,呼吸点新鲜空气。
他住的地方偏远,平日里鲜少有人经过。静是静,就是没有人的生气也显得死气沉沉有些无聊。郭文韬唯一的乐趣就是拨弄院里的小花小草,盼着他们好好长大。
“谁!”
郭文韬正半蹲着摆弄花盆里的花骨朵,昨日看着还健康今儿怎么就焉了,苦恼之时被身后一声怒斥吓得手一紧差点彻底断送那花儿的命。
他警惕地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是个年龄与他相仿的少年。大门紧锁少年估计是攀上墙翻过来,面上还有灰石沾上的印子,瞪着眼气势汹汹朝郭文韬走来。
只是还未质问出陌生人的身份,墙那边就传来敲击的声音:“三皇子,有人来了。”
被称为三皇子的少年没有留恋,只是走之前回头再看了一眼已经蹲回去和小花小草说话的人,心道一声真是奇怪的人。
落地后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拍去衣服上的灰尘,边走边朝着身后小厮询问:“母亲以前住的地方怎么搬了人进去?”
在他印象里,自从母亲染了传染病便主动搬了个偏僻地方,不幸去世之后这宫殿就再也没人住过。别人都嫌这宫晦气,怕病源还有残留,皇帝老儿也不允许他靠近,但耐不住思念母亲,时不时还是会偷跑来看看曾经住过的地方。
“回殿下,那位是北国送来的质子。”
“北国质子?圣上还真是不待见他,居然打发到这种偏僻角落。”
他说着,眼里浮现方才质子惊鸿一瞥的容貌。反正出不去呆在皇城都快闷死了,质子在北国的生活应是相当有趣,不能亲眼见到听听故事感觉也不错。
第二天他依着之前的法子,从天而降立于郭文韬面前。
偏远阴冷的宫殿从此多了丝人情味,不时能听见少年清脆的笑声裹在风里,吹向远方。
04
有了蒲熠星的时常来访,郭文韬在这宫里的日子也没那么难过起来。可惜一切美好都过得无比的快,南皇帝也不知是不是意识到确实有些太亏待质子,突然心血来潮,要将他搬入宫外的质子府。
生活条件必是能好上不少,可是出了宫就再也见不着蒲熠星了。
果然他还是很讨厌这个地方。
郭文韬搬出去的前一天,蒲熠星还是来了。他拍拍郭文韬的脑袋,掰过那张忿忿不平的脸硬是扯了个笑容出来。
“过几日我被封了亲王,自然就能出宫了。”蒲熠星拇指用力抵在郭文韬脸上,留下两片红印,“等我去找你。”
郭文韬还是冷着脸,随手拍掉了蒲熠星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背对着不去看他,一副送客的模样。蒲熠星无计可施,挠了挠头只得先走,跨出门槛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郭文韬嗯了一声,大概是在回应自己刚才的话,心上顿时被棉花裹得满满当当,连步伐都轻快起来,要飘起来一般。
虽说出了宫终于远离了尔虞我诈小心翼翼走在刀尖的生活,郭文韬的日子也过得没那么悠闲自在。府上人人都知他是不受待见也没什么实权的质子,照顾他是本分,却从不怎么上心。
蒲熠星也是担心这情况。最开始先是差人送各种吃的玩的,尤其是从北境得来的,或是以前郭文韬爱吃的,送来的分量总是十足。
后来还会夹杂着几封信纸。郭文韬拆开一一读过,然后原封不动地折好,收进床头的橱柜。他自以前就喜爱蒲熠星的字,潇洒自在,收笔毫不拖沓,如他的人一般洒脱肆意。
郭文韬在宫里的时候也疏通打点了些许人脉,吩咐让人盯着蒲熠星何时才能拿封号得封土,可一直等不来任何动静。虽然心里莫名地慌乱,可如今的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
信是收了好几封,可我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你来找我。
“想什么呢?”院里传了动静,盯着月亮出神的郭文韬本能地摸向枕头下护身的刀,下一秒才认出那个声音来。
“三皇子?”
他心里期待着,稳住颤抖的声音想要得到肯定的答复。
“要叫亲王,质子殿下。”和义正严辞的话语画风完全不同,许久不见,蒲熠星进他屋子还是那般做贼心虚,“想不想出去玩?”
士别三日定当刮目相看,他与他分别也有不少时日,少年人长势向来是快,重逢再看仿佛又长高长开了,肩宽细腰的,就算是那副侍从打扮也挡不住骨子里刻着的气质。面部线条也不同以前那么柔和,像是褪去了天真烂漫的孩子气,连眼神都跟着深邃不少,直勾勾盯着人看时让郭文韬一下子不太敢直视他。
郭文韬张口,又懊恼起来:“没有允许我不能出门。”
“没事。”蒲熠星从依靠着的廊道栏杆处直起身,朝着郭文韬伸出手,“跟紧我就好,相信我,绝对不会被发现的。”
眼前这人仿佛就是有奇特的力量,明明没有他,自己一直都在安安稳稳过日子。可一见着他,一切就都不一样了,有种想和他一起闯荡江湖的冲动。
于是在那不理智的情感趋势下,他握上了蒲熠星的手腕。
05
郭文韬本还好奇,蒲熠星不惜冒险也要带他去玩的地方到底有什么神奇的力量。
质子殿下隔老远就见着他们向那条灯红酒绿环绕着莺莺燕燕嬉笑逗趣揽客声的花街靠近,祈祷着应该不是那个地肯定是有什么岔路,结果蒲熠星不给他的祈愿留时间,一把将人拽进人潮涌动的街道。
郭文韬哪见过这架势,脸唰得就红透了,压着嗓子,羞得话说出口都是抖的,“亲王殿下带我来这地方到底做甚!”
蒲熠星则是像没听见似的,闷头往前走。郭文韬又甩不开他箍着自己手腕的桎梏,只好顺着他的力道仍由蒲熠星拽着自己,发誓下次再也不和蒲熠星出来了。
到了。他听见蒲熠星在他耳边轻声,气息全部喷在耳廓背后。
两人已到了花街尽头,小商小贩的吆喝卷着锣鼓喧嚣的欢闹点亮了这一小片覆盖夜幕的天地。郭文韬脸上热气还没退下去,两眼倒是不自觉放起光。
好漂亮……
他正感叹着市井的烟火气过于温暖,带他来这的身边人也是,就听着蒲熠星掐着嗓子:“你以为我想干嘛?”
一点都没掩盖自己的恶劣,明知郭文韬刚刚在想什么,却还是装出幅无辜样。逗得郭文韬重新升温,并反手用胳膊肘给了蒲熠星一下,把人打得倒退两三步,一手扶着胸口一手拉开距离,表示投降不说了不说了你轻点揍。
明知道他是刻意夸张,郭文韬还是软了神态,眉眼弯出一道弧度,嘴角也勾了起来。
蒲熠星揉着胸口,长舒出一口气。
这不是笑得很漂亮吗。
他微微侧头,想将郭文韬柔和下来的侧脸全部装入眼里,刻在心上。
当然,没被发现是不可能的。
郭文韬自觉接下来日子定会更不好过,毕竟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搭上蒲熠星那艘贼船,但这趟他确实也开心得很,见了那般美妙风景,也算值了。
怎想什么都没发生。心惊胆战了些日子没等来皇宫的责罚倒是蒲熠星先找上门来。
那日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威风凛凛的亲王殿下,这会可怜兮兮地敲着他的房门,眯着眼从不同角度试图看透窗纸,从影子判断他在不在屋内。
郭文韬背后突袭,出声吓了蒲熠星一跳,“亲王殿下找什么呢?”
他眼尖,就算蒲熠星藏得再快郭文韬还是看见了他颜色异样的手,郭文韬怒意顿时染上眉眼,说起话都强硬得像呛了火药,“那日谁向我保证不会受罚。”
蒲熠星见躲不过他,只好伸手让他查看。郭文韬刚从屋外回来连指尖都是冰凉的,微微点在他手心倒是舒服的很。
“那帮守死规矩的老头子也真是的,圣上都没说什么了硬说得要我长记性。我都多大的人了还打手心…还要我罚抄,嘶…你轻点……”
眼睛都还有些红,怕是真的疼得狠了,眼泪都下意识被逼出来。如今在他面前又不好意思,头低得快垂到地上去。
“别盯着看。我可是来找你分担罚抄的,凭什么就我一个挨罚。”蒲熠星嘴硬,手被郭文韬抓着不能动,就用下巴点了点他带来的纸笔。
郭文韬恨他嘴硬,估计就是不肯服输才打得那么狠。一想到这里他好不容易想教育两句的心又软了下去,他在皇宫布下的线人分明和他说是蒲熠星自己将所有都揽了下来这才没波及到自己。
真是别扭的笨蛋。郭文韬想。
他还是很讨厌这个地方……但好像没有那么讨厌了。
06
郭文韬安稳地在南国度过了好几年。皇帝似乎忘了他这人,所以他也多了不少自由活动的时间,过得还算不错。
一切的转变似乎是从他隐约察觉皇家将爪子伸向蒲熠星要给他赐婚。
他记得清楚,那天的月亮,只差一点便能成为满月。
郭文韬散了发簪脱下厚重的外衣,准备在被冻僵之前窝进暖和的被褥里。结果他才刚躺下不速之客就到来了。
“亲王殿下?”郭文韬只有一双眼睛露在被窝外。他试图抗争一下伸出胳膊好扒开围帘去看蒲熠星怎么来了,结果还是没争过寒意,他只好提高嗓音,“蒲熠星?”
来人对他唤得名字有反应,郭文韬隔着帷幔能看见人影踉踉跄跄地朝他走来。终究担心还是超越了寒意。
——大概也就超过了几秒的样子。
他出被窝掀帷幔确认是蒲熠星后安心地缩了回去。
蒲熠星那么大个人了走路还需要他帮忙吗真是。
直到蒲熠星来到床前,郭文韬才意识到好像不太对劲。扑鼻而来的香甜酒味萦绕在他鼻尖久久无法散去,可想而知眼前这位像是泡在酒坛子里刚腌出来酒味浓重的家伙究竟喝了多少。
“怎么了。”他轻声细语地问。蒲熠星的衣物还覆着一层冷气,人倒是暖和得像个火球。郭文韬刚想转身无比不舍地将床檐他为自己备下的暖炉塞到蒲熠星怀里,蒲熠星忽得拽起被子披在郭文韬头上。
他被裹在其中,只露出张脸,烛光被裹被子的动作扰得一阵摇曳,晃动些许后又恢复平稳。
“你若是女子可多好。”蒲熠星喃喃道。
你若是女子我便能求父皇赐婚,从此护你一世周全。
郭文韬被这没头没尾的话砸得稀里糊涂,转念就大概猜到蒲熠星怕是听着了什么事,却又无能为力,才难得这般放纵自己,沉溺于酒精之中,渴求片刻的不需保持理智的时光。
郭文韬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眼前人醉得可能都意识不到自己是谁。
他分明该是清醒的,却没有躲开那个凑上来的吻。
……
那日之后质子府回归了平静,没有刻意压抑地欢笑,也不用担心质子殿下会突然失踪。可是习惯了鸡飞狗跳的热闹,冷清下来到给人一种不习惯的感觉。
在一旁研墨的小厮注视郭文韬的侧脸。质子还是那样,给人一种稳重的感觉,仿佛没什么能震撼到他的心,只是……
“公子,您可还好?”
“回归了正常的生活轨迹,我怎么会不好?”郭文韬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了小厮一眼,“墨仔细着磨,别分神。”
小厮背后一凉,立马答应,重新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墨块上。
质子殿下伪装得极好,从语气到动作,没有一点点破绽,仿佛他确实非常满意当下。
——如果看书的视线没有不断飘向床头放着的那沓信的话。
快入冬了,也不知南境的天,会不会下雪。
07
蒲熠星还是被赐了婚,与一位高权重的朝廷官的长女。
他是见过陈家千金的,知书达理,温婉可人。两人门当户对,若是能喜结连理,必是万人祝福的一段佳话。
只有蒲熠星心里苦楚,嫁给他着实是糟蹋人家姑娘。
再者,他分明有种感觉,那位千金早已有了心上人。咬牙赌在自己的直觉上,写信暗中送去,希望她是个通情达理的姑娘,如若能与自己站在同一战线是最好不过。果然不出他所料,没过几日收到回信说谢亲王体谅,婚事的事莫要担心,臣女正试图劝说家父。
他松了口气,又是感激又是愧疚。让一女子这样反抗家中的指意,他甚至无法想象陈家千金是顶着多大的压力,还要顺手帮助他这个什么都做不了还妄图与她悔婚的人。
可惜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延续如此之久的旧传统哪是他们能够与之抗衡的。
蒲熠星无奈之下唯一能做得就是拖延时间。
表面上表现出意识到自己不该不解父亲的好意,又借着此理由得寸进尺说自己懂事了让步了,那就先让两人好好了解再成婚也不迟。
一番争辩下来,还是被逼着要求必须去把请帖送了以表他的决心。实际上就是逼着给他上道德枷锁,只要见到他把请帖送到陈家,就算蒲熠星之后想要反悔,也得顾及着陈家千金的脸面和名声。
可能上天都看不下去纠缠不清的婚约,蒲熠星被指明去送请帖那天,一直默不作声维持表面关系的北国突然发难开战。
一切平和刹那间被打破,这下皇帝也顾不得折腾自家儿子,立马下令让蒲熠星去坐镇战场。他应旨,马不停蹄调换了方向朝着前线奔去。
一直站在窗前的陈家小姐远远看见亲王调了马头,长出一口气,抚平了攥在胸口的帕子,双手合十在身前。
亲王殿下,务必平安归来,臣女还想好好感谢您呢。
08
入冬后天气刺骨,尤其战地帐篷没什么取暖物件,只能挤成一团围着篝火和暖炉活络仿佛被凝固的血脉。将军帐门被掀起一道口子,里面的暖意也从那道口子泄出来了点。
被骂骂咧咧嚎着说别开着门后,蒲熠星笑得欠揍,打诨插科了几句,出了门才冷下脸色,呼了一团白气,雾蒙蒙地遮住了他的视线。
战争的时间拖得比他预想的要长,偏是挑在这种时候……
他后槽牙严丝合缝地咬在一起。北军比他军对寒冷的忍受度高出一截,本是想靠着新研发的武器和军事来压制他们,可北军将领似乎对他们无比的了解。无论什么样的进攻,奇袭也好战术也罢,都被那边将领见招拆招,才导致战事僵持不下。
如果说情报泄露的话,保不齐是国内混入了北国奸细,连如此机密的信息都能盗取。
能轻易做的还有一人,他认识的那人,也来自北国。
唯有郭文韬他不想怀疑。他所知的郭文韬,一同长大的朋友,是不屑于用这种手段攻下这个国家的。
对吧……蒲熠星手放在额前,五指张开,像是要将天上的星星抓住一般。
——你不会骗我的,对吧。
他在帐外坐了好久好久,望着皇城的方向,似是在想念什么人。
回到营里他难得再写了信。战地条件不好,用的笔墨更是比不上上供给皇族的,写上一笔边缘就晕开,蒲熠星啧了一声,也没太在意,草草在收尾留下自己的名字,吩咐信差说加急回去一趟,以给陈家小姐送信为由将东西交给质子。
从营地到皇城来回的路程加急也得一天半哉的。蒲熠星盘算着,他倒在床铺上,半眯起眼直视顶端挂着的烛台。他得确认自己对郭文韬的信任是正确的,但如果真的是郭文韬导致这场战争……
蒲熠星试图想象如果最残忍的真相真的摆到他面前是自己会是什么反应。他先是有气无力地叹气,随后挫败地起身,吹灭了蜡烛让自己深陷黑暗之中。
怎么办,对自己喜欢的人,下不去手。
09
哪家的皇子会这么倒霉。蒲熠星好想骂人,民间画本里主角可都是有光环附身,怎么样都能化险为夷。
可自己怎么这么倒霉。
胸口的伤痕太深了,每一次呼吸带起的胸腔起伏都疼得他想撕心裂肺地叫出来。
没那么做倒也不是顾着皇家面子,只是实在出不了声了。
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伤口涌出,身子无法动弹,裸露在盔甲之外的一点点皮肤感受着逐渐被血液泡软的泥土,铁锈的味道着实难闻。
——像是死到临头突然爆发了公子哥的娇气病,这嫌那嫌的。
他在一声声亲王殿下的惊呼中终于再也抓不住自己的意识,合上了眼。
他处在一片毫无光亮,也看不见脚底的路,只得小心翼翼,一步又一步用脚尖试探着走出一条不知去向的通道。他觉得自己是被困在时间缝隙之中,不困也不饿,就这么走着。
既然看不到东西,就跟着自己的心走。
蒲熠星摸索着,一开始只有心脏有力的跳动声,到了后来他好像从某个方向听到了一点点的声音。有了目标就有了动力,他不住地跑着,追着,试图靠近声音传来的地方,去听清在说什么。
“……星,蒲熠星,蒲熠星!”
看见光了。
浑身的疼痛叫嚣着恭喜蒲熠星还活着,还得与这个世界继续纠缠下去。
头转动不能,所以眼珠子转得快要飞出来一般,他试图以最快的速度习惯刚从深度昏迷脱离出来还不太灵活的身子,边打量边判断自己估计是被送到离前线有段距离的医疗处了。
话说地上怎么还躺着人?医疗处条件已经这么艰苦了吗病人连被子都没有回去得跟父亲好好说说。
话说我身边又是谁……
“眼珠要瞪出来了。”熟悉的声音响起,冷漠又悦耳,“没死,晕过去了而已。”
蒲熠星张了张口,只吐出来几声沙哑的嘶吼,他皱着眉,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郭文韬。”
郭文韬本是双手环胸站在一边,听他这么唤自己,还是拖了椅子坐到他身边来,示意自己洗耳恭听。
他已经做好了被质问的心理准备,怎么样都不会让蒲熠星诈出点东西来。
结果他听到那人喃喃,想你了。
心跳都被那句话夺走了一拍。郭文韬嗖得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厉声道:“你现在是我手下俘虏,别耍花招。”
明明声音都在抖。蒲熠星忽的笑了,这样和他拌嘴让他突然想起以前的点点滴滴了,心里被塞得满满的。
郭文韬哪里是来取他脑袋,若真是这样,他就不只是把守卫打晕了。分明就是来看他的,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嘴硬。
“下雪了啊。”蒲熠星瞥见郭文韬衣襟上残留的白色雪花,说起来他们俩还约定了哪天两国真的交好了,郭文韬就陪他回北国看雪。没想到交战之际短暂地实现了这个约定,在初雪下挥洒鲜血,真是残忍的浪漫。
郭文韬应了一声,随后就是长时间的沉默。
“仗是我造成的。”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重逢后第一次看向蒲熠星仍不太清明的眼眸,“开战是命中注定的,躲不了,所以我推了一把,让它早点爆发。骗了你很抱歉,但我不后悔。”
“至于南军信息泄露……”
“不会是你怕打不过我军才用这种招数吧?郭文韬噢,学坏了。”蒲熠星好不容易说句顺畅话就是阴阳怪气,没等郭文韬反驳他就推翻了自己的言论,“你这种疯子怎么会用这种招。”
能说的话都被他说完了,郭文韬嘴抿了半天才反弹一句:“疯子。”
蒲熠星要顶嘴,一口气没换上来倒是把自己呛住,又咳了不少血出来,气息断断续续弱了下去。
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勉强捡条命回来,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开了很多。
从出生至今,他当了一辈子的三皇子,都这种时候了,就让他小小地自私一下,放下所有担子和责任,当那么一会会的普通人也好。
普通人这时会说些什么呢。
视线已然开始模糊,而蒲熠星脑袋里还在翻着无数自己看过的话本,在这种剧情高潮部分一般会发生什么。
啊……
他突然笑了,蹙起的眉头也舒缓开来。郭文韬以为他舒服点了,连忙凑上前去,就见那人用唯一没染上血印子的手指,艰难地勾住了自己的小拇指。
蒲熠星薄唇轻启,明明只能用气音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郭文韬却听得一清二楚,一下一下砸在他心头,扰得兵荒马乱。
“我心悦你。”
似是告白,似是承诺。
10
南国三皇子为国捐躯战死疆场的讯息传出没几天战争就逐渐平息了。
原先两边就已经损失惨重,只是不肯先提出各退一步的方案。正赶上蒲熠星说了那话,郭文韬彻底无了再战之心。停战后和南国使者商量了许久终于推出了两边都满意的和平协议,这般顺利的原因不仅是三皇子逝世,还有南国老皇帝在战争期间病逝,新皇上位朝堂本就会掀起腥风血雨,实在无力再去分心应付战争。
郭文韬曾在宫中听过很多关于新皇的事,虽然每次蒲熠星讲得都是些兄弟俩平日里犯的蠢事。
……蒲熠星蒲熠星,他关于南国的回忆全部都有蒲熠星的影子在。
那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营帐外似乎就有人发现不对要来查看,蒲熠星又坠入半昏迷状态,郭文韬只好先走。
临走的时候他似是听见蒲熠星叫郭文韬相信他。
郭文韬从不信他的鬼话。
只有这次他信了。
坚信不疑地觉得蒲熠星绝对不会就这么死了。他绝对不允许蒲熠星撂下这话就死了,埋土里他都会去把蒲熠星挖出来让他把话说清楚。
可等着等着,等来了大雪,等来了停战。
等来了他的死讯。
郭文韬累了。
布下这盘棋已经耗干了他的精力。他知道两国不可能和平地化干戈为玉帛,那样得来只会和以前没差,什么都改变不了,才会狠心地催化了本就埋在两国心底的战争种子。
——将对彼此的怨恨和恐惧全部发泄出来,拔掉坏掉的根,才有可能再开出花来。
他跟着军队回了北国才知道他不知节制且因为迷信乱炼丹药的父皇终于熬垮了自己的身体,已经虚弱得每日只能躺在床上,吃着他以为能续命的药物,实权早就落在太子手中,继位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太子为他办了宴会,席上琳琅美食觥筹交错,仿佛战争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一样。
“皇兄怎么闷闷不乐的,可是饭菜不合胃口?本宫都是按皇兄喜欢的口味准备的。”太子关切,毕竟郭文韬的脸色属实算不上好。他刚想找人撤了换别的就被拦下。
“无事,有些累了,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有事,怎么可能无事,蒲熠星这混蛋,擅自死掉搞得他如今看什么都能想起那张脸,想起他们一起度过的日子。
他在宫里歇了几日,后马不停蹄被太子拜托去南国见新皇以表友好。郭文韬踏进南宫门时恍惚了一下,皇宫城池还是依旧辉煌无比,而他已经变了不少。
得到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
新皇人果真如蒲熠星描述,待人温和,并表示想要与北国交好,合力化解祖祖辈辈积攒下的恩怨。末了他不知是有意无意,提了一句老三估计很想看见这场面。
郭文韬身子一震,自然流露出的笑意攀上他的眼尾,眼前人在说那句话时让他觉得是如此亲近,他也终于放松了神经,卸下了几分对南国皇室的戒备。
走出大殿后他婉拒了领路的侍从,在宫里的时候没少跟着蒲熠星乱跑,也算熟门熟路肯定走不丢。
回都回来了,他随意逛了逛,就起身往以前住处走去。
新皇似乎将宫苑重新翻修了,看着有些不一样。郭文韬还有些惋惜院后他爱惜的花花草草怕是都被铲除了,结果一进去发现不仅没动还多出来好大一个花园。
目瞪口呆间他听见花园中传来细小的说话声,纠结着要不去看看谁住在这的时候花园里的人已经走了出来。
是个穿着华服的姑娘,见到个人杵在花园门口她也是吓一跳。而她身后的人仿佛看得好玩,快步跟上,“怎么愣住了,陛下来了还是见着鬼……”
见着鬼了。郭文韬汗毛都立起来了,今儿蒲熠星头七吗我怎么见着鬼了。
不知是人是鬼的蒲熠星,见了他眼睛都亮了:“你收到我信了?”
“……信?”郭文韬感受着自己颤抖的声线才意识到刚刚那滴砸在地上散成一片水晕的是他的眼泪。
“你若喜欢我这就去多写几封你别哭啊。”
陈家千金看看质子,再看看手足无措扯到伤口还不住安慰的亲王殿下,莞尔一笑,女人的直觉是敏锐异常的。她悄悄推了把亲王,那人从刚才就环着手要抱不抱的,一看就是不知在哪儿下手,被身后的力推得踉跄几步,终于是将郭文韬抱在怀里。
不是鬼,也不是梦。温热的体温交缠在一起,几乎要将彼此的心脏都点燃。
陈家千金深藏功与名,趴在墙边冒个脑袋多看了两眼,掩着唇点着脚尖溜走要去找皇帝炫耀。终于抓着把柄了,他无所不能的倒霉弟弟有一天居然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啊,对了,已经不是亲王了。
背负国家和皇族形象,与她有着婚约的亲王殿下战死在了初雪的那个夜晚。
在眼前的,只是个笨拙的,想和喜爱之人牵手共度余生的普通人罢了。
11
郭文韬亲启,
城南近些日落了雪,纷纷扬扬的好看极了,你可愿千里赴约,再陪我看一场雪。
end
一觉醒来我成了全网老婆?!(完结)
25
龚俊发过去快本录制的造型时,张哲瀚还在北海拍戏。
休息时间打开微信一看,龚俊给他发了一个几秒的视频。他身穿一身红衣,笑得十分滑稽。同样是红衣,他这身份瞬间从鬼谷谷主变成了哪吒,头上的装饰随着他魔性的笑声左右摇晃,十分辣眼。
张哲瀚十分敷衍,回复了个好看。
狗子:真的吗,他们都在笑
狗子:[狗狗委屈.JPG]
这人屏幕前不是笑得挺开心的吗,这会又开始嗲上了。但男朋友还是要哄的,张哲瀚会意,尽量显得自己没那么敷衍。
小猫:哪有,我们俊俊到哪都是最好看的
小猫:[猫猫亲亲.JPG]
还十分配合的用了龚俊做的表情包,跟他那一堆拟狗形象类似,这些全是他本人拟猫...
25
龚俊发过去快本录制的造型时,张哲瀚还在北海拍戏。
休息时间打开微信一看,龚俊给他发了一个几秒的视频。他身穿一身红衣,笑得十分滑稽。同样是红衣,他这身份瞬间从鬼谷谷主变成了哪吒,头上的装饰随着他魔性的笑声左右摇晃,十分辣眼。
张哲瀚十分敷衍,回复了个好看。
狗子:真的吗,他们都在笑
狗子:[狗狗委屈.JPG]
这人屏幕前不是笑得挺开心的吗,这会又开始嗲上了。但男朋友还是要哄的,张哲瀚会意,尽量显得自己没那么敷衍。
小猫:哪有,我们俊俊到哪都是最好看的
小猫:[猫猫亲亲.JPG]
还十分配合的用了龚俊做的表情包,跟他那一堆拟狗形象类似,这些全是他本人拟猫的。
“有情况了?”导演路过倒了杯水,见张哲瀚捧着手机傻笑,这情况实属难得。
张哲瀚关掉手机,笑了笑,“导演。”
“哎,有对象可以,不过要悠着点,起码等我这剧播完。”
这才拍了没多久,就开始考虑播出了。张哲瀚也明白这其中关系,播出前后都免不了进行一波cp炒作。只不过他和龚俊这情况,也没打算公开。
导演跟他关系不错,张哲瀚也十分实诚,小声说:“以后都不会公开的。”
殊不知这话被旁边两位女工作人员听了进去,对他的印象瞬间从暖男变成了渣男,感叹娱乐圈果真如此,大染缸出来的没一个干净的。
龚俊录完节目后,整个人都黏糊得不行,大半夜又要跟他煲电话粥。好在今晚没有夜戏早早下班,他躺在床上,开着视频,听龚俊说起他的一天。
龚俊已经换上了私服,诉说今天的录制趣事,小表情十分生动,说完后还要加一句:“唉,好难啊,还是跟你一起录制好,有时候都不知道说什么,又怕说错话,太紧张了。”
小男友录节目时还会下意识依赖他,之前拍《山河令》时导演也说过他们的关系,亦师亦友。
张哲瀚能教的都教了,甚至失忆都教他怎么睡到自己,教到这种份上实在没什么东西再传授给他了。安慰的话说了太多也没用,他十分无情:“你要学会成长,自己克服。”
“不,我自闭了。要老婆亲亲抱抱才能好。”龚俊占着电话,十分无赖又喊起了老婆,还努嘴。
“你再喊就等着讨打吧。”张哲瀚在心里又给他记了一笔,“录制累不累?你不好好休息?”
龚俊反问:“拍戏累不累啊?诶?”
龚俊忽然惊讶了一下,低头从包里翻出了什么。
“我怎么把这个带出来了。”
他给张哲瀚展示了一下,是个红色的小锦囊。
“这是我之前去鸡鸣寺的时候买的,听说很灵的。”
张哲瀚是知道有这么一回事,龚俊十分迷信,开机前就去拜南海观音,希望剧能爆火,方便自己赚大钱。后来被无情嘲笑多半都是求姻缘的,死心不改,又去鸡鸣寺拜了拜。
“那还挺有用。”张哲瀚其实不太相信这些,但经历了选择性失忆这么离谱的事情后,他总觉得这些玄学还是有一定可信度,又问了一遍:“你不会给我作法了吧?”
“没有啊,虽然我求了姻缘,但是……”龚俊忽然皱起了眉头,“不应该吧……”
“不应该什么?”
“没什么。”龚俊又换上了笑容,“挺灵的,爱情事业双丰收,我下次去还愿。”
不知道为什么,张哲瀚总觉得龚俊眼神闪躲,似乎十分心虚。
龚俊只是回忆起了他去鸡鸣寺那次,在好友撺掇下也顺便求了个姻缘。小师父解签的时候他在心里吐槽,或许没那么灵。说什么会遇到命定之人,跟自己共度一生。
“心诚则灵。”小师父说。
龚俊心当然诚,满心只想暴富,爱情啊,还是以后在考虑吧。
结果没想到在拍戏过程中,他真的遇到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多邪门啊。
于是他又去了第二次,解签的还是那个小师父,不过这回他没求姻缘了,反而求了财运。
结果财运不错,这剧虽然一脸糊相不被看好,但还是有爆火的可能性,毕竟他们拍的那么认真还原,他傻乎乎的想。
那也总不能两个好事都让他占了吧,他想,也没敢再求一次姻缘。
倒是后来路过别的寺庙,挂在许愿树上的红布条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也买了一个,犹豫了一会,写了“张哲瀚”三个大字,认真的想了想,又在下面加了一句话。
“我下次带你一起去。”龚俊说,“我觉得很灵的。”
“你许的愿干嘛带我去,又不是我还愿。”张哲瀚嘴上说着,却也向往了起来。
关于爱情,能许什么愿呢?这傻子不会许的要跟我一直在一起吧。
好像,也挺不错的。
“哎,你快点。”粉衣女生拽着后面的蓝衣女生,走的十分迅速。
“小甜,你走那么快干嘛呀。”
被唤作小甜的女生手里还拿着一个红布条,快步走到了许愿树下。
“听说很灵的,上次我爱豆就来这里求签,结果那个剧爆火了。”小甜左看又看,不知道挂在哪里好。
蓝衣女生十分无奈,她对这些不感兴趣,完全是被闺蜜拉过来完成了一系列拜佛求签程序,天天听她念叨她那两个爱豆,搞得她酸溜溜的。
“你不会要许愿你跟龚俊在一起吧?”
“怎么可能!我不配!”小甜十分自知之明,“而且他已经有老婆了,嘻嘻。”
“信女愿吃一年素换我嗑的cp是真的。”
小蓝打击:“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她抬头,恰好看到了红布条上写着“张哲瀚”三个大字,那位置十分显眼,按刚刚小师父的话来说,被挂在这个位置的愿望,是已经被实现的了。
“我看到有人求你老婆的签了。”
小甜努力纠正:“不是我老婆,我不配。在哪呀?”
小蓝指了指头顶,奈何小甜一米五外加近视,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也只能看清“张哲瀚”三个大字。
她放弃了。
小蓝:“听说挂这里的,愿望都被实现了。”
“你快帮我看看!”
小蓝借着身高优势,也总算看清了底下那一行小字。若是给小甜来看的话,定是一眼就能认出那是谁的字的,跟她爱豆微博背景的字迹一模一样。
小蓝面色古怪,却也直接把上面的内容念了出来。
“张哲瀚。”
“跟我在一起吧,拜托。”
一切如命运般的,他和他果然相爱了。
全文完。
他们会一直在平行世界甜甜蜜蜜,不用担心。会有小番外掉落,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陪伴,下本见~
【纬钧/蒲郭】南纬联盟,北齐一滴不剩
#一个南纬心脏次方联手疯狂拆北齐的故事
OOC属于我 请勿上升正主
*纯沙雕短打 无逻辑 不要注意此文涉及的糖点现实时间线 有改动
*是《 南齐联手,北纬无路可走 》的联动
以下正文
00
蒲熠星此时依然很烦躁。
但是他这次深刻地认为,这件事情不能他一个人烦躁。
所以他不假思索地拿起手机,打开微信,找到黑名单,点击一个小浣熊头像,发送了一条语音。
周峻纬眼皮一跳,看见那个小红点,想起来一个成语——来者不善。
皱着眉头还是摁了那3秒的语音。
“还是你懂我~”
周峻纬:什么玩意儿??...
#一个南纬心脏次方联手疯狂拆北齐的故事
OOC属于我 请勿上升正主
*纯沙雕短打 无逻辑 不要注意此文涉及的糖点现实时间线 有改动
*是《 南齐联手,北纬无路可走 》的联动
以下正文
00
蒲熠星此时依然很烦躁。
但是他这次深刻地认为,这件事情不能他一个人烦躁。
所以他不假思索地拿起手机,打开微信,找到黑名单,点击一个小浣熊头像,发送了一条语音。
周峻纬眼皮一跳,看见那个小红点,想起来一个成语——来者不善。
皱着眉头还是摁了那3秒的语音。
“还是你懂我~”
周峻纬:什么玩意儿???
“蒲熠星你是神经病吗?”周峻纬喊回去:“想给郭文韬发发错地方了吧!”
【蒲熠星:我怎么会把韬韬拉进黑名单】
【周峻纬:。。。我昨天就不该大发慈悲把你放出来】
【蒲熠星:“奖励你一朵小红花”】
【周峻纬:哪儿跟哪儿啊。。。你脑子是不多少有点儿毛病?】
【蒲熠星:……你可上上网吧】
【周峻纬:儿子不用担心你爹我会落伍,你妈妈微博有房的】
【蒲熠星:……我妈如果是他,那我爹现在肯定不是你了,因为他和郭文韬搭了新房子】
【周峻纬:???】
【蒲熠星:不严谨,也不算新了,自千年前应该就有】
【周峻纬:。。。是朕一心要平了的北齐么?!】
【蒲熠星:刚刚那两句可能还刺激不到你】
【周峻纬:。。。你什么意思】
【蒲熠星:图片JPG】
【蒲熠星:这事儿你知道么?】
【周峻纬:不知道。。。】
【蒲熠星:图片JPG】
【蒲熠星:那这事儿你知道么?】
【周峻纬:也不知道。。。】
周峻纬看着两张截图,表情严肃,像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与磨难,还参杂了些许的迷茫。
老齐你那顿酒是怎么回事?老齐你为什么那么懂他??
刹那间北齐之间的一举一动一搂一抱像播幻灯片一样“咔咔”的周峻纬脑海里放映。
朕要统一南北东西!灭了北齐蛮夷!扛我纬钧大旗!
蒲熠星在那头掐好了时间,估摸着周峻纬醋的差不多了,再次发了一条语音。
“zou峻纬同学,我建议我们先放下个人恩怨,合作两胜,有利无害,你懂得。”
【周峻纬:儿子!爸爸信你!】
【蒲熠星:……滚】
01
第一战:南纬PK北齐
战术一:运筹帷幄——南北X与纬钧X的搭配当然才是最优解。
“那我们潘潘先来选择你的队友。”邵明明说着最正经的话带着最有弦外之音的调。
我们想看什么潘潘你应该懂得。邵•舞法天女•明•南北粉头•明如是心想。
潘宥诚四处看了看,蒲熠星嘴角一扬眨眨眼,四目相对。
潘宥诚:咦?阿蒲迷眼睛了有伤战斗力,算了算了,选他对象吧。
蒲熠星眼睁睁看着潘宥诚嘴唇微启。
“文韬来吧。”
蒲熠星:“……”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郭文韬乖乖走过去,潘宥诚非常民/主的询问他的意见。
“那就选小齐吧。”郭文韬笑眯眯的敞开怀抱。
坐等嗑糖的齐思钧也没想到突然被cue,随口问一句:“你怎么不选蒲熠星了呢?”然后脚下走上前回抱住郭文韬。
郭文韬抿唇不好意思的笑笑:“老选蒲熠星有点儿怪。”
蒲熠星:“……”
周峻纬:???
你怪就怪在拆自己房子也就算了还要点了别人的别墅。
蒲熠星抱着胳膊,一脸“生无可恋”地站在唐九洲旁边。
周峻纬背着手臂,一脸“莫挨老子”地站在唐九洲一侧。
夹在中间的唐九洲:……我做错了什么?
团队战的时候,南纬二人心照不宣地凑到一起。
因为郭文韬和齐思钧上演了一出大戏——《长队之潘宥诚与北齐》
他俩什么时候能不咬耳朵?——蒲熠星舔舔后牙槽。
郭文韬什么时候能不挽着老齐的手?——周峻纬眼神凌厉。
“这怎么跟你计划的不一样?!”周峻纬终于忍不了了。
哎呀妈呀好气好气。
“说好的南北与纬钧恩爱秀场,”蒲熠星推推眼镜,“潘宥诚他要是先选我不就完事儿了!我跟他挤眉弄眼他也没get到啊!”
周峻纬一抬眼就是郭文韬和齐思钧又粘在一起的画面,颇感上头。
脑瓜子嗡嗡的。
“那你家郭文韬选什么我家老齐啊?!”
蒲熠星幽幽吐出一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周峻纬:“……”
“那艺馨妹妹你要不试一试‘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蒲熠星:???
齐思钧连《离骚》都教给你了?
“晚上我们偷偷去吃烧烤啊?”郭文韬趴在齐思钧肩上悄声道。
齐思钧瞄了一眼周峻纬,经验充足地腹诽一个五十字草稿后点点头:“好啊好啊。”
02
第二战:南纬PK北齐
战术二:亲自隔离——打入敌人内部,一击即溃。
周峻纬满是得意地站在郭文韬的队伍里,而且有着选择队友的权力。
南纬二人默契对视。
蒲熠星:来啊来啊选我啊!
周峻纬意会不明的笑了笑。
“选蒲熠星吧——但我更想老齐跟我一队。”
之后周峻纬理所当然地站在北齐中间。
呵,正所谓,北齐隔峻纬,峻纬不可平。
几次三番地想投入亲爱闺蜜怀抱的郭文韬,都被周峻纬那个人拦在中间,手比脑子快的顺着劲儿直接抱住了周峻纬,即使没抱到小齐,但反正也是图个安慰,打个哈哈就忘了吧。
对面的蒲熠星:我觉得我又有必要联手齐思钧了。
起初还没有意识到周峻纬图谋不轨的郭文韬,现在领会到了。
这是三个人的游戏吧……
是吧……
吧……
有点儿想蒲蒲了呢。
结束录制后蒲熠星拦住周峻纬。
“你怎么也不选我啊!!”
周峻纬诚心发问,耐心阐述理由:“我们的计划是挑离北齐,选你就违背计划了。”
蒲熠星眉头一蹙,念叨着:“是哈……”
他的盟友此刻在心里微微一笑——我有机会修房子还舞南北干什么啊。
不久后,也搞不清楚怎么就和周峻纬和齐思钧一队的蒲熠星,思绪有些混乱。
尤其是郭文韬那满眼的同情。
更让他有一种中计了的感觉。
周心脏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一定要夹在你们中间阻隔你们。
一期下来后的蒲熠星搂紧了郭文韬求抱抱。
郭文韬拍拍他的后背,“我是被他们晾在一边,你是挤在他们中间他们却视你如空气。”
“你也是挺坚强啊。”
某月某日某个晚上,郭文韬看着各个纬钧视频里都不得不把蒲某人打上马/赛/克,不由得又一次感叹:“真的挺坚强的。”
蒲熠星:“……”
周峻纬我突然觉得我们还是散伙吧。
各自为“上”。
03
第三战:南纬PK北齐
“能不能管管郭文韬?”身在他国的周峻纬愤恨地戳着几个人的合照,“趁我不在成天老齐这老齐那的,蒲熠星你能不能行?”
蒲熠星看着游戏鲜红的GAME OVER更加暴躁:“你家老齐还给我们韬韬送小心心,还说要送我们韬韬出道,你家老齐安的是何居心?”
“问题出在你家郭文韬身上,我们老齐嗑南北还有人不知道吗?!”
“你看不住一个cp粉?他和他嗑的正主疯狂盖房周峻纬你能不能行?!”
“我现在就订机票回去!”周峻纬撂下电话就开始收拾行李。
蒲熠星黑着脸百度搜索了一些技巧用来科普一下,拓宽知识面。
具体是什么……因为页面记录同步的郭文韬看见后心跳漏了一拍,顿时感觉腰上一痛。
我又怎么惹到这个耙耳朵了?
周峻纬万般颓废的待在酒店隔离,最后一天的时候莫名有一种“出/狱”的感觉。
齐思钧深有体会周峻纬这段时间无处安放的体力。
折腾到不知道几点,已被清洗干净浑身清爽的齐思钧蹭了蹭被子,前阵子几近消失的气味重新回归,小狐狸满足的深吸几口,卡巴眼睛回忆起枕边人隔离时期的所作所为,想到某个视频后笑出了声。
“怎么了?”吃饱喝足的小周弟弟此时精神的不得了。
“没什么啦,”小狐狸眼里盈满笑意,“你这个体力一百个仰卧起坐应该不够,再来一百个也不成问题。”
小周弟弟闻言挑挑眉,“哦~会打击乐的齐老师看样子还不累?”
齐思钧心下一惊,轻轻地拽拽被子缓缓盖住自己的脸,慢慢地闭上眼睛,瞬间往被子里一缩。
“睡觉吧睡觉吧。”
顾左右而言他。
“那怎么行啊齐老师?”小周弟弟看见手机就想起黑名单里躺着那个人的挑衅。
【蒲熠星:还隔离呢吧?韬韬这一段时间应该会消停了,懂?】
【周峻纬:。。。别刺激我】
果断拉黑。
“闲着也是闲着,郭文韬说了多少次老齐我们就做多少次好不好?”
齐思钧:???
“记着点,以后叫一次累加一次。”天蝎座的男人已经翻开了心中的小本本。
齐思钧:???
周峻纬你真的不怕jing尽人亡么?!!
04
【齐思钧:在?】
【郭文韬:在】
【齐思钧:为了我们的xing命安全……】
【郭文韬:暂时还是绝交吧】
【齐思钧:不谋而合】
【郭文韬:朋友再见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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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被瓶的边缘疯狂舞动青春……
谁有兴趣查一查文韬说了多少次“老齐”?(doge)
反正小狐狸最近几天还是好好休息吧(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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