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融」杨花落尽子规啼
傅融八岁的时候偶然捡到了一只断了腿的小狗。它瑟缩在角落里,周围人来人往,有个男人没注意到踢了它一脚,被绊了个踉跄。那人啐了口唾沫又不耐烦的踢了两脚说了句晦气,急匆匆离去带起了一阵灰尘,小狗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又拖着条断腿往人少的地方挪了挪。傅融望着它有些出神,连侍从的询问都只是随意嗯了几声。其实这也不能怪他,毕竟大部分的询问都并不是真正的需要得到他的答案,他早就知道这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在即将登上回府的马车时,神差鬼使的,他支开了侍从偷偷将看起来有些奄奄一息的小狗塞进了怀里。他把手放在膝盖上,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微微鼓起的衣服。侍从回来的时候,傅融已经端坐在软垫上,平静的表情难以看出...
傅融八岁的时候偶然捡到了一只断了腿的小狗。它瑟缩在角落里,周围人来人往,有个男人没注意到踢了它一脚,被绊了个踉跄。那人啐了口唾沫又不耐烦的踢了两脚说了句晦气,急匆匆离去带起了一阵灰尘,小狗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又拖着条断腿往人少的地方挪了挪。傅融望着它有些出神,连侍从的询问都只是随意嗯了几声。其实这也不能怪他,毕竟大部分的询问都并不是真正的需要得到他的答案,他早就知道这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在即将登上回府的马车时,神差鬼使的,他支开了侍从偷偷将看起来有些奄奄一息的小狗塞进了怀里。他把手放在膝盖上,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微微鼓起的衣服。侍从回来的时候,傅融已经端坐在软垫上,平静的表情难以看出什么破绽。回府的路上傅融掀开帘子看着窗外,有小孩儿拿着纸风车跑过去,纸风车上涂了不同的、看起来有些廉价的颜色,傅融撇了撇嘴想,幼稚。
那样的东西,他自然是想要多少就能得到多少……大概吧。不过他有机会提出自己想要一个纸风车或是一个纸鸢吗?怀中的小狗动了动,一路上它都太过安静,如果不是怀里还有些温度,傅融都要以为它会在路上断气。他想摸一摸这只小狗,随后抬起的手又放下。
“少主,我们到了。”
“嗯。”
傅融撇开下人走进院子里,在他踏进门槛之后门重重的关上,铜环敲在木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再三确定没有人在看着自己后走到内室,刚脱下了外衣,小狗便探出了头。它有些胆怯的望着四周,傅融能够感觉到它在发抖。他把小狗抱了起来,仔细看了看它。折了的一条后腿看起来软趴趴的,剩下的三肢也太过瘦弱,傅融觉得或许一个不小心就会让它全折了。它的身上粘了许多灰尘、或是别的不知道什么,有些毛发纠缠成了一团。他看了看自己的外袍,果然有一块脏了的地方。
傅融并不太会照顾小狗,简单的给它洗了个澡后,他凭着自己先前的记忆,翻出了留下的小半瓶金疮药洒在了它的伤口上,又找了两块竹板夹住了它受伤的腿。大概是真的有些痛了,小狗的眼睛有些湿润,低低的呜咽了几声。傅融轻轻摸了摸小狗的头,它小心翼翼的舔了舔傅融的手,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
“抱歉啊……我之前腿折了也是这样的。”
它现在看起来干净了许多,傅融才发现原来小狗是一身白色的毛发。他的院子里第一次有了除了他以外的家伙,先前也有人来教他武功或是别的东西,但是他们能算人吗?一想到他们,傅融就能顺带想起青紫的伤口和落在手心的戒尺。上一次有人关心他好像还是自己最初记事的时候,里八华担心有个不聪明的少主,打他一出生就开始给他念着少主都要怎样做。如果不是他的话,或是他没了价值,傅融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被当做一个弃子。毕竟,里八华并不缺时间再培养一个新的少主。不过他大概真的做的很好,偶尔也会有人夸他那么一两句。
所幸幼犬的恢复能力很快,没几天便能在傅融的院子里跑着撒欢。当傅融偶尔休息的时候,他站在屋檐之下看着它扑一只蝴蝶,或是绕着院子到处嗅嗅。子时回到内室的时候,傅融看见小狗强撑着困意趴在门口,见到他来有些摇摇晃晃的跑来蹭蹭他的裤脚,他突然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活了过来。冷清的院子里终于有了些生气,傅融摸着它软和的身子,抿着嘴笑了。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里八华的当家发现了傅融院中的那个小家伙。他站在门口,似笑非笑的看着紧紧攥着衣角的傅融。小狗还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它只是安静的趴在傅融的脚边,黑色的眼珠子滴溜滴溜转。
你的院子里怎么会有这样的畜牲?
……我捡到的,它没影响到别人。
但是影响到你了。
傅融心里嗤笑了一声,影响到他了?影响到他什么了?是让他的心情好了一些不行,还是心里有点感情不行?可能在那人的眼里,能把自己培养成一个冷血无情视人命如草芥的下一任里八华当家才是最好的吧。在那人眼中,自己的命是不是也可以替代呢?傅融并没有继续想下去。
他的要求是杀了这条小狗。
傅融记得它死前很安静,它轻轻舔了舔傅融的手,就像最初那样。傅融跪在地上颤抖着手摸了摸它,它黑色的眼珠看着傅融,他觉得它是不是在想,为什么要杀它呢?它是不是在恨他呢?那是傅融第一次杀了活物。他恨恨的看着里八华当家,那人却满意的点点头,说他这眼神才是少当家该有的。
顺带又领了顿竹条抽背。傅融趴在有些硬的、冰冷的床板上,深夜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身上,傅融忽的一下流下了眼泪。血液温热的感觉好像还停留在他的手上,傅融第一次杀活物,他不知道如何才能最大的减轻小狗的痛苦。它死前一定很痛吧?可是为什么感受不到它的恨呢?傅融不是没见过恨他的眼神。他低低的呜咽着,最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像是要把接下来所有的眼泪都流光。
从此,傅融真的再也没哭了。
他做了几个月的噩梦,每次惊醒时手都不停的在被褥上抹蹭,明明手上什么都没有。忽然有一天,傅融像是这几个月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重复着先前的生活。感情好像从此被他抛弃,他如愿成长成了一个冷漠的、无情的、视人命如草芥的少主。只是偶尔某个深夜,傅融还会想起那条小狗。
里八华当家是真的很满意他这样,于是给他安排了下一个任务。潜入对立的绣衣楼卧底,或许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发现随后处死吧?但傅融平静的接受了,不如说,他甚至有些自愿。他给自己捏造了一个新的身份,以及「傅融」这个名字。引他来的女官对着绣衣楼楼主夸了好几句新来的人又有能力长的又俊俏,楼主正在批公文,堆起来的公文几乎都要把他淹没了。傅融皱了皱眉,他从来不会让公文堆积这么久。
对女官的夸赞傅融没什么反应,倒是楼主在听到他长的俊俏时抬起了头,仔细端详了他一下。不会发现他是卧底了吧?不可能,里八华把他的身份瞒的滴水不漏,几乎没有人能够知道他是少主。然后绣衣楼的楼主点了点头,随意说了句是不错。傅融不知道他是在说自己的能力还是另一句,他看着案几后的那人,垂下了眼睛。
随着职位的提升,除了工作做得好,傅融的另一个特点也在绣衣楼里传的越来越广。随便拉一个人问他傅融是个怎么样的人?回答之中绝对会有一句傅副官真是他所见过的最抠门的人。傅融对此没有什么意见,因为这真不是他装出来的。里八华不是没给他钱,但是他从来没有接受过。傅融觉得,比起接受那人的钱,不如花两个时辰来通勤。
绣衣楼楼主,或者称他为广陵王。广陵王有一次问他,傅融,你怎么每天都要花这么多时间通勤啊?傅融翻了个白眼,继续记着他那账本。他说洛阳城的房价已经是天价了,以他那微薄的薪水不知何时才能买得起。广陵王又问,那你家呢?
傅融一愣。
家?哪个家?
就是那个家呀,从来没听你提过你家。你不会想家的吗?
不是所有的家都能叫做家的。
广陵王难得的安静了好一会儿,随后他拍了拍傅融的肩,说今晚加班工资给你三十倍的。傅融有时候觉得这人也真够奇怪的,明明应该是个杀伐果决的亲王,有时候他又心思细腻的像个女子。仔细想来,广陵王的身子虽然也因常年习武而不至于瘦弱,可身形比起通常男子来说绝不算壮实。
直到某个加完班的月夜,他在楼里见到了个没见过的女人。傅融在那一瞬间想了很多,她是新来的侍女、女官、还是新来的卧底?其实他不想管,卧底就卧底吧,毕竟他也是啊?可是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匕首已经快要抵住了那女人的脖颈。
你是谁?来绣衣楼做什么?
傅副官,你能够一直保持警惕,果然可靠。
听到熟悉的声音时,傅融冷静的收回了匕首,顺带想好了如果被广陵王赶出去该怎么办。那女子笑吟吟的看着他,一点也看不出慌张的模样。傅融这才知道了先前的种种违和感是为什么,原来是因为广陵王就是女子。
……你不是男扮女装吧?
我没那种癖好。
好,重要的情报又多了一条。之前里八华只是隐约怀疑,现在他终于能够确定了。月色好似给她披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轻纱,广陵王眼中含笑,平常见惯了的脸庞看起来都更柔软了一些。她长的也挺俊俏的,傅融忽然这么想。随后他心中警铃大作,作为死对头的卧底他怎么能对广陵王有好感?这已经不是傅融第一次意识到他对广陵王有好感了,信任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蔓延,像菟丝花一样爬满了他的整个心。
广陵王和他解释了为何以男装现身,她是女儿身的事是一个必须隐藏的秘密。所以,她轻声说,我要你也发誓绝不会告诉别人。傅融点了点头,他说他发誓。死对头保护对方的秘密,这种事说出去大概不会有人信吧?不过他来绣衣楼已经破了好多次戒,傅融想,应该也不差这一次。
傅副官,你可永远不能背叛我啊。
为什么?
我们的交情还不够吗?你可是我最信赖的副官了。
你给的工资不够。
真抠。
傅融想,广陵王是真的信任他吗?还是说这也是她装出来的?他侧过身看着身旁与他并肩行走的女子,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不同来。可是无论他看多少遍,广陵王总是看着他的眼睛,笑吟吟的叫他傅融。她说傅融你真可靠啊,绣衣楼不能没了傅副官;她说别人开了十倍的工资都没挖走你,你对绣衣楼果然是有感情的吧;她说傅融……等他回过神来,想起来的好像永远只有她温柔的、信赖的眼神。
真糟糕,好像对绣衣楼真的有感情了。
潜入绣衣楼的第三年,傅融又一次捡到了一只狗。他向广陵王传了信,说在南院书楼外发现了一条狗。它偷吃肉脯被抓了个正着,傅融看着它佯装无辜的样子,露出了他都没意识到的柔和的笑。这家伙偷吃东西的样子,包括被抓后心虚的样子,和广陵王偷吃零食时一样。本打算今晚用的肉脯几乎都被偷吃完了,也不知道广陵王知道了会不会难过。
广陵王的心纸君看起来沮丧了一下,随后又写,
傅融,我们养它吧?
三月的风裹着柳絮,偶尔有些会让傅融觉得被吹迷了眼。他忽然想起了八岁的时候,他也捡到了一只狗。只是那时他偷偷的、小心翼翼的养着,连它给自己带来的快乐也像随时会碎裂融化的冰。傅融眨了眨眼,心想这柳絮真烦人,让他的眼睛都有些酸痛了。这一次他带着狗去河边洗了澡,又喂了它一些剩下的肉脯。他摸着动物柔软的、变的洁白干净的毛发,絮絮叨叨的对它说了些话。
是楼主要养你的,她对你这么好,你以后不能随便偷吃我给她准备的肉脯。
她知道肉脯没了的时候应该很沮丧,你回去以后乖一些。
等马上回了绣衣楼,就让她给你取个名字。以后你就有家了。
在里八华从未有过的自由和信任,广陵王不知何时已经全部给了他。他们最后决定叫这只狗为飞云,傅融看着院子里逗着飞云玩儿的广陵王,他想,如果早些遇上她的话,那时候会不会也像现在一样,他站在屋檐下看着小狗和她扑蝴蝶?如果他不是里八华的少主,她不是广陵王,是不是这信任之中能多几分真心?可乱世之中,哪有多少可能。
傅融不敢说自己对广陵王有多少真心。他的真心中参杂着太多了,连他有时候都分不清对广陵王到底是什么感情。去年她生辰时,傅融和广陵王一同去幽州调查羌兵叛变。本想着分头调查完集合就回绣衣楼,傅融却又折回了羌兵藏猛火油的地窖。点燃猛火油若是不够小心,说不定就会伤了自己。但他还是点了地窖,为广陵王放了一场金色的烟火。接连不断的金色烟火自青山上炸开,她看到的时候,会不会感到高兴?
她说猛火油炸上天,比烟花还热闹。那天正好是她的生辰,就当是庆祝的烟花了。只是一直没弄清楚,那个放火烧地窖的人到底是谁呢?傅融看着身前的广陵王,他想,以后有机会再和她说吧。
肯定是某个买不起烟花的人。
那真是很难想象世上有比你还抠的人……
难以想象就多给我发点薪水啊。
广陵王笑嘻嘻的打了个浑,巷口的西凉军已经走远了,她猫着腰从傅融胳膊下钻了出来。女子在夜市朦胧的灯光下转过身看向傅融,他一时间有些失神。她早就说过,女装只是特殊时期特殊手段。可今日她身着罗裙与他一同逛着集市,傅融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情。
不如就这样摆脱身份,两个人一起生活在市井之中吧?其实他也攒下了些钱,大概也能买个带院子的小屋,足够生活了。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在想,难得看到你女装。
你觉得这身女装买亏了吗?
不亏。
某一日广陵王的师尊来了绣衣楼,那时绣衣楼被烧,他又中了箭坠下了悬崖,他几乎不能通过心纸君听到她说话。左慈和她说了许多,甚至说了里八华下任家主已经潜伏在了绣衣楼。傅融想起来有次抓奸细的时候飞云寻着味儿最后找到了他,这次左慈都已经这么和她说了,她大概也会怀疑一下自己吧?
可是她没有。
傅融想不明白,为什么已经到了这等地步,她还是没有怀疑自己?中箭的伤口一牵扯就会疼,他甚至难得发起了高烧。意识有些模糊之间,傅融还是拿起了广陵王的心纸君,想再和她说些话。她焦急的声音听起来断断续续的,他却觉得安心极了。
思来想去,傅融只告诉了她他所在的地点,以及记得报销医药费。若是再多说一些,她说不定会更担心吧?他不想让广陵王再担心再焦急了。傅融想要不趁现在高烧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吧?可他咳了两声咳出了一口血,只觉得自己这想法太过可笑。
还心意呢,以后她不恨自己就是最好的结果吧。以后若是真有能坦诚一切的机会,那时候再考虑吧。
其实他说那句,我会陪你走下去,是真心的。他真的想同她一起走下去,真的想同她一起。绣衣楼需要加班的时候很多,他总是忙着过目打理绣衣楼的账本与公文。当然广陵王白日周旋在氏族之间,夜晚又要处理公务,她的疲惫大概比起来也只多不少。所以在她靠在傅融肩上睡着的时候,他轻轻抚平了广陵王皱起的眉,维护着她片刻的安宁。
烛火摇曳,将他们靠在一起的身影打在屏风之上。傅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仔细的、一寸寸的看着广陵王的眉眼。他不知道以后是否还能有这样的平和,就连这一刻都像是水中幻影一触即碎。他想,不如就这样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吧?
……怎么可能。傅融早就想过若是有一天广陵王知道了他是里八华少主,那时会是怎样一副场景。曾经的信赖、产生的情愫以及经历过的种种,她都会觉得全是装出来的吧?她会红着眼眶问自己为什么要欺骗她吗?她会后悔为他付出的真心吗?她会质问自己到底有没有一刻对待她是真诚的吗?他不知道。他想,既然也是一个杀伐果决的亲王,是心思缜密的绣衣楼主,她大概连失望都会隐藏的很好吧。
有一次傅融随身携带的一个竹筒掉了下来,滚到了广陵王的脚边。她捡起来,里面却空空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她没问傅融里面装着什么,他却忍不住想,如果里面藏着的是绣衣楼的机密呢?她为什么从来不怀疑他?只是因为他是傅副官吗?他当然将布防图藏在竹筒中送出去过,竹筒饭只是他遮掩的方法之一。可那个竹筒中所藏着的,远比机密更重要。
那是一张没完成的广陵王的小像。如果她知道傅融会在竹筒里藏着女子画像,一定会笑话他傅副官也有不敢展示的东西啊,心上人的画像都得藏着掩着。是啊,他要藏着掩着,让里八华的人不知道,让绣衣楼的人也不知道。爱上广陵王,永远只能是「傅融」的秘密。
广陵王从不缺他人的示好,男男女女,世家贵族,平民百姓。哪怕是袁氏的长公子、孙家的少将军、万人之上的天子。以后若是真的世道太平,她会选择和谁一起?袁氏长公子?早在里八华的时候他就知道袁基心思太重,温和的笑脸下不知道藏着什么诡谲的心思,不行。孙家少将军?想必他也只是图广陵的好处,为人又粗犷野蛮什么事都率先想着靠打打杀杀解决,不行。万人之上的天子?现在谁不知道天子式微,广陵王早就为他出生入死的不知多少次,以后就算天下太平,就为了广陵王为他受的伤,也不行。就算是最近总是出现在广陵王身边的陈登——总是叫她去钓鱼,有时傅融想约她出去,广陵王却说东阳县令早已经约了她今天去钓鱼。傅融想,他当然不行,陈登比他好在哪里?那人还说过他是个穷抠的副官呢。
若真是世道太平了,傅融轻哼一声,还是连广陵王喜欢吃什么零食都知道的傅副官最合适。
他是真的舍不得让广陵王受伤啊,傅融曾为她上过药。她的背后有着或新或旧的伤疤,而那道新的、长长的、看起来甚至有些狰狞的血口简直像是砍在了傅融的心口上。
为什么不让我去?
有的事当然只能由我解决,傅副官,你知道的。
无论是谁让她受了伤,傅融都会在心底记上那人一笔。就算是此刻只手遮天的袁氏长公子,他也没什么好印象。袁基确实没怎么伤害过她,可广陵王有次从袁府回来,傅融一看便发现了她手腕的蹭伤。她出去时身上所佩的玉环宝石也都没了,傅融气得不行,广陵王的背云上有块他亲自挑选镶嵌的润玉,当然也不见了。傅融板着脸,一边给她上药一边问在袁府发生了什么。
给袁基捉翠牙虫,结果树枝断了不小心掉下去了,所以饰品都摔碎了……不过袁府说了会赔偿,大概不过几日就会送来新的。
那袁长公子真是出手阔绰。
傅融翻了个白眼,心底又暗暗给袁基记了一笔。同为男人,他怎么会不知道袁基到底是怎么想的?猜也不用猜,定是袁基在树下接住她,两人摔在了一起。说是会送来赔偿,那她身上岂不是会佩上袁基所赠还的首饰?这显然是一种他与广陵王关系亲昵的暗示。再说只是捉个甲虫而已,居然也会让她受伤。
广陵王手腕受了伤,傅融便不得不承担起她所要处理的部分公文。起初她还笑眯眯的坐在案几前看着他批公文,随着夜色愈发深沉,她不知何时趴在桌上睡着了。心真大啊,不怕他趁现在偷走机密、甚至是置她于死地吗,傅融这么想着,将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他看着广陵王今日带回来的荷包,忽然心思一动,忍不住想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若是袁基的东西……他就偷偷丢了。广陵王如果问起荷包中的东西怎么不见了,他就一问三不知。明明绣衣楼的布防图和机密文件都偷过了,现在只是偷偷看一眼她的荷包,傅融却觉得自己心跳如擂鼓。
里面装着的,是他给广陵王所挑玉石的碎片。并不完整,只有两三块大的碎玉。那么多碎裂的玉环宝石,她是花费了怎样的耐心挑选出来的?傅融凑近了她一些,广陵王的气息平稳极了,短时间内她或许不会醒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朱栾香气,正如他此刻心情一样,带着些隐约的苦味。
傅融多想问问广陵王,他在她的眼中是怎样的存在啊。他多想告诉她自己掩藏着的、或许永远没有结果的心意啊。可他直到最后也只是将荷包放回了原处,一切都融化在了那一声长长的叹息之中。
他想,最好的情况大概是她能不恨自己就行了。
只可惜真的到了那一天,广陵王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就这么安静的离去了。她没问傅融——或是里八华少主为什么欺骗她,没问那些真心那些信赖是不是他装的,没问他她的一切在他眼里是不是个天大的笑话。她真的连失望都掩藏的很好,傅融相信她不需要自己也能继续领着绣衣楼,在乱世之中开辟出昌平。
只是他竹筒中藏着的那份小像,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是谁了。月色清亮,又是一年阳春三月。柳絮纷扬,迷了傅融的眼,他觉得自己的双眸又酸又痛。
他说,这里,是最后要越过的地方了。在你的一生中,从生到死,无人会一路相伴。只不过,在我的一生中,我与谁并肩而立,我又为谁舍生入死……
你,全然不知么?
广陵王没回头。她的声音很轻,顺着春夜的凉风传进他的耳朵里。
她说,傅融,要下雨了。
里八华的少主想起来,那次难得的能有那么久时间的休沐,广陵王兴冲冲的拉着他去桃娘渡口。集市上热闹的不行,到处都是各种不同的香味儿与摊贩的吆喝声。他与广陵王一同坐在小舟上,没多久却下起了大雨。那场雨足足持续了四五天,广陵王搬了个小凳,和他一同坐在屋檐下看着淅淅沥沥的雨。
她说傅融,你好像一直与我一起。
……不喜欢吗?那我离你远些。
广陵王靠在傅融的肩上,她有些困了,声音听起来也有些黏黏糊糊的,让人有些听不清楚。
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后面她又说了些话,等不再出声的时候,傅融轻轻抱起了她,将她放在了寝具上,为她掖上被角。他站在广陵王的床边,站了很久很久。神差鬼使的,傅融俯下了身,想要吻一吻她的额头。
直到最后他也没这么做。
现在她说,傅融,要下雨了。
这一次,我不会再和你一起看雨了。
[朝耀]夜色与你 (完结)
王耀从来没想到自己雌雄难辨的相貌竟然还能给自己带来这种麻烦。
此时他被绑在床上,四肢被绑在床脚。听着门外被捂住的女人尖叫声,只觉得头痛。
门开了。
王耀艰难地抬起头,和一双碧绿色的眼睛对上了。
“……”
“……”
王耀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金发男子,又瞟了一眼对方鞋上未干的血迹,咽了咽口水。
“ 先生,”那人思索了一会,还是用带着英伦口音的声调慢慢开口,“ 我为我的粗鲁感到很抱歉。”
王耀眨了眨眼睛,“那你能放开我吗?”
“……如果你能听话的话。”对方居高临下地打量他,碧色的眼睛里毫无感情。
“那真是感激不尽了。”
王耀被放开后,这个自称为亚...
王耀从来没想到自己雌雄难辨的相貌竟然还能给自己带来这种麻烦。
此时他被绑在床上,四肢被绑在床脚。听着门外被捂住的女人尖叫声,只觉得头痛。
门开了。
王耀艰难地抬起头,和一双碧绿色的眼睛对上了。
“……”
“……”
王耀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金发男子,又瞟了一眼对方鞋上未干的血迹,咽了咽口水。
“ 先生,”那人思索了一会,还是用带着英伦口音的声调慢慢开口,“ 我为我的粗鲁感到很抱歉。”
王耀眨了眨眼睛,“那你能放开我吗?”
“……如果你能听话的话。”对方居高临下地打量他,碧色的眼睛里毫无感情。
“那真是感激不尽了。”
王耀被放开后,这个自称为亚瑟的男子为他拿来了红茶和面包,并礼貌地邀请他多住一段时间。
王耀答应了。并跟着对方参观了一圈他这间巨大的别墅,最后来到亚瑟家里的地下室。
熟悉的,闷闷的女人的求救声。
亚瑟微笑着,为王耀推开门。
血腥气,和不知来源的各种奇异的臭气迎面扑来。
王耀站在门口,直到亚瑟擦过他的肩膀在他面前伸出手来。对方原本毫无波动的眼睛里此刻亮得吓人。
王耀抬起头,黑色的长发散了一些下来,“这是什么?”
亚瑟靠近他,为他别过头发,“是我的,秘密花园。”他牵过王耀冰冷的手,“让我带你好好看看,我美丽的客人。”
王耀被半强硬地牵引着,走过一具具被铁链吊起来的,或死或活的各类身体。墙壁晾着处理过的完整皮肤,上面还有诡异的黑色蔷薇纹身。
“都是女孩子。”王耀捂住鼻子,“而且我不喜欢这里的味道。”
亚瑟静静地看了一会没有任何大动静的王耀,突然微微一笑,“这可真是我的错了。很抱歉,王先生。我这就处理掉这些垃圾。“
他看似苍白的手摸上了桌上的一把小刀。白光一闪。
王耀回过头去,只看到所有被吊起来的人都掉到了地上,她们被封住的嘴里依然发出了极痛的呜咽声。其中一个金发女孩浑身发抖地往这边看了过来,她的眼眶里面却是空无一物。
她的眼睛早就被取走了。
“玩了这么久,我本来也有点厌烦了。”亚瑟站在王耀身后,悠悠然道,“既然这次我请来的客人终于有些特别,那这些旧娃娃似乎就有些太占空间了,不是吗?”
王耀没有看他,只是慢慢走上前去,拔出了插在墙上的刀。
亚瑟抱着手,嘴角上翘,兴致勃勃地望着他。
王耀垂下眼眸,蹲下身,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摸上没有眼睛少女的脸颊,为她擦去上面黑色的血迹。
“……求……求你……”似乎明白身前的人不是原来的加害者,那女孩用尽全力抬起头,把脸放进王耀的手里蹭,“求你……别……”
“嘘——没关系”王耀低低的声音里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很快就会结束了。很快。”
“痛……我很困……冷……看不……看不见……”
“别害怕,宝贝。别害怕。”王耀抱住少女的肩膀,拿刀的手高高举起。他最后亲吻了一下少女的头发,把刀准确地捅进对方的心脏。
少女瑟缩了一下。很快,恐惧的表情放松下来。
她抓住王耀衣袖的手慢慢松开,下落,垂落到满是血污的地上。
一只手搭在了王耀肩膀上,有些粗鲁地把他抓了起来,无情地让他怀里的尸体重重地砸在了地面,惹起地上侥幸活下来的人们一阵恐慌挣扎。
“你毁了我刺绣的布料!”别墅主人在他耳边怒吼,“你知道搞到这种材料需要多大的成本吗?”
王耀耸耸肩,回过头,无辜地张大他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睛,“你不是才说是垃圾?”
亚瑟语塞,脸涨得通红,完全不象刚见面时那样冰冷淡漠。站在血腥中心的他幼稚得像个初中生。
“就,就算是垃圾……你也不能随便动我的……”亚瑟努力找回自己的主场优势,手却无意识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王耀的眼神柔和下来,“抱歉,弄坏你的东西了。我做顿饭当作补偿如何,亚瑟?”
亚瑟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看他,“做饭?”
“是啊。”王耀歪了歪脑袋,心情很好地做了一个调皮的表情,“ 难得……你这里有这么多好材料。”
亚瑟愣住了。他看着站在自己眼前这个被自己误当女孩子带过来的秀气少年,竟然有些发起抖来。
“……真,真的?”他听到自己带着可耻的祈求意味的声音响起,“ 你喜欢这里?我……我做的?”
王耀笑着甩了甩手里带血的刀,“ 你平时喜欢吃什么肉?”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