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做了一个怒火重案的手书,是谢霆锋生贺视频!但是做着做着觉得过于沙雕hhh 总之是带着对柠檬的爱发电的ww
是 猫猫pop子阿敖 和 兔兔pipi美邦主 (要素过多
如果视频能有点点搞笑有点点可爱就是好的啦~ 这是我第一次做手书视频 请多包涵!没想到要画这么多张画(躺 稍后会放出来视频里的原图 可以做表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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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邦敖/过度呼吸】
我会发一些癫。人菜瘾大系列。
*邦主和阿敖我都很爱
*我更爱他们相互折磨到白头
*教堂一战后,原作向
summary:张崇邦数不清自己到底是第多少次捡起那根黑色羽毛了,与鬼魂进行拉锯战这么久,他终于选择妥协。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家里总是会多出来几根黑色的羽毛。
张崇邦第十九次在卫生间的地上发现那根凌乱的羽毛时,终于一拳砸在了墙壁上。他用了很大的力气,还缠着纱布的指关节立刻渗出鲜血,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把羽毛染成一种不祥的黑红色。
听见动静的蓝可盈扶着肚子走进来,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担忧地喊了一声阿邦。
“冇事,可盈。”张崇邦双手撑在洗漱...
我会发一些癫。人菜瘾大系列。
*邦主和阿敖我都很爱
*我更爱他们相互折磨到白头
*教堂一战后,原作向
summary:张崇邦数不清自己到底是第多少次捡起那根黑色羽毛了,与鬼魂进行拉锯战这么久,他终于选择妥协。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家里总是会多出来几根黑色的羽毛。
张崇邦第十九次在卫生间的地上发现那根凌乱的羽毛时,终于一拳砸在了墙壁上。他用了很大的力气,还缠着纱布的指关节立刻渗出鲜血,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把羽毛染成一种不祥的黑红色。
听见动静的蓝可盈扶着肚子走进来,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担忧地喊了一声阿邦。
“冇事,可盈。”张崇邦双手撑在洗漱台上,手臂上青筋凸起,他像是在忍耐什么即将喷涌而出的情绪,浇了自己一脸的冷水才堪堪冷静下来。男人从镜子里看到妻子皱起的眉头,朝她微微笑了一下。
“帮我给阿宝打个电话,OK?”
袁家宝接到电话火急火燎地开车到张崇邦的家里,刚进门就不停地念叨:“又唔死地冲喺前面又伤口坼(又是不要命地冲在前面又是伤口裂开),我迟早有一天要被你折腾死啊张sir!赶命一样,一路上罚单都遭了好几张哦……”
在看到坐在沙发上两手交叠撑着额头的人时,他闭上了嘴。张崇邦闭着眼睛,哑着嗓子让妻子回房休息,随后头一偏,定定地看向自己的上司。
“阿宝……他真的还在。”
袁家宝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看着好友那双疲惫不堪的眼睛和浓重的黑眼圈,终于在他身旁坐下,收敛了自己的怨气。
“阿邦啊,你最近真系太攰嘞(你最近真的太累了)。”袁家宝说,“我畀你摆个假啦?(我给你放个假吧?)”
张崇邦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带动了手肘处的伤口,又是一汪鲜血涌了出来,他却像是没感觉到痛一样,很不耐地点破了袁家宝的避重就轻:“放假放假!放假喺屋企,等我每日都睇到啲嘢呀?(放假在家让我每天都看到这些东西吗?)”
张崇邦指着自己面前那一堆羽毛。
“睇到呀阿宝?(看到了吗阿宝?)”这些日子明显憔悴了许多的男人胸膛不住起伏,“系乌鸦毛,佢做鬼都唔放过我啊!(他做鬼都不放过我啊!)”
袁家宝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眉头拧成一个结。
“……咁一系你出去住试吓?(那要不你出去住试试?)”等张崇邦冷静下来,袁家宝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提议。
张崇邦没说话。
“我畀你摆个假,去试吓。你知唔知你而家嘅面色好得人惊呀?(你知不知道现在你的脸色好吓人啊?)”袁家宝重重地拍了拍他没缠绷带的肩,“边个够胆畀你噉去抓贼?(谁敢让你这样子去抓贼?)”
张崇邦没动。
袁家宝咬咬牙:“你就当系保护你老婆嘛,你舍得畀佢日日都见到乌鸦毛?(你舍得让她每天都看见乌鸦毛啊?)”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张崇邦闷闷地嗯了一声。
袁家宝松了口气。
“我先去帮你安排,你有咩要帮手嘅就话畀我知啊(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就告诉我)。”他说着就要起身,“好好休息啦阿邦,你老婆快生了,正系要你嗰阵哦(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张崇邦又恢复成了最开始的动作,双手交叠撑着额头,肩背上的肌肉鼓起,仿佛扛着一座别人都看不见的大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压垮他。男人说了句多谢,嘴角边那处长长的疤随之微动,看上去有几分不属于他的狼狈。
妻子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产了,张崇邦怕自己影响到她,便托袁家宝找了家靠谱的孕妇护理中心,先把她送了过去,再联系上蓝可盈的家里人,拜托他们来照顾她一段时间,并再三保证生产当天自己一定会到。
张崇邦锁好家门,拎着行李箱站在楼道口,很闷地吐出一口气。
他刚要抬脚下楼,余光一转就看见了那根从门缝里慢悠悠飘落的羽毛,嘴里骂了一句,便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背影像是落荒而逃。
张崇邦住进了一家靠海的酒店。早上被生物钟叫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过人的适应能力让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是被阴魂不散的乌鸦毛给逼出来住的,他又烦躁地抹了把脸。不用去警局当差,时钟都被按了慢倍速,张崇邦靠在阳台的栏杆上点了根烟,还没咬进嘴里,妻子打电话过来问候他,一开口就是阿邦你是不是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抽烟啊,张崇邦就笑,很听话地按灭了烟头。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妻子说自己睡得很好,叫他不用担心,还嘱咐他要按时吃饭换药,不要贪嘴。张崇邦说好,目光落在海平面上,笑着告诉妻子这里有很多海鸟,白色的,叫声很大,还掉好多毛哦。
蓝可盈也笑,说等baby出生了我们带他去看海鸟啊。
张崇邦把无疾而终的烟按进烟灰缸,正要再说点什么,却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逼迫他往下看去。男人的一口气卡在喉咙里,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咳得很大声,电线杆上停着的白色鸟儿都被惊飞,扑棱扑棱的声音盖住了蓝可盈紧张的询问。站在烟灰缸边缘的黑色乌鸦静静地看着他。
“冇事,可盈。”他还是那样安抚妻子,“有只海鸟飞过嚟啦……我迟啲打畀你好唔好呀?“
挂了电话,张崇邦握着手机俯视这位不速之客。
“你到底要同我几耐?(你到底要跟我多久?)”
张崇邦退了酒店房间,又去找民宿,隔天醒来洗漱的时候在毛巾架上又看见了乌鸦。男人一把扔开毛巾,指着黑色鸟类,咬着牙骂了一句扑街。
张崇邦跟民宿的主人道了声歉,去了流浪汉收容所。睡了一晚后,穿戴整齐的警督顶着流浪汉们奇怪的目光一把抓住了阴魂不散的乌鸦,不顾它在手上抓挠出的伤痕,冷着脸走了出去。
张崇邦让阿宝把他安排进口供房住一晚上,在对方“你傻咗定我傻咗(你疯了还是我疯了)”的激动质问中挂了电话。四十八个小时很快过去,他醒来的时候肩膀又酸又沉,偏头一看,一只黑色的鸟类正梳理着自己的羽毛,黑豆一样的眼睛也看着他,然后发出一声刺耳的叫,似乎是在嘲笑他。
张崇邦……
张崇邦回到家里,关上门,对一直停在自己肩上的乌鸦说,你赢了。
张崇邦总是做梦。
很多杂乱的梦混在一起,当年追可乐的人变成了他,可乐没有死,兄弟之中也没有人进监狱,中秋的时候大家聚在火锅店里干杯,邱刚敖坐他旁边,笑得干净又腼腆。他喝多了,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火锅店一片狼藉,最中间成了溜冰场,王焜的尸体像破布一样被扔在一边。他们那桌躺着已看不出面容的老姚,被刀叉筷子钉着。邱刚敖从阴影里慢慢走出来,手里甩着两把蝴蝶刀,看着张崇邦笑。下一秒张崇邦被一辆机车死死压住,机车上的人摘下头盔,一把冲锋枪对准了他的脑袋。张崇邦往一旁看去,还是明日之星的眼镜青年无措地看着胸口上密密麻麻的狙击枪红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无形的力量推得往后倒下,一根钢筋刺穿他胸膛。
三个不同时期的邱刚敖,三双承载着不同情感的眼睛都盯着张崇邦。邦主,张sir,张崇邦。他们喊。天上落好多乌鸦毛。
张崇邦总是在如雷的心跳声中醒来。
往常这时候,蓝可盈也该醒了,她会伸出手揽住同她一样睡不好的男人,温柔地喊他阿邦。
可是现在整张床上只有他一个人,夜里的寒冷一点一点爬上来,盖着被子也阻挡不了它往骨髓深处侵袭。张崇邦平复了一下呼吸,又闭上眼,翻了个身,那只乌鸦就是这时候落到床头的。
张崇邦感觉到尖尖的鸟喙啄着自己的头发,它似乎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也不知道控制力道,在自己的头皮将要被啄出血之前张崇邦伸手抓住了它。
“消停啲得唔得呀?(消停点行不行?)”
乌鸦不会说话,只是歪着小脑袋看他,黑豆一样的眼睛流露着无辜。张崇邦觉得它太像一个人,于是不自觉地松开了它。得了自由的乌鸦嘎嘎地叫起来,吵得张崇邦耳朵嗡嗡作响。
“喂,我要睡觉啊!”张崇邦忍无可忍地丢了个枕头过去,被灵巧地躲开了。他锤了一下床,扯过被子蒙住头,决定不再理它。
过了好一会儿,张崇邦都快睡着了,一阵轻微的刺痛又从头上传来。
张崇邦把被子拉下去,黑着脸瞪它。
“做乜啊?信唔信我听日就揾神婆,将你整走?(信不信我明天就找神婆把你弄走?)”
乌鸦嘎嘎两声,爪子扒拉了一下他的手,鸟喙指着一个方向。张崇邦顺着看过去,是一瓶酸枣仁口服液——教堂一战之后他睡眠一直不好,阿宝说什么都要塞给他这副安神药,然而他忙着忙着就忘了放哪儿了,这会儿却被一只乌鸦给翻了出来。
张崇邦愣了一下,心情突然有点复杂。
“你……”
乌鸦好像并不想听他说什么,翅膀扑棱着扇在他脸上,糊了他一嘴的乌鸦毛。在张崇邦发火之前,它很快地飞到了空调上站着,悠闲地梳起了羽毛。
坚定的无神论者张崇邦还是去请了神婆。
一个警察被一只乌鸦纠缠,听上去很滑稽,可是张崇邦觉得再不找到什么办法解决它,张崇邦自己就要被逼疯了,没有人愿意被象征着死亡和不祥的影子整日笼罩。总之,只要能赶走它,一切都会恢复正常了吧。张崇邦是这样想的。
然而在带着神婆走到家门口时,他又犹豫了。他隐隐约约地察觉到自己虽然不想看到它,但好像并没有到达憎恨的地步。用驱鬼的方法对付它……是不是太极端了?如果那就是一只很普通的乌鸦呢?又或者,就算它真的是那个人……张崇邦拧动钥匙,眉头皱得像是落了把大锁。
请来的人断没有再赶回去的道理,张崇邦坐在沙发上,手脚规规矩矩地放着,显得很无措地看着神婆一会儿桃木剑一会儿黄符地摆弄,红线和经幡在家里挂得凌乱而诡异,神婆告诉他已经可以了,家里没有鬼魂。
冇鬼……?
张崇邦关上门,跟自己肩上的乌鸦对视了一会儿,挪开了视线。
他觉得这满屋子的法器很碍眼,荒唐得可笑。
于是在神婆走后十分钟,唯物主义者张崇邦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扯了个干净,一股脑地扔进了垃圾桶。乌鸦停在沙发上,一边梳着羽毛一边看他,很安静地没有出声。一时间整个屋子里只听见张崇邦剧烈运动后的喘息。
张崇邦想,自己应该是早就猜到了的。可是他不想信,也不敢信……但他不得不信。
他慢慢地转过身去。
青年岔开腿坐在沙发上,戴的是当年在警队时的黑框眼镜,好像还是那个被叫做明日之星的乖仔。可是他留了卷发,脸上也有疤,透着一股凶性,唯有眼神是纯粹干净的。这两种特性毫无违和感地杂糅在一起,构成了张崇邦无数个午夜梦回醒来时最想看到的邱刚敖。
张崇邦总是做梦。张崇邦总是醒来。张崇邦总是迷失在梦与现实的岔路口,向前向后向左向右都是南墙,他被困在原地,与旧日幻影相拥。
张崇邦不想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于是张警督终于叫出了那个名字,当了一次唯物主义的叛徒。
“……阿敖啊。”
张崇邦把握不了邱刚敖出现的时间。
有时候他在厨房做饭,正要放盐,余光就看到邱刚敖站在一边皱着眉头,似乎很不赞同他准备倒这么多。邱刚敖试图向他比划最合适的用盐量,张崇邦看了半天也没看懂,回过神来时菜已经糊了。他郁闷地处理掉焦菜,邱刚敖靠在墙上无声地笑。
有时候张崇邦收拾房间,邱刚敖在落了灰的箱子里翻找,翻出来一个印着“敖”字的马克杯。他惊讶地转头去看张崇邦,面色带上了揶揄。你仲留住呢?(你还留着这个啊?)张崇邦却不看他,更加用力地拖起了地,拖把头梆梆的响。
有时候张崇邦陪着妻子做产后恢复检查,卷发的青年就蹲在摇篮旁边逗弄小小的婴儿。好乖哦。邱刚敖任由婴儿粉嫩的手指在空中挥舞着扯到他的头发,看了半天终于点了点头,说邦主,佢好似你。
孩子办满月酒那天正是中秋,很多同事朋友都来了,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围在一起举杯祝酒,像极了张崇邦梦见过的Happy Ending。大厅里人很多,喝多了酒的张崇邦脸有些红,袁家宝也醉了,在旁边嘟囔着什么,他锤了一下袁家宝的背。
张崇邦扶着椅子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最后举了一下杯,蓝可盈抬头笑盈盈地看着。
“多谢大家可以畀我个面,我都唔会讲乜嘢(谢谢大家能给我这个面子,我也不会说什么话),就祝大家……”
张崇邦要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看见站在阴影里朝他微笑的邱刚敖时,他被喜悦冲昏的头脑终于降了温。张崇邦张了张嘴,一股难以言说的悲伤随着酒精一起漫了上来,可能还有别的什么情绪,但他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中秋好热闹,可是热闹不属于邱刚敖。
……为什么热闹不能属于他?
张崇邦有种冲动,他想拨开喧闹的人群,去到阴影里把卷发青年拉过来,给他斟满一杯白酒,在一众喧哗中,他们举杯相碰,旧友重逢。
张警督喉头微动,最后几个字他没说完,就举杯一饮而尽。
大家只当他是不善言辞,没人回头看看那片阴影。他们始终看着光。
哄妻子和孩子入睡后,张崇邦在阳台上摆了两张椅子和一张桌子,拿出了一瓶白酒,给两个杯子都倒上。
他透过朦胧的双眼去看坐在自己对面的人。
邱刚敖的表情很夸张,像是在调侃他是不是酒瘾犯了。邦主啊,那双镜框后的黑色眼珠这样说,好歹爱惜一下身体嘛。
张崇邦不管这个。他自顾自地举起了杯子,朝着虚空碰了一下。
“本来话今年中秋去睇你架(本来说今年中秋去看你的),去唔到啦,莫怪我,阿敖。”
“畀你哋几个拣嘅地方,都系靠喺埋一齐嘅(给你们几个选的地方都是靠在一起的)。记得帮我带句打招呼……算啦,佢哋肯定唔想听(他们肯定不想听)。”
“第日畀你带啲酒去(改天给你们带点酒去),天冷了,要暖暖身子。”
张崇邦喃喃地说着话,邱刚敖没有回应他,卷发青年甚至没有碰装着酒液的杯子。
“怎么不喝啊……”张崇邦醉得很厉害,眼角泛着红,看起来像哭过,“你怎么不喝啊阿敖?”
他渐渐地趴在了桌上。
月亮在他眼睛里晃来晃去,张崇邦伸手握住了杯子,把酒水在地上浇了一长串。
“你唔敬我……那就我敬你一杯。”
“……我敬你,阿敖。”
张崇邦很快回到了当差的日常,接报案,找线索,抓贼火拼,受伤,进医院,授予奖章。
偶尔他也会想起很久以前跟邱刚敖的对话。
我现在能抓一个贼,升官以后就能抓十个贼,一百个贼。把贼抓尽了,天下就太平了。
那个意气风发的邱sir在时间的缝隙里熠熠生辉,他不会再变了。可是活着的人不一样,鲜血和荣光永远伴随着他们,生和死永远等着他们抉择。
张崇邦离职的时候办了次席,请了几个要好的同事。前警队之光沉默地敬了他们一杯又一杯,喝得他站不稳了,还在固执地倒酒,被大白鲨按下来了。
邦主。他们喊。
张崇邦躺在椅子上, 妻子染血的脸在他眼前晃啊晃,过了一会儿又是毒瘾犯了的儿子自杀时满脸的狰狞。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脱离了他的肉体,浮在半空冷冷地俯视着他,他像具空壳,吃喝拉撒只是维持身体机能的手段。
四十多年的警察生涯几乎要把他的热血和天真磨平,张崇邦控制不住地去想,邱刚敖比自己更早经历这样的事情,他那时是怎么想的?
当自己亲手打破他的理想时,阿敖是怎么想的?
张崇邦住进了一家养老院。
退休金够他住到进坟墓,尽管如此他还是执意帮着一起负责养老院的安保,说自己闲不得。六十五岁的男人已经掩盖不住脸上岁月的痕迹,一身肌肉也显得有些松垮,唯有那双眼睛依旧警觉。
养老院的人也喊他邦主,很亲昵的口吻,让他想起当年第一个给自己取这个外号的人藏在镜片后面腼腆狡黠的笑。
他还是会做梦。
梦里他又回到那家商场,绑匪手里的刀明晃晃地对着蓝可盈的脖子比划,他的同伙控制着角落里的十个人质,手上拿着炸弹的遥控器。拣一个啦,张sir。他们在笑。要你老婆还是救这些人?
画面一转。
他粗暴地踢开包厢的门,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儿子被捆起来打得鼻青脸肿的狼狈样子,茶几上摊着白粉,在五彩的灯光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他从梦里醒来,又跌入另一个梦里去。失重感让张崇邦低声嘶吼,如同困兽。
可是没人拉住他。
就像当年他也没有拉住邱刚敖。
张崇邦睁开眼睛。
坐在床边上的人回头看他。
二十多年过去了,邱刚敖还是老样子。卷发,黑框眼镜,嘴角有疤,眼神却澄净,笑起来的时候很乖仔。
我听到你嗌我名啦(我听见你喊我名字啦)。邱刚敖的眉眼笼在月光下,好不真切。做乜梦啊邦主?
张崇邦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会看见他。这些年邱刚敖不常出现,往往都是张崇邦被什么事情逼得快疯时才能见到他。张崇邦心说你就这么喜欢看我狼狈的样子吗?
“发梦见到我地仲警队嗰阵(梦见我们还在警队的时候),你想饮咖啡,畀你买嚟你又嫌苦(给你买来你又嫌苦)。”张崇邦吐出一口气,沙哑的声音显得很平和,“鲜奶少糖,就你事多。”
我听讲得上咗年纪嘅人钟意苦咖啡(我听说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喜欢苦咖啡),邦主,嗰阵全队得你饮到惯苦咖(那时全队只有你喝得惯苦咖)。
张崇邦瞥他一眼,邱刚敖立刻举手投降。
我错啦。青年笑弯了眼。你最近还饮唔饮咖啡呀?
张崇邦摇摇头:“喝了睡不着。”
睡不着你也唔食药啦。邱刚敖指了指他放在床头柜上的药瓶。饮牛奶嘛。
张崇邦笑,邱刚敖也笑。故人重逢,明明距离那么近,两个人之间却像隔着一道怎么也迈不过去的鸿沟。
“我成日梦到嗰个雨水天(我总是梦到那个雨天)。”张崇邦说,“仲梦到打边炉(还梦到吃火锅),我,你,爆珠,阿华,公子,荃叔,标哥。冇人坐牢。”
张崇邦翻了个身。
“为什么偏偏是你们呢?又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呢?”
“冇人答我,我想唔通。 你叻过我(你比我聪明),阿敖,你话我听啊?”
人老了,也分不出多余的感情给一个无人可回答的问题。张崇邦闭着眼睛,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人轻轻打开,冰冷的空气瞬间与他十指相握。
像是有人抱住了他,尽管这个怀抱没有实体。
吸气,吐气。
吸气,吐气。
吸气,吐气。
吸气——
过度呼吸给气管带来了负荷,夜里冰凉的空气涌入张崇邦受过伤的肺,他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手脚发冷,脑袋发麻,眼睛看不见东西,脚踩不到实地,恍然间张崇邦觉得他才是一个鬼魂。
男人蜷起身子,高大的身躯看上去那么小,那么可怜。
邱刚敖还在他身边抱着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有一只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好想去睇一次海上日出啊。
张崇邦睁开眼睛,却像是没力气支撑了一样,又慢慢闭上。
你第一次出任务成身嘅伤,躺在病床上说的,你还记唔记得?
我记得好清楚的,阿敖……不过冇机会啦。
张崇邦的心是块石头,拿刀砍拿火烧都伤不了它分毫,唯独水,一滴一滴地打在同一个位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是再硬也要被磨穿,更何况邱刚敖一直是他心里扎着刺、最柔软的地方。
石头被磨穿了,露出疲惫不堪的心脏。于是血管张开拥抱水滴,像在流血。他却开始流着眼泪微笑。
张崇邦在意识慢慢离体时撕开了多年来自欺欺人的幕布。
哪里有什么阴魂不散的乌鸦,哪里有什么鬼魂纠缠。
分明是他自己不肯放过自己。
这个谎,张崇邦圆了好久,才骗过自己的理智。
Fin.
灯酒
感谢观看❤
【邦敖】我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请坐,邱刚敖说,不必担心,今天找你,只希望你配合回答一些问题。依旧是无糖美式?张崇邦点头,对方露出了然表情,开门出去,几分钟后捧着一只蒸汽袅袅的马克杯走回口供室。点解要站?他替张崇邦拉开座椅,后者皱起眉,神情稍显迷茫,不过仍然循着邱刚敖的指示入座,他从未坐过那张凳,他一般都在桌对面。
好奇怪吧。邱刚敖茶色墨镜下的眼睛笑笑的,后仰身体,让椅背撑住瘦到微凸的脊梁。我第一次坐到那个位置上,亦都觉得好奇怪。从前只有在对面睇人,拍桌训斥的份,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亲手抓过的贼享受同等待遇。但系你杀咗人,张崇邦说,做错事应当承担后果,这是律法规定。接着看到邱刚敖的笑意慢慢淡下去,眉眼蓄着一片阴沉的雨云,...
请坐,邱刚敖说,不必担心,今天找你,只希望你配合回答一些问题。依旧是无糖美式?张崇邦点头,对方露出了然表情,开门出去,几分钟后捧着一只蒸汽袅袅的马克杯走回口供室。点解要站?他替张崇邦拉开座椅,后者皱起眉,神情稍显迷茫,不过仍然循着邱刚敖的指示入座,他从未坐过那张凳,他一般都在桌对面。
好奇怪吧。邱刚敖茶色墨镜下的眼睛笑笑的,后仰身体,让椅背撑住瘦到微凸的脊梁。我第一次坐到那个位置上,亦都觉得好奇怪。从前只有在对面睇人,拍桌训斥的份,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亲手抓过的贼享受同等待遇。但系你杀咗人,张崇邦说,做错事应当承担后果,这是律法规定。接着看到邱刚敖的笑意慢慢淡下去,眉眼蓄着一片阴沉的雨云,他控制得很好,那表情转瞬就被头顶明亮射灯吹散。今次我们谈的不是关于我,而是关于你,邱刚敖低下头,翻开一页文件,提高分贝,关于疑犯,张崇邦。
我不知我犯了什么罪,张崇邦说,不过既然收到指控,我会配合调查。邱刚敖似乎对这个回答颇为意外,因为他的口型像是想要吹出一声哨,然而考虑到审讯场合的严肃性,改为惊奇地撇了撇嘴,手指滑过纸页,在一个词上定住不动,第一项,他朗读道,愚忠。疑犯张崇邦,你是否承认,你因为一个罪该万死的贼,选择放弃一班尽职尽忠的好兄弟?
首先,张崇邦说,即使过失杀人也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你我都当过差,你不比我知晓得少。他突然陷入到一种回忆的沉默中,久久凝视着面前杯中升腾而起的白雾。再次开口时,语调变得平缓,我同司徒杰商量过,他最终应承会在开庭前与霍兆堂谈明,尽量减小这件事对你们产生的影响与量刑。事情失控,我有责任,但你知道,或是我预设你知道,我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我以为…四年后会有一个越变越好的结局。
在张崇邦为自己陈词时,邱刚敖的指甲始终不疾不徐磕着桌面,发出的的笃笃的白噪音,这种有迹可循的规律性被张崇邦的开脱无意识破坏了,他恶狠狠地想,只好放弃演奏。你预设我知道,他轻柔而危险地说,那你知不知,兄弟几个由头至尾怕的不是结果,而是放弃。司徒杰放弃,OK,他是上司,言而无信官位要紧,霍兆堂放弃,他是商人嘛,保重名誉利益为大。我没真正信过他们。可是你张崇邦不行,跟着你咁多年,只要你一个字,坐四年四十年监大家都认栽。他突然起身,摘下眼镜向张崇邦面前掷去,一块茶色碎片飞溅过张崇邦侧脸,砸得下眼睑一阵酸痛,张崇邦在泪眼朦胧中努力撑开视线,邱刚敖的疤痕被泪水泡得弯弯曲曲,像几条细小蚯蚓。张崇邦想,他到底还是欠邱刚敖一句对不起,并不是为了当日那个选择赎罪,而是为他亲手破坏邱刚敖的笃信,那信任曾经如此坚固地将他们相连。
在监室中,公子哭得像条弃犬,我好想死啊敖哥,他啜泣着对邱刚敖说,随着碎牙唾出一线咸腥的血丝。怎样才可以快点死去呢,这是邱刚敖在每个鼻青脸肿、支离破碎的夜晚认真思索的问题,他最终决定要活下去,为此可以咬紧牙关,忍耐折辱。可是你张崇邦不行。邱刚敖做梦般重复一句,接着坐回原位,翻开第二页,我们来看看下一条,伪善。疑犯张崇邦,你是否承认,你在过去十余年中看似对受害人邱刚敖关心备至,法庭上却连一句最简单的证言都不肯给他?
我记得你这条胳膊受过伤,张崇邦突然说,为了示意,他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胳膊。是骨折,被人用扎着锈钉的木条打断,好在不是铁棍,不过皮肉伤也确实痛得够呛,仲要去打破伤风。那是你第一次受伤,在医院待了没多久就嚷嚷要出院,姚Sir同我来看你,你一边蹦起一边对他们说,我好健康,我好健康!我要捉贼啊!后来姚Sir急着赶回警署,就叫我留下来控住你。
佢系癫嘅,边个教出嚟嘅?姚若成摇摇头,不无责备地望向张崇邦,张崇邦正坐在病床边削一个青红色的苹果,恍若未闻,他向来这样,不想过脑的事只当没听见,像头一意孤行的公狮。邱刚敖躺在床上吊着点滴睡去,眼睫垂耷,胸膛因呼吸频率微微起伏,对两个上司的议论浑然未知,那只打着石膏、包成蚕茧的手臂放在枕头上,张崇邦怕他硌,向护士借来的抱枕。Call白车时血淋淋的邱刚敖用好手抱住断手发呆,张崇邦问他,今次你知道做差的辛苦,下次如果钉子砸在头上便极有可能丧命,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邱刚敖撑起眼皮,笑说哇塞大佬,你这么看不起我,二十几岁,不是细路了,我想选什么我很清楚。光斑从邱刚敖的左颊跳到右颊,张崇邦手上盲削,盯着那块活泼的亮点看了一会儿,然后对姚若成说,就放他去做吧,我会看住他。
邱刚敖突然觉得烦躁,笑装不下去,抬腿踢飞碎片,在狭小的口供室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该死的圣人还是那副表情,即使知道明天将要上绞刑,也能在今夜将后事安排到位,和圣人做朋友该很好,他总为人着想,总会给出过来人的指点,叫你少走弯路,多点耐性,但尝过从地狱爬出的滋味后,才发现属于自己的前路已被封死。邱刚敖将那份文件劈手甩到张崇邦面前,第三条我要你自己读出嚟,邱刚敖说。张崇邦用手背揩过因缺觉而干涩不堪的眼睛,刚才那点泪水稍稍润湿了它,接着他翻开文件,低声念出第三条罪状,无情。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处理过多少情杀案?邱刚敖问。张崇邦当然记得。其中一桩涉及一个疑心生鬼的丈夫,认为年轻美貌的妻子有外遇,便用菜刀将她分尸,丢进马桶冲走,余下留给垃圾填埋场。处理那桩碎尸案时许多新兵丁都吐了,因为现场实在太过血腥,拖行足迹、跌落的尸块与器官让租屋看起来像一个最高级别难度的噩梦。张崇邦看见邱刚敖动了动喉咙但没说话,在天台抽烟时他分出嘴上半支递过去,没想到邱刚敖不会,这下是真的呛出眼泪,咳得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张崇邦只好伸手替他顺平呼吸,邱刚敖两条胳膊倚在栏杆上,边喘气边问,邦主,点解、点解真会有人因为怀疑或妒忌而杀死另一半,恋人做得像仇人。张崇邦耸耸肩,你在警校学了点什么?别跟罪犯共情。
阿邦,他当然不会觉得奇怪,他见过太多喽。标哥笑着说,你未进重案组时,有看不惯阿邦行事的警员私底下给他起花名,乜铁面判官,乜破案机器,不过亦不能听他们嘈天巴闭,阿邦只是将全副心思花在case上,他是个多好的人,兄弟们心中都明。是啊,邱刚敖暗暗想,他觉得自己有点傻,不与邦主讨论重大线索,反倒在作案动机上徘徊不前。张崇邦正直、善良,不会理解一个人毒蛇般无孔不钻的嫉妒心,不知道遗落在工位上的外套曾被邱刚敖掖入怀中,鼻尖贴住领口,嗅到常年吸烟留下的气味,抱着抵御警署冷气的借口安然睡去。这世界变得太快,四天坠入爱河,四个月生儿育女,四年后没人愿意为一个杀人犯停留,只有张崇邦仍然假惺惺,讲兄弟情义,踩着出狱时留下的种种踪迹追上邱刚敖,气喘吁吁追悼四年前随明日之星死去的往日时光。实际上,邱刚敖想,绝望地发现自己在想到这件事时仍会痛苦,张崇邦的爱实在太过浩大,多情走到头就变成无情,他所能分得的永远只是无私的一隅。
以上,邱刚敖说,合上文件。就是疑犯张崇邦的一切罪证。张崇邦,你还有什么想为自己辩护的吗?张崇邦张嘴欲言,感觉咖啡香变成鼻端萦绕不去的血腥气,片刻后他发现那种味道不是由他嘴里生出,而是源自邱刚敖。活着的邱刚敖,死去的邱刚敖,在病床上被挟有微尘的明亮光线眷顾的邱刚敖,踏上白漆钢琴毫不犹豫步向终结的邱刚敖。当日他曾遗落一只移动硬盘,因此车开到一半又折返工位,邱刚敖脸颊压桌睡得好沉,眉眼安详,衣摆在他手中仅剩一角,几乎坠地。张崇邦在邱刚敖眼前停留,未见对方有醒转迹象,于是弯下腰,从他手中抽出外套——得到后者近似于梦呓的不满咕哝——重新替邱刚敖掖在两肩上,然后悄无声息地掩门离开。
张崇邦说,没有。
邱刚敖笑起来,鬈曲发梢掩在脸两侧,随着肩颈摆动微微摇荡,那不是属于悍匪的表情,笑起来,神态几乎未变。他捉住张崇邦被疤痕咬得可怖的手掌,放在鼻端嗅了嗅,尔后压到脸颊上,指腹触及的皮肤一片冰凉,气息不属于现世。你常来探监,邱刚敖说,我一次也没见你,以前不见是因为我没法说服自己,恨意为何滔天,而洪水中央又藏着什么核心,能令摩西分海。现在明白些了。张崇邦,等明年七月半再来见我吧。
口供室内地基摇动,天花板坠下碎砖碎瓦,张崇邦踹开反锁房门,如潮光路从门外铺天盖地向两人涌来,邱刚敖不跑,重又坐回椅上,那个位置刚才属于张崇邦,现在则被他留给自己。张崇邦伸手过去握他的手腕,然而捉到的只是虚无,邱刚敖摇摇头,接着松开张崇邦的手。彼此被掩埋之前,张崇邦离开了废墟。
在重案组的时候他们也搞过团建,譬如做一些愚蠢的破冰游戏,测试伙伴信任度之类,邱刚敖站在礼堂高台上,靴跟慢慢离开平台,直至两只脚都无牵无挂地半凌空,他听到爆珠、阿华的笑声,公子与阿荃的叫声,还有标哥老好人式“注意安全”的叮嘱,接着是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午夜梦回时天长地久困住他,连生命余烬都要夺去。张崇邦说,阿敖,放心。
邱刚敖感到非常安心,于是他闭起双眼,向后倒去。
【邦敖】忌日快乐
summary:邱刚敖被困在了自己死的那一天。
。
“张崇邦,祝我忌日快乐。”
「一」
他死在圣母怀里,胸膛穿过钢筋。
邱刚敖觉得这也算是结束,该死的人杀了大半,仅剩一个张崇邦,但也没差,未来午夜梦回,他一定能记起自己说的话,“那天雨夜,要是你去追可乐,一切会不会反过来?”。
多有趣,张崇邦七老八十,子嗣环绕的时候,也一定要被这句话惊醒。
然后他再次睁眼。
邱刚敖以为自己来了地狱,要受审判,可地狱怎的有桌子摄像机,倒像是他大半天前还在待的审讯室。
地狱颇有创意,他想...
summary:邱刚敖被困在了自己死的那一天。
。
“张崇邦,祝我忌日快乐。”
「一」
他死在圣母怀里,胸膛穿过钢筋。
邱刚敖觉得这也算是结束,该死的人杀了大半,仅剩一个张崇邦,但也没差,未来午夜梦回,他一定能记起自己说的话,“那天雨夜,要是你去追可乐,一切会不会反过来?”。
多有趣,张崇邦七老八十,子嗣环绕的时候,也一定要被这句话惊醒。
然后他再次睁眼。
邱刚敖以为自己来了地狱,要受审判,可地狱怎的有桌子摄像机,倒像是他大半天前还在待的审讯室。
地狱颇有创意,他想。
胸口的疼痛提醒他早已死去,曾被九十度弯折的手臂也在隐隐刺痛,刀刃一般割开他因为重新睁眼而导致的困倦。
他抬起手臂,有些困惑地望着完好无缺的手,审讯室昏暗的灯光透过他的手落下来,张牙舞爪地在他的身上攀爬,将他锁住。
邱刚敖挣开光的牢笼,看向同样昏暗的玻璃,里面的人并无什么伤口,崭新又漂亮。
…这就是那个审讯室!
邱刚敖皱眉:难不成真是耶稣显灵,要他再过一回今天?
门外,依旧蹲守的警员注意到邱刚敖怪异的动作,他们面面相觑一番,只听里面的人忽然狂笑几声,神经质一般地凑到摄像机面前,道:“喂,给报案人倒杯咖啡阿。”
张崇邦就在这时推开人群走进来,拿着他的陶瓷杯,咖啡、鲜奶少糖。
此时的张崇邦还有一丝未消耗的温和,大约二十四小时之后,他就要将他被燃烧的温和与蔓延的怒火化成招式,将邱刚敖按在钢琴键上,将他的骨头折成几瓣。
邱刚敖嗤笑一声,这温和又是做给谁看,早在四年前他答“有”,往日一切都早早撕碎,留给他的仅有监狱里被踩在脚下的苦痛。
张崇邦放下咖啡:“这点你倒是和四年前一样,少糖鲜奶。”
咖啡总是没罪。邱刚敖不接茬,只笑着喝了,嘴角那个疤像是装饰,帮他扯开一个更大的笑。
张崇邦又道:“几年前就在这个审讯室,你做好人我做坏人…”
“喔,”邱刚敖放下咖啡,“记得,审的鹤佬文,我监狱里见他,过得春风得意,倒比我好。”
这一下把张崇邦要说的话都压在了喉咙里。邱刚敖才不管他,喝咖啡。
放下茶杯,邱刚敖道:“味道正宗得很,监狱里都是泥土味,难闻又难吃。”
张崇邦又以为他要怀念往昔,决心与他打感情牌:“你从前还与我打乒乓,你球技没我好,还要我让球给你。”
邱刚敖好笑地盯着他。
“邦主,你要同我讲过去的故事啊?”
张崇邦试探了几回,最后也毫无结果,还是出门从别的地方找突破。
邱刚敖看着手表,还有六个小时他就要从这里出去,当然——五个半钟头后张崇邦要冲进来与他歇斯底里。
他没闲心与张崇邦斗智斗勇,只坐在椅子上歪着头想重来一天要做什么。
爆珠、阿华、阿荃,兄弟一定要救,等钱拿完了大家去吃一顿火锅,要辣的,去去晦气。
完事之后去埋了公子,虽是做尽蠢事但也是兄弟一场,自然要选个风水好的墓地。
他静静摩挲着咖啡杯,表情平和,倒不像是屠过人的悍匪。
这个人的皮相确实漂亮,早些年做警察,乖仔的皮囊下埋着要破土的骨,低头微笑时有几分不羁的气质,虽然已有了现在的几分样子,但更像是好人装坏蛋。现在却不同,头发打着卷,脸上挂着疤,皮相依旧是好的,倒不如说是更漂亮,垂目时淡笑着望自己的手心,那是练蝴蝶刀磨出来的茧。
身上武器被收走,怕他伤人,邱刚敖便用手指模拟握刀的姿势,上下翻飞。
期间警官们进进出出,玩了好几次囚徒困境的把戏,千篇一律得很,无聊得让他打了好几次哈欠。
这么有来有回的过了几个小时,所有人都显了疲态,邱刚敖倒是饶有兴致地望着腕上的表,果不其然,张崇邦踩着点进来。
他喊了声“所有人都出去!”带着压抑的怒火,穿透了本该隔音的玻璃。
在场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对视几眼赶紧走了。
张崇邦进来,拿着球杆,掀翻了在场的一切,摄影机,杯子,以及老旧的桌椅。仅剩一个有些病态的邱刚敖,和一个满脸怒气的张崇邦。
“邱刚敖,你连兄弟都杀!”
这话再听了一遍还是不得劲,他心想张崇邦总要如此,要大义凛然地替法制审判他们每一个人,又想救每一个人,可笑的是他谁也没救成,又把他们送进狱里。
邱刚敖歪头,摆出一个无辜的笑来:“张sir,我是来报案的啊,你没证据就定我的罪啊?”
张崇邦手里的球杆往桌上挥了挥,邱刚敖又笑:“你要动私刑啊?阿Sir。”
他不叫张崇邦邦主的时候声音很轻佻讽刺,带着一种睥睨的恨,像是混黑了好几年的贼头。张崇邦本能的觉得不该这样。
“你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姚sir,警局的八个兄弟,你要报仇,要报仇怎么不冲着我来!”
邱刚敖再一次的,定定地望着他,比第一次说这话少了好多情绪,“本来是你的,只是那天你不在。”
他看见张崇邦的表情带了一点变化,隐隐透出一种不可置信的痛苦来,邱刚敖见他表情大变,疑惑中带了一点好笑:这人竟想要自己给他一份独有的原谅。
张崇邦整理了表情:“你现在还有没有人性?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是个警察!”
“早被你送狱里了!”邱刚敖踢了一记桌脚,“你要是记得我是警察,就不该帮着贼把我送进去!”
他将四年里经历的事的话缩回,这种事说了一遍便不想再说,盛怒之下才会将痛苦送与他人品味,何况张崇邦,邦主,圣人一个,与他?这人与他共情都好似要践踏自己的警徽。
就在这种僵持里,袁家宝进门打破了僵局,他进门便是一句:“你老婆在舞蹈馆被绑了!”张崇邦先是惊疑又是恐惧,再将这一切化为无言的愤怒,对准邱刚敖。
邱刚敖则是淡然地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更是对他道:“快去救嫂子啊,看着我,做咩啊。”
让人恨得牙痒痒。
待人都出去之后,他又对阿宝指了指手表,轻快地出门了。
邱刚敖再一次坐在汽车上,望着屏幕里的画面。
张崇邦听见司徒杰的话,脸上透露出一种衰败,但又不全然等同于反思活着检讨,你能从他的眼神里读出另外一种名为“正义”或者“希望”的东西。
曾几何时,邱刚敖也是这样的明日之星。
他便不想聊了。无论几次,就算告诉他所有的真相,或者他们所有的痛苦,张崇邦只会走在同一条路上,显而易见,他们走的不是同一条。
邱刚敖捂住了脸,厚重的茧蹭过凸起的疤,带起几分印刻在身体深处的苦痛。
爆珠他们见了,便一下坐到了他的身边,野狗野猫一般贴在一起,舔着灵魂深处的伤口。
该做的事还要完成,邱刚敖如同上次一般开启了司徒杰脖子上的炸弹。此刻,他见到张崇邦的挣扎,竟也觉得兴致缺缺。便将屏幕翻在底下,不再看。
马交荣那边依旧撕破了脸,霍兆堂也依旧一枪崩了头。再来一次只觉得得心应手,邱刚敖甚至在不知何出搜出好几个防弹衣,保证能中一枪换一个。
弹药也比上次再充足一些。邱刚敖换了条小路,反面包抄张崇邦他们。
他们边退边打,显而易见的,这次比上次的情景好上许多。爆珠他们身上仅仅受了点小伤,阿荃稍可怜些,被打准了腿肚,走得一瘸一拐,不过在监狱里一瘸一拐惯了,坡子都比健全的走得快。
邱刚敖走小路闪进一个没来过的小巷子,蜿蜒几下算是摆脱了追兵,他叫几个兄弟靠边休息,阿华却找到一个地方,招呼他们:“敖哥,你见我寻到一个教堂!”
邱刚敖忽的停了下来,前一日被穿过胸膛的疼痛又开始泛起,同样出现的是一种疑惑——怎么可能!分明不是这条路!
一种莫名的感觉上了心头,他如有所感,大喊:“阿华停下!!”
可已来不及了:一片片的警员竟埋伏在教堂内,红外线如针眼,密集地锁着他们。
砰——
「二」
“哈…呼……”
被枪,被无数的枪子打成筛子的感觉实在不好,那种皮肉飞离身体的痛依旧缠绕着他。
……怎么……回事………
邱刚敖睁眼,面前依旧是那个审讯室。
怎会又回到了这里?!
他的身上各处都隐隐作痛,那种被子弹杀死的痛也并没有遮盖掉胸膛以及骨折的痛,他们是叠加的,是一层层压在他身上的,想要将他撕裂。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重新寻找活着的感觉,但这种活着竟比死了还要痛苦。
门外站着的人也觉得奇怪:这是什么新把戏?难不成要装病?
张崇邦又一次地推门进入,他见到邱刚敖惨白的脸色,对师弟的疼爱又占了上头:“阿敖?你还好吗?”
邱刚敖对他回以一个充满恨意的眼神:“关心还是留在四年前吧。”
张崇邦竟生出一种不合时宜的怀念感,好像见到了那个四年前受伤强撑着的小警官,那个意气风发的明日之星。
于是他说:“阿敖,早交代,早休息。”
他记得阿敖曾经都只坐在他的位置,且从没在坐那么久。审讯室自然是找专人设计,显得昏暗且压抑,心理承受力差的犯人,或许被吓几下就要交代。
而邱刚敖已在这坐了那么久——甚至超过了48小时……
张崇邦捏了捏眉心,分明没到48小时,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甚至觉得,这一切他已经经历过了几次。
张崇邦甩掉这些想法。而此刻邱刚敖已再次习惯了这些看不见的伤口,脸色虽依旧苍白,但又有了说话的力气。
第三次坐在这里,他已经失去了与张崇邦虚与委蛇的兴趣,他决定换种方式。
接下来的时间里,无论他们怎么软硬皆施,邱刚敖皆是面无表情,张崇邦出门又走进,质问他为何滥杀无辜,他没忍住又骂了句:“反正我做什么都是滥杀无辜。”再之后又怎么都不开口了。
张崇邦被阿宝喊去救蓝可盈,邱刚敖道了声:“请便。”然后踩着四十八小时的点走出审讯室。
爆珠见他状态不好,怒气几乎要炸出:“敖哥,他们是不是动了私刑?!”
阿荃阿华听了,都停了下来,随手抄起一个物件,就要把这里砸个遍。
邱刚敖摆手,道:“没事,先做正事再说。”
几人都没有放下手中物件,大有他一发话就开始砸人的凶悍。邱刚敖只得加大声音骂了句:“没脑子了是吗!”他们才放下。
炸弹开启的过程再无废话,邱刚敖懒得听司徒杰如败犬一般低劣的忏悔,只觉得虚伪又恶心。
邱刚敖道了声:“那你以死谢罪吧。”便把屏幕甩开,提前带着兄弟去找马交荣。
马交容依旧是那副生意人的做派,只认钱不认人,却又不讲什么诚信,说换人就换人。邱刚敖听他说换了一批人抢银行,便对着他冷笑,惨白的脸上,伤疤也与他一起笑起来,显得疯狂又诡异。
“荣哥,”他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中的u盘,“你行动方式都发我了,要是你要换人,我只能把这东西也发给警局咯。”
马交容脸色一变,周围小弟都纷纷举起了枪对准他,阿荃他们也要举枪反击,然而邱刚敖摆了摆手。
“我设了定时的,荣哥。”
马交容嗤笑:“抓的是我雇的人,又不是我,你拿这个威胁我啊?”
邱刚敖拿出手机,笑容满面地在马交容面前摆了摆:“啊呀,荣哥,我好像忘了,邮件用的你的邮箱啊?”
“你!”
“雇人做生意再毁约已是大忌,把消息卖给差佬就是断了根基了,哦……还是说,荣哥,你是个线人啊?”
“邱!刚!敖!”他拿枪指着邱刚敖的额头。
邱刚敖耸耸肩。
对峙一刻,马交荣终于咬牙切齿地放下手枪,问:“你到底想怎样?”
邱刚敖:“和气生财,荣哥。抢银行当然要去,你雇的人也照样走,我们不掺和。”
马交容皱眉:“你说半天就要这样?这与我说的有什么不同。”
邱刚敖笑:“你听我讲完。我是要你赚大钱,多抢几个银行。”
“……什么?”
“我惹的事大,那边都盯着我呢,我只要你给我分散点注意力,让我与兄弟坐船逃到泰国去。……我知道你对香港的银行都很有研究,荣哥。”
有目的就好办,马交荣的表情稍稍缓和,邱刚敖又道:“差佬们都盯着我,大部分都警力都要抓我呢,怕不是没时间管别的。荣哥,我们互惠互利,最后五五分成。”
马交荣变回了那副生意人的样子。虽然邱刚敖狮子大开口要五五分成,但有欲望好过没有目的的疯,他心中稍定,又要讨价还价:“三七分成。”
邱刚敖像模像样地思考了会儿,道:“四六,我四你六,我会把邮件删掉。”
“成交!”
他答应得很快,这让邱刚敖感觉自己被骗了,他露出一副有些懊恼的表情,马交荣见他这装出的样,心中得意感更甚,甚至好心地送他们了点装备。
出了马交荣的地盘,阿荃问他:“敖哥,我们真要去泰国?”
他们心中也都存了恨,虽听阿敖的话,却依旧想报仇。
邱刚敖随意道:“邮件早发了,用的线人的路子,还叫他们行动隐蔽点,搞偷袭。”
几个兄弟表情都亮了,久违地凑上去,笑嘻嘻地道:“敖哥厉害。”
几人并肩走着,倒有几分曾经还做警官时的味道。
张崇邦从被官僚压迫的事务解脱里出来,获得了24小时不停职的特许,被众人簇拥走出之时,他觉得这一切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而他那些为自己辩护的话语,就好像说了好几次般的熟练。
这到底……
他脑子里不可抑制地想起曾经被押着走出法庭的、邱刚敖的身影,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天雨夜,要是你去追可乐,一切会不会反过来?”。像是邱刚敖死前的嘶吼。
如今这一切好像真的还到他身上,而他也确实为自己辩护,熟练地辩护。
那邱刚敖呢?他是不是也只缺一句辩护,缺一群能簇拥着他走出来的人?
不…不对。他摆了摆头,希望能将这诅咒般的话语散去。
他赶回自己的位置,阿宝与他说:“我们收到了匿名线人的举报,马交荣雇了邱刚敖去抢银行。”
张崇邦赶忙看了阿宝给的邮件,果然没错,且时间地点都写得太过清楚,显得像是个再明显不过的陷阱。
“我们已经派了一队人去了,将邱刚敖抓捕归案!”
张崇邦则摇了摇头,抓着衣服就跑,今日霍氏集团开股东大会,霍兆堂回国主持,邱刚敖怎可能不去!
那边银行的警员都一副怠懒的样子,张崇邦看了便觉得心中不忿,待他说出“这是陷阱!邱刚敖肯定在霍氏那边”之时,这几个人都露出几分嘲讽的笑:“你有证据?”
“他同霍兆堂有仇,我了解他,他一定会去找他!”无人理会他,张崇邦又咬牙道:“至少派几个人去那边!”
可他话音刚落,头顶就有爆炸声响起,一帮匪徒拎着枪支弹药向他们扫射。张崇邦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幕,脑子一阵阵抽痛:怎么会这样!明明之前……!
可那些如碎片般的记忆没有拼合起来,只让他有些摇摇欲坠,几个警员都看他一眼,脸上似乎都写着字:这就是你说的了解?
张崇邦咬牙,只得先将这帮匪徒制服,幸亏警力布置得当,很快就解决了这边的事件。
他们将匪徒的面罩揭开,竟无一人是邱刚敖一行人。张崇邦心中不详的预感更甚,阿宝的一条消息坐实了他的恐惧:市区内竟然有三家银行同时被抢!
这到底怎么回事!
张崇邦发觉事件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被惦记着的邱刚敖依然闲庭信步地游走在霍氏大楼中,他脑子聪明,走了两回就记得所有的路。他们甚至是从厕所将霍兆堂拖出,吓得霍兆堂几乎要尿裤子。
邱刚敖拿他的脸怼了面部识别,再一枪崩了了事。
把钱装了大半,几人大摇大摆地从门口走出。
警力早就抽调到各个银行,人人自危的情况下到处都是假警电话,谁还管什么霍氏集团?整个香港乱成一团,倒方便邱刚敖跑路,他真的定了几张去泰国的黑船票,走的以前区万贵的路子,也不算麻烦。
这次是不是能结束了?
邱刚敖心中稍定,开着先前抢的车飞驰向码头。码头人不多,仅几个贼眉鼠眼的船家,开着部不比独木舟好太多的船,但总能坐几个人。
他们可不管你是什么杀人犯、抢劫犯。只要有钱就来者不拒。邱刚敖从前逮捕了不少,现在又带着兄弟们求了上去,只觉得有些讽刺。
不过也与他无关了,去泰国,好好安置兄弟们和他们的家人,他孤家寡人一个不要紧,最大的希望便是与他共苦的兄弟能好好过上余生。
张崇邦…张崇邦便让他去吧,与他扯上关系就总有倒霉事,被枪打成筛子的事他不要再经历一次了。
或者……先带着兄弟们安顿下来,再想着报复……
他揉着眉心暗暗思索,与爆珠他们上了船,远处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冲来,他脸色大变,用不熟练的泰语喊着船家:“赶紧开船!”
阿荃阿华掏出枪往张崇邦那边扫射,都被张崇邦险险躲开,邱刚敖一边催促船家开船,一边尽力瞄准,直指张崇邦的大腿。
砰的一下,命中!还未等邱刚敖长舒一口气,张崇邦便拿枪对准这条劣质船的油箱。
轰——!
「三」
混蛋…混蛋…混蛋!!
邱刚敖紧紧咬着牙,才不让嘴巴发出一丝一毫的哀嚎。
他用手捂着头,半架在桌子上,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他脑子里闪过那个圣母像的身影,几乎要崩溃。
连你们都要站在张崇邦的那一边吗?我就是贼,他就是警吗?只要我做的就是滥杀无辜,只要他做的就是为民除害?!
我四年前也是警队的明日之星啊!我难道不想为好人做事吗?难道不是你们没有给我机会吗?!
凭什么不让他张崇邦体验一遍被关进牢子,被人折辱的痛苦,却让他一遍一遍地经历死亡?!
这样的想法在他的脑子里来回翻滚,他的眼睛凝视着手表,在痛苦中记时:
3、2、1
23点43分。
张崇邦走入。
端着一杯咖啡,鲜奶少糖。
他连一个表情都懒得给,只低着声音骂了句:“滚。”
张崇邦没有滚,他坐下来,拍了拍惊惧交加的前警官:“阿敖?要是不舒服,可以和我说…”
“滚。”
“我在这里陪你,等你开口。”
“给,我,滚。”
张崇邦只是坐在那里,以一种注视曾经的那个邱刚敖的表情看着现在的他。
邱刚敖不准备浪费力气,在焦虑和身体的疼痛中思考让自己和爆珠他们活下来的方法。
霍兆堂的仇,一定要报!
但从杀死霍兆堂开始,警局动用的警力加上这个如同警犬一般死死咬住他们的张崇邦,就让他们毫无活下来的可能。
唯一的方法……唯一的方法,杀死张崇邦。
他猛地抬头,看向张崇邦。
而后者则像四年前那样看着他。
吃错药了?
邱刚敖却没有再问的力气,痛苦几乎要将他吞噬,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反复强调: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
早晨5点13分,公子尸体被发现。
早晨5点43分,司徒杰绑架蓝可盈。
早晨5点44分,走出审讯室。
早晨6点30分,张崇邦进入舞蹈馆。
3、2、1,引爆。
没有拖泥带水,连司徒杰的忏悔都只进行了一半。
张崇邦猛地扑过去,将妻子护在身下。
炸弹的威力其实没那么大——市面上买不大那么大体量的炸弹,火光飞起,只吞没了司徒杰与张崇邦。
然后是尖叫声和哭声,还有救护车的声音。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张崇邦在地上躺着,毫无生机,他的妻子在他的身边痛哭。
邱刚敖脑子空了一块,那个“杀死他”的声音在此刻戛然而止,身体的疼痛依旧,但似乎提醒着他:你活下来了。
他开始笑,那种疯狂的,无法止住的笑,他坐在车顶上,笑得自己的耳膜嗡嗡作响,然后涌上来的是无法辨别的痛苦,像是精神上的空荡,老僧敲钟般砸在他的心上。
从那里翻上来难以言喻的感情,刺激着他的泪腺。
我是开心的,他想。
张崇邦死之后,警队像是一盘散沙。
邱刚敖与同伴极为容易地杀死了霍兆堂,也极为简单地坐上了前往泰国的轮船。
大仇得报,没有人再追着他们给轮船来上一枪。几个兄弟开了啤酒庆祝,邱刚敖却一言不发。
23点。
他似乎真的活过了今天。
23点20分。
不用再一遍遍死亡。
23点30分。
杀死了所有仇人。
23点40分…
「四」
昏暗,压抑的审讯室。
邱刚敖坐在椅子上,仿佛被夺走了灵魂。
到底哪里出了错?到底做错了哪一步?
他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废弃的教堂,那个破损的圣母像。
明明倒下时在怀抱他,为什么又要高举达摩克斯利之剑审判他的过去和未来?
又为什么将他困在这一天?
他开始感到困惑。
灵魂上的重负让他开口都变得十分困难,浑身上下都是深入骨髓的伤,无法治愈,无法结束。
然后,他站起来,沉默地、一步步地走进自己的轮回。
…
「五」
他用蝴蝶刀将张崇邦一刀毙命。
「六」
他从教堂的铁架上坠落。
「七」
一枪崩了张崇邦。
「八」
炸了霍氏集团。
「九」「十」「十一」「十二」
死亡是他的乐园,轮回是他的游戏场。
…………
「二十」
没人能审判他。
…………
「三十」
张崇邦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但他想不起梦里任何的一切。
他拿着的咖啡杯险些倒下,旁边的警官问他:“邦主喝咖啡啊?”
我吗……
不是。
咖啡鲜奶少糖,邱刚敖的品味,他记了十几年,一辈子都不会忘。
对了,这杯咖啡是要给阿敖的。
他行尸走肉般走向审讯室。
大白鲨有些慌张地向他走来,对他道:“邦主,嫌疑犯昏倒了。”
“什么?”
“邱刚敖昏倒了!”
咖啡杯应声掉落。
他冲向审讯室,已有担架将邱刚敖抬起。
邱刚敖紧闭双眼,脸色青白,像是一具被冰冻的尸体。
张崇邦的头疯了一般地疼,他看向邱刚敖紧蹙的双眉,苍白的脸色,一幕幕的画面在眼前飞驰而过。
先是那个年轻气盛的阿敖,再是那个阴郁病态,对他冷笑的邱刚敖。
然后是…然后是,倒在圣母像上的,对他说“那天雨夜,要是你去追可乐,一切会不会反过来?”的将死的他。
不,他见过太多将死的邱刚敖了,他见他被枪扫射,他见他在爆炸中化为一团烟尘,他见他从高空坠落。
邱刚敖。邱刚敖。邱刚敖。
原来他已困在这轮回那么多天。
……
邱刚敖在做梦。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也放纵自己做梦。
即使他闭眼躺一天,睁开眼还是相同的审讯室,他都要将摄像头的死角摸清了,无趣到了极致。
他梦到一个法庭,那个将他推下深渊的开始。
邱刚敖在梦里转向张崇邦,听他说那一句“有”。
然后张崇邦说:“没有。”
邱刚敖怔在了原地。
“怎么了敖哥!”跳脱的公子搂住他的肩膀,“开心坏了?哈哈哈哈我就说邦主最爱我们!”
“走走走晚上吃火锅!辣的去晦气!”
“去晦气吃豆腐你不知道?人家监狱出来都吃豆腐!”
“你这才叫晦气!我们不没进监狱吗?”
邱刚敖机械地被带到张崇邦的面前。
穿过墓碑一般的桌椅,经过歇斯底里的律师,擦身满脸与己无关的司徒杰。
张崇邦拍拍他的头:“傻了啊阿敖,等下回来陪你打球啊。”
邱刚敖说话像念台词:“我打球很烂的。”
“那就让你几个。”
张崇邦起身离开证人席,搭着邱刚敖的肩膀走出门,像他爸一样唠叨:“你要注意分寸……还有,你们组的那些人,特别是公子,要好好管下了……”
“邦主。”他打断他。
张崇邦看向他,满眼都是温和。
“你怎么想要替我们说话,我以为……”
他忽的说不出口。
“怎么想到要说这个?”张崇邦笑笑,“你是阿敖嘛。”
邱刚敖盯着张崇邦的眼睛,那眼睛平和、温柔,那眼睛告诉他,他站在警队那一边,也告诉他:“你就是警队那一边”。
邱刚敖紧紧握住张崇邦的胳膊,忽然觉得委屈,他想哭就哭了,因为这是在梦里。
他哭得很大声,不像一个三十出头的警员,倒像是个被抢了糖的孩子,他在刺目的阳光下,蹲在地上大哭。
张崇邦摸了摸明日之星软和的脑袋:“今晚吃火锅?”
“好啊!”公子他们一同走进了阳光里。
……
张崇邦提前安排人去拆除了炸弹,杜绝了后患,自己在邱刚敖身边坐着,削一个苹果。
邱刚敖昏倒的消息传到爆珠他们耳朵里,几人都纷纷暴起,要和人拼命。
张崇邦知道再审讯也没用,便提交了申请提前让他们出来。几个上司也早被这几个熟知套路的老油条气个半死,更怕再晕倒什么人,最后警局落下个管理不力虐待嫌疑人的标签,很快就下了批条。
爆珠几人冲到邱刚敖病床边,见他脸色惨白如死尸,都气得发狂,爆珠更是直接冲上去揪住了张崇邦的衣领。
大白鲨他们也要冲上前去开打,张崇邦把他们按下,摇了摇头。
邱刚敖在病床上咳了一声,几人立马分开,望向邱刚敖那一边。
他还是未醒,表情却平和了不少,应当是做了什么好梦。
爆珠他们退后几步,长叹一口气,倒在椅子上。
张崇邦让警队的几个先离开,待他们带上门后,望向爆珠:“我想知道阿敖……你们狱里的事。”
阿荃阿华一下站起,大吼一声:“你要知道这些做什么?”
爆珠冷笑:“你这是要忏悔吗?”
张崇邦则定定地望着他们。
爆珠站了起来:“好,你要听,我们就说给你听。”
他们说刚进去就被“上了一课”,进监的新人待遇本就不好,抓过许多人的警官更是如此,他们与这些人打了一场,结果自己却被关了小黑屋。
他们说邱刚敖其实怕黑,那种压抑的昏暗的环境呆久了就不知道时间,连痛苦都会被延长。
他们说克扣饭食是常事,没人愿意得罪监狱的大佬。
他们说每天,每天都会有人找他们算账,他们是折辱,放在敖哥上只会更狠,是凌虐。
他们说敖哥被按在地上,一把违禁的纸刀割开他的脸,血糊了他大半张脸,其他人围着他笑。
……这一切的一切像一只腐烂的巨兽,一点一点啃咬着张崇邦的心脏。
邱刚敖说张崇邦你什么都不知道,是——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又妄图理解他的一切,要替他说原谅,替神做审判。
张崇邦的双手在脸上摩挲,呼吸透过手掌传出,变成厚重的闷哼声。
……
邱刚敖在与梦里的张崇邦吃饭。
张德标说这事终于结束了,他要回去做报告。表情很是衰弱,又说张崇邦下次要单独请他,阿敖也要请,不枉自己帮他完成任务报告。
阿敖说好好好一定请,你要请几顿自己说,我请你吃大餐阿。
张德标说,这还差不多。
张崇邦请的大排档,那家店火锅是出名的。公子他们嘻嘻哈哈地聚在一起,张崇邦先是骂他们了一顿叫他们以后当警察也要遵守规矩,“不然早晚惹祸,耶稣都救不了你”,公子被吓一跳,去瞥邦主和阿敖的眼色,然后讪讪道:“我知道了。”
不是骂一顿就不吃东西了。张崇邦这人就是这样,骂人的时候骂,正气凛然得吓人,吃饭的时候又放下沉重的脸了。
他开了好几听啤酒分给大家,阿华就又带大家说开了,是女儿的话题,喝一口就讲一句自己女儿多可爱,那表情特别气人,喝得高了就说,“还好没有进去啊,不然女儿都见不到”。
阿华见邱刚敖未动啤酒,便劝他喝几口,说马上就要高升赶紧庆祝一下,邱刚敖摆手:“喝酒睡得快,想再见你们一会儿。”
公子说想要快点找一个女朋友,他们问你要什么样的,公子想象力贫瘠,半天挤出个漂亮的,听得爆珠直翻白眼。
阿荃和爆珠暂时不想找女朋友,都说要跟着敖哥向上走,跟着敖哥抓坏人,抓一千个一万个坏人,抓到全港就只有好人。
邱刚敖说:“那我就是最大的坏人了。”
几个人不懂,都哈哈笑开了,邱刚敖也微笑着看他们胡侃,心里只觉得开心。
邱刚敖问:“邦主,你要做什么?”
张崇邦说:“要做一个好警察。”
也与十几年前刚认识的他一样,张崇邦依旧坚持本心,要做一个好警察,他眼中光芒坚定,邱刚敖便笑,说邦主你已经是啦。
“阿敖,那你想干什么。”
我嘛,邱刚敖说:“我想长梦不醒。”
没人懂他,于是他倒了一杯酒,从嘴巴里灌进去。一杯酒下肚,天空渐渐崩塌,眼前的一切,那个一直陪着女儿的阿华,那个就想要个女友的公子,那个没与他说下辈子做兄弟的阿荃,那个依旧赤诚刚直的爆珠,那个要他请吃饭的张德标,还有……那个会说“没有”的邦主,一切都崩塌了。
邱刚敖与那个不存在的未来摆手,走向残忍又真实的现实。
他睁开眼,几个人的组合让他以为自己还未清醒,阿华阿荃爆珠围着他垂头,张崇邦在他床前一言不发。
可张崇邦比那个梦里的要老,更有一种颓唐的气质,阿华他们也比梦里的要老,要阴郁。
邱刚敖望向爆珠,问:“现在几点。”
爆珠开口,他才知自己快睡了一天。
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始新的今天,原来他在梦里再次被审判、吃火锅,也快过了一天。
是个好梦。
十分钟,也不够他再杀一次霍兆堂。于是邱刚敖说:“邦主,我做了个梦。”
“梦里你说‘没有’。梦里阿华陪着女儿,公子想找女朋友,张sir阿荃爆珠都好好地活着。全凭你说的那句没有。”
反正张崇邦不记得。
邱刚敖于是说,“原来你说的那句话那么有重量。”
“可惜了,梦不是现实,你也不会记得。”
时钟攀爬到23点40,第三十一个忌日重启了。
「三十一」
或许是真的冥冥之中有什么预兆,邱刚敖觉得这一次真的算是结束了。
邱刚敖想,这三十一天,又算上最开始的那一天,他杀了邦主十四次,邦主杀了他十五次,一次被警队杀死,还有一次同归于尽,再加上一句梦里的“没有”,他与邦主谁也不欠谁了。
不对,邦主还是欠他。
也好,欠他一条命,才好他午夜惊醒想起他。
睡了整整一天,虽然身体各处依然传来隐隐的痛处,却比之前几次状态好上了太多。
张崇邦开了门找他,给他递咖啡。
三十一次融合的记忆在他脑子里重现,老天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叠加记忆,或许就是想让他在这无限的轮回里救回阿敖。
阿敖还年轻,虽已犯错,但还未不可挽回。
上一天那些被爆珠他们告知的阿敖经历的事还在张崇邦的脑子里回荡,他从未想过一句“有”让他们记了四年。
他也未想过一句“没有”,或许重量比他想的还大。
但他想,还来得及,如果永远地重过这一天,那就每一次、每一次地救下阿敖,救下很多人。
张崇邦坐在邱刚敖的面前,后者双手交叉,半阖着眼看他。
邱刚敖问:“你来给我送咖啡啊?”
倒像是老友相聚。
张崇邦说:“我带你出去。”
他记得阿敖还是怕黑,那就带他去阳光下走走。
这下换邱刚敖疑惑不解了,他像只猫似的歪头:“你疯啦?”
张崇邦:“去外面走走,你想说的时候再说。”
原来是新套路,走人情牌啊。
邱刚敖耸肩,不置可否地与他走出门。路过他从前的工位,路过他们打球的球台。
他并未多少怀念,看它们与看路边的野草野花并无不同,而他看张崇邦也与看它们并无不同。
张崇邦想同他叙旧,想与他讲讲过去的事。邱刚敖只觉得讽刺,他短暂的人生早已被切成了两半,一半是入狱前,一半是狱里苦恨的几年,这两半唯一的联系便是对过去种种的恨,而这恨的主人之一竟要同他叙旧。
邱刚敖可没这个闲心。
他趁着张崇邦看着草坪的时候,闪身走了。警局的路他记得很清,像附骨之蛆一般咬在他的记忆里,闭上眼就能走过谁的位置,然后走向监狱。
他去找的司徒杰。
无论重来几次,该杀的人总该杀,杀三十遍都不够,应该把他们生生世世地放在油锅里炸,也不平他们心中之恨。
张崇邦转头发现已经没人之时就觉得不好,他派人去寻司徒杰,邱刚敖却早已找到了他。
他已被戴上了炸弹,还未实行绑架,见邱刚敖来了,跪在地上求饶,说自己前几年鬼迷心窍,求求他放过自己。
邱刚敖只觉得无趣。
匍匐在地上的道歉实在无趣,一遍一遍的认错也很无趣,而即使他告诉张崇邦真相又如何——前面的三十一次早已证明,张崇邦依然是那个正义凛然的张崇邦,他永远是“警”,而他永远是“贼”。
他给司徒杰录了相,传到了网上,警官下跪道歉的画面总能吸引人的,不一会儿就有了好多评论,来往都是居高临下的语气,像是在俯视那一段过往。
邱刚敖把司徒杰的头揪过来,让他看那些人的评论。什么警局之耻,什么警局已经堕落了,什么警局多没用,腐败、恶心、垃圾、社会的渣滓。
站在他这一边也好,担心治安也罢,邱刚敖都没什么情绪。他懒得再去用司徒杰考验一遍张崇邦的选择,便摆摆手让司徒杰走了。
司徒杰以为邱刚敖要放他,歪歪斜斜地走,姿势实在不算好看,邱刚敖打了个哈欠,一枪把他爆了头。
“唉,你还真信啊。”语气竟然有点可惜。
张崇邦赶到时司徒杰早已没命,视频留下的影响还在发酵,上头下令封锁言论就更显得有鬼,只几个小时,路上的人就开始指指点点的对着他们,眼睛里满是不信任。
邱刚敖与爆珠等人在老地方相聚,拿着枪直接杀去了霍兆堂的家里。
他的家邱刚敖也早已摸清,如何绕小路进去,如何在床上找到他都是得心应手。
霍兆堂还与他新找到小情人纠缠,一听就知道,一方早已没力气,另一方是装兴奋,邱刚敖提着枪进去,指着霍兆堂的脑袋,也是一枪爆头。
他的小情人止不住尖叫,被邱刚敖一个眼神又吓了回去。
邱刚敖连他家的保险柜密码都早已清楚,他开了保险柜,往外拿钱,一叠一叠地,分给了爆珠阿华和阿荃。
“敖哥……?”
邱刚敖笑:“我定了去泰国的船票,你们先去。”
“敖哥,你不同我们一起走?”
又怎么走的了?
邱刚敖说:“没事,我后跟上,还要同你们吃火锅庆祝。”
见邱刚敖不容置啄的语气,几人只得离开。邱刚敖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微微放心,便对着床上的女人道:“喂,我走了,记得报警。”
张崇邦接到电话的时候,正蹲守在霍氏的大楼等邱刚敖。
他握着电话,心中隐约有些恐惧。
好像要,再也追不上邱刚敖了。
张崇邦放下电话,开着车各处找他。
他去了码头,黑船早已开走,审问之下才知道邱刚敖根本没来;他去了舞蹈馆,蓝可盈依然与孩子们做着互动,安稳得像是童话;他去了曾经交战的巷道,歌舞升平,所有人都好好的活着。
他是在教堂找到他的。
邱刚敖坐在钢琴上,身后是圣母像,悲悯地俯视着他的孩子。
他说:“你来了。”
张崇邦说:“阿敖,你下来,和我回去。”
“唉,”他轻巧地站起来,脚尖在钢琴上踏出不和谐的重音,在教堂里砸响,“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你不会死的,我会救你。”
“你会救我?”邱刚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对,我会救你。”
邱刚敖眯着眼打量他,见他表情坚定,不似说谎:“你这样,我还以为你都记得了。”
“我记得。”他说,“阿敖,无论过了多少今天,我都想起来了。”
钢琴重重地响了一下。
“原来你也都记得,”他冷笑,“记什么,记你怎么杀我,记我怎么杀你?”
“阿敖,总有别的方法。”
“有什么方法?如果你有方法,我们就不会进监狱。”
“我会想办法救你。”
“救我?”他露出个怪异的表情,“你替谁救我,你当你是耶稣还是圣母?”
“……阿敖,对不起。”
“原来你会说对不起啊。”邱刚敖有点惊讶,仅限于有点。
情绪波动对他来说都显得很累,邱刚敖很困了,他只想再睡一觉。
“那好,张崇邦,你杀我十五次,我杀你十四次。还有一次,你要永远记得,你欠我一条命。”
“我记得的,阿敖,下来,同我回去。”他的恐惧越来大,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今天是我的忌日,”邱刚敖很轻松,“你也要记得。”
张崇邦上前一步,想要拉他。
邱刚敖抬起头,阳光顺着教堂的彩色玻璃落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然后他翻飞着手中的蝴蝶刀,切开自己的脖颈。
“祝我第三十二次忌日快乐,邦主。”
他说。
猩红的血落下,洒在洁白的圣母像上,不像是亵渎,倒像是上妆。
邱刚敖落下来,轻巧地,安静地落下来,像一只残翅的蝴蝶。
张崇邦接住他了,张崇邦永远地失去他了。
他从此再没经历过轮回。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