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BSD/太芥】遗失空缺
*文豪野犬 太宰治×芥川龙之介
*非常规双宰
*ooc有 bug有
深灰的云在横滨上空死气沉沉压了两天,终于在下午时分下起雨来。
雨点酣畅淋漓地坠落地面,瓢泼的雨丝晕染了黄昏时暗沉的天空,来自港口的海风一吹,便是一帘连绵不绝的薄幕。
芥川坐在二楼靠窗的高脚凳上,低头对着落地窗吃下最后一口红豆汤。
雨越下越大,雨滴砸在窗户上迅速变成一缕缕的水流,玻璃外于是成了流淌的水面,灯火在水波中摇曳,撑着伞的行人身影也在扭曲中模糊。天色昏暗,店里早早亮起了灯,于是玻璃变成朦胧的镜面,只需要抬起头,芥川就能看到身后景象的倒影。
而他现在正是那么做的。
在红豆...
*文豪野犬 太宰治×芥川龙之介
*非常规双宰
*ooc有 bug有
深灰的云在横滨上空死气沉沉压了两天,终于在下午时分下起雨来。
雨点酣畅淋漓地坠落地面,瓢泼的雨丝晕染了黄昏时暗沉的天空,来自港口的海风一吹,便是一帘连绵不绝的薄幕。
芥川坐在二楼靠窗的高脚凳上,低头对着落地窗吃下最后一口红豆汤。
雨越下越大,雨滴砸在窗户上迅速变成一缕缕的水流,玻璃外于是成了流淌的水面,灯火在水波中摇曳,撑着伞的行人身影也在扭曲中模糊。天色昏暗,店里早早亮起了灯,于是玻璃变成朦胧的镜面,只需要抬起头,芥川就能看到身后景象的倒影。
而他现在正是那么做的。
在红豆汤即将见底的时候,芥川抬起头,他的手上还拿着汤勺,消瘦的背影挺得笔直。目光落在深色的镜面上,背后的空间一览无余。
或许是工作日的缘故,店里没什么客人,几张圆桌空空荡荡。除了几个低声说笑的大学生,只剩下一个坐在角落的男人。
男人的面前摆着一杯五颜六色的饮料,诡异的色彩无端让人联想起树林里妖艳的毒蘑菇。无论怎么看都是味道相当糟糕的东西,不过男人还是喝完了大半。他一手托着下巴,牙齿下意识一开一合咬着吸管,百无聊赖地盯着前方大色块的油画发呆。
太宰或许是个会在上班途中浑水摸鱼的人,但他至少没有无聊到在一家普通点心店发呆的地步。
他会待在这个无趣的地方喝着糟糕至极的饮料,不过是由于他在跟着芥川。
从早上出家门开始,芥川就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总会有不知死活的敌手想要从芥川身上窥探出黑手党的一二,而那些人的下场也无外乎提前掉下地狱一条路。
但这次和往常不同,在芥川尝试完所有已知的方法之后,他依然无法抓住,甚至看见跟在他背后的人。
从常规的反侦查到罗生门的奇袭,穷极芥川所能都不曾找出那人的影子。每当芥川试图借玻璃橱窗的倒影或汽车的后视镜探查,却只能看到如织的人流,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警觉在最后沉淀为怒火,芥川很熟悉这种感觉。若干年前,他面对赤手空拳的太宰却仍旧无法触碰到对方衣角时,心中燃起的就是同样的愤怒。
怒火总是能烧旺本能,再一次的,当芥川穿过马路陡然回头,他终于看到了那个跟在他身后半天的人。
太宰治站在斑马线的另外一头,高挑的身子大半藏在路人的身后,只需要一侧身就能再次隐没在人群中。
芥川在刹那间对上太宰的视线。行踪的暴露似乎并没有对太宰产生影响,他只是随意冲芥川笑了笑,坦荡得不似一个跟踪者。太宰眼中的光芒明亮,和以往隔着一层玻璃般的游离感不同,他此时的目光真切温和得不可思议,眼底也没有往常暗藏的刀锋,让芥川一瞬间有些恍惚。
只是距离终究模糊了目光,因此芥川到底没有看到太宰眼中闪过的带着好奇的打探。
视线的交汇不过刹那,下一秒绿灯亮起,极速的车流占据视野。等汽车驶过,太宰的踪迹也消失在马路的那头。
被芥川发现后,太宰索性撤下原本也没多少的遮掩,正大光明跟在芥川后头。
芥川想不明白太宰这么做的原因,如果是为了黑手党的情报,跟踪这种手段也未免太低劣。况且太宰甚至没有认真起来,否则自己连察觉都无法做到。芥川试图做出猜测,在无数的可能性中,也只有“或许太宰只是单纯在做跟着自己这件事”这样的结论有几分可靠。
虽然是这样想着,但芥川也没有询问的欲望,谁知道太宰的答案是真是假,问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红豆汤见底,芥川准备离开点心店。当他站在店铺的屋檐下撑起伞时,有人挤了过来。
“借个伞。”太宰弯腰溜进芥川的伞底,他比芥川高上许多,要低着头才不会撞到伞顶。说话时,太宰的头从芥川的肩膀上凑过去,上半身挤挤挨挨贴着芥川的后背。
芥川不动声色地举高雨伞,太宰于是顺势直起身,也不再靠得那么近。
果然伞低了会有遮不住雨的地方啊。
“太宰先生准备去哪里?”芥川没有回头,他担心稍微偏转过上身便会直接撞上太宰的胸口。
“当然是继续跟着芥川君了。”太宰想也不想地回答。
“您已经跟着在下半天了,”芥川往外走去,因为伞下多了一个人,芥川不敢走得太快,防止太宰被雨淋湿肩膀,“请告诉在下您这么做的理由,您在武装侦探社还有其他工作吧。”
太宰唔了一声,“武装侦探社是我现在工作的地方吗?”
芥川的眼角倏地抖了一下,心底的异样感骤然放大,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说起来有点尴尬,不过芥川君,我觉得我好像失忆了,”太宰曲起指节抵住下巴,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除了芥川君,我什么都不记得。所以我想着,也许跟着芥川君可以想起点什么。”
于是所有的异样都有了答案。没有黑手党经历的太宰,确实该是如此,温暖的背后没有血腥的阴影,就算口是心非心有掩藏也不曾带有阴暗。
芥川握着伞骨的手缩紧,经脉浮现在手背,“请问太宰先生,您是只记得在下的存在还是……”
“应该说是记得和你有关的事情,”芥川看不到太宰的脸,但能想象出他思考的模样,“我想想,好几年前在树林里是第一次见。那时候你脏兮兮的看起来还营养不良,认识之后揍过你好几次,你一次都没有赢过。然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窗期,我除了在街上见过你几次外就没有碰过面。到了最近这阵子,见面次数倒多了不少。”
“不过那么算起来,我们好像也没有太多的联系。”说到最后,太宰也有些困惑,寥寥数语就道尽几年的交集,乏味而单薄,无趣地就像小学生毕业留言簿上绞尽脑汁才勉强写出的回忆,也就那几次拳拳相向,靠着血色有了几分厚重。
芥川没有否认。太宰确实没有说错,五六年的时间听起来长,芥川和太宰真正见面的时间却短得简直惨不忍睹。对芥川而言,太宰是他追寻的目标,以死相搏绝不止步,而芥川之于太宰,或许只是一个拐进黑手党的前下属。当年太宰选择的若不是芥川,也会有其他人踏上芥川的位置。
所以他有些疑惑,为何失忆了的太宰,会唯独记得自己。想必这也是太宰盘踞于心中的困惑。
“您跟着在下恐怕没有什么意义,”芥川默了默,低声说道,“四年前太宰先生就已从在下所在的港口黑手党离开,之后加入侦探社直到现在。您如果要找回记忆,去侦探社会更加合适。”
在过去的大部分时间里,太宰看向芥川的目光比海沟最深处的水温高不上几度。即便是在白鲸事件后,他终于在和自己对话时开始——用中也的话来形容——好好说话,然而芥川还是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在太宰看向自己的瞳孔外,分明是一层不可逾越的玻璃。
但是此刻,眼前这位失去记忆的太宰不同。阻挡的玻璃消失,连心跳声都温暖如芥川刚刚饮下的红豆汤。失去大部分记忆的太宰让芥川无法将他和原本的太宰联系起来,他的身上没有芥川所熟悉的来自深渊的味道。纯粹无法用来形容太宰此时的状态,他像是从原先太宰身上掉落的碎片,虽然芥川感觉到太宰从未离自己如此的近,但实在是——
太单薄了。
芥川的话让太宰有了新的思路,他愉快地击掌,“那就拜托芥川君带我过去吧,毕竟我现在失忆了嘛。”太宰听起来完全没有失忆的慌乱,就像他遇到的不过是类似公交坐过站的麻烦。
芥川没有拒绝,从太宰钻进自己的伞下的时候,他就失去了拒绝的机会。
落下的雨滴形成了湿漉漉的屏障,把两人圈在狭小的空间里,太宰的呼出的长气吹起芥川头顶的碎发,温热的气息拂在皮肤上让人有些发痒。领着一个武装侦探社的成员去找武装侦探社,也就是太宰才能让芥川做出这样看上去荒诞无比的事情。
点心店和侦探社之间不过三条街的距离,在离侦探社所在的楼房还有一道马路的地方,芥川停下脚步。
“前面那栋红色建筑的四层便是侦探社的驻地,在下就送太宰先生到这里。”芥川侧过身对太宰说,“身为黑手党的成员,在下出现在侦探社的门口会引发不必要的混乱。”
来时的路上雨逐渐变小,只剩下细小的雨丝宛如薄雾,如果不是芥川讨厌衣服变得潮湿,并且身边还有太宰,也许他早和路上的行人一样收起了雨伞。
“势同水火还把身为侦探社社员的我送回来吗,芥川君真是好心。”太宰笑眯眯地说。
这不是属于港口黑手党的评价,芥川也从未想过第一次得到这种评判会来自太宰。和失忆前的太宰不同,这句话没有带上一丝嘲笑,因此也就更让芥川感到无所适从。
“因为是太宰先生,仅此而已。”
答案过于苍白,离合理二字更是相去甚远。不过面对失忆的太宰,芥川说出口竟也没什么负担。
“是吗,不过我记得按照你的说法我应该背叛了港口黑手党。虽然不记得了,不过按照常理,黑手党的人对待叛徒会这么温和吗?”太宰的语气中只有好奇,“芥川君因为我的缘故甚至背离黑手党准则,这可不像是黑手党会做的事情。”
“那么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芥川君。”
失忆前的太宰不会问出这个问题,他看得穿身边每一个人的情感,无论是明面上的部分还是藏在背后的残片。
芥川无法回答,他把太宰看作老师,但在太宰的认知里自己也许只是下属,不对等的角度无论从哪边回答都算不上真正的答案。
芥川一边思考该如何回答太宰的问题,一边下意识抬高压低的伞檐。视野瞬间开阔,周围原本只能看见衣服的行人露出脸庞,芥川也就看到了那个晃晃悠悠穿过马路的男人。
“太宰……先生……”
在震惊的波涛中,芥川的大脑忽然混乱了,他有些茫然地注视着那个和身边人长得一摸一样的男人。荒谬的虚妄感跟着四周的水雾扑面而来,面前所见的一切仿佛都在雾气中化成虚假。就在这时,身旁的太宰伸手搭上芥川的肩膀。
“别紧张,只是多了一个太宰治而已。”太宰眯起眼睛,看向那个和自己一摸一样的人。
对方似乎原本没有注意到芥川的存在,他踩着积水抬脚踏上人行道。然后他偶然瞥到了芥川身边的太宰。相同的模样使另一位太宰扬起眉毛,他抬起的脚在半空转了个方向,直直向芥川走来。
两个太宰面对面,中间隔着戒备中的芥川,雨伞还立在芥川的头顶,像是无意识地把另一个太宰挡在了外面。
“太宰治?”芥川面前的太宰盯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嘴角噙着冰凉的笑意。
“太宰治。”芥川听到身后的男人从容不迫地回答。
“哎呀,这就有趣了,我可不记得自己有一个双胞胎兄弟。”留在雨中的太宰笑着说。
“我也没听说还有另外一个太宰治。”伞下的太宰依然搭着芥川的肩膀,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话音落地,沉默开始弥漫,他们相互对视,就像力图从对方的眼中凿出赝品的蛛丝马迹。几秒钟后,某种共识在无言中达成。
“找个地方?我可不想被淋感冒。”雨中的太宰说。
“好啊。”伞下的太宰欣然同意。
得到意料之中回答的太宰转过身,示意另一个自己跟上,自始自终他的目光都不曾落在芥川身上。
没有带伞的太宰似乎不想在雨中待太久,他就近找了家没什么人的酒吧钻了进去。
三人找了张方桌坐下,芥川和失忆的太宰坐在一侧,另一个太宰治坐在两人的对面。酒保上了两杯威士忌和一杯柠檬水后就不再打扰。
是的,两个太宰不约而同点了同一种酒。
“从什么地方开始呢,”侦探社的太宰转动着玻璃杯,冰块在酒中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原本下垂的目光陡然抬起,正正落在芥川身上。
“不如先介绍下你旁边这位?另一个我。”
就像被猝不及防埋进积年的雪中,冰冷浸没心脏,芥川感觉心跳突然重起来。
“太宰先生,您不记得在下了吗?”
对面的太宰治无辜地眨眨眼,芥川鄂然的回答让他十分意外,“我们以前见过?”
芥川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音节,“是,在下与您认识,太宰先生。”
太糟糕了,如果说出现两个太宰只是让芥川有些错乱,那么忘记芥川的太宰就是一记突如其来的重创。
“不必怀疑,我认为他说的是真的,”一旁的太宰偏了偏头,“毕竟,我失忆之后唯一记得的就是芥川君。我都失去了其他记忆,也没有必要记得一个陌生人。”
“这句话从失忆者口中说出来还真是没有什么可信度,不过看在大家都是太宰治的份上姑且相信你好啦,”对面的太宰治看着另一个太宰耸耸肩,复又转头看向芥川,“你的名字?”他问。
“芥川,在下名叫芥川龙之介。”话音落下,芥川忽然想起来,这是自己第一次向太宰报上自己的名字。当年他们第一次相遇,太宰就已然对芥川了如指掌,更不用说名字这种最浅显的情报。
太宰治听到后拿出手机,快速播出一个电话。
“喂,是国木田君吗?对是我,有一个问题,你认识一个叫芥川龙之介的人吗?”
电话的那头是短暂的平静,然后惊天动地的咆哮从听筒中漏出来,“你脑子又抽风了吗太宰?!全侦探社都知道的人你问我认不认识?”
国木田的话让太宰治有片刻的停顿,他皱起眉头,“我也认识吗?”
“整个侦探社最了解他的人就是你吧!港口黑手党的芥川,你一个在黑手党呆过的家伙怎么可能不认识。还有,我已经听阿敦说过了,你连他电话都有,都这样了你还好意思来问我?有时间在这里恶作剧赶紧回来干活,我的计划又要被你打乱了啊!”
“是是,等我寻找到今天的殉情对象就回去干活,”太宰含含糊糊道,“国木田君那里有芥川的资料吧,发我一份呗。”
电话那头的国木田感觉到不对劲,“喂太宰,你是认真的吗?”他收起愤怒,“你不会真的不记得芥川了吧?”
太宰没有回答,“那么资料就拜托国木田君啦,哦对了,还有我桌上的文件也交给国木田君了,我今天提前下班,明天见。”
“太宰你个混蛋! ”国木田的怒吼随着电话的挂断而被掐断。
获得肯定答案的太宰治干净利落地放下手机,“港口黑手党啊,那我确实应该认识。”
再次看向芥川时,太宰治的眼睛里冷意浮了上来,“替失去记忆的家伙问一句,身为港口黑手党的成员,芥川君是以什么身份将作为侦探社社员的’我’送到这里的?从你们前进的方向看,你是想把这家伙带到侦探社吧。”
又是这个问题。芥川迎着太宰无机质的目光,平静地回答:“这个问题无关紧要,等太宰先生恢复记忆,自然就知道了。”
这怎么看都不是个可以忽略的问题,然而芥川确实无法回答,若以自己是太宰曾经的部下为理由,想必两位太宰都会嗤之以鼻。黑手党的存系靠的是暴力和阴谋,上下属这样的关系纽带,脆弱得连外面飘的雨丝都不如。
但如果回答因为太宰是自己的老师,芥川也无法说出口,这不过是他单方面的断言,时至今日芥川也不知道太宰是否接受了这份情感的存在。
“是吗,不能回答就算了。”侦探社的太宰倒是非常轻易地接受了这个回答,他的目光回到另一个太宰身上,失忆不是什么麻烦,多出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才是需要解决的问题。对于两个人都是如此。
“来谈谈自己吧,太宰君。”对面的太宰治手指交叉,支撑着下巴,“我忘记了芥川君,而你记得的只有芥川君,这也有趣得过头了点。”
芥川旁边的太宰摊摊手,“不如我们把自己记得的都说一遍?也许能发现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对面的太宰治一脸厌恶,就像刚刚有人在他的酒杯里放上一只苍蝇,“才不要,你难道想让我把糟透了的事情再重新回忆一遍吗?那么看我很吃亏啊。”
“大家都是太宰治,也没什么关系嘛,”旁边的太宰满不在乎,“也就多了芥川君一个听众,反正芥川君也不会说出去。”
对面的太宰治扬起眉梢,在他说话前芥川先开口说:“如果需要,在下可以回避。”
“不用,你留下来,”对面的太宰治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威士忌,“开始吧。”他舔掉嘴上的水珠。
玻璃杯放回桌上,石英和木头接触的刹那,两个太宰蛰伏着的刺探同时向对方露出刀尖。
失忆的太宰第一个开口:“五年前的七月十二号。”
“当上港口黑手党干部的第一天,上午托广津先生帮忙换了新办公室,验收的时候发现新买的沙发太舒服,干脆在上面睡了一下午。”光阴的流淌在太宰眼中仿佛不过是面前漂浮的纤尘,他不需要回想,只需要看一眼就能说出发生的一切。
“天黑之后我去到趟贫民窟,干掉了几个残渣……”等一下,我为什么要去贫民窟?太宰治陡然刹住话语。
眼前一直流淌的画面突然停止不动,太宰治皱起眉,努力从蛛丝马迹中寻找出接下来的场景。但是什么都没有,向未来延长的丝线在某一刻被剪去一截,留下的只有彻底的空白。
足以凝固空气的沉默向前推进数秒,坐在芥川身旁的太宰接续上对面太宰治未说完的话:
“我杀了那几个家伙之后,坐在一个树墩上等追踪他们而来的芥川君。后来我把芥川君带回了港口黑手党,他是我当上干部后选择的部下,”旁边的太宰游刃有余地回忆着,抬手拉拉芥川风衣宽大的领子,“看,风衣都是我送的。”
他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太宰治,风衣也许不是四五年前的那件,但款式却是一模一样,对面的人只消一眼就明白那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没有说谎。
“我背叛港口黑手党已经四年多,你到现在还穿着我送你的衣服?”对面的太宰治对芥川说,“对一个黑手党来说也太长情了点。”
这是芥川今天第二次得到不该出现在黑手党身上的评价。芥川依然沉默着,失去部分记忆不会改变太宰的思考方式,他或许无意中说出了原本的太宰内心的所想。
两个太宰对于芥川的缄默都没有表现出在意,他们很快开始第二次的交涉。有了前一次的经验,侦探社的太宰很快找出记忆中的缺漏,而另一个太宰总能严丝合缝地给出空缺的部分。
“……电话是打给芥川君的,为了拿到情报。”
“我竟然在离开黑手党之后还会去和过去的同僚交换情报。”侦探社的太宰岿然不动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痕。他转头看向芥川,消瘦的黑发年轻人面无表情盯着面前的水杯,不自然挺直的后背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在思考要怎么把杯子吃下去。
“如果怀疑的话为什么不翻翻你的手机,脑袋失忆总不能连手机也跟着格式化。”芥川身旁的太宰耸耸肩,对于另一个自己的诧异不以为然。
侦探社的太宰觉得很有道理,他再一次拿出手机。太宰每隔几天就会清空短信,黑手党时期留下的习惯保留到今日。所以他直接翻开通话记录,然而手指还没来得及往下滑动,就悬在空中一动不动。
在一列侦探社和楼下咖啡馆店员的名字中,芥川两个字堪堪压在页面的最后。
他本不应该忽略到这个名字的存在,半小时前他刚刚顺着未接来电回拨过电话。宛如有东西压在这个名字之上,它覆盖了名字的存在,正如删去太宰记忆中那个消瘦的影子一样。
侦探社太宰的目光凝固了一秒,接着他的拇指按下,电话拨通。
铃声响起的瞬间,芥川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就将手机拿出口袋。他的动作太快,以至于两个太宰都忍不住齐刷刷转头看他。
指尖的金属触感传递到大脑,芥川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电话的来源就坐在自己面前。
此时按下接通实在显得愚蠢,然而拒接太宰的电话又让芥川感觉在背离某种养成的习惯。这是本不应出现在港口黑手党恶犬身上的迟疑,即使短的不过几秒。
天人交战的结果使芥川的手指移向绿色的图标,在指尖即将落下的刹那,对面的太宰陡然挂断电话。占据屏幕的界面迅速消失,只留下红色的未接提示。干脆果决的淡漠渗出屏幕,冷得芥川指尖发寒。
侦探社的太宰找到自己所想,继续扭头和芥川身旁的太宰说道,“看来我必须承认你就是我这个事实了。”
“也不能说完全一样吧,我们这样,应该算是分裂?”旁边的太宰托着下巴随口说道。
“不要说得好像变形虫一样。”侦探社的太宰冷冷地说,“我才不要承认自己降级到和原核生物一个种类。”
“但是我们确实是被分割开了,只认识芥川君的我,和唯独忘了芥川君的你。”
侦探社的太宰发出叹气声,他清楚另一个太宰说得是对的,他必须接受自己一分为二这个事实。不过至少身体还是完整的,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
“说说你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侦探社的太宰开口问道。
“不知道,”失忆的太宰耸耸肩,“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但是我为什么会在那里,又在那里呆了多久,一点都不记得。脑子里唯一能想起来的只有自己是谁,哦不,还有芥川君。”
侦探社的太宰抬眼,“换句话说,你只记得关于芥川君的一部分事情,顺便还知道自己叫什么。话说回来,你这样还能算是太宰治吗?为什么我觉得在我面前的不过是一具空壳。”他嘴角淬着冷笑,眼睛里弥漫着无机质的凉意。
“如果失去部分记忆就不能肯定自身的存在,那么你和我又有什么差别。大家都是失去了一部分记忆的太宰治,还是说,你要否定你失去的那部分记忆?”
坐在芥川旁边的太宰摊摊手,他笑得轻松,眼睛里却是相同的冰冷。
侦探社的太宰治歪着头想了想,“我直到遇见你才发现自己少了点记忆,这一天也没有因为这件事发生什么不方便。你那么一说,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轻得几乎没有任何重量的话刺入芥川胸膛。心脏还在跳动,恪尽职守地送出奔涌的血液。然而芥川的指尖已经感觉不到温度,他握着玻璃杯,恍然间觉得自己才是被杯子液体温暖的那个。
他没有开口,这不是他可以置喙或者干涉的交谈。这是属于太宰治的交涉,即便内容于他有关,芥川依然只是个旁观者。
不需要言语,不需要表情,芥川只用在一旁等他们说完就好。
“连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都不想知道,这可不像我。”失忆的太宰寸步不让,“或者说,你已经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异能了吗?”
“别说蠢话了,异能对我们根本起不了作用。”
“所以这算什么,神罚吗?”
“如果存在神罚,我上午的自杀就不会失败了。”
“听起来就是遭报应了啊。”
两个太宰谈天说地的语气中是掩藏不住的辛辣,也许是面对的都是太宰,话里话外都格外得不留情面。
“总而言之,先想办法把丢掉的那部分记忆找回来。”侦探社的太宰抱胸注视着另一个太宰,“拼图要拼起来,才知道背后藏着什么。”
失忆的太宰点头,“那就,先从最关键的地方开始吧。”
两人的目光汇聚在芥川身上,如同绳索牢牢将芥川在椅子上绑定。芥川和太宰相识快五年,今天从太宰那得到的注视一下超过过去一千多天的总和。
芥川握着杯子的手悬在空中,第一次,他决定忽略太宰的视线。黑手党的恶犬僵硬地抬起手,把柠檬水倒进嘴里。
失忆的太宰先开了口:“芥川君,你介意我去你家暂住吗?我觉得对面那个家伙,大概是不准备让我进他的公寓。”他的语气里带着纯粹的笑意,喊着芥川名字时隐隐上扬的尾音,就如同是在拉扯着让拒绝的字符不从芥川口中落下。
失去大部分的记忆到底还是对太宰造成了干扰,他记得芥川,但是还没来得及在心中塑造出完整的黑手党恶犬。否则他就会意识到,芥川无论何时都不曾拒绝过太宰的要求。
芥川放下水杯,他从容且平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当然,这是钥匙,请太宰先生收好。”
芥川的动作过于流畅,以至于失忆的太宰愣了一下。
“我应该,是第一次要求去你家?”他转头看向对面侦探社的太宰,“不会我还忘记了什么吧?”
侦探社的太宰耸耸肩,“谁知道,反正失忆了,多点少点也没什么差别。”他是那么说着,然而在芥川掏出钥匙的刹那,谁也没有发现侦探社的太宰眼皮跳了一下。
侦探社的太宰并不怀疑芥川龙之介的身份。他在看见另一个自己的时候,就注意到站在那人身边的少年。
黑色的风衣黑色的雨伞,连苍白面孔上的瞳孔都是毫无杂质的漆黑。他就像横滨街头的一道单薄剪影,透过那道纯黑往里张望,地下世界的腥风血雨扑面而来。
太宰实在好奇,在那个叫芥川龙之介的黑手党心中,原本的太宰究竟拥有着怎样的地位,能让对方在夜雨中绕道送敌方的精锐回大本营,甚至连家中的钥匙都双手奉上。
等失忆的太宰接过钥匙,芥川又继续说,“实际上,在下今天晚上就要前往函馆,有一个两天的短途任务需要去处理。银……在下的妹妹也不在家中,所以太宰先生不必担心,您自便就是。在下的公寓虽然不大,但应该也能算得上舒适。”
“你今天晚上就要走?”失忆的太宰把玩着手里的金属,“那么凑巧。”
“是,晚上七点多的新干线。”芥川看了眼手机,“在下原本准备送太宰先生过来再返回家中取行李,毕竟时间也算充裕。”
“这样的话,那得抓紧时间了。走吧,我和你一起。”失忆的太宰迅速喝完杯中剩下的酒,干脆利落地站起身。他动作迅速地跨出座位,似乎迫不及待准备拉上芥川离开。
侦探社的太宰慢悠悠地抬起眼看着他,“你也想去函馆?”
准备站起来的芥川一愣,他原以为太宰只是想和他回公寓。
“有问题吗?”失忆的太宰说,“目前看来,恢复记忆芥川君是唯一的媒介,当然要跟着他了。”
“还是说,’我’也想一起吗?”
失忆太宰话中的称呼激起侦探社太宰冷淡的拒绝,“不用,两个太宰走在一起简直是糟糕透顶的画面。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情。”
“怎么了?”失忆的太宰没想到另一个太宰会开口喊停,毕竟对方从头到脚都散发出对自己的嫌弃。他其实并没有太难理解,虽然失去了记忆,然而身为太宰治,有些本能和思维已经烙刻在血液中。天才们的通病,太宰治厌恶和自身相似的存在,更不用说面对的就是他自己。
“你准备就穿着这一身去函馆?”
失忆的太宰沉默一秒,接着迅速拿出口袋中的手机翻开天气,动作快得足以掩盖过方才的停顿。
天蓝色界面上的条目在从横滨跳转到函馆,显示温度的白色数字如跳水般下降。
失忆的太宰估计了下身上衣物的厚度,感觉自己撑不过半天就可以因为高烧进医院。
他看向对面的太宰治,笑着问,“这么好心吗,真是不像’我’的风格。”
“谁知道你那边出问题会不会对我产生什么影响,要是莫名其妙和你一起头疼脑热,那我不如直接把自己按在国木田君的文件堆里晕过去。”侦探社的太宰懒洋洋地站起来,“在你和芥川去函馆之前,还是先去我那里找两件不至于让你冻死的衣服吧。”他说完,像是想起什么上下打量了另一个自己两眼,接着撂下一句“等着”转身走向吧台。
无所事事的酒保正在漫无目的地擦拭着早已透亮的酒杯,侦探社的太宰手按着桌台,俯身对他说了两句话。酒保惊讶地抬起头,他迟疑着想回答什么,话还没说完,侦探社的太宰已经熟练地从钱包中捻出两张纸币。酒保瞬间闭上嘴,他放下手中的活,转身走向后边的休息室。
一分钟后,侦探社的太宰拿着东西回来了。
“两个一摸一样的人走在一起太显眼了。”他伸出手,手中握着一个发胶喷雾,胳膊上还挂着一件皱巴巴的棕色夹克。
发胶不知道用过多少次,外壳上的字都已经磨损得模糊不清,喷嘴处堆积着凝固的胶质,瓶底还凹陷下一大块,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夹克看起到还正常,除了上面劣质香烟的味道浓烈呛鼻。
失忆的太宰扬起眉毛,他拿过发胶瓶在手上上下掂了掂,“只有我要改变也太不公了,还是一人一个吧。”他冲侦探社的太宰笑了笑,“反正东西都是你选的,不是吗?”
侦探社的太宰叹口气,懒得和另一个自己多争辩,脱下风衣准备换上那件乱糟糟的夹克。
与此同时,失忆的太宰熟练地晃动几下瓶身,他闭上眼睛,手指按住喷头迅速往刘海简单喷了几下。
水珠打湿了头发,太宰伸手把刘海向后抓,另一只手不停,往发根处又喷了一次发胶。他感觉差不多了,拨弄了几下刘海的位置,甚至还凭手感捻出几缕发丝,好让自己的背头看起来不要过于油腻。
失忆的太宰放下发胶瓶,他转过身面朝芥川,头顶低垂的吊灯给他的剪影笼罩上一层浅黄的线条。失忆的太宰扶住芥川的肩膀,他突然低下头,凑近芥川的眼睛。
芥川的瞳孔猛然收缩,他开口,太宰先生四个字最开头的音节还没滚落舌尖,面前的太宰就开口了。
“没有镜子,借芥川君的眼睛用一下了。”
芥川这才注意到,太宰的目光与其说是看着自己的眼睛,不如说是纯粹盯着自己眼球的玻璃体。
他竭力抑制住面部的神经,然而还是无法控制慌乱在寡淡神情的裂痕中横冲直撞,两种南辕北辙的表情互相撕扯,最后凝成僵直的生硬。
好在太宰没有维持这个姿态太久,他似乎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左右看了看便放开了芥川。
“你坐的哪趟车?”
“七点一刻,十二号车厢。”芥川似乎准备就此停下回答,只是舌尖在短暂到可以忽略的停顿后还是抵上牙齿,“在下会在那里等您。”
后半段的话无意间暴露出黑手党恶犬心底不可言说的缝隙,而芥川迅速意识到这一点。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后他抿紧嘴,后退半步对俩个太宰颌首,“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在下先告辞了。”
“好啊,那就车上见。”失忆地太宰笑着挥挥手。已经穿上棕色夹克的侦探社太宰则简单冲芥川点点头,拿起桌上的发胶转身归还给酒保。
两天一夜的差旅不需要什么行李,芥川常用的黑色手提行李包甚至只有半满。
他拎着行李走进车厢,本以为自己会先于太宰到达,没想到跨进自动门就看到太宰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梳着松散背头的男人低垂着头,专注地翻看手上的杂志。纸页的四角锋利,油墨透着浓郁的黑,显然是刚从便利店货架上拿下的。
太宰敏锐的直觉让他在自动门开启的时候便抬起头,他一眼看见立在门口的芥川,“嘿,在这里。”
男人应该只换了裤子和风衣,他的位置刚好在阳光拉出的墙面投影下,深灰的上衣在阴影中接近黑色,同色的西装裤大概是羊毛之类的材质,看起来十分保暖。
芥川把手提包放到架子上,坐下时他瞄了眼太宰手上的杂志。打开的页面似乎是娱乐版面,标题匆匆一扫而过,虽然没能读全,不过“死法”两个字也差不多能让芥川猜到是什么内容。
“是关于各种意外死亡的奇谈哦,”太宰注意到芥川的目光,他竖起杂志,兴致勃勃地将自己正在看的那页朝向芥川,“虽然是意外死亡,但是只要变换下方法,就可以运用到自杀中了!自杀手册已经很久没有补充新的内容,一直没有新的自杀方式尝试我简直快无聊死了。”
太宰乐于尝试不同的自杀方式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他从来没有直白地向芥川提起过对杀死自己的热衷。太宰和芥川之间的对话在大部分时间里都只和鲜血与暴力有关,开始是训练场的恶意相向,后来又增加了任务的传达。总体而言,那些对话不过是黑手党中最常见的部分,对话的双方可以是太宰和芥川,也可以是其他人。
至于讨论自杀方式这种话题过于私人,芥川也不曾获得过听众的资格。
失忆的太宰就像是某个从太宰身上剥离下的残片。他唯一记得的是芥川,然而这些记忆并不能让他带入过去的自己,因此对芥川的态度多少有些偏差。
芥川怀疑太宰此时的心情是基于一个旁观者,他在观察自己,以此来判断另一部分的太宰是怎样的存在。
“我觉得倒吊这种死法不错哦,脑充血说不定可以吓别人一跳。”太宰兴高采烈地说,芥川觉得,太宰先生大概已经在筹划要用什么样的绳子把自己吊起来了。
在太宰说话的间隙,芥川顺带扫完了杂志的两页。主要的内容都被浓缩在加粗的小标题上,寥寥几眼也足够知道个大概。
“您不选这个吗?”芥川指向其中一个豆腐块问道,“在天台的边缘入睡,睡梦无意识的翻身便会坠楼身亡,似乎是十分安静的死法,在下以为太宰先生会选择这种。”
太宰把杂志翻过来朝向自己,皱着眉头看了看,“原来芥川君是这样想的吗?不了,这种死法太麻烦,万一一睁眼发现自己还活着会败一天的心情。”
“这样吗,是在下多言了。”
说话时他正垂头整理快要落到地上的风衣下摆,太宰也就没有看到芥川眼中的欲言又止。
“不过话说回来,你回去真的有换去函馆的衣服吗?”太宰打量着芥川。也不怪他会这么问,芥川的穿着看起来和一小时前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里面的衬衣换成了灰色高领线衣,不过看上去一样单薄。
“在下这身已经足够了。”芥川说道。
太宰显然不满意芥川的回答,他注意到芥川长过风衣袖口的线衣下还有一抹颜色。太宰一把拉过芥川的手臂,老实不客气地掀起一节线衣袖子。
“诶,原来芥川君还穿了一件。怪不得。”
芥川迅速从太宰手中抽回手臂,“失礼了。”黑手党的恶犬脸上的表情有些许不自在,“是自发热打底衣,银推荐我在降温的时候加上这件衣服。”
太宰笑了,“为什么不换厚的风衣?”
“布料过于沉重会影响罗生门的速度。”芥川认真回答道,“而且羊毛材质的大衣沾了血难以清洗,只能送到黑手党的干洗店离里去处理。”
太宰点头表示理解,他低头继续看没看完的杂志。但是很快,杂志的最后一页也看完了。
“芥川君,我当年是因为什么才背叛港口黑手党的呢?”
太宰似乎开始感到无聊,他慢腾腾地翻动已经看过的纸页,像是随口提及般向芥川发问。
“在下也不清楚。”
芥川听起来十分平静,时间并没有冲淡四年前那场叛变留下的阴霾,每当芥川回想起当日的被抛弃的憎恶与愤怒,宛如空气被抽空的窒息感又会席卷而至。那一天的每一分每一秒,从未真正从芥川身边离开。
但是此时,芥川可以心平气和地告诉太宰自己并不知道背叛的前因后果。因为他面对的是从自己人生中脱离亲历者位置的太宰治,所以芥川选择和太宰一起站在旁观者的位置上,讲述这些无趣且冰冷的内容。
太宰唔了一声,“但是根据我为数不多的记忆推断,我离开黑手党应该已经有……三年还是四年?你一直没有想过去查清楚这件事情吗?芥川君看起来并不像是会不在意我为什么会离开的人,又或者,是你们首领下的命令禁止了这件事情?”
森鸥外当然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四年前,太宰的消失比雨滴落进横滨的港口还要无声无息,也许除了森鸥外,没有人知道太宰治叛变的理由。
芥川的回答平淡,“没有必要,即使在下寻找到了太宰先生叛变的理由,也毫无意义。”
太宰治这个男人,既然决定背叛港口黑手党那么便不会再回来。一切已成定局,理由不过是埋在过去的沙砾,芥川就算费劲心力将其挖出,也无法改变这片荒漠的主人早已离去的事实。更何况——
“在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芥川的声音低下去,他想起来失忆的太宰提及在那四年间有几次见到自己。
芥川想,也许大约有那么几次,自己确实差一点就抓住了太宰先生。然而那并不是失忆太宰口中的擦肩而过,那是他当年无法触及的胜利,渗透的耻辱和无力感至今压抑在流淌的血液中。
太宰大约也意识到四年前的事情对恢复记忆没有什么关联,“那么在时隔四年之后,芥川君为何又开始了和我之间的联络?”
又是一个芥川无法明确回答的问题。其实芥川并非寡言的人,即使是太宰还在黑手党的时候,面对太宰他也能争辩反驳到直至被太宰打扒为止。但是此刻不同,两个旁观者聊着除了血色外无甚色彩的过往,平心静气也足够了。
太宰好奇的目光还在留在芥川身上,港口黑手党的恶犬勉强答道,“是首领的意思,在白鲸事件后首领认为我们没有必要和侦探社保持绝对的对立关系。”
森鸥外只说非必要不要和侦探社发生冲突,接下太宰的情报问讯完全是芥川个人的行动。但是他又要如何向太宰解释黑手党的游击队长在单方面向侦探社成员提供情报,这是一个僵死的循环,最后的目的地在芥川无法言说的内心。
“诶,原来侦探社也会和黑手党合作吗?”
芥川点头,“为了横滨,是的。”因为对方是太宰先生,所以是的。
太宰低声笑起来,他不再问下去,低头又看起杂志。太宰不知道的是,此时芥川的舌尖正抵着上颚,年轻的恶犬在踟蹰不绝,某句疑问已在他喉中酝酿太久。
终于,芥川还是说出来口。
“太宰先生,您不想问一些关于侦探社的事情吗?”
太宰偏头想了想,“芥川君,你希望我问的是侦探社本身,还是身在侦探社的太宰治是怎样的存在?”
“如果您想知道的话,二者都可以。”
太宰眨眨眼睛,他有些意外,“原来你对侦探社的我也很了解啊?”
芥川沉默地摇头,他说,“不,在下并不知道太宰先生在侦探社的生活究竟如何。在下清楚的,唯有太宰先生经手的侦探社委托而已。”
太宰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他翻开杂志的下一页,一边读着铅字一边说,“黑手党打探不到侦探社的内部,所以你只能通过别的渠道,查阅侦探社留下的委托档案是吗?”
“只是一些留在警方处的档案罢了。”芥川说。就算是黑手党,能够查到的也不过是侦探社和警察合作的委托。那是芥川在努力之后所能找到的,唯一一条可以看到另一边的太宰的狭缝。
太宰耸耸肩,“没关系,我对侦探社还是黑手党其实没什么兴趣。等我回忆起来自然就知道了,你没有必要重复一遍。”
几个小时的车程后,芥川到达目的地。他拎着包和太宰走下车,太宰没有行李,两手空空十分潇洒。两人走出站台,芥川却在出站口不远处停住了脚步。
“抱歉太宰先生,在下需要等一个人。”
太宰有些好奇,“黑手党的交接成员吗?”
“不,这次任务只有在下一人。”芥川的舌尖在短暂的停顿后再次落下,“在下等的是太宰先生。”
周围的声音如海水般退去,太宰的神情纹丝不动,然而眼睛里片刻前还在闪烁的光彩已然消散。无言的缄默中,鼻子闻到的森冷血腥味随着呼吸逐渐浓烈,芥川注视着太宰的双眼,所见之处唯有无尽的黑色。
这才是只忘记芥川的太宰,黑手党的烙印就存在于他所踏在的影子中。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侦探社的太宰开口,他漫不经心地抓散梳好的刘海,破坏掉原来的背头造型。
太宰身上散发的气息如同压制住空气到流动,氧气似乎也稀薄起来,芥川忍不住开始咳嗽。
“在您和在下,咳咳,讨论关于自杀方法的时候。”
“哦?有什么问题吗?你可不要告诉,过去在黑手党的时候我连这种事情都不会和你谈起。”他偏了偏头,“不至于吧,我也就不和森先生说这档子事,毕竟他嫌我会带坏爱丽丝。”话还没说完,太宰的冷笑已经落地。
您确实不怎么和在下谈起这件事情。这句话连齿间都不曾抵达就被芥川咽下喉。
“您从一开始就拒绝了睡着后从楼顶掉落致死的方式。而在几年前,您花费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去尝试这种死法,直到失败五次并且因为受寒而发高烧才停止了实验。”
这件事情太宰并没有告诉芥川,是芥川在看到太宰连着高烧三天,按耐不住心底的躁动才从广津口中打探到缘由。
“失去大部分记忆并不会改变您的行动方式,所以太宰先生,在下不认为失去记忆的您会在最开始就排除掉那种自杀方式。”
有宛如一声叹息般的笑声,太宰无奈地摇头,“竟然是这样,早知道我就聊点其他的了。”
“但是为什么,太宰先生要假装成另外一位太宰先生。在下记得是您拒绝了这次同行。”说到最后,芥川不自觉地皱起眉。
“没什么特别的,我只是好奇从我记忆中消失的芥川君是怎样的人。”夜晚的风卷起太宰的困倦,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你对好像另外那个家伙会更喜欢,所以我想装成他的样子会方便很多。”
“在下并没有偏向那位太宰先生。”
“你送他回侦探社了。”太宰的话紧随而来。
“在下是送’太宰先生’回侦探社。”芥川努力解释道。
侦探社的太宰勾起嘴角,“如果你遇到的是’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我可是,完全不记得你的存在了。”
“当然。只要是太宰先生,在下的选择就不会改变。”
芥川回答时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黑手党的恶犬早已不再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内心的执念,也许是面前的太宰已不记得自己,芥川的坦然甚至有些平淡。
侦探社太宰脸上的笑容忽得凝固了,他缓缓收起上扬的嘴角。对方直白的坦荡让他再也无法旁侧敲击。
明明从头到脚都是黑手党的阴冷,但是面前的年轻人对自己却丝毫没有考虑过欺瞒。太宰想,自己不如从一开始就单刀直入,这些迂回的试探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这都是谁教出来的。侦探社的太宰忍不住腹诽。
“恕在下多问一个问题,您是如何拦住另外一位太宰先生的。”
侦探社的太宰说,“别紧张,我只是把趁着他换衣服的时候把他反锁在房间了而已,动作再慢下一班车也足够赶上了。”
“正好还有时间,你应该不介意我再问几个问题。”
侦探社的太宰用着谈天的语气说着,嘴角平直的线条却暗藏锋利的棱角。
“在你上车之前,我翻看了我的邮箱,在里面我找到了和你的通信记录。显然,虽说我记忆中关于你的部分丢失,但是留下的痕迹没有被抹去。啊,果然问题还是出在我这里吗……”问题到后半节突然跑偏,太宰按住额头,脸上露出些许的厌恶。
“根据国木田君给我的信息,即便以黑手党的标准来看,你也是十分危险的存在。侦探社对新人的第一项警告里就包括遇上芥川龙之介,非必要则以逃跑为第一目的。你习惯用最直接的暴力解决问题,而你的异能让你确实有这样行事的资本。你创下了一人三天歼灭五个佣兵小队的记录,其中还包括了在北非臭名昭著的专业雇佣兵。”
“即使是四年前我还在黑手党的时候,像你这样浸泡在血色和污浊中,将暴力发挥到极致的存在也属罕见。毫无疑问你是彻头彻尾的黑手党,但是为什么,从你和我的通信间完全看不出这一点。”
“这三个月里,我四次委托,不,从对话来看那应该是要求。我交给你了关于情报搜罗的任务,而你不但没有拒绝,甚至全部在两天内完成答复。”
“当我继续往前翻邮箱的时候,我突然发觉我从来没有删除过和你的邮件往来记录,即使是在我背叛黑手党之后。而我记得,我应该在离开黑手党的时候就清空过和曾经同僚之间的邮件。”
芥川一言不发地听到此刻,随着最后一句话的落下,港口黑手党恶犬的眼睛终于不自觉地睁大。他万万不曾预料到,在太宰自言自语的最后会听到从未想过的事实。这或许是太宰一直藏在深处的秘密,厚重到撼人心魄,即使是黑手党的恶犬也无法担起这份重量。
芥川的恍惚被太宰看在眼里,他伸手在芥川面前打了个响指。
“……你在听我说话吗?”
“啊,是的,在下有在听。”芥川几乎是在本能的催动下回答。
太宰向前迈进一步,他靠近芥川,低头盯着年轻人的瞳孔。漆黑的后方便是无底深渊,和四年前的自己格外相似。
“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你和我之间,究竟存在什么样的关系。”
喉咙艰涩,润湿的液体仿佛都被蒸发干净,连声带的颤动都十分艰难。芥川努力张开口,已经没有办法再逃避了。
“您将在下带进了黑手党,在下和妹妹因此得以逃离贫民窟的泥潭。”
太宰的脸上闪过困惑,这个粗糙的答案实在不敢恭维,“仅此而已吗?”
“不。实际上,太宰先生在第一次遇见在下时,曾经给了在下一个承诺。”
“您告诉在下,可以给在下生存的意义。”
侦探社的太宰沉默了,他垂下眼帘,“我实现这句话了吗?”
芥川牵动起嘴角,似乎在笑,“在下找到了。”得到您的认可,便是这数年来披荆斩棘,以骨为剑的终点。
侦探社的太宰了然,不是兑现了承诺,而是自己找到了。
你运气真是好啊太宰治。太宰安静地转过身,下一辆新干线已经抵达,出站的人流又多起来。
失忆的太宰便是在此时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中。他跟随着人潮走出出站口,芥川刚想上前,失忆的太宰提前抬起手止住他的脚步。
迟来的太宰面无表情地在侦探社太宰面前站定,相同的瞳孔中倒映着如出一辙的深井。寒意从井底喷涌而出,深渊里纯粹的暗色互不相让,好似不吞噬掉对方就绝不罢休。失忆太宰的嘴角早已绷直成线,侦探社太宰倒笑得灿烂。他完全不担心面前的自己会一拳招呼到自己脸上,他相信旁边站着的黑手党一定会先一步拦下。
“一个卧室都有三道机械锁,该说真不愧是我吗。”失忆的太宰声音低沉,捉摸不透的话音里缓缓散发着冰冷。他翻转手掌,一根被扭曲成波浪的铁丝出现在指尖。失忆的太宰拎着铁丝的一头,慢慢将铁丝塞进侦探社太宰的衣兜。
“一个建议,除了自杀多打扫下卫生,这是我在抽屉角落找到的第十根铁丝。”
他说完,不等对方回答久转身面向芥川,脸上的表情又恢复到昨晚缩进芥川伞下时的温度。
“久等了芥川君,我们去酒店吧。”
酒店是港口黑手党在函馆投资的产业,视野良好的顶楼常年给黑手党预留着房间。因此无论组织成员何时下榻,都能有入住的地方。
芥川从前台拿过三张房卡,三个房间并排。两个太宰眼疾手快,不等芥川开口就拿走了左边和右边的房间,留下最中间的房间给芥川。
二位太宰先生是真的不喜欢对方啊。芥川在心底默默想着。
“芥川君,你的任务是在明天吧?”
走廊上,三人即将分开前,失忆的太宰突然向芥川问起这个问题。
芥川点点头,“是,在下的任务在明天上午。”
话到嘴边,芥川难得有些迟疑。黑手党的任务告诉失忆的太宰无妨,然而另一位太宰却是实打实的侦探社成员。
也许是芥川的停顿过于明显,侦探社太宰开口,“别担心,我对黑帮之间的生意没有兴趣。反正这家伙问这个问题就是想去旁观吧,观众再多我一个你大概也不会在意。”
芥川知道侦探社太宰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那么便真的不会插手,于是他继续说完剩下的内容,“时间是明天上午十点,在玉鹤大厦的顶层餐厅。”
失忆的太宰笑着比了个了解的手势,挥挥手走进自己的房间。
第二日上午,十点。
玉鹤大厦顶层的餐厅分成内外两部分,也许是为了坐在里面的人也能欣赏到高处的风景,里侧餐厅比外面的露天场地要高出半层楼。隔着落地的玻璃窗,四周林立的写字楼外墙反射着阳光,下方车水马龙的道路和繁茂的行道树一览无余。
失忆的太宰和侦探社的太宰面对面坐在餐厅靠窗的双人桌,他们齐齐扭头看着窗外,连一丝余光都不想分给对方。
换上西装的芥川此时坐在外面的露天餐桌上,他面色寡淡,一言不发地听对面的男人夸夸其谈。
“你昨天为了单独从芥川君口中套话把我锁在房间里,如何,找到想要的答案吗?”
失忆的太宰依然注视着窗外,声音控制在只有对方可以听到的响度。
听到问题的侦探社太宰连眼珠都没有向面前的太宰转去,他说,“没有,都是些无聊的事情。我还以为会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往事,结果连爱丽丝的童话书都比那些事情有趣。”
失忆太宰的嘴角露出显而易见的弧度,他对另一个太宰话里的嘲讽听而不闻,“是吗?但是你昨天看到我出现在出站口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还是会在意吧,在记忆中弄丢的人,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你不愿意从我这里填补记忆的缺口,所以才会不惜大费周章也要把我甩开好亲自从芥川君身上找到答案。”
失忆的太宰突然转过头,他看着侦探社的太宰,对面的男人面色沉稳,除了绷紧的嘴角正散发着不可忽略的压迫感。
“但是你失败了,你找不到寻回遗失的记忆碎片的途径。虽然不知道芥川君说了什么,不过显然你的问题有增无减。放弃吧太宰治,在恢复全部记忆之前,你不会找到你想要的答案的。”
侦探社太宰终于看向另一个自己,“你的意思,是要我等你消失吗。”他轻声说着,此时他瞳孔中央的黑色深到极致,连光都无法逃离。
失忆的太宰毫不在意地摊摊手,脸上的表情十分轻松,对面前人的话语不置可否。侦探社太宰忍不住嘁了声。他扭过头,重新注视起芥川。
从那个男人坐下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十多分钟,而他到现在也没有停下说话的意思。
“不愧是和黑手党做生意的家伙,看着芥川君可以吓死人的表情也能讲那么久。”侦探社的太宰说着随手叉起一块蜜瓜,塞进嘴里百无聊赖地咀嚼起来。
菜早已上齐,奈何两人原本就是为了找一个观众席才坐在这里。不管是侦探社的太宰还是失忆的太宰都没有动筷子的欲望,连吃两口餐前水果也不过是下意识到动作。
“倒不如说是对方太能废话了,”失忆的太宰托着下巴,含含糊糊地说,“他已经从如何进入这一行讲到今年的房租比去年高多少了,作贵金属生意的家伙都那么能说会道吗。”
阳光落进侦探社太宰的眼瞳中,折射的光如同无机质的玻璃,“废话说那么多,这生意谈得真没诚意。”
“但是芥川君从刚才开始就没有打断他。”失忆太宰嘴角的弧度扩大,他愉快地拣起还温热的天妇罗,一口咬下去。
“在黑手党面前耍小聪明,这家伙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侦探社的太宰叹了口气,脸上闪过一丝怜悯,“拖延时间做的过于明显了。”
失忆的太宰扭头看了另一个自己一眼,“所以你准备出手了?芥川君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你晚一步那个大叔的脑袋可能就没了。”
“明明失去了记忆,说话还是那么像在地下世界待过的人。这就是所谓的天生黑手党吗。”侦探社的太宰冷漠地对上对方的视线,神色波澜不惊。
“别那么说,大家都是太宰治,你如果想骂自己不如早上起来对着镜子多多练习。”失忆的太宰耸耸肩,“话说回来,芥川君暴戾的做事风格,可离不开’我’的缘故。毕竟,最开始教会他使用异能的是我啊。”
“即便老师离去,学生的成长依然无法摆脱老师的影子,所以到最后,学生在某些时候总是像极了老师。这一点你一定非常有体会。”
侦探社的太宰毫不留情地发出一丝冷笑,但是很快嘴角的冰冷消失了,他的脸上又恢复到百无聊赖的神情。“原来是学生啊,这才是真正的理由吗……”
在两位太宰说话的时候,芥川拿出一张合同抵到中年人的面前。男人握着笔却没有签字,反而看着芥川冷飕飕地笑起来。
男人的表情落入两个太宰眼中,侦探社的太宰慢腾腾坐正身子,“终于准备动手了。”
“差不多了,趴在对面那栋楼楼顶的家伙手指估计快僵了。”失忆的太宰难得附和。
“你不去提醒下?对方的位置是他视野的死角。”
“不需要,这种程度的狙击对芥川君来说也饭前的红豆汤都算不上。倒是那个家伙,芥川君既然听了他那么久的废话大概是不会伤他性命,不过手脚能不能保住就不知道了。”
罗生门就是在此时扬起。
露台中没有遮挡物,阳光明晃晃地照射在地面的每一寸石砖上。光滑的地面漫射着温柔的光,连芥川投在地面的影子似乎都淡了几分。
在这片纯粹的光明中,罗生门的黑色宛若一道通往地狱的裂痕。恶兽背对着芥川,对着虚空张开大口,黄铜色的子弹就停留在野兽的口中,却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侦探社的太宰扬起眉毛,失忆的太宰低低吹了声口哨。
原本笑嘻嘻的男人脸色在刹那一片蜡黄,他颤抖着嘴唇,还没说出一个字,脚背已然被罗生门刺穿,暗红的血液瞬间流了一地。男人的尖叫刚要突破喉咙,黑色的布条已经迅速裹住他的嘴巴,没有一丝声音泄漏,露台依旧宁静。空气中的浮尘在平静中起起伏伏,唯有止不住的汗代替男人宣泄无法忍耐的剧痛。
芥川再次将纸张推到男人面前,这次男人颤抖着抬起手,歪歪扭扭在合同上签下姓名。
达到目的的芥川不再停留,他干脆利落地站起身,转身离开。在走向室内的时候,他抬起头,两位太宰落入他的眼中,其中一位的笑意满眼角。
回程的车在傍晚,侦探社的太宰为了给自己的函馆之行找点借口,决定去买当地最有名的点心,好用“突然想吃就去休假”的理由搪塞国木田。于是芥川和失忆的太宰先一步回到酒店。
芥川的东西很少,不过五分钟,房间里所有和芥川有关的东西都消失在黑色的手提包中。芥川看了眼时间,还在思索去车站前要给银带些什么手信,阳台的方向传来太宰的声音。
“行李收拾好了吗?”
失忆的太宰站在阳台打开的玻璃门旁,被风卷起的窗帘在他身后形成白色的波浪。芥川想起来,三间房的阳台之间的间隔只有不到半米,对太宰来说并不是难以跨越的障碍。
芥川颌首,“是,在下已经收拾好。太宰先生找在下是有事情吗?”
“没,只是一个人太无聊了点。”
芥川想了想,“在下稍后想去给银买些手信,不知道太宰先生是否愿意和在下一起?”
“听起来是不错的邀请,”太宰嘴角弯起的弧度柔和,眼睛里却藏着暂时不为人知的遗憾,“但是很可惜,我应该没有这个机会了。”
“芥川君,我的时间就要到了。”
芥川一怔,他慌忙走上前,试图从太宰的表情中发现恶作剧的痕迹。但是没有,男人安静的瞳孔中早已浸透了道别的怅然。
“等一下,太宰先生您说的时间到了时怎么回事?”
剧烈的不安感如同河道中陡然升高的水位,从脚底开始,平缓而快速地将中央的芥川吞没。而他阻止不了水最终会将他淹没的事实,更无处可逃。
太宰轻巧地回答,“没什么,只是我要消失了。”
窗外的阳光刺进眼睛,芥川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收缩。他开口,“为什么……您还没有回想起所有的事情啊。”几个字仿佛耗尽了芥川的力气,他再也说不出多余的话。
太宰笑起来。
“芥川君,如果我真的想要恢复记忆,最好的方式就是和另外一个家伙之间把从记事以来发生过的事情一字不漏地对一遍。只需要一个晚上的时间,你就可以看到两个拥有完整记忆的太宰治。”
“但是这件事的关键并不在我们两个为何会丢掉记忆,他在于为什么会同时出现两个太宰治。并且我们两个所保留的记忆,又恰恰是对方遗失的。”
“换一种角度来看,我们并不是失去了记忆,是原来的太宰治被分成了两个人,每一个人继承不同的记忆。于是就有了接下来的问题,为什么被切割下的记忆,是关于芥川君的部分。”
心脏的规律跳动被无数颤动打乱,芥川抿紧嘴唇,他意识到自己错漏了事情的关键。而现在,事情即将滑向必然的重点。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悄然而坚定地前进,也许从一开始,这就不是芥川可以动摇的终局。
失忆的太宰将脑中思考所得的结论娓娓道来,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芥川。
“我想,我和芥川君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不可分割的、无关我们立场的联系。于是我再次复盘我为数不多的记忆,然后,我觉得我找到了答案。”
正午的阳光炽烈而盛大,明亮璀璨的光芒照亮太宰的每一寸轮廓。明明是该清晰刻画在世界中的身影,却单薄得不似真实。
太宰走向芥川,他低下头,安静地吻住芥川的嘴。
重力消失了,原本落进眼中的天空也不断后退缩小。芥川忽然看不见其他事物,所有的一切都化成广袤的深棕色。渐渐的,芥川意识到,那片深色是太宰的瞳孔。
“阿,这就是我找出的答案。也许你从未察觉到,然而那个叫太宰治的男人,确实喜欢着你。”
太宰松开芥川的嘴唇,他保持着垂首的姿态,注视着芥川。
“我不记得其他事情,所以也无法猜测你认识的太宰治为何一直在逃避这份情感。也许是和过去的黑手党经历有关,又或者是其他东西,谁知道呢。”失忆的太宰轻轻笑起来,“但是我不一样,我是只记得芥川龙之介的太宰治,所以不存在束缚的枷锁,也没有其他顾虑。”
“不过我只是完整太宰治身上掉下的碎片,因此这份爱意大概也算不上完全。但是等那个家伙开口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所以我想不如我来完成这件事情吧。”
话到最后,太宰治的表情让人想起完成了蓄谋已久的恶作剧的孩子,戏谑和满足交融在一起。
芥川的头脑早已是空白,他清楚地听清了每一个字,然而却无法将他们排列成句。当芥川找回意识,他突然发现天空的苍蓝正漫上太宰的身躯。不知不觉间,眼前的太宰已经逐渐透明。
芥川猛然伸出手,指尖却穿过太宰的胸膛。
“不必担心,只是错位的轨迹重回正轨而已。”失忆的太宰愉快地耸耸肩,“你认识的太宰治马上就会回来。”
“那么先再见了,芥川君。”
“太宰先生!”
迟来的嘶吼终于挣脱出齿间,回荡在除芥川外空无一人的屋中。
当芥川拎着行李独自走出酒店是时,他没有想到会看到太宰迎面向他走来。
“太宰先生?”
芥川的声音里是意外和仓促。对面的男人看向他,露出芥川十分熟悉的,浮于表面的笑。
“真巧,芥川也在函馆。被森先生丢出来出差吗?”
激荡的波澜归于沉寂,心脏的跳动还没紊乱就重回平常。芥川意识到,这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太宰治,而发生在过去二十四小时的事情,已被不可知的力量抹去踪影。
芥川想,既然如此,那也无需再做出改变,一切就如太宰先生所期望的那样继续沉默下去就好。
“是,试问太宰先生在这里的原因?”
“没什么,前几天惹恼了国木田君,出来避避风头顺便休个假。”太宰看到芥川手中的行李,“任务结束准备回去了吗?”
芥川点点头。
“哦,那就这样吧。再见芥川君,我要继续我的假期了。”太宰潇洒地挥挥手,溜达着走进酒店大厅。
自始自终,太宰都保持着寻常的微笑。直到他踏进空无一人的电梯,温和的笑意在刹那卸得干干净净,方才弯起的眉眼仿佛是场镜花水月。
太宰的眼神遍布寒霜,他一动不动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
“为什么要做多余的事情。”
他开口,毫不留情地向镜子中的自己责问。
“直面内心就那么困难吗?”太宰脑海中传来嘲笑。
太宰没有回答,于是脑中的声音继续说下去。
“你在害怕吧。爱对于两个踩着污泥在深渊边行走的人来说太过危险,他会加倍死亡的风险,甚至可能会将一方推向万劫不复。”
太宰闭上眼睛,半晌,他开口,“你都清楚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脑海中的声音在笑,“因为我只是一部分的你,我不需要去考虑其他事情,而芥川君也非常清楚这一点。别担心,对芥川君来说,他收到的爱只来源于从太宰身上掉下的碎片。他会假装忘记刚才发生的事情,不会将我的话当作需要你驻守的承诺。”
“哎呀,我的时间差不多也到了,刚刚的几句话已经是最后留下的精力。我们不会再见了,之后的选择由你自己决定。”
“祝你好运,太宰治。”
脑中的声音彻底消失,剩下的只有苍白的死寂。电梯到达太宰的楼层,他走出电梯。在背后的电梯门合拢之时,太宰低声说了一句话,不知道是在回答曾经出现过的另一个自己还在自言自语。
“蠢货。”
FIN
是去年年底的点梗,想看双宰✖️芥的比较多就写了这篇,不过应该和大家预期的不太一样(不是)
将近2w字我说怎么写了那么久(喂不要给咸鱼找理由)我明明只想写个78k就收手(摊)
祝侦探社的太宰 我们早日见到35芥
【太芥】恋爱ing
【太芥】恋爱ing
前语:设定热恋中的小情侣,也可以当作我写的上一篇「心声」的后续来看(?)不过没看过并不影响。还是决定打逗号这样你们能看得不串行,在写完整体修改语句的时候发现不打逗号真的好容易看串行
正文⬇️
夜里,路旁的路灯散射出橘色的光,有几个青年人在路旁临时搭起的小店里享用同一份热气腾腾的关东煮,青年脸上洋溢出的笑意在白汽下被橘黄色的灯光照耀着,半小时后几个青年人便各自道别,消失在黑夜中了。小女孩嚷嚷着要出去玩,母亲告诉她现在出去就会有怪兽来吃掉你,小女孩不死心地问道是哪个怪兽,见母亲说不出来......
【太芥】恋爱ing
前语:设定热恋中的小情侣,也可以当作我写的上一篇「心声」的后续来看(?)不过没看过并不影响。还是决定打逗号这样你们能看得不串行,在写完整体修改语句的时候发现不打逗号真的好容易看串行
正文⬇️
夜里,路旁的路灯散射出橘色的光,有几个青年人在路旁临时搭起的小店里享用同一份热气腾腾的关东煮,青年脸上洋溢出的笑意在白汽下被橘黄色的灯光照耀着,半小时后几个青年人便各自道别,消失在黑夜中了。小女孩嚷嚷着要出去玩,母亲告诉她现在出去就会有怪兽来吃掉你,小女孩不死心地问道是哪个怪兽,见母亲说不出来,小女孩用手指指着妈妈说妈妈是骗子,母亲笑了笑说道是芥川龙之介哦,女孩一下子漏出恐惧的神情,把头埋进被子里,不愿再抬头
可任谁也想不到这个名叫“芥川龙之介”的男人,那个连玩心大的小孩子听了都能望而却步的人,有一天居然也能融入正常人的生活
十二点,芥川准时用钥匙打开公寓的房门,没想到钥匙都没插进去的门,突然自己开了,里面的人一把将芥川拉进怀里,把毛绒绒的脑袋靠在芥川的脖颈上,鼻腔中的热气打在芥川微冷的脖颈处
“太宰先生,别这样”芥川向来是拒绝不了太宰治突如其来的拥抱,只能在太宰治怀里小声地嘟囔着
没错就在一个月前他们相恋了,就像长达四年的长跑终于有了尽头,虽说是芥川先表的白,但是里面并不缺乏太宰治的言语诱导。就像四年前的那片小树林一样,太宰治也是用了语言将小芥川带回了黑手党,但是两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走出那片小树林
“不要啊龙之介,你一天天这么忙,太宰先生早上九点和你分开,晚上十二点才能见到你啊”太宰治小声地抱怨着
太宰治当然知道芥川吃这一套,下一秒芥川就说道:“那在下明天早半个小时回来”
“再晚半个小时出门啊!”太宰治乘胜追击
“嗯,好”芥川任由太宰治抱着说道
此时黑手党的首领森医生正在和爱丽丝玩换装游戏,突然打了个喷嚏,“感觉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啊,爱丽丝酱”首领吸了吸鼻子说道
“那肯定是因为林太郎人品太差了!说不定哪天黑手党的要员就会离开你”爱丽丝瞪着森鸥外说道
“别这么说啊,爱丽丝酱…”森鸥外低下头
首领不知道的是,他明天将面临着港口黑手党劳模的迟到与早退
过了许久太宰治才把芥川放开,芥川得以脱鞋的时间,在换完拖鞋的一瞬间,太宰治再度抱住了芥川。芥川无奈道:“您吃过晚饭了吗?”
太宰治摇了摇头,说道:“等龙之介的时候我都没心情做晚餐了,更别说吃了,你不明白那种等待的感受”
“在下明白”芥川闷闷地说道
太宰治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抱着芥川的手臂先是松了些,后又变得更紧了,像是要把芥川揉进骨血里 “芥川…”太宰治在芥川耳边低语着
“您想吃什么”芥川突然说道
太宰治的眼神突然变得明亮了起来,说道:“芥川做的我都喜欢”然后在芥川脸颊侧面落下一个不轻不重的吻
“嗯…”芥川想了想还剩下的食材,说道:“您能先放开在下吗?在下去冰箱里看看还剩下什么食材”
太宰治听话地放开他,进而牵过芥川的手,说道:“这样就可以了”太宰治拉着芥川去了冰箱边,帮他打开了冰箱
芥川看向冰箱里面的食材,低声说道:“墨鱼,蒜苗,还有豆芽…有一些昨天晚上买的螃蟹…嗯…”芥川在思考的时候,太宰治突然靠到芥川耳边,说道:“芥川现在就像,居家的小媳妇”
芥川红着脸咳了咳嗽,说道:“那您就是,不负责任的丈夫”
“什么嘛,之前那个从来不顶撞我的龙之介现在居然会还嘴了”太宰治见自己没逗成芥川,反而被芥川回嘴了,不禁撇了撇嘴
“这一个月里都是和太宰先生学的”芥川说道“您要是不想当不负责任的丈夫,就去帮在下看看阳台上还有没有剩余的葱了”
“不行哦,龙之介”太宰治说道
“从这里走到阳台最少要四十秒,如果有葱的话还要加上拿葱的时间,那么就得一分钟了,这样的话就意味着,我和龙之介要分开一分钟,可是我现在是一秒钟都不想和芥川分开哦。所以…我还是做个不负责任的丈夫吧”太宰治补充着
芥川无奈看了太宰治一眼,随后便拉着太宰治去了阳台,“还有葱”芥川将葱刚拿在手上就被太宰治拿了过去
“但是龙之介和我一起来的话我很乐意帮你拿葱到厨房”太宰治说道
“您把我放开的话罗生门也可以帮在下拿”芥川不等太宰治回话就率先拉着太宰治走进了室内
太宰治被芥川拉着回到厨房,嘴里说着才不是呢,罗生门不会有我拿的有温度
“在下现在要做海鲜拌面,您可以先放开在下的手吗?”芥川说道
太宰治蔫蔫地放开芥川的手,见太宰治还想牵他的另一只手,芥川装作没看到,避开了那只手
“您要是不忙,就去帮在下把菜洗了”芥川说道
“好的,龙之介”太宰治说完像是在表达不满一样舔舔芥川的唇,即使距离告白已经过了一个月芥川还是会脸刷一下的红起来,太宰转过头内心已经想到了芥川脸上可爱的表情,就连洗菜也欢快了许多
芥川在短暂的脸红后清了一下嗓子,白皙的手指打开了食谱,慢慢读起来
“墨鱼切条,豆芽择短,葱和蒜苗切段…”
不一会儿厨房里就响起了各种声音,「流水的哗啦声」「菜与刀直接碰撞的声音」「调料倒出的声音」「锅铲与锅之间滑动的声音」
“太宰先生,再去帮在下拿点蚝油”芥川说道
一切做好之后,芥川和太宰治同坐在沙发上,芥川拿起筷子准备吃,没想到太宰治先给芥川喂了一口
“第一口先吃恋人喂的会更好吃哦”太宰治一本正经地忽悠着
芥川笑了笑说道:“需要在下给您喂吗”
“如果芥川不麻烦的话当然可以…毕竟芥川这周末好像也不准备休息的样子,要留太宰先生一个人独守空房啊”太宰治将头靠进沙发里
“这两件事并没有什么关系吧”芥川无奈但还是将太宰治从沙发里拽出来然后给他喂了一口“恋人的面”
“在下这周末确实要加班,不过在下会尽早回来的”芥川说道
“芥川上周末也是加班,上上周末也是的 森先生有什么事不能自己做吗?非要压榨龙之介”太宰治不满地说道
此时准备睡觉的森鸥外又打了一个喷嚏
芥川见糊弄不过太宰治放下面跨坐在太宰治身上,将唇贴在先生的唇上,半晌 ,芥川开口说道:“下周末,在下绝对留在家里陪太宰先生”
太宰治被突如其来的一个吻差点慌了心神,一秒后太宰治搂住芥川的腰,说道“那芥川准备用什么来补偿?太宰先生觉得一个吻好像补偿不了呢”
芥川想后又亲了一口,见太宰治没说话便继续亲着,在芥川亲第四口的时候,太宰治用右手按住芥川的头,太宰的吻技实在太好了,无论是告白那次还是现在,也总是能把握住芥川行又不行那个点
太宰治把芥川放开的时候,原本跨坐在太宰身上的芥川一下子软了下去,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趴在在太宰治的身子里
“芥川,明明是你先来的啊,怎么像是我在欺负你一样”太宰捧起芥川的脸说道
芥川用带着薄雾的眼神看向太宰治,仿佛在问现在可以了吗?
“嗯…勉强算芥川补偿过关了吧”太宰治放开芥川的脸,任由他在自己的胸膛洒出热气
第二天,阳光打在两人身上,太宰治从后面环抱住芥川,芥川看着阳光,不禁有一种虚幻的感觉,转了个身,将手放在太宰治脸上,太宰治在感受到脸上冰凉的手之后,将它握进自己的双手中
“怎么了”太宰治说道
“没事”芥川也抱住太宰治的腰
“我在的,芥川,不会走了”太宰治揉了揉芥川的脑袋
“嗯”芥川带着浓重的鼻音回答道
暖黄色的路灯,阳台上剩余不多的葱,沾着面粉的食谱,还在水池里没有洗的碗,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属于恋人的拥抱与吻,这些从此之后都与芥川有关了
END
小灵感,本来想囤着下周发,囤不住了就一周更两个吧
【太芥】【双宰X现芥】选择恐惧 03
【第三章】
芥川龙之介踉跄了一步,直至后退倚靠在墙上才没跌倒,逐渐回神的他,如临大敌一般捂上了自己的嘴。
……
……
……被,被………………被……
有些缺氧的脑子好似浆糊一般七晕八素,他甚至没法好好的在脑海中想出“吻”这个字来。
而那始作俑者却好整以暇地站在他跟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诶……果然是第一次吗?明明芥川君已经成年了,也一直没下手啊。‘我’意外的很能忍嘛。”
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这个人?
“那么,就算是‘我’,此时也该坐不住了吧。”带着一抹挑衅的笑容,港黑太宰治的目光落到了远处。
“好了,我...
【第三章】
芥川龙之介踉跄了一步,直至后退倚靠在墙上才没跌倒,逐渐回神的他,如临大敌一般捂上了自己的嘴。
……
……
……被,被………………被……
有些缺氧的脑子好似浆糊一般七晕八素,他甚至没法好好的在脑海中想出“吻”这个字来。
而那始作俑者却好整以暇地站在他跟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诶……果然是第一次吗?明明芥川君已经成年了,也一直没下手啊。‘我’意外的很能忍嘛。”
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这个人?
“那么,就算是‘我’,此时也该坐不住了吧。”带着一抹挑衅的笑容,港黑太宰治的目光落到了远处。
“好了,我们也回去吧。”港黑太宰治突然换了种轻快的语气,回头,却发现芥川龙之介靠在墙边捂着嘴,仍陷在震惊之中。
“二十一岁的人了啊,该说你纯情吗?”太宰治有些无奈的上前,不过在对方肩上轻碰了一下,芥川龙之介便猛然抬头看向他,牙关紧咬,细细地发抖,像是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应对。
这张带着红晕惊慌失措的脸,要是被那位樋口小姐看到,估计会当场暴毙吧。甚至连太宰治自己,都生出一种犯罪的冲动。
不过,芥川龙之介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很快找回了冷静,站直身子,后退了一步:“……在下,先告辞了。”
“那可不行。”港黑太宰治一把挟住他的手肘,笑吟吟地将他拖走,“芥川君现在可是我的‘人质’啊。”
“……!”大脑已经再也无法负荷更多的刺激了,芥川龙之介用尽全部力气挣脱开来,后退了几步低着头道,“太宰先生不必如此,您要在下做什么,在下都会去做的。”
“因为我是‘临时干部’吗?”
“不,因为您是在下的老师。”
至少,目前的您还是。芥川有些苦闷地在心里想着。
还真是跟五年前一个样子啊。港黑太宰治闭上眼笑了一笑,脚步愉悦地转身走出了巷子:“那就跟上来吧。”
***
从武装侦探社事务所出来起,走在跟前领路的太宰治便很沉默,中岛敦和泉镜花跟在身后也不敢多问,直到三人最终停在了一家温泉旅店的门口,敦才忍不住开口:“太宰先生,我们不是要去那个教堂吗?”
“不,在那之前,还有些事必须完成。”
“啊。”镜花望着温泉旅店的招牌,似乎是记起了什么,“这一带好像都是港口黑手党的产业。”
“诶??”听到港口黑手党,中岛敦不由露出了胃痛一般的表情,毕竟在这一年中,他与这个组织相关的记忆总是伴随着断手断脚。
“要闯入吗?”不多废话的泉镜花已经亮出了袖中的短刀,半蹲下身子,做出了随时准备战斗的姿势。
“不用哦。”太宰治看着远处空无一人的街道,叹了口气,“因为我们可是受邀而来啊。”
话音刚落,就像回应他的期待似的,在巷口的昏黄路灯下,两个身影走了出来。走在前头黑西服青年一脸的漫不经心。睨着那人走近,一向有些自视不清的太宰治此刻才直观的明白,原来在他人眼里,自己是这样的混蛋啊——轻贱旁人心爱之物,仍能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
见到立在旅馆门口的他们一行三人,走在后面的那个细瘦身影则是明显地愣怔了一下。
“太宰先生?”
明明每次喊自己都会有些犹豫,一见到这个太宰治倒是叫得顺口。这么想着,港黑太宰治不自觉地往身后瞥了一眼,略微有些不满,却又无可奈何——嘛,谁让这里是五年后呢?
两路人马在温泉旅馆门口汇聚,双手插袋的港黑太宰治率先开口,笑着表示欢迎:“来啦,比想象中来得还快啊。”
“……”武侦太宰治没回答,沉默看向对方身后的芥川龙之介。芥川原本也在看他,可在对视了一眼过后,两人便不约而同地朝不同方向转移了视线。
不知为什么,明明眼前这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有着和太宰先生同样的五官,中岛敦却从第一次见面起就不自觉的对其心生防备。
这个目的不明的、从过去来的“太宰治”,是连太宰先生自己都觉得棘手的存在。与代表着光明的太宰先生不同,那个“太宰治”仿佛生于黑暗,既然双方碰上了,那么一场正面交锋在所难免。
对方是来自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太宰治,和黑色祸犬芥川龙之介,可太宰先生居然却就这么带着他和镜花欣然赴约。不,太宰先生不会无根据的冒险,身为月下兽的他有镜花的帮助,说不定是可以压制住芥川的……
就在中岛敦暗暗估算着战力时,武侦太宰治却忽然一改先前的态度,轻巧侧身道:“介绍一下,这位,是敦君,这位,是镜花酱。具体的异能和其他信息,顺走的资料里,你也看过了吧。”
诶?
港黑太宰治满脸笑意地歪着头,视线绕过武侦太宰治看向他身后的少年少女:“很高兴认识你们哦,敦君,镜花酱。”
诶?
“那么,进去说话吧。我住的和室非常大呢。”武侦太宰治笑眯眯的拉开了温泉旅馆的门,此时此刻的他就好像一个好客的主人。
诶???
“……等下?只有我觉得哪里不对吗?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淡定啊?”走在铺着榆木板的和风走廊上,看着一前一后走在前方的两位太宰先生,中岛敦只觉得哪里都不对劲,压着声音也仍掩盖不住口吻中的震惊,“镜花酱?支持我一下啊?”
“还不明白吗?真是愚蠢啊,人虎。”
敦恼羞成怒地涨红了张脸,冲着走在他跟前的芥川低声大喊:“没人问你!”
此时,泉镜花扑扇了下双眼,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凑近他耳边小声说道:“那位太宰先生已经知道了太多的事,一旦回到过去,就有改变未来的可能。”
“不错。”中岛敦还没来得及细想,芥川龙之介已默契地把话接了下去,“让那个人回到过去的话,别的不说,武装侦探社一定在起步时期就被覆灭了吧。”
“!”中岛敦立刻想到侦探社中的每一个成员,忆起了加入侦探社后以来,这一年来的幸福时光,恐惧之下用力摇了摇头,一时恶向胆边生:“……那么……就!”
“但是,也不能杀死他。”泉镜花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在他刚开口时便出声打断,“因为,他死去的话……”
说到这,她便没再说下去了。
这种压抑而又绝望的事,实在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即便是三人中脑子最为迟钝的中岛敦,也能想到镜花后面的半句话。
[太宰先生就会因此而消失。]
想到这样残酷的可能性,中岛敦突然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一下腿软得跪坐在地,异能为虎的少年虽然有强大的体格和生命力,内心却十分的柔软,便不自觉的大声哀嚎起来:“那么,究竟……要怎么办才好?”
这番动静终于引得前面两个太宰治一齐回过了头,港黑太宰治略带轻蔑地一笑,而武侦太宰治也没说什么——此时他应对的是前所未有的对手,实在无暇抽身去开导安慰这个容易收到打击的少年了。
见两位太宰治的身影渐渐走远消失在了拐角,芥川龙之介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像看一件垃圾似得看着跪坐在地上的中岛敦:“起来,真难看。”说着,毫无耐心的一脚踢了过去。
“你闭嘴!你当然无所谓!武装侦探社如果不在了,对你而言根本是一件大喜事!”中岛敦拨开芥川踢他的腿,像个孩子似得开始发起无聊的脾气来,眼角甚至都冒出了泪花,“可是我……可是我……我遇到太宰先生,才好不容易找到那么多同伴……找到这么一个……可以回去的家。”
“……”芥川龙之介皱起眉头,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中岛敦总能这样轻易落泪。受到严苛的对待?失去太宰先生?失去同伴?失去家?这一切他也都经历过啊。难道失去了什么,就该像这样跪坐在地大声的哭喊出来吗?在分明需要更加奋力追赶的时刻。
泉镜花表情复杂地站在一旁,在这两个人吵起来的时候,她的理性和感性总是各站一方,不知该帮哪一边说话。
“啊,是啊。我恨不得你们这个组织一夕间消失。”芥川龙之介不再看向敦,转过了身去,脸上仍是十分的冷静,“但是人虎,别忘了,你们武装侦探社有太宰先生。”
“太宰先生……一定会有办法的。”芥川道。
“不靠谱的人,却被这么信任着呢。”港黑太宰治闭着眼笑吟吟地在前领路,虽然已远离了一段距离,但木质结构的建筑隔音并不是太理想,两人仍是断断续续的听完了后面三人的对话。
武侦太宰治仍然没有说话,平静的面容在此刻难得地流露出了些理亏的表情来。
此时两人已到了太宰治所居住的和室外,港黑太宰拉开门,径自走了进去,在桌边盘腿坐下:“现在,知道我来这里的理由了?”
“嗯,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就带着这两个小鬼过来?打感情牌?不好意思呢,就目前来看,那个白发少年,实在软弱得令我厌烦。”
“……”武侦太宰治在他身旁坐下,语气平静道,“你还不了解敦君。那个少年在自己快要饿死虚脱的时候,仍会选择跃入河中救人。明明惜命又怕死,却总为着守护旁人而变得异常勇往直前起来。几句话很难说清,但那个少年有颗金子一般的心。”
“原来如此。”港黑太宰治听到这,对另个自己想表达的意思已经了然,“某些方面来说,像那个人啊。”
此时和室外传来了脚步声,芥川一行三人总算也跟了上来,白发少年眼眶还红着,却通红着一张脸极为不好意思的模样,想来太宰治刚刚那番夸奖已被三人听见了。
走在前面的芥川龙之介表情却有些阴沉。
不患寡而患不均啊。像刚刚那种毫不吝惜的赞美之词,芥川龙之介这辈子一次也没有得到过。
但武侦太宰治显然并不打算为刚刚的话做任何多余的补充来弥补什么,反而直视芥川龙之介道:“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事了,你回去吧。”
芥川一怔,低垂了纤长的眼睫,终于露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难过表情。与中岛敦爱哭爱笑的率直性子不同,隐隐作痛,默默忍受,才是属于芥川龙之介的情绪。
就在此时,港黑太宰治忽然弯着腰笑出了声:“你啊,都已经叛逃多年了,还仍以上司自居,颐指气使的真的好吗?”
太宰治能瞒得了所有人,却瞒不过来自五年前的他自己。
分明是想保护芥川龙之介才如此急着将人调走,却是说不出一句人话来,用的是最卑劣伤人的法子。
自己还真是个……混账啊。
武侦太宰治也能料到定然是瞒不过自己,于是叹了口气,扶着额头开始试图和自己说理:“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吧?我已经来了,并且,也只有我知道你的意图。明天我会带你去武装侦探社,了解这里的一切。接下来,你都跟我一起行动就是了。至于芥川龙之介,就算留在这也帮不上什……”
“芥川龙之介可是我最优秀的部下。”港黑太宰治突然出声打断,字字掷地有声。
“!”芥川猝然抬头,一脸惊愕地看向说出这句话的港黑太宰治,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而在场有一个人,却比他还更加震惊。
“……你……你。”武侦太宰治突然间变得面红耳赤起来,生怕这个自己再说出什么多余的东西来,猛地扑了过去,狠狠地捂上了对方的嘴,“你这人什么毛病啊??啊??”
中岛敦与泉镜花在旁看着太宰先生突然一反常态,不由茫然地对视了一眼,没看懂刚刚是发生了什么。
这是新的自杀方式吗?
不管怎么说,身边那个用咳嗽掩饰欣喜表情的芥川真的有点恶心兮兮的就是了。中岛敦一脸黑线的在心中吐槽。
***
被拿捏到了把柄的武侦太宰治不得不放弃了调离芥川的念头,但为了这个毫无顾忌的自己再作出更多出格的事,他只能留宿在此,好一刻不停的盯着自己。
港黑太宰治倒是自在得很,换了身浴衣就准备去再泡会儿温泉。
虽然眼下不是悠闲度假的时候,可这里是远近闻名的极上温泉旅馆,既然来了,似乎也该去体验一下。于是敦也兴致勃勃的跟着两位太宰先生一起去了。
而听到温泉异常紧张说着“在下,就不必了”的芥川龙之介,则跟不想一个人在女宾场的镜花一起留在了和室内。
脱去了外衣,又坐在温泉里,两个太宰先生便只能靠头上的绷带和脸上的纱布区分了。没了衣物的分别,中岛敦倒觉得另一个太宰先生不像刚刚那样可怕了,也能看得出来更加的年轻。
他不敢接近交谈中的两人,远远的泡在一边,也没刻意去听两个人在聊些什么,不过因为汤池的范围本就不大,敦还是依稀听见了两位太宰先生最后放开声音的几句谈话。
“所以?最坏的打算是什么?”
“杀掉你。”武侦太宰治直截了当,毫不客气道,“这种自杀的方式,听上去既不痛苦又方便呢。”
“可以吗?我死不足惜,可没有你的话,武装侦探社和港口黑手党联手也是无法打败[组合]的吧,横滨会毁灭哦。”
“对付巨鲸时我是发挥了作用,但没有我,这个城市也一样能够渡过难关。对此,我有信心。”
“是嘛……还真是……有些变了啊。”
明明就是同一个人,却做着完全对立的事情,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矛盾的人格呢?中岛敦想不太懂。
淅沥水声中,港黑太宰治已经起身朝更衣间走去,似乎准备离开,可中岛敦熟识的那位武侦太宰先生,却仍泡在温泉里,眸子暗暗地望着水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到那人离开,中岛敦才敢挪近了一些,细声问道:“……没关系吗?不跟着那位……”
“没关系,他来这的目的我已知道了,他做的事都会出现在我的记忆里。这边离房间也不远,从这里过去加上杀死他全程也只需要三分钟。”
听着太宰说起那关乎自己生死的字句轻松的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中岛敦露出了极为担忧的神情:“……杀死什么的……太宰先生,您应该有其他办法的吧?”
眉眼弯弯,太宰治的回答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当然了。”
“……真的?”果然!真不愧是太宰先生!敦立刻展开了惊喜的笑颜,“那么,该怎么做呢?!”
武侦太宰治闭上了眼,带着温柔的笑意:“很简单啊。让他喜欢上这个‘未来’。”
“啊?”敦怀疑自己耳朵里进水听岔了。
“明天起我们带着他去武装侦探社,把社长、国木田、乱步先生他们,都介绍给他认识。如果能让他了解并喜欢武装侦探社的话……”
“太宰先生!!这……太荒唐了!”敦忍不住打断,焦急万分道,“这怎么可能呢?那个人怎么会喜欢武装侦探社?他可是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啊,践踏生命,满手鲜血,是比黑更黑的存在啊。”
“敦君。”武侦太宰治沉默着听完了敦的绝望嘶吼,眼神幽暗的看了他一眼,平静地提醒道,“你说的‘那个人’,就是我啊。”
“……”中岛敦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在瞬间被抽空。
此刻的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对人当面说了一通多么无礼的话。
武侦太宰治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似乎经年累月里对那些无礼的评价早已经习以为常,他只是坐在温泉中平铺直叙的说着:“既然五年后的我选择了武装侦探社,那么他也仅仅是需要这五年来的经历罢了。”他低着头望着温泉散发着水雾的浑浊水面,看着那模糊不清的倒影道,“毕竟,我们是同一个人啊。”
***
当港黑太宰治回到和室时,榻榻米上已经并排铺好了四床被子。镜花已经换上了浴衣,钻了屏风后单独隔离开的被窝睡着了,芥川龙之介却还穿着他的黑色外套坐在外廊发呆。
“你也去换上浴衣吧,很晚了。”
芥川立刻回了神,转头见到是他,急忙起身,却见到对面的人笑了一笑。
“真是长高了啊。”比他还年轻,却略微高他几公分的港黑太宰治走近了几步,站在他跟前,“五年前,才十六岁的你刚长到这。”说着,用手比了比自己耳朵根的位置。
“……”芥川龙之介犹豫了片刻,忽然问道,“太宰先生……来自五年前的几月?”
“为什么问这个?”
“……”芥川低垂了眼帘,没有回答。
“不回答我的话,我这边也是无可奉告哦。”
面对被明确提出的交换条件,芥川龙之介踟躇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问下去。毕竟在眼下的死局中,这不是一件什么很重要的事,只是出于私心想要问的东西罢了。
他只是在想……如果方才这位太宰先生口中的肯定是出于真心,那么,一定是在那之后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令如今的那位太宰先生失望至今吧。
究竟,是几月呢?
***
等到武侦太宰治和中岛敦从温泉处回来,已远远的过了正常就寝的时间。
即便明天世界就要毁灭,也不能不睡觉。
四床被子并列排放,四个立场相对的人只能像修学旅行似得躺在一个房间,免不了有些尴尬,却也没别的办法。
中岛敦死活不肯睡在中间,抢走了最左边的床,因为剩下三人里他唯一信任的只有武侦的太宰先生,不论是芥川龙之介还是港黑太宰治睡在他另一侧,都绝对会让他一晚上无法安睡。
那么一来,睡在左数第二的必须是武侦太宰治,如此才好护着他的下属。武侦太宰治在床上坐下,看着刚换好浴衣,正准备走向最右侧床铺的芥川,出声叫住了他:“芥川你也睡中间。”
“好的。”芥川其实觉得睡在哪里都无所谓,只是有些不明白武侦太宰先生特地这样要求的原因。另一位太宰治倒是对“自己”的心思了若指掌,露出个了然于胸的笑容。
离门最近的中岛敦负责去门边拉熄灯,钻进自己的被子里后,少年乖巧的声音在黑暗中说着:“晚安,太宰先生。”
“晚安,敦君。”
回答他的,是躺在芥川左边那位武侦太宰先生的声音。
然后,房中只剩下平稳的呼吸声。
“……”
平躺着的芥川,为了不被发觉刻意,在心里数了三十个数,才悄悄地朝左边翻了个身。
借着透过纸门的月色,他看到的,是太宰先生背对着自己的轮廓。
就在这时,在他的背后,传来了跟眼前那个人同样温柔的声音。
“晚安,龙之介。”
“……”
一瞬的愣怔后,眼眶控制不住的开始发热,芥川压抑着声线,颤抖地回应道,“晚安……太宰先生。”
【太芥】告白之后(14)【完结】
完结啦。
前文
01 02 03 04 05 06 07 08 09 10 11 12 13
一周后的清晨,东京羽田机场航站楼门口出现了三个行迹可疑的人。
三人中最为惹眼的,是一个头发杂乱,胡子拉碴,带着厚厚圆形镜片的中年男人,只见他披着一条看上去就像散发着微妙气味的厚被子,鬼鬼祟祟地躲在问询处的柜台后。
与他同行的另外两人衣着还算规整,尽管如此,太靠近奇怪的人难免也会被归入奇怪的范畴。
警卫们几番上去询问,其中一个个子很高、同样戴眼镜的同行者...
完结啦。
前文
01 02 03 04 05 06 07 08 09 10 11 12 13
一周后的清晨,东京羽田机场航站楼门口出现了三个行迹可疑的人。
三人中最为惹眼的,是一个头发杂乱,胡子拉碴,带着厚厚圆形镜片的中年男人,只见他披着一条看上去就像散发着微妙气味的厚被子,鬼鬼祟祟地躲在问询处的柜台后。
与他同行的另外两人衣着还算规整,尽管如此,太靠近奇怪的人难免也会被归入奇怪的范畴。
警卫们几番上去询问,其中一个个子很高、同样戴眼镜的同行者则不厌其烦地解释着:“我们是武装侦探社,绝对不是什么可疑的人!”
[警卫先生的眼神……看上去完全不像是被说服了呢。]
看到两名警卫一脸谨慎地退到远处对着无线电讲话,作为另一名“同行者”的中岛敦不禁有些汗颜。
这时,在他身边死死盯着入口的花袋先生忽然压低了声音喊道:“出、出现了!”
航站楼入口的自动门朝着两侧开启,穿着白色裙子、宛如白百合一般的少女拉着一只米色的小行李箱走了进来。
这就是他和国木田先生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之一吧。
似乎是受了太宰先生的启发,花袋先生也在昨天提出了个人委托。委托很简单,简单到似乎根本不需要借助他人的力量——想要在[黑发的抚子]小姐离开日本之前再和她见一次面。
顺便一提,连最重要的机票信息都是花袋先生自己调查出来的,中岛敦非常肯定,国木田先生和自己出现在这里毫无帮助,只是引起更多不必要的怀疑。
与其说他们是在这里给花袋先生打气加油,不如说,国木田先生是抱着能找到太宰先生的心态蹲守在这里。
自那日在港口分别后,便再没人见过太宰先生。就连身为搭档的国木田先生也仅仅只在工作邮箱收到一条来自他的电子邮件。
[抱歉,国木田君,我需要几天假期。]
简短到不像是那个爱开玩笑耍无赖的太宰先生传来的讯息,之后拨电话过去却是关机的状态。
虽然一开始国木田先生还沉痛的表示了充分的理解,但过去了一周仍然不见太宰先生现身,再多的理解也消耗殆尽了。可惜侦探社刚干出劫走港口黑手党成员的事,也实在是没法在这时候厚着脸皮联系黑手党那边询问太宰的下落,于是国木田独步才决定索性顺着花袋的意思蹲守在机场,希望能在芥川兄妹身边找到太宰的下落。
可惜,这样的希望迅速的落空了,只见穿着便服、戴着墨镜的芥川龙之介拖着两个结实又巨大的黑色行李箱紧跟在芥川银身后,但兄妹二人身边并没有其他人。
“太宰先生……不在呢。”中岛敦喃喃道。
“看起来是啊。”
……也……确实没法指望太宰会守在一个不认识他的人身边演狗血言情剧吧……国木田独步略显失望地叹了口气。
透过绿植错落的叶子,中岛敦有些紧张地看着一边和妹妹交代着什么一边缓缓走近的芥川龙之介,试图看出一些端倪却只是徒劳。
几天前,异能特务科的安吾先生因为联系不上太宰而直接将调查的结果传达到了侦探社。结果不尽人意,虽然那个异能者的身份已经核实为英国战时的间谍之一,但因为涉及当时战争的重大机密,异能的详细信息已经完全被当时的情报局销毁了。而那个异能者本人在后续的治疗中也并没有记起更多事情来。
全社成员的努力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大家都有些消沉,只有乱步先生还是一脸的优哉游哉,叼着pocky翘着腿说着[太宰君肯定没问题的啦]之类的话。
“为什么乱步先生这么有把握呢?”中岛敦在好奇的驱使下问了出口。
“哼哼,想知道吗?”江户川乱步毫不掩饰那一脸沾沾自喜地表情。
“想知道!”
“那就由我这个名侦探为你解答吧。”乱步几口吞下叼在嘴里的巧克力棒,枕着双臂仰躺在椅子上,带着嘴角的零食残渣闭着眼睛笑吟吟道,“在港口的时候,你也听见了吧。太宰说,在水里的时候听见了那个异能者喊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诶?是的。……好像是。叫本……本杰明什么的……?”
外国人的名字好难记啊……中岛敦一面回想一面支支吾吾着。
“叫什么不重要。”乱步一脸无所谓的打断了他,“重要的是,当时那个异能者,应该是在自己的异能作用下,忘记了所有事情的状态吧?”
“诶?确实,理论上来说是这样……所、所以呢?”
“所以结论不是很明显嘛?在海面下,有什么唤起了那个异能者的一丝记忆。而当时离她最近的人,就是负责打捞浑身都湿透了的太宰。”
“……太宰先生……”中岛敦凝神思考了片刻,忽然睁大了金色的眼睛,“难道是……[人间失格]吗?”
尽管他自认为做出了最为合理的推测,可还是在下一秒就被乱步先生无情的否定了:“笨蛋,如果异能消除有用的话,那个异能者应该早已经活蹦乱跳的回国去找自己的老伙计了吧。”
“那究竟是什么??”
中岛敦越来越想不明白了。太宰先生身上有异能的解药?如果是那样的话,为什么一开始他们还要从港口黑手党手里劫走异能者呢?
“这个嘛……”在吊起了他全部的好奇心之后,江户川乱步却突然卖起了关子来,“还是不说了。”
“怎么这样?!”中岛敦哀嚎道。
但无论他怎样追问,乱步先生都不再说下去,最后也只是神神秘秘的说了一句“别问了,让人知道的话,太宰君会很没面子的。”就又顺手拿起一包垃圾小零食打开吃了起来。
……
从回想回到现实,中岛敦紧紧盯着朝问询处走近的芥川兄妹二人,看了好久也仍旧是无法做出判断。
即便是失去了五年的回忆,唯一的亲人要去往海外,芥川龙之介怎么也会来送上一程的,因此,这并不能作为芥川恢复了记忆的依据。
中岛敦一贯是非常相信乱步先生的,但此时也不禁怀疑起他的判断。
因为,如果芥川成功的恢复了记忆的话,那消失的太宰先生去了哪里呢?
一旁国木田独步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决定放弃蹲守搭档的他再次叹气后皱起眉催促起身边的前同事来:“喂,花袋。人都已经出现了,快点过去,见上一面然后就回去吧。”
“不行啊不行啊不行啊……”躲在棉被里的男人却仿佛很冷似的浑身瑟瑟发抖,“在那样明确的被拒绝了之后,很难用言语说明我现在的行为和痴汉有什么不同。”
“本来就没什么不同吧。不是你说要来见人家最后一面的吗,来都来了,快一点——”
“……不行啊不行啊不行啊。”随着[大和抚子]的脚步愈发的接近,花袋先生的眼眶和脸颊也渐渐的涨红,最后索性一下子用棉被捂住了脑袋,一溜烟地跑了个没影。
大概是完全被当成了可疑人物,在旁密切监视的警卫们见状也立刻跟无线电说着什么快步追了上去。
“这个笨蛋……”国木田独步无言的看着花袋和警卫们越跑越远的背景,头疼得不行,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压低声音道,“我们也回去吧,敦。”
“嗯。”中岛敦回应着,往芥川兄妹的方向看了最后一眼,然后便跟着前辈在问询台后悄悄地离开了。
***
放任花袋先生不管的话,他大概是难逃被机场的警卫移送法办了,因此,国木田独步与中岛敦两人不得不在偌大的航站楼找人。
“真是的。”国木田独步紧紧地握着拳头,一边四下张望一边抱怨,“一个两个的……都让人不省心。”
跟在他身后的中岛敦本来就有些出神,听到这愈发消沉起来:“太宰先生……究竟去了哪里呢……”
“……”国木田独步这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地提及了太宰,瞬间也脸色凝重起来,沉默片刻后才道,“不知道……共事那么多年,我连他的住处都不知道。那家伙一直以来都活得离所有人很远,给人一种会在某一天突然人间蒸发的感觉。也许……是那一天到了吧。”
“怎么这样……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留下,就这样消失……连生死都不明……”说到这里,中岛敦的眼眶忍不住的红了起来,“芥川也是,就这么把过去的一切都忘记了。我们明明是曾经互相托付过生命的搭档,不是吗?”
“敦,我很理解你的感受。”国木田独步无奈地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身后快哭出声来的后辈,“我也一样,虽然以前一直为他头疼,但他消失的这一周,我也非常不习惯……没有人耍宝卖蠢浪费我的精力,绞尽脑汁打乱我的计划。这几天在事务所的时候,我常常会下意识想催促他去工作,看向沙发,却发现他不在那里打盹……心里顿时空落落的。”
说着说着,国木田独步的表情便越来越沉痛,为了掩饰镜片后那潮湿的眼底他只能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直到现在,我有时走在路上,还仿佛能听见他在旁边说话……”
“小银~这边这边~”
“对……就类似这种……欠扁的声音。”
国木田独步仍旧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中一时无法自拔,中岛敦却立刻反应了过来,猛地抬起头看向出声的方向,金色的眼瞳瞬间缩小。
“登机牌已经换好了哦,37号登机口。九点五十分开始登机。”在距离不到十米的行李托运处门口,背对着他们、穿着砂色风衣的高挑青年正把手里的登机牌交给芥川兄妹,“还有这里是行李小票,来,把他们都放进护照里吧。不要弄丢了。”
“太宰先生??!”
听见这一声大吼,青年转过了他那颗茶褐色的脑袋:“咦?啊——敦君!还有……国木田君…………糟……”还没来得及开溜,他那个体术惊人的搭档已经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太——宰——!!”
太宰尽量后倾着身体,咧着嘴打着哈哈:“国木田君,好巧啊。来机场……是要给谁送行吗?”
“给你送行怎样?”国木田独步那长方形镜片后的眼神都已然发直了,“去天国。”
“国木田先生!冷静一点!”中岛敦急忙上前拉架。
在好一番鸡飞狗跳之后,双方才终于冷静下来,在附近找了个能坐下来的地方慢慢聊。芥川兄妹默默地留下行李去买早点,既节省时间,也给这侦探社的三人留了谈话的空间。
“原来如此……”太宰摸了摸下巴,“因为联系不上我,所以想在芥川君身边寻找我的行踪,不错的思路呢。”
“呃……算是一部分原因吧。”中岛敦有些汗颜地掩盖了另一半原因,为花袋先生留一些体面,紧接着他便追问道,“太宰先生呢?您这一星期究竟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哪里都没去哦,一直在横滨。”
“为什么失联?”国木田独步问。
“我的手机。”太宰治一脸无辜地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只黑着屏幕、死气沉沉的智能手机,“进水了。”
“??那为什么不来上班?”
“我请过假了。特地发了电子邮件。”
“……”太宰的对答如流令国木田独步沉思了片刻,然后才找到突破点似的突然发怒,“你还敢提请假?消失一整周你请假的理由呢?!”
“嘛嘛,因为小银要出国所以需要收拾行李以及采买一些物资。”
“用得着一周时间吗?”
“要做一些调查嘛……买哪种洗发水之类的。”
“那种东西欧洲没有吗?!……可恶……”
这下连国木田独步自己也慢慢意识到自己被带跑偏,提问也越来越重点错误了。
“太宰先生,那么……芥川君他……”还是一旁的中岛敦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激动地望着太宰,“真的。全都想起来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太宰端正了表情,然后露出了一丝微笑,点了点头:“嗯,芥川君他全都想起来了。多亏了大家。”
原本气得吹肚子瞪眼的国木田独步在听到这样真诚的道谢后终于稍稍冷静了下来,不再追问什么坐到了一旁,而好奇心驱使着中岛敦继续问道:“可是!……异能特务科那边说关于间谍异能的相关资料已经全都被销毁了。您究竟是用什么……”
“…………那个嘛……”提到这个话题,太宰忽然变得有些焦躁不安,用手指挠了挠微微发烫的耳根,“不重要。”
到底是什么啊。那个解药。中岛敦愈发好奇了,狐疑的目光在太宰先生的身上反复打量。而太宰就像逃避着他的视线似的突然站了起来:“啊啊,芥川君他们回来了。”
中岛敦循着太宰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芥川兄妹各自拎着一袋东西回来了。
“这么早大家一定都还没吃早饭吧。我们买了一些早点。有面包,饭团,热茶,还有牛奶。”说着,小银从袋子里取出了一些食物和饮料,递给了坐在一旁刚缓过气来的国木田独步。
[芥川银小姐不愧是花袋先生心目中的大和抚子……好温柔。]中岛敦正暗想着,忽然一个阴影落到了他的头上,抬头便看见芥川龙之介站在他跟前,递来了饭团和茶饮料。
这一次,隔着黑色的墨镜,中岛敦终于能够看清芥川龙之介略带嫌弃的眼神,那平时也许会令他稍微有些火大的眼神,现在竟一时间令他感动得一塌糊涂,不能自己:“全部想起来真是太好了,芥川——”
放在往常绝对受不了这种热络劲儿的芥川龙之介这一回并没有出言讥讽,只是默默别开了脸,回到了妹妹的身边。
“哇——好好吃的鱼籽饭团——”
正当中岛敦打开包装咬了一口饭团,开心得直冒泡泡的时候,身侧传来了太宰先生凑近耳畔的幽幽低语:“顺带一提,芥川君和我目前正式交往中哦。”
“噗——!”中岛敦差点没喷出米饭,转而掩面呛咳起来。
“就算是搭档,过于亲昵肉麻的话也不可以说哦。”太宰一边喝着茶饮料一边补完道。
“咳……不会说的!”中岛敦咳得满脸通红,急忙咽下口中的食物,“倒是太宰先生……和芥川交往什么的……是怎么做到的。”
“说什么呢?被告白的人可是我啊?”
那个原来不是开玩笑啊。中岛这才记起之前闹出的那个小插曲,顿时一头的黑线,平复过来后,他悄悄看向芥川龙之介跟妹妹交代着什么的背影,又不禁喃喃道,“唯一的妹妹离开这个国家之后,芥川他……要去哪呢?”
“侦探社怎么样呢?”
“诶?”
“敦君不会是没察觉到吧?一直以来我在努力做的事。”太宰拧上茶饮料的瓶盖,唇角带着一抹狡猾的笑意,“让你们组成搭档,慢慢地影响、转变芥川君,甚至包括做那种六个月不杀人的约定,都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
过去发生的种种历历在目,中岛敦只当是为了守护横滨,却从没想过背后还有某个人这样私心的理由,他一脸的难以置信:“可、可是……芥川那样的背景……”
“以前也确实有过这方面的担忧,但后来小镜花的案例也成功了。自那之后,我就更加坚定的去执行这样的计划了。顺利的话,芥川君这个月就可以进入武装侦探社跟你成为同事了呢。”
不是开玩笑的口吻。真的要跟芥川做同事了。
一想到这中岛敦不由的脸色发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这时太宰却轻笑了几声:“开玩笑的。”
“果然……”中岛敦顿时松了口气,满脸庆幸的表情,“太宰先生真是的……从一开始就计划这种事什么的……怎么可能嘛。哈哈哈。”
“那部分是真的哦。”太宰翘着腿托着腮闷闷不乐道,“只不过……和芥川君提起的时候,被芥川君以[薪水不足以支付小银海外求学的开销]的理由给回绝了。”
还真是超现实的理由啊。
想起自己那连茶泡饭都没法放开肚子吃的可怜薪水,中岛敦不禁汗颜。
太宰环抱着双手一副耿耿于怀的表情:“真令人意外啊,在芥川君心里,妹妹临时起意的求学计划居然比我多年布局的计划还要重要。”
……所有人都会这么认为吧。不如说您那什么破计划啊?中岛敦压下内心的吐槽,转移了话题:“那么,芥川君将来会继续留在港口黑手党吗?”
“嗯。暂时。”
一脸在筹备着其他计划的表情。看穿这一点的中岛敦已经决定不再多问了。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临近登机,因为要预留一些出境的时间,吃完了早点的芥川兄妹准备提前出发。送客止步的标识前满是熙熙攘攘的人流,芥川龙之介将随行的米色小行李箱交到妹妹的手中,沉默了很久。
从小相依为命的唯一的亲人即将要离开,踏上新的人生旅途,他不知该说祝福的话语,还是该说牵挂的话语。
所有说不出口的话语都已经在沉默中传达,芥川银接过行李箱温和地笑了:“我出发了,兄长。”
就在这时,压抑的哀嚎声从众人身后不远处传来,芥川银好奇地歪了一下身子,便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了披着被子格外引人注目的身影。
四目相对的瞬间,花袋急急忙忙的捂住了嘴躲回到了垃圾桶的后面,但还是早已经被循声回头的众人看见了,国木田独步无力地用手掌扶住了额头:“那个笨蛋……”
为了避免花袋先生被当做痴汉,中岛敦急忙上前遮蔽了芥川银的视线,摆着手解释道:“啊啊!那边什么都没有,那、那个、芥川小姐,时间快要来不及了,请快点出发吧!”
可是芥川银却绕过了他,她放下行李箱,径直走向了垃圾桶,弯下腰看向蜷缩在棉被里的人,有些迟疑地问:“难道是……花袋先生吗?”
“!!”花袋万万没料到一抬头会看到梦中的黑发抚子这样近距离的出现在眼前,泛着泪花的双眼愈发像是被打开了泪匣似的。
“太好了,能在这里见到花袋先生。”确认了面孔之后,芥川银快步绕到了对方的跟前,深深的弯下腰鞠了一躬,少女黑色的长发如瀑布一般垂下肩头,“谢谢您。”
“……?”
这突如其来的展开令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更是令花袋本人感到不知所措。
芥川银直起身,将长发挽到耳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掩着嘴细声道:“是、是这样子的……在花袋先生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和那样的赞誉联系在一起。当初离开贫民街时并没有考虑太多,为了生计而选择的那份工作,虽然不适合自己,却也一直没有细想的做了下去。直到那天……意识到了自身和您眼中的[那个人]存在着巨大的落差,才忽然感到慌张,并开始思考自己想成为怎样的人,从而坚定了改变的决心,所以……”说到这里,芥川银再次深深的鞠了个躬,“一直都很想向您当面表达谢意。”
“……怎……什……我……”花袋无语伦次了一阵子之后,猛地吸了一下鼻子,把头往棉被里一捂愈发大声的哀嚎起来。
花袋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会和女性交流啊。中岛敦默默在心里吐槽。难得有这样好的机会,也没法把握住呢……
然而,连和异性交谈都无法做到的花袋先生,那一天,却能跪在心仪的女孩面前送上亲笔的情书,说出那样的告白——
[第一眼见到你之后,我才知道了美的定义。]
当时,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力量在支撑着他呢?
一行人站在航站楼巨大的落地玻璃前,看着那飞往法国的飞机起航,在蓝色的天空拖出一条白色的轨道。这前前后后发生的事令中岛敦不由的陷入沉思,有些出神地喃喃自语道:“向一个人告白……真是需要很大的勇气呢。”
“是啊。”国木田独步扶了扶眼镜,看了一眼身旁仍然躲在棉被里哭哭唧唧的田山花袋,一脸头疼的摇了摇头,“更何况是朝着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的对象告白呢。”
“什么呀。”在他另一侧的太宰像受到冒犯一般轻飘飘道,“擅自决定对方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对象]也很失礼吧。”
“……”站在太宰身侧的芥川龙之介本想要争辩,但开了开口,最后只是低声地说了一句,“抱歉。”
“……?”国木田独步和中岛敦原先都只是专注于花袋的事,因此一时没会过意来,侧目看向突然道歉的芥川龙之介。
“不过,正因为表达爱意需要那么大的勇气。”在芥川龙之介羞愧难堪无地自容,脸颊渐渐涨红时,太宰忽然开口转移了两人的视线,“告白的话语是很有力量的。”
“那样的话语,甚至足够让一个人改变。”
说着,他看向身边的芥川龙之介,无声地笑了。
【END】
【可以不存在的尾声】
傍晚时分,武装侦探社的福泽社长拎着一个沉甸甸的手提箱走进了横滨郊区处一座看上去有百年历史的废弃古宅。
“你迟到了哦。”迎接他进门的是另一个中年男人低沉的声音,“福泽先生。”
“路上碰到了几个劫匪。”福泽社长站定在门口。
“那还真是不走运。”原本背对着他,坐在落地窗前椅子上的男人转过了身来,“那几个劫匪。”
因为这个地方能够勾起太多不愉快的回忆,福泽谕吉并不打算在这里久留而选择直入主题:“一千两百万。”说着,他一松手,手里的手提箱轰然落地,扬起了久未打扫的地面上的积灰,“都在这里了。”
“虽然很感谢福泽社长能亲自送过来。”森鸥外歪了下头,口气无辜道,“但我们这边支票上被支取的数目是两千万呢。”
福泽谕吉眉心皱了皱,面带理亏神色道:“这件事……我们在电话里已经说过了吧。其中一部分纸币在闹市区遗失,没能够追回来。”
“遗失吗?我这边的干部却告诉我,是你们某个成员在大街上把我们港口黑手党辛辛苦苦赚的血汗钱四散了。”
“……”因为对方说的是事实,福泽谕吉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尽管那天之后立刻派了一部分社员去商店街回收纸币,为此还求助了警官来维护秩序,但闹市区的人员混杂,最终还是没能将所有的钱都追回。
“不管怎么说,这部分损失也不该是由我们港口黑手党来承担吧。”
福泽谕吉思虑再三,认命一般叹了口气道:“剩下的钱,我们武装侦探社会慢慢筹集的。”
“唔……八百万……在我从港口黑手党退休之前能追回这笔钱吗……”森鸥外摸摸下巴,似乎在认真的考虑这件事,然后他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福泽谕吉,露出一抹笑容来,“这样吧,我有个提案。不如就用这八百万换点什么好了。”
福泽谕吉想都没想就拒绝道:“武装侦探社是不会贩卖人口的。”
森鸥外早已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笑得弯了腰:“放心好了,我想要的不是你们的社员。”
“……?”
“我只是想知道那个不知名异能的解药。”森鸥外道,“虽说异能的资料已经全部被销毁了,但我们的游击队队长恢复了全部的记忆。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做到的,这八百万的负债就当做一笔勾销。”
“为什么?”福泽谕吉的神情有些不解更有些戒备,毕竟,用八百万换取一个无足轻重的情报,这并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森鸥外会做的交易。
森鸥外站起身来,走到一旁捡起一个积了灰的红酒瓶,然后托着瓶底一边端详着一边说道:“让人遗忘的酒——连[人间失格]都无法消除的异能,这么有趣的东西,怎么能轻易放过呢。所以,在处理掉那个异能者之前,我可是勤快的囤积了很多哦。”
“……真是雁过拔毛啊。”福泽谕吉毫不留情地评价道。
“果然,连福泽先生您也明白了吧,只要有了这样东西,我们港口黑手党往后就可以很方便的处理一些棘手的家伙了。”森鸥外完全不在意对方这样的评价,顾自说了下去,“唯一的问题就是,没有解药的毒药就没法放心的投入使用呢。”
“所以,你希望我告诉你解药,好让你把这些酒用在其他人身上吗?”福泽谕吉毫不掩饰脸上的嫌恶。
“难道福泽先生不觉得这是一个很仁慈的异能吗?在我们这一行,记忆往往要和性命一起消除,但只要有了这种酒,消除记忆的同时,生命就可以得以保留。我们港口黑手党虽然是靠着暴力在控制这个城市的夜晚,但我个人并不推崇杀戮,也许这样的酒能给我们港口黑手党带来一场全新的变革呢。”
福泽谕吉看着对方那张疯狂而又熟悉的脸,思考良久,最终却是不情愿地被说服了。
“事先说明,所谓的[解药]并不是从情报部门那里得到的确切答案。但消息的来源,绝对是可靠的。”
确切的说,是乱步的推断。但福泽谕吉不打算向对方透露太多,他闭上双眼,一字一句道,“异能的解药……是泪水。”
“泪水?”
“并不是任何泪水。初步推测,泪水仅仅是传达信息的某种介质,真正唤醒记忆的,是泪水中传达的心意……或者说,[话语]。”
听到这,森鸥外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露出了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接着,却又恍然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森鸥外道,“如果世上仍有与之心意互通的人,一切就能有回还的余地。真是一个温柔的异能呢。”
虽然还是很难想象,那个太宰君也会像正常人一样,在失去了重要的人之后控制不住自己地流下伤痛的眼泪。
但若仔细回想那天傍晚游轮上的情景,随着船舷上一跃而下的身影,那一颗颗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的,究竟只是溅起的水花……还是这颗蓝色的星球上全部的海水也无法稀释的泪水呢?
***
哭哭宰达成√【够
【太芥】这世界有那么多人
一个他从你身边离开,又回到你身边的故事。
「有的人很奇怪,他不爱你却不放过你;有的人更奇怪,他爱你却还放过你。」
————
感受着肩头靠着的人微弱而有节奏的呼吸声,太宰治轻轻地把人颠了一颠,把快要滑落的人往上背起了些。
那两缕尾端发白的鬓发垂落下来,随着他的脚步一晃一晃地扫着他的脸颊,有点痒。
太轻了啊,这孩子还是太瘦了。太宰治背着他叹了口气。
港口黑手党总部大楼里的布局还是一如既往,太宰治轻...
一个他从你身边离开,又回到你身边的故事。
「有的人很奇怪,他不爱你却不放过你;有的人更奇怪,他爱你却还放过你。」
————
感受着肩头靠着的人微弱而有节奏的呼吸声,太宰治轻轻地把人颠了一颠,把快要滑落的人往上背起了些。
那两缕尾端发白的鬓发垂落下来,随着他的脚步一晃一晃地扫着他的脸颊,有点痒。
太轻了啊,这孩子还是太瘦了。太宰治背着他叹了口气。
港口黑手党总部大楼里的布局还是一如既往,太宰治轻车熟路地朝着和尾崎红叶还有中原中也约定好的医务室走去。
于是尾崎红叶看到的就是,踩着透过走廊落地窗碎落在地板上的光屑而来的一对师徒。皮鞋踩在地板上轻轻地啪嗒啪嗒,大衣都皱皱的,两个脑袋挨得那样近。
一扇一扇窗交错,光与影也交叠,落在他俩身上的一会儿是光一会儿是影,像老式电影里拉长反复使用的一段胶片。这一段走廊不长,几十步,却像走过了四年。
比太宰和中也大不了几岁,也许是身为女性更加感性,尾崎红叶却总是爱怀旧。
好几年前虽然也被叫着大姐大姐,她却总感觉被当成老妈子了。
虽然他们手上沾染血迹已经有了几个年头,但出入世却总还是头一回,两个小崽子受了伤她总要来看望的。
再大点儿,小崽子又捡了更小的小崽子。
这孩子不像那两个那么吵吵嚷嚷,却也总是一身伤地回来,被太宰提溜着赶到医务室来。
把人送过来之后,太宰还要作出一副吓唬人的表情。
只有尾崎红叶知道,太宰这孩子,虽然不是她带大的,但是太宰这孩子啊,可是很怕痛的,对着那个从战场上回来没一处好肉的小小部下装得凶的不行,其实是在替他痛呢。
那孩子呢,躺在床上,额头缠着一圈一圈绷带,一条腿打了石膏,瘪着嘴一言不发,眼巴巴地望着太宰,模样可怜得不行。
第一次碰上这场景的时候,是尾崎红叶刚好结束了一次审讯,听说太宰又进医务室了想着拐过去看一眼。
还没到门口就看到两个人沉默着对峙的这一幕。
第一次出任务就搞成这样,太宰心疼死了,觉得浑身的血都滚烫的,汹涌着叫嚣着不安稳地躁动着。
他只露了一只在外面的眼睛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芥川一开始还没有太感受到气氛,但是随着沉默越来越浓,压得这个房间里的人大气不敢出,芥川才意识到这次太宰先生是真的生气了。他急慌慌地开口:“太宰先生……”
“不用说了,你就待在这吧,没反省好就再也不用回来了。”
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的太宰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只留下不听话的不能动弹的小小部下在病床上焦急而又绝望地喊太宰先生太宰先生。
太宰先生,不要丢下在下。求求您,别不要在下。
经过尾崎红叶身边的时候,只有她肩膀高的小干部放在身侧的一直握着拳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他没有停下,也没有看她,只低低叫了声大姐,声音还有点哑。
这边倒还先委屈上了。
尾崎红叶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怎么会两个都搞得这么可怜兮兮的。
但是,决绝离开的小干部下次又会背着扛着抱着那一身伤的孩子过来。
那孩子有时候醒着,有时候昏死了过去。
醒着的时候,太宰总是一撂下人就走,但昏迷的时候,他往往会在床边多盯一会儿。
尾崎红叶抻着和服的长袖擦擦迷蒙的眼,太宰的黑外套被流转的光一照照成了浅黄色,踱至她身前时已经比她高出不少。
他轻轻地唤她,大姐。
他说,芥川君就交给你们了。
尾崎红叶以前一直都只说妾身的中也啊,妾身的中也。
但这一次她很想说,妾身的太宰啊,聪明的孩子,有人在哭啊,就在你耳边,你没有听到吗。
有泪水逶迤而下,快把港黑的地板砸穿了,光束聚成的晶棱被砸成了玻璃碎片,扎坏了来时的走廊,也扎湿了肩头的外套。
走廊那头的不要走和走廊这头的不要走,你都听到了吗。
————
檐上落下雨串拥抱地面的滴滴答答从木门外传来,偶尔有呼呼的风,摇得挂满淋漓雨的树枝沙沙的响,雨珠更是一顿叮叮哐哐地落。
有脚步踩着吱呀吱呀的木地板行至门外。
芥川龙之介从这一场寒雨中醒来,全身都疼,记不得现在是在哪。
门外的人影看到屏风内已经起身的人影,才开口招呼,
“呦,芥川,你终于醒了。”
是中也先生的声音。
来人轻巧地越过屏风端来热乎乎的汤糊,
“看你睡得不安稳,料想着该是要醒了,就去热了下小豆年糕汤,这个你喜欢的吧?”
芥川龙之介环望四周一番,接过温热的碗,刚想开口问什么就被中原中也拂了拂手示意他先吃点东西,
“这里是大姐名下的宅院,大姐今天出任务去了,我刚好没事来轮班替一下。”
“你出任务受伤昏迷,被……被侦探社的家伙送了回来,你还记得吗?”
中原中也盘腿坐在芥川龙之介的被褥旁,一只手手肘撑在膝盖上,又撑住一边脸歪着头,
“我说你啊,也好好注意一下身体吧。你一个月进医务室的次数比我一年都多,”
“……你就真的不疼吗?”
芥川龙之介垂着脑袋,空落落地盯着碗里的黏糊糊的年糕,
“是在下能力不如您……”
“……你最好是,不然是个人都会觉得你在自残”
沉默了半晌,芥川龙之介又开口,
“中也先生,在下要如何做才能变得和您一样强呢?”
芥川龙之介抬头,看向他身边的前辈,
“在下要做到什么样,那个人才愿意认可在下……”
中原中也目光幽深地长长地望了他一眼。
良久,缓缓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去,
“把汤喝了,出来找我。”
————
入秋了,一场秋雨一场寒。
比起繁复的日式和服,中原中也其实更偏爱简单干练的西装。
但每次来这里拜访尾崎红叶,他总是会换上和服。
这里每一处楼亭池廊,一花一木都是主人的精心设计,置身此处,移步换景,他也想试着融入其中。
本非其中物,也想合其景。
好不容易有当人的机会了,怎么就还是把自己视作物品呢。
天气凉了,寒气透过长褥能钻进骨子里,但他没有提醒芥川龙之介穿好外套再出来找他。
这件事,只有这件事,是不需要提醒的。
那一件外套,自从赋予他的那一天开始,就像是焊进了那个人生命里一般。
它以血肉为滋养,在骨缝里生出根来,却靠着这盘根错节的根系将脆弱的躯体和精神包裹住,稳固着即将分崩离析的一沙一石,顽固地驱动着人向前行。
这些年中原中也偶尔也会看着那件在火光冲天的背景中翻飞的黑外套出神。
想起约摸着在四五年前,黑外套从一件变成了两件,高的带着矮的,从其中一件快拖地的长度推测出尺码大概是一样的。
小黑外套出现之后,烦人的家伙都来蹦跶得少了。
尾崎红叶看他望着那一大一小望得出神,笑着问他,妾身的中也是不是也想要一个小小部下呀。
他脸蹭的一下红了,比晚秋的枫叶还红。
才不是,我一个人就很好。
我自己都还不知道怎么当人呢,哪能去教别人怎么当好一个人,他心里想。
但是啊,也许有人根本不管这些,自己还不懂得要怎么活着,就在教另一个人怎么活了。
当然教不好了。
黑外套不再显大也不再崭新,站在他身边也已经比他高,毕恭毕敬地俯身倾耳。
这人间的美景他不曾着眼半分,满帘山石池水,雨幕涟涟,一件黑外套就可以全部挡得严严实实。
“你觉得,真正的强大是什么呢?”
中原中也没有回头看他,他盯着荧灯旁的青石板路,雨珠砸上来,炸开成一朵花,千朵万朵,千束万束,以地为幕,下坠的丝是升空的光,天上的泪为地上的人放了场烟花。
“他教过你吗?”
绕不过的,你要讲他,你就绕不过他。
你要讲芥川龙之介,你就绕不过太宰治。
那个希望你强大的人,有告诉你真正的强大是怎么样的吗。
有吗?
有的。
太宰先生说过的话,他一句都不会忘记。
太宰先生说,他说。
不只是异能的强劲,想生存下去,还需要其他地方强劲才行啊。
别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强大的中也先生,强大的异能,强大的体术,不对,还有什么。
太宰先生,您当时想告诉在下的是什么?
一阵风拂过来,带着湿意,扑了满怀,灌进未扣紧的大衣里,他看见太宰治站在蒙着光的回忆里,用手指点了点他这凛冽的寒浸不过去的心口。
强大的异能造就强大的怪物,拥有强大的体术也能在一般的黑手党里成为翘楚。
他想让你成为什么?
你的老师,他想让他的学生成为什么?他把你从野狗死人堆里拉出来,他想让你成为什么?
是人。
是强大的人。
不是一身强悍的武力,而是一颗怦怦搏动着的、独属于“人”的心脏。
芥川龙之介望着虚光中的人影。
太宰先生说过的话,他一句都不会忘记。
但其实,但其实啊,他只是像是在捡碎片一样,把这一片那一片碎片都捡起来,都收起来,支离破碎,却让他满心欢喜。
他从来没想过要把碎片拼起来看看。
原来这是拼图啊,拼起来之后能看到完整的他,能看到一个老师欣慰地抚着学生头顶的人间景。
看他半晌不言语,中原中也就知道人应该已经醒了。
莫非他太宰治真的是个教人的天才。
原来真的有人自己活得不怎么像样,也能教出像样的学生。
港黑重力使中原中也自非法实验中诞生,成为荒霸吐的载体,操控重力让小爱丽丝浮空或是毁灭一整片街区都在他的能力范围内。
但他是否是一个真正强大的“人”,他自己也怀疑过。
辗转过几个“人的集合”,他最终在港口黑手党落地生根,根向着地心,枝却向着天空,试着成为这庭院中的一花或一木。
他戴上被给予的帽子也戴上手套,一个是群体接纳他的凭证,一个是他立誓融入群体的凭证。
他最终在港口黑手党成为了人。
他成人的引荐人是太宰治,见证者是森鸥外。
而芥川龙之介,他成人的引荐人是太宰治,见证者也只会是太宰治。
————
中原中也走了。
尾崎红叶回来时看到的是端正地跪坐在正屋前发呆的芥川龙之介,听到动静迷茫地转头看她的那个表情,跟几年前的小干部如出一辙。
“凭栏听雨,好兴致,但莫要着凉,再折腾自己身体有人该心疼了。”
芥川龙之介起身颔首唤红叶前辈,尾崎红叶只是摆摆手说,和他们一样叫大姐就行。
再一起落了座,尾崎红叶才开口问他身体状况,又聊了几句白天来照料的中原中也。
抿了口下人送上来的茶,尾崎红叶又问到芥川银的近况。
芥川龙之介一怔,妥帖地答,
托您的福一切都好。
才想起小银之前也在红叶前辈这里待过一段时间。
尾崎红叶又抿了一口才转头看向庭中雨景,与茶杯一起呼出一口白气。
她说,
那就好。
听说,镜花也一切都好,那就好啊。
“想见的人总是不在身边啊。”
尾崎红叶装作随口提起一般轻声说。
芥川龙之介迷茫的眼追过去看她。
“知道为什么相见的人总不在身边吗?”
因为啊,在身边的人你不会去想念。
在身边的人分走了你的占有,不在身边的人分走了你的想念。
“有人跟我说,占有不一定是爱,但长长久久的想念啊,一定是呢。”
芥川龙之介条件直直地看向她。用那种她见过一次就不会忘的、眼巴巴的眼神。
她没忍住,多说一句,
“你莫要恨他。他不得已。”
尾崎红叶看着芥川那逐渐清明的眼瞳,还闪着些波动的光。
被丢下的孩子总是更让人心疼,他追着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被丢下,为什么不要我。
太宰先生,您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
但是他把他送了回来,离家出走的孩子把追着他走的孩子送了回来。
我要您来接我,不是要您送我走。
来去之间的差别在于谁是他的归处罢。
太宰治把受了伤的芥川龙之介送回了港口黑手党。
太宰治把芥川龙之介送回来的时候,还怕尾崎红叶拂袖不管这事,特地掏出了一块精美的手帕。
他说,大姐,镜花让我代为问好,这是那孩子给你的。
手帕触感冰凉丝滑,像她为那孩子扎过的发。
尾崎红叶倏而鼻尖一酸,她捏着手帕,却用长袖拭过眼角悄悄盈出的泪。
她追着问,
镜花最近还好吗?新环境还适应吗?有好好吃饭吗?
那个曾经嚷着要离开的孩子,后来是不是幸福起来了?
她抬头看见太宰安抚她的、笑着的脸。
她又问,
那你呢?有个孩子哭着奔向你,你为什么还是把他送回来了。
“那你呢,大姐,你为什么放镜花走?”
我看见镜花在哭啊,我张开双臂抱她满怀,但她哭着说要离开。
我不能留下她,我也留不下她。
太宰把撑起笑容的嘴角和眼角都垂落下去,
“大姐,你知道的,芥川君不是我的附属品,也不是我的工具。”
他是我的学生,不是我的工具,不是以前那个我的工具,也不是现在这个我的工具。
不是我用来杀人的工具,也不是我用来赎罪的工具。
他是活生生的人。
“他要去认识更多的人,然后再选择才公平,这样才好。”
他要去看各种各样的人,再来选择要不要回到我身边。
他是自由的人。
尾崎红叶惊而睁大眼睛看着他,良久,又难过地看着这个孩子,
“太宰,你不像首领,这很好。”
那个背着光站着的太宰,在走廊远远地看着病床上闭着眼的芥川,目光那样缱绻温柔,流连许久仍是舍不得移开。
但最后,他也只是说,
他要先成人,再爱人。
他要先去见过很多很多的人,再决定要不要来爱我。
————
中原中也很久之前,久到记不清了,也许是太宰消失那四年,又也许是太宰重新出现之后,他看着不知疲倦斩获敌方首级的芥川龙之介,也曾跟他说,
芥川你现在进步了很多啊,已经差不多可以不用追逐那个叛逃的家伙了吧。
那一句话的结局,比之于你颠沛流离、满身伤痕的来时路,有那么重要吗?
芥川龙之介本就不多言,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中原中也。
重要的。
过程是过程,结局是结局。但是结局,重要的。
结局当然重要。
人活一辈子,人也活几个瞬间。
追逐的过程是我给他的,也是他给我的。或者说是我给我的。
情出自愿,事过无悔。
过程我已经不会后悔,但结局我仍然会争取。
结局当然重要。
这条颠沛流离的来时路不一定会引导我向那个期待的结局走去,但我是为了那个结局才坚持下来的,不管是不是那片风景,我都想走到最后去看一看。
看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芥川龙之介,中原中也攥紧了拳。
看啊,这就是你选的路,能不能走到最后都难说吧。
走出房门,又看见在走廊跟太宰治讲话的尾崎红叶在拭泪,中原中也皱紧眉头赶过去,挥出去的拳头被轻巧地躲开。
他压着怒气和声音,
“太宰治你又干了什么!伤害了芥川还不够还要来惹大姐不高兴吗?”
太宰治早已经撤下了平常那张云淡风轻的笑脸,面对着中原中也也没再回怼。
“麻烦你和大姐了,中也。”
中原中也哪里见过太宰治在他面前这么低声下气,他一时间不好再发作。
他侧过身去哼了一声,
“你的学生你自己管,我管不了。”
太宰治无奈地看着大姐,尾崎红叶只是叹气。
她知道中也现在只是在置气,中也在组织内最得人心,出了名的护短。
这棵小树长得很好,板板正正,不蔓不枝。
另一棵小树移去了别家的小院,也长得很好,还远远地成为了别人的路标。
“那你就作为前辈教他一点东西吧。”
是人就会怕痛,怕痛就要学会规避。
前半句你教他,后半句他自己悟。
太宰治来到病床前,拢一拢芥川龙之介的手,虚虚地握着。
芥川君啊,苦痛不是必要的。
人生这条路这么难走,你翻山越岭而来,我仍希望你不染风尘。
我希望你步通途,行大道,走得轻松惬意。
我希望你长安常乐。
但世事无常,总有苦难来当拦路虎。
我不得不亲手伤害你。但这是为了叫你规避疼痛,而不是让你习惯疼痛。
怕痛很正常啊,你看,太宰先生最怕痛了。
看着心爱的孩子受伤自己先疼得笑不出来了。
尾崎红叶再擦擦迷蒙的眼,想着自己真是老了,这都能看错人。
妾身的太宰啊,有人在哭啊,你听到了吗。
你自己的哭声,你听到了吗?
————
雨还没停,芥川龙之介向尾崎红叶请愿离开。
她知道芥川心里在想什么,但她不松口。
“妾身答应了他要把你关起来照料到恢复。”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之后,她不得不补上后面的话,
“一周后就基本无碍了。你在妾身这里白吃白喝,到时候帮妾身跑一次腿,”
“把这个去送给太宰。”
她从宽大的袖口里拿出一个信封,落款太宰治,信封里还能摸出有支簪子的形状。
尾崎红叶目光深邃地望向他,
“花几天想清楚你的答案吧。”
那两个嚷着要离开的孩子,有一个已经不哭了,另一个也终于要停止哭泣了吧。
雨停云开,小院清风起。
风吹木成林,人成双。
————
入秋了,横滨仍有未竟的烟火会。
芥川龙之介也换上了样式较简的浴衣,怀揣着那个信封,手里还拿着一小盏清酒。
他要见的那个人站在人群另一端的高处。
他站在路灯灯光下,在一个不是很好欣赏烟火的地方。
芥川龙之介看着那个人,向着连边缘都发着光的他靠过去。
芥川龙之介推开一重一重的人群,像拨开一层一层浪。
太宰治站在那里,像水天相接处那一轮圆月,芥川龙之介向他渡去。
光洒在水面上,他也就拨开一波一波的星光,向着他唯一的月亮去了。
身旁吵吵嚷嚷,他的眼里只有一个人。
太宰治看到他来,也从远光中走来,背景是绚烂璀璨的烟花。
芥川龙之介看着他。
他的脸庞那么熟悉,盯得久了又觉得从未认识过一般。
像是小时候老师罚你抄写的字,抄第一遍第二遍的时候还好,待到写到第十遍第二十遍的时候,你就开始恍惚:
这个字是这么写的吗,你好像突然不会写这个字了。
但你其实知道,是一样的,第十遍和第一遍是一样的,这么多遍描摹过之后,你闭上眼睛也会写。
太宰治这三个字啊,刻在芥川龙之介的灵魂里,他闭着眼睛也会写。
那张脸在见不到的时候也能清清楚楚地想起来。
他不管身边推开了谁,也不管谁推了他一把,差点把他手里拿的一壶一盏酒洒了。
越是这种人声鼎沸的时刻,太宰治越觉得周遭都寂静无声。
模糊的黑影从他和芥川君身边涌过,他只看得到那个孩子奔着自己而来。
烟花在他的漆黑的眼瞳中绽放,在小小的空间里纷纷扬扬地绚烂,像一个万花筒,也像浴光的彩绘百叶窗。
但那么美的画面也只是一个人的背景。
他太宰治站在那片绚烂的中间,等着眼瞳的主人跨过人海,来到他身边,再一次。
无关迟暮,不问翻覆。
原来真的有人待你始终如一,一刻都不曾动摇。
那第二个问题啊,其实一直都不需要问出口。
————
人潮从他们身旁退去,夜空中的烟花仍然在他们脸上映出一阵一阵的光。
芥川龙之介给太宰治斟酒。
太宰治把信封揣好,没有急着打开查看。他等着芥川龙之介开口。
“太宰先生,在下,在下不再是您的学生了。”
“在下作为芥川龙之介,选择来到您身边。”
人们总说再美的景比不得爱人的脸,看来是经验之谈啊。
太宰治一只手抚上芥川龙之介的半边脸。和那颗搏动的心脏同样的温度。
“嗯,芥川君,你出师了。”
————
夜深,热闹散尽,人群三三两两从他们身边过,太宰治庆幸自己也非影只形单。
他背起喝醉了的芥川龙之介,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在其中,走回家去。
不用背负重量的人们,步子轻快地从他们身边经过,他背着他,不紧不慢。
他这一生唯一要等的人已经来了,他把每一刻都当做极美人间景。
海岸那端的诗人说,他说。
从前啊,从前,车、马、邮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人。
说的真好啊。
这世界有那么多人,你也是其中之一。
这世界有这么多人,我只是其中之一。
即便如此,你还是选定我成为你那唯一的一个人吗?
太芥|你发间的水滴
*ooc预警,内容与标题无关
*放弃追逐但是单纯有特殊感情的芥
*内含私设(自编)的温泉特典
00
“在这之前,我最后警告你,太宰。”江户川乱步双腿翘在办公桌上,他咬碎了嘴里的糖果,“下次我不会再帮你。”
太宰点点头。随后再次看向江户川乱步。
他把棒棒糖的棍子放在桌子上,“最后是水。”
太宰低头沉思了半晌,不一会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乱步先生....十分感谢。”
“唔,太宰先生?这么着急是有什么急事吗?”...
*ooc预警,内容与标题无关
*放弃追逐但是单纯有特殊感情的芥
*内含私设(自编)的温泉特典
00
“在这之前,我最后警告你,太宰。”江户川乱步双腿翘在办公桌上,他咬碎了嘴里的糖果,“下次我不会再帮你。”
太宰点点头。随后再次看向江户川乱步。
他把棒棒糖的棍子放在桌子上,“最后是水。”
太宰低头沉思了半晌,不一会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乱步先生....十分感谢。”
“唔,太宰先生?这么着急是有什么急事吗?”中岛敦看着从乱步身边走来的太宰,他可以感受到一股焦躁的气息。
“没什么,敦,帮我转告国木田君,会议我不参加。”
“可是——”敦的话还没说完,太宰就不知何时已经下楼。
江户川从兜里摸出了一袋饼干,“两个笨蛋。”不知在说谁。
太宰脸上出现了很少见的急躁‘水?难道说....’
01
距离太宰上一次见到芥川,是什么时候呢?
没记错的话,是森先生提出休战,而芥川以港口黑手党游击队长的身份来侦探社送协议书。
02
中岛敦拿起侦探社的公用电话说道,“您好,我是中岛敦,是有委托吗?”
“在下芥川,来给贵社送休战协议书。”
“芥芥芥芥.....”听到对方低沉的嗓音以及熟悉的名字,中岛还是有点不适应,像是想起了第一次见面不愉快的回忆。
“你吵什么?蠢货人虎,是休战。”
后来侦探社的所有人见到芥川都像是在防备着什么,直到福泽亲自在协议书上签了字,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在芥川准备走的时候,国木田旁边的太宰不满的开口,“我说啊,芥川君,我不教你,连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了吗?”
这是自己第一次被芥川无视,对吧?这要放到之前,自己的学生就会像见到主人的小狗一样来自己面前恭敬的叫着“太宰先生”
到底是哪出错了呢,太宰在芥川的眼睛里已经看不见自己了。
“十分抱歉太宰先生,如果没有什么事,在下就先走了。”芥川平静的说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以及没有多余的动作。
国木田像是躲过了什么巨大灾难似的,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看来这次是真的休战。”
“是啊。”中岛敦在一旁附和道。
太宰怔在原地,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的僵在脸上,芥川,是被换了灵魂吗。
鸢色的瞳孔微微震动着,透露着对芥川异常行为的不解,被芥川无视的怒火,以及挽回不了的悲伤。
“太宰先生,你怎么了?”中岛察觉到身边人的异常,拿出右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事啦敦,只是...一个东西被我弄丢了。”太宰一改刚刚异常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啊?重要吗?需要我帮你找找看吗?”
“嗯..很重要吧。”太宰苦笑一声回答道,没有理会中岛敦后面一句话。
“首领,是我。”芥川来到首领的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
“进。”
“首领,这是与侦探社的协议书,请过目。”芥川鞠了躬,将手中的协议书递放在森鸥外的桌子上,随后将手背到背后。
森鸥外象征性的翻看,“干的不错,芥川君。”他很信任面前的青年,不论是在哪一方面。
“都是在下应该做的。”
“遇见太宰了,对吗?”森鸥外看着面前对自己卑躬屈膝的游击队队长轻笑一声,随后带着肯定开口。
芥川嗯了一声,就听见森鸥外说,“上次你跟我说过的事,没忘吧?”
“完全属实。在下不敢背叛您。”芥川单膝跪地,语气中充满了虔诚。
离开首领办公室的芥川叹了口气,随后回想起在侦探社的太宰,果然是个好的藏身之地啊太宰先生。
下定这种决心几乎是一瞬间,苦苦追求的东西,到头来还是没有结果。
不过,无所谓了。
毕竟就算所有人都离开了,横滨、世界,都依然会存在。
03
“芥川!快点啊,为了给你疗伤特地预约的温泉,晚了就赶不上了。”中也双手拿着洗浴用品,大声催促着在后边的芥川。
“耶!沾了你的光啊芥川大哥。”立原开心的大喊一声。
“温泉温泉!是个做实验的好地方!”梶井抱着一大堆零零碎碎的玩意大喊道。
“给我安分一点!”中也无语的看向这两个不省心的家伙,只能祈祷自己能好好享受温泉。
“话说,樋口你这家伙怎么也来了?”中也颇为无语的看着抱着一大堆东西的樋口一叶,头疼的开口。
“因为...要照顾前辈!”樋口脸颊微红,往一直无言的芥川身边靠了靠。
中也妥协的啧了一声,催促他们快点。
中也走着,看见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影,有点扫兴的开口,“啧,那个混蛋,怎么在哪都能遇见他?”
芥川也随着中也的目光看去,他瞳孔微缩,立马停下了脚步,惊讶的神情仅仅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
‘哥哥....’一直无言的银注意到芥川的动作也停止了脚步,担忧似的看向他,在心里默默呼唤着。
太宰治看见中也,眼前一亮,刚刚焦急的神色也随之不见,‘天助我也。’
“好久不见啊各位,你们这是..?”太宰象征性地朝港黑的众人挥了挥手。但眼神一直停留在芥川身上 没有移开过。
“去泡温泉给我们的芥川疗伤,你有事吗?”中也把我们的三个字咬的格外重,像是在提醒对方不要乱来。
“哎呀呀,温泉啊,我也想去体验一下呢,小中也,能不能加我一个?”太宰用食指抵住下巴,然后可怜兮兮地看向中也。
“哈?!那我丑话先说在前面,不许做什么越界的事情,明白?”中也狐疑的看着他。
“遵命!”太宰乖巧的点点头,走在芥川右边,跟他们一起去往目的地。
一路上,大家相继无言,除了一直叫嚷的梶井,和教育梶井的中也。
太宰时不时用余光观察芥川的神色,诶...非常平静啊,这不可能啊,这不像他。
芥川不明白太宰又想搞什么幺蛾子,自己难道不是如他的意不去纠缠他了吗,难道这次只是单纯的想泡温泉?也许只是和中也先生叙旧呢。自己还是别自作多情了。
“前辈,话说回来,你的伤不要紧吧?”樋口一叶想起芥川身上的伤口 心似乎都捏紧了许多。
“在下的伤已并无大碍。”芥川面不改色地回答,冰冷如霜。
樋口还想说些什么,就被太宰突如其来的话打断了,太宰将双手枕在后脑勺处,语气粘腻地说,“真活该啊。”
闻言,樋口下一秒就要用手中的肥皂甩在太宰脸上,但被芥川制止,“樋口,别惹事。”换来的只有下属委屈与不甘的眼神。她狠狠瞪了一眼太宰治。
太宰治还在胸有成竹一般等着芥川接下来的话语,却没成想,对方却闭口不言,被..被无视了?他似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变成了一座石像。
注意到这边的中也向后瞥了一眼,无声的冷哼一声,充满了对太宰的嘲讽,‘玩过头了啊,太宰。’随后,他重新转过头,将脸上晦暗的神色隐藏了起来。
前方的吵闹与后方的沉默似乎形成了鲜明对比,芥川放在口袋处的双手突然不禁捏紧了起来,腹部传来的伤口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是浑身的伤口被撕扯一般,火辣辣的疼痛。但他没有出声,而是紧紧咬着后槽牙,但满头冷汗与苍白的神色并没有让他伪装多久。
为了不让众人发现他的异常之处,芥川只能尽量放缓脚步不让伤口愈发崩裂开,可以骗过别人,但是骗不了在一边一直观察他的太宰治。
“你怎么了芥川君?”
太宰冷不丁的开口,笑着看向他,只是那笑容里没有一点温度,尽管现在的天气不冷,却让芥川感受到了可怖和冰冷,太宰治脚步不停,微微偏头看他。
芥川的思绪被猛地拉回,他抬头猛地看向走在前方的中也和众人,还好,他们没有注意到。
“在下没事。”芥川的声线微微颤抖,尽管他已经很努力的隐忍,但生理反应的疼痛却造了反。
“啊呀,真的吗?你怎么出汗了?”太宰稍微惊讶了一下,然后又接着逼问。
芥川在心中无声的叹了口气,他现在就连发出声音都是煎熬,只能默默的摇了摇头。
太宰见状笑了笑,按住他的肩膀,眼神中透露着对任何事都了如指掌的神色,“很疼吧。”他毫无情绪的吐出这句话。
芥川听见他的话瞪大了双眼,口中支支吾吾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下一秒他只感到一股失重感让他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眼,他发觉自己已经被迫趴在太宰的背上,“太宰先生!”他挣扎着,这声呼喊也让前方的众人投来疑惑的眼神。
“喂!太宰!”中也带着怒意大步流星的走来,质问他想做什么,太宰只是无辜的歪了歪头说——
“啊,芥川君刚刚说走累了呢。”太宰治笑笑,对答如流一般,芥川立即反驳道,却因为太宰低声的警告闭了嘴。
“啊..芥川大哥也会撒娇呢...”立原表示不解的挠了挠头,轻飘飘的感叹一声过后也没太放在心上。
“什么啊!前辈累的了话跟我说啊!我也可以....”樋口一叶委屈地抱怨,脸上写满了失落和我会继续努力的字样。
银并没有加入这个话题,而且警惕地看向太宰,保持随时可以进攻的动作。
“在下可以自己走....”芥川有些窘迫的低声说,虽然声音小,但是可以说是完完全全对着太宰右耳说的。
“别乱动哟。”太宰治轻而易举地背起他,身体却不沉重,看来芥川还是没有学会好好吃饭呢。他突然笑了起来,这个笑容,是芥川从来没有见过的。
除了有些不自在以外,芥川还是慢慢停下了挣扎,安静的地趴在他身上,平稳的呼吸着。
“.....啊。”太宰轻飘飘的说,不过由于声音太小,芥川并没有听得太清楚。“芥川真的好轻啊。”太宰又轻声开口,语气中夹杂着复杂的情绪。
闻言,当事人皱了皱眉,没有出声,直到抵达了目的地,他才轻声开口,“多谢 太宰先生。”
太宰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走在他身后一起来到了泡温泉的地方,不得不说,在夜晚的衬托下,四周的星星灯愈发创造了一种微妙的氛围。
见他们一一进入温泉后,芥川有些窘迫的站着,沉默的注视眼底那冒着热气的温泉,微微抬眼还能看到众人欣喜地享受喷泉,人的悲欢并不相通,芥川只想谎称自己的伤势完全无大碍,然后立马逃离这个地方。
芥川讨厌水,讨厌洗澡,讨厌有关的一切。
他犹豫着向后退,步伐很小,不仔细看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说来也奇怪,见芥川这样,本来嬉笑的众人顿时盯着他,瞬间变得安静无比,这人芥川尴尬地只好默默地没有了动作。
“想去哪?”
太宰勾起唇角,眼底带着笑意,可是这句话却更像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中也闻声也立马伸出手警告他,“你小子,别想着趁乱溜走。”突然,只觉得眼中像是进了水,他头顶冒出井号,朝正在玩水的立原说,“你这家伙!给我安分点!”
“...在下没拿毛巾。”
芥川抬眼,却看见太宰拿着毛巾,如同转手绢一般转着,闭上眼吹着若有若无的口哨。
“......”
一阵沉默过后,隔壁传来了担忧的大喊,“前辈需要准备!!芥川前辈加油!”樋口声嘶力竭的警告传出,芥川只觉得恼羞成怒。
“闭嘴!”他闭上眼睛大吼道,拳头也不自禁的握紧。
“真是的,芥川君,明明是个大人了,还像个小鬼一样呢。”太宰捏着纯白色的毛巾,捂嘴笑了起来。眼底是止不住的笑意,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将手臂搭在温泉边缘。
芥川只觉得脑中一声轰鸣,像是肌肉记忆一般,他下意识猛地抬头想要反驳,却在看见太宰全裸的上半身以及泛着嫣红的锁骨的那一瞬间又悄无声息地垂下了双眸。
“芥川,你还磨蹭什么?别逼我用特殊方法了。”中也砸了砸舌,声音低沉着,像是下一秒就会硬将那人按在水中。
“芥川大哥....”见中也气息阴沉,立原赶紧出来打圆场。
芥川龙之介是不敢惹中也的,毕竟全港口黑手党的人都知道,这个年轻干部生气起来会是怎样的场景。
最终,因为拗不过他们,芥川颤颤巍巍的下了水。在脚尖接触到温热的水的那一瞬间,他浑身颤栗,似乎是未接触到水的流浪猫一般,紧接着,只觉得身子一倾,完全没入水中。
“咳咳....咳——”被水呛到的芥川憋红了脸,不住的咳嗽着,这一切的罪过祸首太宰治在一边偷笑起来,看着这场面就像是在看一场有意思的话剧。
发尾被水打湿,乖巧地贴在主人的脸侧 鼻尖上挂着细小水滴,没了罗生门保护的芥川只觉得神经被迫紧绷着,尽管周围都是他熟悉的人,他也不敢放松警惕。
直到。
“芥川君。”太宰治用右手心盛了些温热的水,在芥川毫无防备的时刻淋在那人白洁的肩膀处。
!!
“太宰先生!”芥川被青年突如一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只好将自己本裸露在外的肩膀往水中藏了藏,于是,他整个人似乎在被水吞没一般。
芥川不喜这热闹的氛围,在他认为,与其说是热闹,不如说是嘈杂。
他安静的泡在温泉中,不理会他们的嬉笑,也许是心理作用,芥川真的觉得自己的伤口并非原先那般疼痛。
太宰一边嘲讽着中也,一边悄悄观察藏匿在水中的芥川。看着那人安静乖巧的模样,他心里不由得产生出一丝奇怪的想法。
半眯着眼睛的芥川在感受到耳上温热的触感后猛地睁开了眼睛,对上了自己老师那双莺色且充满笑意的瞳孔。
太宰探入水中,摩挲着他的耳垂。“..这副表情是怎么了?”语气中带着无尽的明知故问,这让芥川更觉得是在故意逗弄自己。
芥川犹豫再三,还是悻悻地扒开太宰的手臂,“....请不要这样。”他的声音闷闷的,如同鼻音。
见自己的学生第一次反抗自己后的太宰,眼神立马冷了下来,但嘴边依旧带着无尽的笑意,自顾自的抚上他的脸颊。
“....哎呀呀,小狗不是都喜欢被爱抚吗?”太宰用手指勾着他的发丝,微微压低声音,“难道说,芥川君你不喜欢吗。”
被称为小狗什么的,在之前是很常见的事情,但令芥川没想到的是,时隔如此之久,太宰居然还会拿这个称呼叫他,他不由得愣住。
小狗。
太宰先生和在下都很讨厌。
像是猜到芥川在想什么,太宰移开绕着他发丝的手指,抵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说,“我是讨厌狗这种生性的生物没错啦。”他停顿了会,仔细打量着面前顺从垂下头的芥川,“但我好像没说过讨厌你。”
太宰把尾音的音调压的很低,如同呢喃一般,但时刻注意他话语的芥川自然听见了。
芥川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完全不能思考太宰的这几句话,因为带给他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短短十几秒,几百种可能性在他脑海中罗列出来。
太宰先生不讨厌自己=喜欢自己。
喜欢?!
喜欢在下吗.....
芥川越想越不对劲,他晃了晃脑袋,想把这种令人羞耻的可能性甩出去,他将头垂得更低,耳根处渐渐爬上了红晕。
怎么可能会喜欢....在下这种人。
“....喜欢你哦。”太宰笑了笑,将依旧完好无损缠好绷带的手放在他的头顶,“超喜欢。最厉害的学生,芥川君。”
太宰轻轻柔柔几句话,像是一个炮弹一般打中芥川,后者惊讶的瞪大了双眼,对于这种直白的话语,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或者说,芥川不可能会相信太宰治这样的人会跟自己并肩行。
太宰将手伸向芥川侧腹的伤口,“怎么会相信你说的不痛。”紧接着,他稍叹一口气,“真是个笨蛋。”
芥川还在思考太宰先前的那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面对这句笨蛋,他也只是愣愣的说了声是。
“噗——”
见状,太宰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用手将芥川额前湿润的碎发拨开,他愣住了,“你还真是....一直都没有留刘海啊。”太宰只觉得芥川有些太听话过头了。
自从太宰将芥川带回去之后,对着面前脏兮兮的小野猫仅仅一句:把刘海剪掉。
一句命令性的话语芥川一直记得,毕竟那是太宰先生所要求的。
接下来,每等到刘海长长后,芥川都会毫不犹豫的用罗生门的利刃解决掉。尽管那人早已离他远去。
芥川点了点头,“...也方便战斗。”此话一出,他就觉得有些不自在,挪过头去。
明明自己已经决定不再拘泥于他了,为什么...这些下意识的行为就像是天生的。
太宰轻笑一声,无奈的说了声好吧,他看了看一边嬉闹的众人,又看了看芥川。
“好好养伤。”
温热的温泉,微妙的氛围,温柔的语气。
让芥川不得不觉得这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在伤口处的隐痛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只不过太宰先生...好像变了。
“是。”
随后,两人相继无言,温泉外传来的阵阵优美音乐像是在衬托两人冒着粉色小花的氛围,吵闹的众人只不过是在为他们做点缀罢了。
END
【太芥】芥川君讨厌我(上)
文如其名,是一个芥川中了异能后,讨厌太宰的故事,解药只有……
看腻了太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想看看他发现芥川不受自己拿捏后的反应hh
——————
*
【嘀嘀嘀……】
冰冷的仪器声有规律地在耳边响起,浓烈的药水味随着呼吸涌入肺里,太宰艰难地睁开眼,白的刺目的天花板在眼前荡漾。
没过多久,他就理清了一个事实……这是在医院?
太宰想换个姿势,轻轻挪动略显僵硬的身体,却牵扯到左肩膀的伤口,阵阵疼痛如洪水猛兽般袭来,让他不禁拧起眉头“嘶”了一声,大脑也清醒了不少。
片段式的记忆随之而来,晕倒...
文如其名,是一个芥川中了异能后,讨厌太宰的故事,解药只有……
看腻了太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想看看他发现芥川不受自己拿捏后的反应hh
——————
*
【嘀嘀嘀……】
冰冷的仪器声有规律地在耳边响起,浓烈的药水味随着呼吸涌入肺里,太宰艰难地睁开眼,白的刺目的天花板在眼前荡漾。
没过多久,他就理清了一个事实……这是在医院?
太宰想换个姿势,轻轻挪动略显僵硬的身体,却牵扯到左肩膀的伤口,阵阵疼痛如洪水猛兽般袭来,让他不禁拧起眉头“嘶”了一声,大脑也清醒了不少。
片段式的记忆随之而来,晕倒前最后一个画面里,四周昏黑,芥川插兜俯视着他,微侧的眼里事不关己,冰冷得令人如堕深窟。
想到这,太宰垂着的眸子里晦暗不明。
“咦?”提着水壶的中岛敦站在门口,神色惊讶地望向太宰,过了两秒他才反应过来似的往外面跑:“国木田先生,太宰先生醒了!”
这个时候不该先关心病人吗?太宰无奈地笑笑。
没过一会儿,脚步声再次响起,国木田边走边轻轻训斥敦:“这里是医院,不要大惊小怪的,太宰死不了。”
话是这么说,他的步子却迈得很大,很快就到了太宰床头。
看着床上表情轻松恬淡的男人,国木田皱起了眉头,似乎有点关切:“太宰,你肩膀重弹,昏迷了整整两天。”
“哦?”太宰语气带着不属于受伤者的高扬,“国木田君好担心我。”
国木田手指扶了扶眼镜,话锋一转:“你积下了两天的工作,加上恢复的时间,足足要耽误……”
“好了好了,就此打住吧。”太宰打着哈哈,想着国木田君果然还是老样子呢。
中岛敦站在国木田身后,一言不发,神色犹豫,突然上前一步。太宰眨巴眼睛,以为他要说什么,敦却弯了个近乎直角的腰。
“太宰先生,对不起。”
太宰的眼睛微微放大了一瞬,几秒后恢复如初,心中了然:“哈……果然被芥川君摆了一道呢……敦君,你起来吧,这不是你的错。”
中岛敦语气里带着自责:“可您都中弹了,我……却还是把目标弄丢了。”
“如果你不那么做,我就不止中弹那么简单了吧。”
听到这句话,国木田投来略显惊讶的目光。毕竟这可是太宰治啊,什么人还能让他说出这种话。
“总之,有点小瞧芥川君了啊。”太宰抬起右手覆在额上,鸢色的瞳仁缓缓移向中岛敦,“敦,告诉我,那天之后发生了什么?”
**
(敦视角)
那天,我和太宰先生一起出行任务,目标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异能罪犯——方洛,他的能力似乎是能操纵人的心灵,促使人去犯罪,光是想想就感觉好危险啊。
追击起来时,才意识到他很狡猾,绕了好几个偏僻的窄巷,好在有太宰先生出谋划策,半个小时不到就抓获了他。方洛被制服在地后,还一直耍赖挣扎,劝说无果,只能一个手刀把他劈晕了。
我背上方洛,准备和太宰先生离开巷子,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突然,一道黑刃从黑暗里刺出来,我险险躲开,看到它触及太宰先生风衣布料的瞬间,化为了一片黑雾散去。
这个异能……我变成灰都认识——芥川!
太宰先生侧过身,淡然地望着巷子更黑处,我也紧紧盯着看,不肯有一丝懈怠。
昏暗陈旧的路灯闪烁,响起缓缓的脚步声和熟悉的咳嗽声,黑暗中对比鲜明的肌肤渐渐显现,白得病态,芥川一只手插在兜里,一只手捂在嘴前,恰好停在那个闪烁的路灯下,慢条斯理地抬起那双黑洞洞的眼睛,然后说出了一句令我费解的话:“果然能够无效化吗?”
声音很低,是我听错了吗?但就目前来言,这不是最重要的。
“芥川,你到这来做什么?”
“把方洛留下,然后逃。”
“什么?”我皱起了眉头,背着罪犯的手臂紧了紧,“你觉得可能吗?”
“这是在下的最佳提议。”
芥川的要求向来出格,但我没想到他如此直截了当,称得上傲慢。
一旁的太宰先生,手指抵着下巴,似乎在思考什么,突然,他以一种近乎轻佻的语调说道:“芥川君真的要这么做吗?身为黑手党的走狗,真是尽职尽责,想必森鸥外很需要方洛强大的异能呢,到时候无用的芥川君仅凭忠诚,还能继续当游击队队长吗?”
我讨厌芥川是绝对的,也不想同情他,但每次听到太宰先生嘴里蹦出贬低的话时,都忍不住捏把汗:这样真的不会让事情更糟吗?
但是每次的结果又让我意识到,太宰先生是个“很懂分寸”的聪明人。
他在芥川的底线边缘来回碾压,却绝不踏及更深,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拿捏芥川的情绪,为己所用。
还是说芥川一次次地降低底线呢?
想到这,我似乎也有点同情起芥川来。
我抬头看着芥川,意料之中的暴怒迟迟没有发作,他低埋着头,只有两只瘦削的肩膀在微微抖动。
这……他竟然在哭吗?我瞪大了双眼,看到这一幕心情有点像吃了个苍蝇。余光里太宰先生显得也有些僵住了。
芥川捂着脸,慢慢抬起头,露出了半边扬起的嘴角:“……哈哈哈,居然能亲耳从叛逃犯嘴里听到‘忠诚’二字……听到如此笑话,在下也是失礼了。”
他眼色一凌,罗生门瞬间从四面八方向我刺来,似乎根本不管罪犯死活。
什么鬼啊! 芥川忘了不杀人的承诺吗?
我狼狈地躲着攻击,跳到地面时,太宰先生挡在我身前,喊道:“快跑!”
我毫不犹豫地跑了。因为背着个大汉躲避罗生门的迅猛攻击,迟早会体力殆尽,甚至伤及罪犯,但更深层的原因是,我相信芥川不会把太宰先生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吗?我心里尽是沉甸甸的不好的预感,还没拐出巷口,一记枪声响起,两记、三记。
回头一看,一个人躺在血泊里,手指关节微微动弹,又很快沉寂下去。
“太宰先生!”我面色大变,全身僵硬,“芥川,你,你竟敢?!”
而芥川像是无事发生似的,将漆黑的手枪握在手里。
我一怔,明白了心中从始至终的疑惑是什么——这是芥川吗?
他慢慢走到太宰先生身前,踩上他的肩膀,声音如同撒旦:“一换一,你要哪个?”
TBC
后文:(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