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祺鑫】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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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的怦然心动,是与马嘉祺的对视与耳机里含混不清的“我喜欢你。”
小甜饼|OOC|请勿上升
01.
丁程鑫最近在躲马嘉祺。
训练时避免一切不必要的身体接触,空闲下来总倚着张真源的肩或搂着宋亚轩讲话,吃饭时宁可坐在角落里也不愿与马嘉祺并肩,眼神都不曾留给他半分。
刘耀文的侧颈被哥哥柔软微卷的发丝蹭得发痒,却一动不动地挺直坐着,斜前方那道来自队长若有若无的目光存在感太强,他紧绷着浑身肌肉,心底哀嚎家长吵架别连累孩子啊。
“耀文儿,你肩膀好硬哦。”眯着眼打盹的哥哥黏糊糊的声音响起,刘耀文忙不迭附和,“是是是,今天热身没做好肌肉有点硬,要不你靠着小马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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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的怦然心动,是与马嘉祺的对视与耳机里含混不清的“我喜欢你。”
小甜饼|OOC|请勿上升
01.
丁程鑫最近在躲马嘉祺。
训练时避免一切不必要的身体接触,空闲下来总倚着张真源的肩或搂着宋亚轩讲话,吃饭时宁可坐在角落里也不愿与马嘉祺并肩,眼神都不曾留给他半分。
刘耀文的侧颈被哥哥柔软微卷的发丝蹭得发痒,却一动不动地挺直坐着,斜前方那道来自队长若有若无的目光存在感太强,他紧绷着浑身肌肉,心底哀嚎家长吵架别连累孩子啊。
“耀文儿,你肩膀好硬哦。”眯着眼打盹的哥哥黏糊糊的声音响起,刘耀文忙不迭附和,“是是是,今天热身没做好肌肉有点硬,要不你靠着小马哥睡?”
丁程鑫慢吞吞地直起身,半阖起的眼睛飞快掠过正靠着落地镜闭目养神的马嘉祺,用几个含混的语气词应付了幺儿的建议,只睁大眼睛兴致勃勃地开口,“那我给你按摩吧!”
刘耀文趴在软垫上感受来自哥哥的“关爱”,咬着牙忍住堪堪溢出咽喉的呼痛,目光无意识地瞥向队长的方向,却发现方才还阖着眼的人此时定定地盯着自己的方向。
那道眼神里的光似乎更冷了。
刘耀文痛苦地合上了眼,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制裁我,而不是让我沦为“父母爱情”的牺牲品。
“饶了我吧丁哥!”
02.
心大如刘耀文都能感受到的刻意疏远自然引起了全部队员的注意,贺峻霖最先沉不住气去问了当事人,结果只得到一句模棱两可的“我俩好着呢,没什么事。”
贺峻霖微仰着头去探丁程鑫眼底的光,沉静而明亮,坦坦荡荡地回视自己,他不甘心地再次逼问,“丁儿,真没事?你躲马哥躲得和老鼠见猫似的,怕不是干了什么对不起兄弟的事吧?”
丁程鑫似乎有些招架不住,下意识地错开目光,纤长的睫毛蝶翼翕动般扑闪,“真没有,小孩子别操心大人的事。”他拽着弟弟的手将人推出房间门外,也不管贺峻霖喋喋不休的争论,反手将门锁住。
暂时安全了。
丁程鑫如释重负般松一口气,凸起的蝴蝶骨倚在木门板上,他仿佛被抽去脊柱的玩偶,一寸寸滑下去,卷曲的发丝胡乱蹭成一团。
被贺儿说中了,他真做了件对不起兄弟的事。
他喜欢上自己的兄弟了。
耳尖泛红的少年将脸埋进臂弯,地板冰冷的温度顺着尾椎骨一路蔓延至牙根,他不自觉打了个颤,抬起头时潋滟的眼眸里盛满迷茫无措。
怎么会喜欢上自己的兄弟呢?明明和马嘉祺只是朋友啊。
他们一起训练,一起上课,一起吃夜宵,一起打篮球,一起顶着鸡窝头刷牙,一起玩无聊又幼稚的游戏,一起在漫长又孤独的青春期里成为彼此不多的玩伴。
但他们也一起看过异国的日出,一起吹过咸湿暧昧的海风,一起于深夜逃跑去寻嘉陵江边的月亮,一起望着漆黑的演出棚顶落下绚烂流金的彩带。他们抵足而眠,他们相视一笑,他们在兵荒马乱的成长期牢牢抓住彼此的手,看漫天鲜花与星光簇拥而至。
原来我们这么也曾浪漫,仿佛世人瞩目下最缱绻的青涩爱侣。
丁程鑫烦躁地抬手将发丝揉得更乱,沉沉地叹气,仿佛要将胸腔间满怀不知所措尽数赶跑,他要怎么办才好。
03.
这份关于喜欢的心意察觉得异常突兀。
只是某天傍晚,马嘉祺躺在阳台的摇椅上戴着耳机听歌,丁程鑫一边笑他像个老年人,一边接过自然而然递来的一侧耳机,他们一个坐着一个半躺着,看北京模糊的落日余晖照亮黄昏。
耳机里隐约传来轻浅舒缓的吉他声,丁程鑫听了半晌嘟囔一句,“声音好小啊马哥,我听不清。”他转头看向身侧的人,马嘉祺垂眸调大音量,敛起的眉眼显得格外温柔。
乐声一点点增大,马嘉祺抬眸看向丁程鑫,那句“这样可以吗”还未问出口,两人同一时刻听到耳机里那句轻快又胆怯的念白。
“我喜欢你。”
丁程鑫望着对面的人,暮色撒在男孩的眉间,仿佛烧焦的海岸线,不是树木燃火弥漫起黑烟,而是缎带般的金色,好像全世界的霞光都来自于那里,来自于马嘉祺清隽的盈盈眉眼。
他的心脏不受控地以一种超出正常值的速度跳动起来,好像坐过山车之前,又好像得知考试成绩的那一秒,最最像的是表演课上老师描述的“怦然心动”。
“你看见他眼睛的那一刻,你不会呼吸、不会眨眼、不会说话,你只能听见心脏怦怦跳着,浑身血液发烫倒流,你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你遇见了星星。”
“丁程鑫,要是这种感觉,懂了吗?”
此时此刻在日落下与马嘉祺对视的丁程鑫愣怔着想,他似乎懂了,原来这就叫做“怦然心动”。
丁程鑫的怦然心动,是与马嘉祺的对视与耳机里含混不清的“我喜欢你。”
马嘉祺似乎在解释什么,凸起的喉结上下急急滚动,“我也不知道,是心动模式自动推荐的。”丁程鑫恍惚着摆手,摘下耳机扔向躺椅,落荒而逃似的奔回房间。
最后一寸暮色消散在城市尽头,丁程鑫的心动模式被马嘉祺轻而易举地打开,具体表现为——
躲着他。
tbc.
提及歌曲为《把音量调最大 有话对你讲》
[祺鑫]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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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之间不会从头来过,我要你一直爱我。”
非典型破镜重圆|OOC|请勿上升
03.
#马嘉祺回国#
微博热搜榜第一明晃晃地挂着话题,丁程鑫逃避似的按灭手机屏幕,将脸一寸寸埋入枕头,直至胸腔间氧气消耗殆尽,他粗-喘着气抬起脸,像是被搁浅的脱水生物。
可他的眼睛依旧湿润,仿佛暮春未沾半片枯萎花瓣的澄净湖泊,流淌出天真的潋滟。关于马嘉祺,二十八岁的丁程鑫也赤忱而炙热,心动永远不老。
他点进那个话题,最上方的视频开始自动播放。
有些模糊的画面里框入眉眼清隽的男孩,马嘉祺垂眸拨弄怀里的吉他琴弦,低垂的脖颈格外纤细脆弱,泛着近乎透明的白。
——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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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之间不会从头来过,我要你一直爱我。”
非典型破镜重圆|OOC|请勿上升
03.
#马嘉祺回国#
微博热搜榜第一明晃晃地挂着话题,丁程鑫逃避似的按灭手机屏幕,将脸一寸寸埋入枕头,直至胸腔间氧气消耗殆尽,他粗-喘着气抬起脸,像是被搁浅的脱水生物。
可他的眼睛依旧湿润,仿佛暮春未沾半片枯萎花瓣的澄净湖泊,流淌出天真的潋滟。关于马嘉祺,二十八岁的丁程鑫也赤忱而炙热,心动永远不老。
他点进那个话题,最上方的视频开始自动播放。
有些模糊的画面里框入眉眼清隽的男孩,马嘉祺垂眸拨弄怀里的吉他琴弦,低垂的脖颈格外纤细脆弱,泛着近乎透明的白。
——当时我们听着音乐
——还好我忘了是谁唱 谁唱
镜头切换得突兀,明亮的书房背景倏忽变成伯克利海湾未沉的黄昏,海面染上流光金粉似的潋滟,日暮燃烧出连绵不绝的浪漫,清澈的嗓音徐徐流淌。
——谁能告诉我 要有多坚强
——才敢念念不忘
镜头一次次切换,从缀着落叶的澄澈湖泊到昏暗-暧-昧的酒馆角落,从淋湿玫瑰的春雨到静谧沉默的雪地,歌声忽小忽大,却总含着浸透灵魂的忧郁温柔,轻轻又浅浅。
——回头看 当时的月亮
——曾经代表谁的心 结果都一样
丁程鑫轻轻阖上温热的眼皮,湿润的睫毛颤动着坠下一颗碎钻,酸涩未散去他又睁眼,舍不得似的将那些陌生的美好的画面牢牢拓入眼底,这是马嘉祺在异国他乡独自捱过的九年。
这是他们错过的九年。
视频滑入尾声,最后的最后,眉眼依旧清隽的男人突兀地进入画面,马嘉祺穿着宽大的白色衬衫,平直宽阔的肩角撑起过往烟云,月光流淌入衣料褶皱,他的背后是被灯火撕破的夜色,男人轻声哼唱仿佛呢喃。
——当时如果没有什么
——当时如果拥有什么 又会怎样
歌曲结束了,马嘉祺第一次看向镜头,眼底蕴着格外分明且落定的清醒与柔软,仿佛望着一望无垠的深色原野间唯一的星,“我回来了。”
他沉默着,也许须臾,也许玫瑰开花,他坚定而恳切地说:
“我们等到了。”
丁程鑫浸入沉默与混沌,苍白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屏幕,落在一则行行祝福声中格格不入的评论上,他眯着眼去看,终是有滚烫的咸湿无声跌落。
“他是你长达三十秒的沉默。”
“我爱着你”只需要两秒就能讲完,但十五岁的马嘉祺用三十秒的哽咽让爱意生长,二十七岁的马嘉祺用三十秒的沉默将爱意吞下。
那你能听到吗,那些无法诉诸于口的少年心动,我的爱人。
04.
丁程鑫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见到了马嘉祺。
公司年会满是熟人,周遭浮光掠影奢-靡又荒唐,他隔着言笑晏晏的喧嚣人群,只看到熟悉又陌生的昨日爱人。
丁程鑫望着马嘉祺一步步走来,刻入他骨髓的眉眼渐渐清晰,藏着灯火摇曳的明亮与一个傻乎乎的自己。男人站定,微微躬身,西装勾勒出令人心动的绅士英俊,他伸手,问,“这位先生,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丁程鑫将手放入那温热掌心时还颤着,但他毫不犹豫地接受这个邀约,不顾一切地奔赴始终如一的月亮。
拥抱着对方的两个人跳得磕磕绊绊,他们遗忘所有,只不伦不类地握着手摇晃旋转,灯火明亮,他们肆无忌惮地相爱。
丁程鑫似乎听到师弟们的惊呼声与贺峻霖招呼着他们去取甜品的努力遮掩,但他无暇顾及,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沉重而鲜活地坠落。
“马嘉祺,你为什么回来?”
“因为你。”
沉默,旋转。
“那你为什么九年才回来?”
“因为你。”
我当然要回来赴一个约,牵着你的手走向我们的未来,我也要等至某年某日,你我已拥有独自的簇锦攒花。我太贪心,我要我们堂堂正正地相爱。
丁程鑫眉骨下泛起红,狐狸似的眼睛落入秋日的薄霜,他倏忽间便懂了马嘉祺的意思,好傻呀,哪有人会用九年漂泊换爱人的功成名就。
他想起那句歌词,“谁能告诉我哪一种信仰能够让人念念不忘”。
理想主义者马嘉祺对丁程鑫的爱可以。
两人跳至角落,马嘉祺缓下舞步试探着凑近丁程鑫的侧颈,干净的草木气息笼罩住耳畔的浅红,他嗓音难得低哑,“阿程,可以接吻吗?”
怀里的人将瞪大的眼慢慢眯起,敛住一池湿漉涟漪,“你现在的台词应该是——‘不如我们从头来过’才对。”
马嘉祺垂眸望向那双辨不出情愫的漂亮眼睛,将情话凝成神谕落下,“我们之间不会从头来过,我要你一直爱我。”
丁程鑫的眉眼慢慢弯出缱绻的弧度,眼底混着光,像霜雪和着烈酒,有一颗和当年分毫不差的月亮在深情里好眠。
“你也这样想,对吧?”马嘉祺吻上他的鬓角,隐晦又温柔。
同爱人心意相衬的小狐狸只想答非所问,他迫不及待地开口,轻启的唇柔软可爱,“我爱……”
于是不愿再绅士的男人吻住他的唇,抵住颤抖的舌尖,掀翻汹-涌的思念,山海呼啸,爱意永远澎湃。
丁程鑫在得以喘-息后用指尖抵住眼前人染上水光的唇,他一定要在光亮下堂堂正正地说出那句话。
他红着眼望向马嘉祺,一字一句地说,“我爱着你。”
原来真的需要三十秒才能说完这句话。
我是你长达三十秒的哽咽、沉默与吻,那么我还你三千朵玫瑰,三千遍告白,三千个昼夜的不渝爱意。
我一直爱你。
END
提及电影为《春-光-乍-泄》
歌曲为《当年的月亮》
上邪
天界。
“上仙!上仙!上仙等等我!”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被唤作上仙的男子只得应声停下脚步,清冷的眉间染上了一丝无奈,缓缓转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他身着纯白色的宽袍广袖,左手曲起置于腹前,右手自然地背在身后,端的是个清雅的仙人模样。白茫茫的云层之中,他眺目远望,却只能隐约看到几座神殿的宫顶。上仙无奈地摇了摇头,启唇低声说道:“悦儿,天宫之内,不得大声喧哗。”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身着青色纱衣的女子动作敏捷地自远处飞来,穿过层层云雾,轻盈地落在了上仙身前。尽管她的体态优美大方,但也难以掩盖举止间的莽撞急躁。悦儿见眼前人似是又要开口管教她,连连向...
天界。
“上仙!上仙!上仙等等我!”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被唤作上仙的男子只得应声停下脚步,清冷的眉间染上了一丝无奈,缓缓转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他身着纯白色的宽袍广袖,左手曲起置于腹前,右手自然地背在身后,端的是个清雅的仙人模样。白茫茫的云层之中,他眺目远望,却只能隐约看到几座神殿的宫顶。上仙无奈地摇了摇头,启唇低声说道:“悦儿,天宫之内,不得大声喧哗。”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身着青色纱衣的女子动作敏捷地自远处飞来,穿过层层云雾,轻盈地落在了上仙身前。尽管她的体态优美大方,但也难以掩盖举止间的莽撞急躁。悦儿见眼前人似是又要开口管教她,连连向后退了两步,双手合十求饶道:“上仙…我知错了!天宫之内,不得大声喧哗,不得疾跑追逐,不得…哎呀,反正那些乱七八槽的天规天矩,我全都记得!”记得是记得,但遵不遵守就另算了。悦儿鬼灵精怪地转了两圈眼珠,在她最敬佩的上仙眼前也敢阳奉阴违了。
上仙只消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实在拿这调皮的小仙子没有办法,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叹了口气。然而上仙身为天界的掌戒神,是专门负责约束众仙使言行的。哪怕对着年纪最小,几百年来最爱黏着自己的小仙子,他也不能任由她当着自己的面触碰天规的界限。
“悦儿,我此番下凡游历,需五日方返回天界。”上仙顿了顿,抬起左手凭空变出了一本厚重的书籍,不容拒绝地放进了眼前一脸后悔莫及的人怀里,垂眸缓声说道:“五日内,你须将此本天规抄写百遍。若届时未能完成,定有重罚。”
悦儿捧着那本厚厚的书,厌弃地扫了一眼封面上那端正书写着的“天规”二字,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不得使用仙力。”上仙对她的想法了如指掌,瞬间就断了她的最后一条后路。
悦儿闻言眼睛都瞪圆了,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却见上仙已经抬步向天门走去。她正想出声呼喊,却又想起了那该死的天规,只得装模作样地迈着小步子追上那抹白色的身影。小姑娘忘性大,不过片刻便忘记了眼前人方才对她的责罚,这会儿又黏在对方身侧关切地询问道:“上仙,你要下凡五天,那在人间可是五年。待这么久,可是君上派下了任务?”
君上是天界的最高统治者,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派一位仙使下凡游历,为有需要的凡人排忧解难,去病消灾。
上仙却是摇了摇头,温声回应道:“我近日闭关修炼,仙力迟迟未有突破。在天界安逸日子过久了,险些忘了,我的第九重天劫尚未渡过。”
悦儿闻言瞬间露出了惊喜的神色,雀跃地围着上仙上蹦下跳,好不欢快。不待上仙照例开口管教她的言行,悦儿便钦佩又艳羡地感叹道:“过了这第九重天劫,上仙你便是天界之内除君上外,仙力最为高强的仙使了!”话音刚落,她却又自我否认地碎碎念了起来:“不对不对,前两天好似有位神官顺利渡了第九重天劫…他说什么来着…说了什么来着…”
上仙对此并不在意,他向来只专注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旁人的仙力如何,近日有何逸闻趣事,他一概不感兴趣。也正因此,千百年来除了悦儿以外,神官们始终对他恭敬有余而亲近不足。
交谈间,两人一道走到了天门前。守门的天兵见上仙出示了君上的下凡牒文,自是恭敬地放了行。悦儿被拦在了天门内,却没有心思在意,只是不停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皱着眉头拼命地在回忆些什么。上仙回过头,对上悦儿迷茫的目光,从容地点了点头权当道了别。
“啊!我想起来了!方才我听渡劫回来的仙官说,这第九重天劫——”
“——是情劫!”
悦儿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如梦初醒。她急切地抬眸朝远处望去,可天门外空余渺渺云雾,哪还寻得见上仙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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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仙是在第三年的寒冬遇见小狐狸的。
那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门前的枯叶尚未落尽,仰头便见纷纷扬扬的雪花从苍茫的天空中飘落,不过几日便在地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凡间不如仙界,环境中的灵气十分稀薄,因此仙使的仙力也会大受限制。哪怕是上仙,行走在大街小巷里,充其量也就是个修为深厚的高人。而且仙力还会随着在凡时间的增加而日渐削弱,这偶尔也会给下凡游历的仙使们带来一些不小的麻烦。为避免在凡间的行动受到限制,神仙们往往会寻找灵气充沛的地方修炼,以此来保证体内仙力的正常周转。
那天傍晚,上仙像往常一样回到了打坐歇息的山洞,垂眸却见洞口的角落里有一抹不甚熟悉的红棕色。他心下疑惑,走近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只被冻伤的小狐狸。层层白雪将它瘦弱的身躯掩盖,只剩半条长长的尾巴裸/露在雪地之上。
天规有言,神仙不得见死不救。哪怕在路上遇到一个作恶多端、谋财害命的恶人命悬一线,神仙也得慷慨地伸以援手。见状,上仙毫不迟疑地蹲下了身,小心翼翼地捧起紧闭着双眼、浑身湿漉漉的小狐狸。见眼前的小生灵胸口仍有微弱的起伏,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尽管目前上仙的仙力受限,但救一只冻伤的小狐狸,总归还是绰绰有余的。他将小狐狸抱进了山洞里,小心地放在铺好的稻草堆上,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它细密地包裹住。紧接着,上仙抬起右手缓缓地覆盖在小狐狸的头顶上。伴随着一阵幽蓝色的光亮,小狐狸身上残留的雪花逐渐不见了踪影,呼吸也慢慢变得顺畅了些。
山洞外的夕阳终究在西山落下了,冬天的黑夜总是来得格外早。冷风肆意地从洞口灌进窄小的山洞里,正在岩石上闭眼打坐的上仙不放心地睁开了双眼,一瞬间便察觉到了那道陌生的目光。闭眼打坐前,上仙担心小狐狸肉体凡胎,如今又被冻伤了,受不住寒气,于是捡了几根柴生了火。适才借着不甚明亮的火光,他看见角落里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白袍,脑袋上长了两只警惕支起的耳朵,身后还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小家伙正抱着自己的膝盖,好奇而又有几分畏惧地打量着眼前只穿着里衣的男人。
没想到竟是只成了精的小狐狸。
“你…你是神仙吗?”见不远处的人睁开了眼睛,小狐狸缩在角落里,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道。
上仙默不作声地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从岩石上站起身来,弯腰在一旁的池子里盛起了一捧水。而后他一步步地朝小狐狸走去,在稻草堆前缓缓蹲下了身。上仙没有回答小狐狸的问题,只是无声地将双手伸到他眼前。堪堪捡回一条命的小家伙见状被吓了一跳,紧闭双眼缩成了一团,颤抖着祈求道:“我没做过坏事…不…不要杀我…”
“嗯,是神仙。”上仙低声回答了他方才的问话,语气里丝毫未掺杂任何的情感,例行公事般说道:“喝水。”
那人的声音寡淡冷漠,面上似是凝了一层冰霜,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在他眼里,身边的一切都无法在他心里留下任何的印迹。无论生灵是化作尘还是碾为土,通通与他无关。他也没想过要眼前的小家伙报恩,只是天规这样说,他便这样做罢了。
小狐狸怯怯地睁开眼睛看向他,出于妖精对神仙与生俱来的畏惧,他条件反射地听从了上仙的指示。小狐狸动作轻缓地挪动身体凑上前去,乖顺地将小脸埋进了对方的大手里,伸出艳红的舌头一下一下地舔舐手心里的清水。他似乎忘记了现在的自己已经变成了人形,又实在干渴得厉害,喝完后还意犹未尽地将残留在手上的水分舔干净。
那种触感很奇怪,也很奇妙,甚至陌生到让久违人世的上仙感到一丝恍惚。他面上丝毫不显,手指却不着痕迹地弯曲了一下,转眼又被埋头解渴的小家伙软绵地握住,不好再动弹。那酥麻的感觉持续了许久,待小狐狸抬起头来,上仙瞬间将手收回身旁,在腰侧不自觉地摩挲了两下。低垂的眼睑轻轻颤动着,他站起身朝岩石走去,温声对身后有些不知所措的小狐狸说道:“在这里歇息两日,待痊愈后再离开。”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外面太冷了,我不愿救你第二次。”
“多谢上仙救命之恩!我…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小狐狸闻言一个激灵,举起三根手指小声发誓。他已经从昏迷的混沌中彻底清醒,自然是感受到了恩人的疏离漠然。小狐狸拥着比自己身体大不少的外袍,小心翼翼地缩在角落里,生怕由于占据了太多的空间而被赶走。
高大的白色背影顿了顿,半晌后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从此以后,这个算不上宽敞的山洞里多了一道呼吸,多了一种声线,也多了一丝说不清的羁绊。
/
“上仙,天界会有彩虹吗?”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颠颠地追在白衣人身后,叽叽喳喳地问个没完:“天上的桃子是不是特别大啊?”“神仙在天上是不是都不穿鞋?”
上仙自顾自地负手向前走,全然不顾身后人的吵闹。那少年见对方不理睬自己,伸手攥住那一角白衣晃了晃,仰起头颇有些委屈地乞求道:“上仙上仙,你就告诉我嘛…求你啦…”
“没有。不是。穿鞋。”上仙无奈地叹了口气,轻柔地将自己的衣角从那人手里取出,抬步走进了多日来他打坐修行的山洞。
转眼间,小狐狸在上仙身边已经待了将近两月了。天气由寒冬转入了初春,他却始终赖着不肯离开,美其名曰担心上仙在凡间寂寞,知恩图报地留下陪救命恩人解闷。小狐狸的身体早就痊愈了,每天像个活宝似的上窜下跳,活泼得让上仙怀疑自己救的不是一只狐狸,而是一只蛮猴。
自相识以来的两个月里,一仙一狐朝夕相对,小狐狸慢慢察觉到眼前人简直无所不能。尽管对方面上寡淡冷漠,但其实对自己没有丝毫的恶意,甚至偶尔还会不着痕迹地表露出些许温情,让修为尚浅、少不更事的小狐狸愈加依恋。随着耳朵和尾巴的消失,小狐狸的顾虑和畏惧也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钦佩和仰慕,还有日益增长的亲昵黏人。
“上仙。”“上仙?”“上仙——”小狐狸好不容易得到了回应,却见上仙转身走到了那块碍眼的岩石上闭眼打坐,似乎又不打算搭理自己了。他不满地撇了撇嘴,百无聊赖地背着双手在上仙眼前晃来晃去,出声企图引起对方注意。
也亏得上仙脾气好,哪怕被吵闹得厉害,也只是微微蹙眉,睁开双眼一言不发地望向那只片刻都不肯安分的小狐狸。
小狐狸见计谋得逞,嘚瑟地嘿嘿一笑,猛地将一只手伸到上仙眼前,弯着一双狐狸眼甜丝丝地说道:“送给你的!”说罢,不待上仙反应,他便毫不顾忌地俯身凑上前去,放肆地将手里的东西别在对方的发梢上。而后好似生怕被责怪一般,小狐狸一溜烟儿地跑出了山洞,只余一句夹杂着笑意的话语在幽深的山洞中回荡——“上仙真好看!”
那是一朵粉紫色的野花。
上仙独自坐在岩石上,怔愣地注视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待脚步声逐渐远去,他才重新轻闭上了双眼。
好半晌后,发梢上的野花化作了银灰缓缓落下,最终不见了踪影。若此时有旁人在侧,便会瞧见那素来清冷的面容攀染上了一抹红晕,听见那低沉的嗓音里夹杂了几分羞赧。
“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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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尽管上仙每日都在为第九重天劫做准备,他依旧没能如期等到早该降临的劫难。
上仙要回天界的那一天,小狐狸死死地搂住他的腰耍赖,哭得梨花带雨,死缠烂打的就是不想和对方分开。上仙早已习惯了怀里人的这副模样,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成仙已逾千年,早已不知凡间的七情六欲为何物。面对眼前人的难过和不舍,他实在难以做出什么回应。
“上仙…你抱抱我…抱抱我好不好?”小狐狸见上仙从始至终未做出任何反应,心里不由得也有了几分委屈。他将脸埋在上仙胸前,吸了吸鼻子闷声请求道。
上仙不免有些怔住了。拥抱这个陌生的动作对他来说,似乎比厚厚的一本天规还难以理解。小狐狸难得安静地等待了许久,却迟迟等不到上仙将自己揽进怀里。他失落地垂下了眼眸,闷不做声地抓起了对方垂在身侧的两条手臂,固执地环在了自己的腰间。
上仙显然不懂这样的动作意味着什么,只是僵硬地维持着,被迫感受那柔软纤细的腰肢。他不习惯和旁人有过于亲密的举动,天规也未曾对同性之间、神仙与动物之间的亲昵做任何的规定。但凭借多年来的了解,他清楚地知道,如若自己不按照小狐狸的意愿来,这家伙定会大吵大闹,没完没了地扑腾半天,恼人得紧。
“上仙,你会忘记我吗?”
“嗯。”那白衣人不解风情地作了答。
小狐狸心下气急,难过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搂着对方腰肢的手臂愈加收紧,闷声闷气地说道:“你不许忘了我!就是不许!”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不待我忘记你,你便早已投身下一个轮回,记不得我了。”
“不会的!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小狐狸听到对方的话,急得好似真要哭出来了。紧接着他仿佛下定了决心,从上仙怀里抬起了头,望着对方的眼睛难得认真地说道:“我会努力修行,飞升去天界找你。这样我就永远不会忘记你,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好不好?”
为什么要永远记得?为什么不能忘记?为什么要一直在一起?上仙想不通。他低头望向小狐狸的眼睛,那里清澈干净得像清晨的一面湖水,唯独倒影着他一人的模样。然而那双眸子里承载了太多太多的情感,仿佛下一秒就要满溢出来,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罢了,且就依了他吧。
/
古往今来得道成仙的凡人不在少数,而得道成仙的动物却是第一次听说。无论是人还是神,大多都爱图新鲜、凑热闹。因此小狐狸飞升那一天,多的是仙使在天门前翘首以盼、交头接耳。
“听说这回飞升的,是一只狐狸!”一位道人模样的仙使与身旁人窃窃私语,声音却是不小。
周围人个个伸长了耳朵,其中不乏有人连连应和道:“可不是嘛!”“我也听说了!”“略有耳闻!”“天界都传遍了!”“都等着长长见识呢!”……
交谈间,一位不知姓甚名谁的仙使挺着肥胖的肚子,叉着腰大声发问道:“你们听说了吗?那狐狸真是天赋异禀,只修炼了十余年便飞升了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神哗然,面上俱是难以置信。要知道,即使是天赋异禀的凡人,想要修炼成仙,大多数也得耗上二三十年。
“狐狸怎么修炼?如何能在这么短时间内飞升?”一个小仙子的声音犹犹豫豫,终究是躲在好友身后,提出了困惑已久的疑问。
“或许正好行了大运吧。”
“该是同我等无异?”
“想必不然…”
那个肥胖的仙使不屑地轻嗤一声说道:“啧,如凡人所说,狐狸/精嘛,专吸男子精/气……”
“咳咳,掌戒神方才瞟了你一眼…”未等他完整抒发自己的高谈阔论,旁边的神使便低着头用手臂轻撞了他一下,不动声色地扬了扬下巴,眼神飘忽地示意他看向斜前面。那方才还信口开河的神使瞬间咽下了临到嘴边的污言秽语,战战兢兢地往那个方向看去,浑身肥肉猛地一个哆嗦,连头都不敢再抬起一下。
掌戒神无甚表情地收回了目光,在天门前负手而立,依旧是那副清冷淡漠的模样。倒是一旁身着青衣的小仙子满脸厌恶,狠狠地瞪了那位神使一眼,愤懑不平地同上仙抱怨道:“欺软怕硬,净爱在背后嚼舌根,人家还没来到天界就胡乱议论……”
掌戒神生性寡淡,向来的作风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听到悦儿的不满,他也只是不咸不淡地管教了两句,之后便不再多作言语。
众仙使多多少少都有些畏惧这个不苟言笑,仙力却深不可测的掌戒神,见状也不敢再多加议论。有些公务在身的仙使看够了热闹便先行离开了,其余实在好奇小狐仙的则站在一旁安静地等待,谁也不敢再发出任何声响。
气氛一度有些凝固,众神都莫名感受到了无形的压迫。他们心知这必定是由某位仙力高强的神仙刻意释放的,可谁也不敢在口头上妄加揣测,只好在心里暗自叫苦,不动声色地运功抵御。好在不过一会儿,天门外出现了一道绚丽的红光,与此同时那令他们窒息的压迫感总算是消失了。众神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暗地里悄悄对视了一眼,颤巍巍地抬起袖子拭了把冷汗。
悦儿倒是安然无恙,也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众神怪异的表情。她兴高采烈地踮起脚尖,满怀期待地望向天门外,只见一个红色的身影正缓缓向这边走来。那人墨黑的长发及至腰间,妖媚的眼眸中含着几许笑意,嘴角随意地挑起,比之神仙多了一缕妖气,比之妖精,却多了一份纯澈。
小狐仙笑盈盈地走近了天门,守卫自觉地放了行。众人或探究、或质疑、或欣赏、或鄙夷的注视如一支又一支利箭,死死地钉在了他单薄的身形上。而自始至终目不转睛的绯衣人笑容嫣然,径直走到了那巍然屹立的白衣上仙身前。已然飞升的天界新贵在上仙面前褪下了那仙风道骨的皮囊,视一道道如火如炬的目光为无物,抓起对方的衣袖轻轻晃了晃,不顾周围众神此起彼伏的吸气声,仰起头软糯地说道:“我来得不算晚吧…”
天边的晚霞红艳似火,落在那狐仙眼中,热烈得似是要将人心灼化。他长高了不少,曾经破旧的衣裳换成了裁剪得当的绯色长袍,原本清亮的嗓音也变得低沉了些,五官轮廓却是出落得愈加清秀漂亮了。唯有那一双干净纯澈的眼眸,仍旧像从前那般,近乎偏执地映着一人的模样。
上仙淡淡地垂下了眼眸,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嗯”权当做了回应,嘴角却不着痕迹地勾起了一抹笑意。
一旁的悦儿简直不敢相信所看到的一切,拼命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还不死心地询问周围的仙使:“你刚刚看到上仙笑了吗?”
那位仙使不知为何满头大汗,慌慌张张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又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折寿的现场。
“奇怪…怎么今天一个比一个奇怪…”悦儿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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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飞升了,在人前装出一副正经的仙人模样,狐仙在上仙面前也仍旧是在凡间时的做派,甚至还有些变本加厉。这不,上仙望着死皮赖脸地躺在自己仙宫中央撒泼的绯衣人,一时间也不免有些语塞。
“我不管!我刚飞升你就要闭关修炼,就是不喜欢我!就是针对我!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说这话的人红着眼眶,侧着脑袋一眨不眨地望着端坐在书桌前写字的白衣人,面上好不委屈。
虽早已见惯了他这副撒泼打滚的赖皮样,上仙仍旧感到束手无策。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扶着广袖搁下了笔,不紧不慢地走到了狐仙面前,侧身伸出了一只手,低声训斥道:“成何体统。”
小狐仙倒也懂得顺着台阶下,面上装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却是结结实实地抓住了上仙的手,借力站了起来。可不过须臾,那不正经的小狐仙又紧紧地搂住了对方的腰,赖皮本性不改,势必要占点便宜。
上仙任由对方将自己的手臂环在他的腰间,颇为无奈地说道:“三年便归,不必挂念。”见怀里人闷不做声,他迟疑了片刻,紧接着又补充道:“若实在无事可做,可将天规誊写百遍。”
倒是没见过这般不解风情的人。
“我不识字,狐狸怎么识字。”狐仙心里原本的委屈瞬间转化为了怨愤,语气也不见得有多好。
上仙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怀里人的不高兴,自觉他说的在理,温声说道:“如此,待我出关便教你执笔写字。”
小狐仙的眼睛里仿佛被撒进了万千星辰,一瞬间亮了起来。好似生怕上仙反悔一般,他连连点头说好,还自顾自地问了几次要怎么报答。谁知上仙尚未回应,小狐仙便缓缓松开了圈着对方腰肢的手臂。他微踮起脚尖,青涩俏皮地在上仙的嘴角处落下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做完这些,向来没脸没皮的小狐仙竟红了脸颊,望着上仙怔愣的眼眸轻声说道:“说好了,我等你。”
仙宫外,那名肥胖的仙使捧着厚厚的一沓纸张,慌不择路地消失在了云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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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仙在上仙闭关十日后便被一众仙使抓到了惩仙台。那会儿他正在自己的仙宫里作画,琢磨着届时要给上仙送一份礼,庆祝他顺利出关,也算是自己学字的拜师礼。可谁也没能想到,那幅画最终也成了他的罪证。
惩仙台边人潮汹涌,比之狐仙飞升那天还要热闹。君上端坐高位,声音低沉威严:“狐仙,你可知罪?”
狐仙的双腿被手臂粗的缚仙索牢牢捆住,双手更是被高高吊起,整个人仿佛被抽空的躯壳般无力地跪在惩仙台上。那向来端正束起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了身后,而他的眼神却是从所未有的狠戾,毫不示弱地死盯着远处的天界至尊,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道:“不知。”
这简单的两个字无疑是对掌权者的挑衅,只见君上手指轻轻抬起,那缚仙索瞬间迸发出幽紫色的光芒。与此同时,台上的绯衣人痛苦地扬起了细长的脖颈,喉间难以自持地溢出了几许困兽的悲鸣声。一丝鲜血缓缓地从他的嘴角流出,在无瑕的天界中显得尤为刺眼,格格不入。
紫光乍歇,那低沉的嗓音第无数次响起:“你可知罪?”
“不知。”鲜血无声地滴落在惩仙台上,那只在心上人跟前乖巧俏皮的狐狸体内终究流淌着野兽的血液,是与生俱来的桀骜不驯。
一张白纸轻飘飘地落在了狐仙身前,那上面是他一笔一划,费尽心思画下的上仙。画里的白衣人正坐在岩石上打坐,发梢上别了一朵粉紫色的野花,无甚表情的面容上有些许微不足道的红晕。
“天啊,他竟敢对上仙有这样的想法…”
“我就说狐狸天生心术不正。”
“我听说…君上会知道这丑闻,是因为有人目睹了那狐狸/精轻/薄上仙!”
“是我是我!那天我去掌戒神仙宫交罚抄的天规,无意间就撞见了这不堪入目的场景!也不知道那狐狸/精使了什么妖术……”
“伤风败俗!”
“当真是恶心至极!”
……
狐仙安静地注视着那画纸上的人儿,任由那不堪入耳的议论声在周遭喧嚣。他的画工其实还不错,落笔的人物栩栩如生,是在凡间跟着一个老画师学的。狐狸确实天性卑劣,他为了飞升,不让自己变成所有人认为的那个模样,哪怕饥肠辘辘也不愿去偷去抢。许多修为比他高的狐妖劝他,成什么仙呢,还不如仗着漂亮的脸蛋去勾/引几个男人,吸收他们的精气,轻而易举便能在妖界呼风唤雨。他不听,固执地花了几十年,一点一点地剔除了骨子里所有的劣根性。他以卖画谋生,日日积德行善,潜心修行,终于得偿所愿,飞升天界,见到了那个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画纸在他眼前化作了灰烬,消散在了虚无缥缈的云层之间。狐仙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画纸消失的地方,沙哑着嗓音率先开了口:“敢问君上,爱一人,何罪?”
你看这世界多么荒诞离奇,或许只有爱可以拯救一二。
可惜他们不懂,又多多少少带着点对异类的偏见,固执地以多数讨伐少数。指责唾弃声如洪水般涌来,带着覆灭一切不安因素的势头,似是要以此将那孤军作战的单薄人儿淹没。
不待君上回答,一个青色的身影险些冲破守卫的阻拦。吵杂间,狐仙苍白着脸颊朝那处看去,只见悦儿满脸泪痕地乞求道:“狐仙,你认罪吧!你…你先认罪…之后等…再做打算,好不好?”
自上次返回天界以来,她将上仙的变化看在了眼里。那原本清冷寡淡的上仙会笑了,会脸红了,甚至偶尔会出神发呆了。悦儿自认是天界最为了解上仙的人,早已知晓上仙对狐仙也是有情的,只是那朽木雕刻的人自己还不明白,还没来得及明白。
她不能…不能让他尚未知晓自己的心意便痛失所爱。
原来第九重天劫是这般撕心裂肺。让一个不知情爱的神仙动了情思,又强迫已知情爱的他断了情根。
狐仙怔愣地看着她,从身到心的疲惫和痛苦致使他无法体会到悦儿的用心,只当又是一个逼他缴械投降的说客。半晌后,他轻轻摇了摇头,气息微弱地回应道:“无罪,不认。”
悦儿急切地跺了跺脚,似是还要再劝,可君上却是厌烦了这场哄闹戏剧的表演。他一个眼神示意,那拦着悦儿的高大守卫便一掌劈在了她的脑后。可怜的人儿只能软软地闭眼倒下,再没能说出一句话。
君上挥了挥衣袖站起身来,背对着众神负手而立:“神仙若有了七情六欲,与凡人何异?若执意如此,我便只好散了你的修为,剔了你的仙骨。入了凡间,再去追寻你口中的`爱`吧。”
其实他知道,爱本没有错,神仙自然也懂爱。可神仙平等地爱着世人,从不懂得偏爱。
向来如此。
出人意料的,那狐仙仍旧没有丝毫的悔改之意,反倒是仰天长笑,苍白的面容上攀染了几许不正常的红晕,妖媚的眼眸里盛着一汪清水,却是倔犟地不肯落下。
“我认罚,但绝不可能认罪。认罚,是因为我确实违背了你们天界的狗屁道理。不认罪,是因为他从来都不应该我的罪责。”
他给他的这份感情干干净净,不允许沾染任何的污秽,一点也不能。
最后一声落下,君上显然觉得他无药可救,不愿再多作劝解。他一言不发地伸出了右手,在一阵绚丽的金光之中,那绯衣人发出了痛苦至极的嘶吼。费尽心血修炼出的仙骨硬生生地从身体里抽离,残忍地在后背上留下了血淋淋的印迹。长发被狂风卷着在空中打转交缠,单薄的外袍猎猎作响。惩仙台边鸦雀无声,众神仿佛都沉浸在这千年难一遇的盛景之中。半晌后,金光褪去,万物归于寂静。惩仙台上那绯红的人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狐狸。
“送入凡间,由它自生自灭吧。”说罢,君上负手向前迈了一步,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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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仙出关时,天上过了三年,人间已经流转了千年。他没有如期见到伶俐俏皮的小狐狸,却从旁人异样的眼光和悦儿吞吞吐吐的叙述中得知了那件事。
“被贬下凡的神仙,死后连魂魄都是破碎的,更罔论投胎转世了!”悦儿察觉到上仙的意图,张开双臂死死地拦在他身前。
上仙面无表情地想要推开她,抬眼却见这千百年来唯一一个和自己亲近的小仙子红了眼眶。他无声地垂下了眼眸,心脏从知晓狐仙因为自己被贬后便一直紧缩着,这会儿似乎更加痛苦难耐了。
“悦儿。”上仙宛若叹息着说道,“不该是这样的…”
向来清冷无暇的上仙依旧是那副不染风尘的模样,孑然一身,孤傲而无所不能。可此刻悦儿却浑身狠狠一震,只因听出了他嗓音中的颤抖。那么轻那么柔,那么微不足道,却让人从心底涌上无穷的酸涩。
“无论如何,总要一试。”上仙终究是推开了一心为他好的悦儿,抬步往天门方向走去。
这天界啊,何时变得这般寂寥空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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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仙自是寻不到小狐仙。肉体凡胎的小狐狸早已死了上千年,尸骨都化作了泥碾作了尘,再不见踪影。
上仙再也没有回过天庭。他的脚印遍布了大江南北,拼尽全力寻找属于小狐狸的片缕亡魂。所幸百年后,所有的魂魄碎片终于在他手中聚齐。可那魂魄实在太过稀碎,根本无法直接送入轮回之中。上仙毅然决然地散尽了自己数千年的仙力,花了整整三年将其聚拢。而他自己却油尽灯枯,再也无法化作人形,最终堕为了凡间的一座高山。
那两道费劲千辛万苦方得以团聚的魂魄一同进入了轮回,投身于下一世。可属于上仙的一缕幽魂由于执念太深,久久盘桓于人间,千百年未曾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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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了生了!恭喜陛下,恭喜娘娘,是一位小皇子!”
“好!好!传朕旨意,赐名为耀文,立为当朝太子!”
那缕魂魄飘飘扬扬,最终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小皇子的额头上,瞬间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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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丁程鑫应召进了宫。皇帝陛下正坐在案桌前批阅奏折,见他夹裹着寒意进到宫内,连忙叫人将暖炉里的火烧得更旺些。
“陛下入夜传召,所为何事?”丁程鑫垂首在书房中央跪下,开口便直入正题。
刘耀文刚叫下人去搬椅子,还特地嘱咐了要加软垫。这会儿听到眼前人这般客套疏离的话语,心下难免有几分不悦。他也懒得掩饰自己的不满,蹙着眉头反问道:“朕乃天下之君,如何传不得丞相大人?”
“臣…”刹那间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响起,打断了丁程鑫的回话。他只得侧过身,捂着嘴尽量将声音压低,却仍旧使得皇帝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怎么咳得这么厉害?太医院养的都是死人吗!”皇帝气急败坏地拍案而起,只怕每天兢兢业业的太医们在睡梦中都得喊冤。值班的下人被吓了一跳,颤抖着身子将椅子放下,慌慌张张地跪在了地上不停地磕头。刘耀文不耐地挥手让他退下,而后大步走到丁程鑫身前,像对待易碎瓷器一般小心翼翼将那人从地上扶起,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落了座。
丁程鑫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企图握住自己手腕的大手,垂眸疏离地说道:“偶感风寒,不碍事,多谢陛下关心。”
刘耀文一见他这副模样就火气直冒,但想到他这会儿正生着病,只能强迫自己按耐下暴躁的心绪,低声说道:“我派两个太医去你府上,你这破身子从小就折腾人,也该调养一下了。”一般刘耀文用“我”而不是“朕”自称的时候,就表明他不想和丁程鑫虚虚实实地客套了,纯粹聊的私事。
这回丁程鑫却是不肯顺着台阶下,冷淡地回应道:“多谢陛下关心,臣心领了。”
心领就是不领,就是不识好歹,就是要对着干。刘耀文猛地伸出右手,恶狠狠地钳住了丁程鑫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咬牙切齿地质问道:“我今天又哪里让你不痛快了?非要这么说话?”
丁程鑫偏头想要甩开他的桎梏,却被眼前人发现后捏得更紧了,不由得有些吃痛,却是不肯求饶,张嘴便是一句让刘耀文上火的“臣不敢。”
“不敢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刘耀文气得瞪圆了眼睛,语气里却分明掺杂了几分委屈。好半晌后,他强迫自己放柔了声音,抚着丁程鑫的侧脸温声说道:“今日那蛮子送来的女人我一个都没收,在宴席上不过做个样子,你别生气了。”
闻言,丁程鑫低垂的眼眸颤了颤,张口又想说不敢,却被早有预料的刘耀文抬手制止了。丁程鑫安静地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抬眼却见九五至尊在自己身前弯下了腰,小心翼翼地说道:“已经正月了,三月桃花初开的时候,我们同小时候一样,一起在院子里酿桃花酒,好不好?”
“此为下人所应操劳之事,陛下贵为天下之君……”未待丁程鑫说完,刘耀文狠狠地甩了一下衣袖,转身大步走到窗前,背对着椅子上的人不发一言,自个儿生闷气。
丁程鑫叹了口气,动作缓慢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直挺挺地跪在了书房中央,压抑着喉间的咳嗽干涩地说道:“陛下息怒。”
刘耀文固然很生气,但更多的是委屈。他一次又一次地说服自己主动给对方台阶下,却发现那木头疙瘩压根儿不领情。更令他憋屈的是,哪怕这时候心里气极,自己却仍旧记得对方身体不好,不宜长跪。
“别跪了,起……”
不待他说完,丁程鑫便出言打断了:“臣有要事启奏。”
刘耀文颔首,示意他直言,却见丁程鑫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奏折,恭恭敬敬地高举头顶之上。刘耀文不明所以,接过后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面色随之变得阴沉,最终恼怒地将它摔在了丁程鑫面前。
丁程鑫面色不变,恭恭敬敬地垂首跪着,一字一句说道:“陛下登基数年,膝下仍未有皇子。群臣心中惶恐,特派微臣请柬。恳请陛下为江山社稷着想,立后设四妃,重兴后宫。”
“他们这么说你就这样做?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听话?”
“臣……早有此意。”
刘耀文再也压抑不住暴躁的心绪,忍无可忍地冲上前去攥住丁程鑫的衣领,仿佛失了智般狞笑着说道:“朕最是宠爱丞相大人,不知爱卿想被封为哪宫妃子?贤妃?德妃?还是……皇后?”
丁程鑫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比之庭前的皑皑白雪还要苍白几分。刘耀文的目光落在了他修长的脖颈上,顺着雪白的肌肤滑向了半掩在衣物下的锁/骨。男人的欲/望只消一眼便足以点燃,正当壮年却极少临/幸后宫的皇帝更是如此。他的眼眸瞬间变得深邃,仿佛饿狼一般蛮横地撕/扯着眼前人碍事的衣物,企图肆意窥视那具令自己垂涎了半辈子的躯体。
丁程鑫自知力量悬殊,挣扎无果后索性不再抵抗。他睁着空洞的双眸望向窗外纷扬的大雪,声音比那刺骨寒风还要冰冷几分:“君臣有别,若陛下执意于此,便是臣大逆不道,愿以死谢罪。”
比起当皇帝宫中的娈/宠,史官笔下的淫/臣,他丁程鑫更愿意当一个死人。
刘耀文动作猛然一顿,抬起的眼眸里满是隐忍的血丝。他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在案桌前伫立了良久后,他暴虐地将桌上价值连城的笔墨纸砚通通扫落到地上。在一连串令人胆战心惊的碎裂声中,他握紧拳头凶神恶煞地呵斥了一句:“滚!”
丁程鑫恭敬地冲他的背影磕了头,有条不紊地收拾好自己的衣着,果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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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皇帝听取群臣谏言,册封礼部尚书之女李氏、护国将军之女莫氏为贤、德二妃。同时从百官之女中选取贤良之人纳入后宫,封为不同品级。当天夜里,宫中传出消息,皇上夜宿贤妃宫中。
丞相府书房灯火彻夜未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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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丁府向来清冷寂寥,今夜却是灯火通明。提着药箱的大夫步履匆忙地迈入府中,肩上披着一层厚厚的落雪,被管家火急火燎地引进了主卧房。
那苍白如纸的人闻声正要披衣坐起,被刚褪下大衣的大夫连忙按下。他只好顺着力道躺回床上,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歉疚的笑意,温声吩咐一旁的管家端来备好的姜汤,却被眉头紧蹙的大夫制止了。
“医者仁心,救人性命哪管白天黑夜,夏日冬雪。”大夫细致地替丁程鑫把了脉,上下检查了一番,神色肃穆地说道:“只是大人这病……”
“咳…但说无妨。”丁程鑫侧首猛咳了几声,脸上泛起了几许病态的潮红。自小在旁伺候的老管家心疼地走上前,捧着一杯温水喂他喝下。勉强咽下几口后,丁程鑫轻轻摇了摇头,随即耐心地安抚了几句,示意老人家退下歇息。
大夫将这番情形看在眼里,在心里为这样一个足智多谋、温润如玉却命薄如纸的人感到惋惜,不由得也有几分埋怨上天的不公。丁程鑫倒像是早已知晓自己身体的状况,待一步三回头的老管家掩门出去后,微微笑着等待大夫的诊断。
“大人先天不足,自出生便较之常人虚弱。倘若多年来耐心静养,则寿命与旁人无异。只是大人日日为国事操劳,陛下登基以来更是昼夜不休……”大夫顿了顿,看了一眼床上之人满不在乎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
丁程鑫闻言垂下眼眸,终究是敛起了嘴角的笑意哑声问道:“大夫不妨直说,在下尚有几日留在人世?”
“若好生调养,则一两年不成问题。若终日殚精竭虑…则左右不过两个月。”
“两个月啊…”丁程鑫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他疲惫的目光望向庭院中银装素裹的桃花树,心中难免生出了几分遗憾。
窗外北风呼啸,白雪皑皑,无限寂寥的枯木和无处容身的鸟儿都在满心期待着春天的到来。
可是啊,屋内的人或许再也等不来下一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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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晚不欢而散后,刘耀文有快两个月没和丁程鑫单独见面。反正同处一室也是生气吵架,倒不如不见,还容易让他琢磨出自己的一点好来。但终归是君臣,每日早朝还是会远远地见上一面。刘耀文偶尔也会趁旁人不注意的时候瞄上几眼,察觉到那人气色不佳,虽是痛恨自己心软,但终归是派了太医去丞相府替他调养。可那软硬不吃的木头疙瘩愣是客客气气地把太医请出了大门,气得听闻这个消息的九五至尊险些把书房里的千年古董砸个稀碎。
自那之后,刘耀文再也没有主动示好,见到丁程鑫的时候头也不抬一下,自顾自地生闷气。
他心里其实委屈得很,但身为一国之君,面子总归是金贵的,自然不可能同儿时那般撒娇。
说起来,刘丁二人年纪相仿,十岁时便互相认识了。刘耀文身为太子,被先帝太后轮番宠爱着,脾气娇惯得很。丁程鑫却是懂事得早,虽是心里也喜欢这个总爱黏着自己的小男孩,但终归懂得君臣有别,始终坚守着几分界限。
然而刘耀文却是个混不吝的,第一次梦遗竟然是因为前一天晚上偷看了丁程鑫沐浴。从此他便知道自己对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怀有别样的心思,殷勤倒是献得更积极了。今儿送块玉佩,明儿写首情诗,直把尚未知晓情爱的丁程鑫吓一大跳。
后来在刘耀文的胡搅蛮缠下,丁程鑫也难免生出了几分情愫。只是他识得大体,深知这样的情感有违天下人伦理,拼死也要压在心底。
刘耀文说,这是天定良缘,我必定上辈子就很喜欢你。
丁程鑫说,此情有违人伦,陛下不可冒天下之大不韪。
可无论丁程鑫嘴上说得多么凉薄,到底还是为刘耀文入了仕。那会儿先帝病重,各皇子伺机而动,暗地里小动作不断。然而太子殿下根基未稳,尚未有可靠之人替他出谋划策,打点上下,在朝堂上举步维艰。于是丁程鑫不顾父母的反对,二话不说便参加了那一年的科举,当仁不让地拿下了状元,旗帜分明地站了太子的阵营。自那之后,与图谋不轨之士周旋博弈,拉拢各方摇摆势力,凡事只要经过丁程鑫之手,太子便可高枕无忧。
然而刘耀文不知道的是,在他顺利登基,大赦天下的那一年,他的倚仗,他的爱人,他前日刚提拔的丞相,在他与群臣把酒言欢时已经见了无数个摇头叹息的江湖神医,被无数次告知了最多只剩下三年的寿命。
甫一出生丁程鑫便被大夫断言为先天不足。丁老爷不愿相信,请了寺庙里的高僧为小儿算命,却被告知那粉雕玉琢的小公子魂魄有损,上辈子受过很重的伤,这辈子也不可能痊愈。
和尚还说,这一世终归仍是有缘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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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
刘耀文每天抓心挠肺地忍了又忍,在春风拂尽京城的积雪时,终于等到了丁程鑫的主动让步。
那封由丁府管家亲自送来的信纸被端正地摆放在御书房的案桌上,喜逐颜开的皇帝就着烛火看了又看,似是下定了决心要将那清秀的几行字看出花儿来。
千年难一遇,丁程鑫写的不是奏折,而是书信。更难得的是,那人在信里含蓄地邀请了他明日去丁府做客,并且承诺绝不谈朝堂之事。
刘耀文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哪还想得起平常无论私事公事,丁程鑫从来都是直接进宫求见,何时这般矫揉造作地特意写一封信来邀请。
第二天皇帝陛下特意选了一件尚衣坊前几日刚呈上的新衣裳,装模作样地摇着折扇就打道丁府。到了门口,他抬手制止了正要前去通报的下人,轻车熟路地往那人的卧房走去,倒是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
可刚一脚踏进庭院,刘耀文便看见丁程鑫拥着一件厚实的大衣,手里捧着一个暖炉,独自一人坐在铺了软垫的桃花树下。桃花尚未到花期,却是满树的花骨朵儿,好似等来下一阵春风便会次第开放。
早已入了春天,怎得还这般怕冷。
刘耀文自认为潇洒地收起了扇子,背着手不动声色地向他靠近。像是幼稚地想逗对方玩闹,又像是舍不得惊动赏花的美人。
可丁程鑫多了解他啊。熏香、脚步、身形,每一个与他有关的细节都仿佛烙印在了丁程鑫的骨子里,又怎么瞒得过呢。
到底还是惯着他,不愿揭穿这顽童拙劣的把戏。等刘耀文已经近在咫尺了,丁程鑫才缓缓回过头,习惯性地勾起了一抹微笑:“你来了啊。”
刘耀文这会儿才发现,眼前人面上毫无血色,比前几日在朝堂上见到的还要苍白几分。他心里不由得一阵抽痛,却只得压下翻涌的酸意,轻轻地应了一声。他迟疑了片刻,随即视丁程鑫身旁的另一块软垫为无物,理所当然地挤在那人身边坐下,霸道地将对方拥进怀里。
刘耀文内心忐忑地等着丁程鑫的推拒,暗自下定决心绝不撒手。可他很快便发现怀里人压根儿没想过要推开自己,甚至还放松了身子,软绵绵地依偎在他身上。
“殿下,可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丁程鑫的手好凉,分明一直捧着暖炉,却还是刺骨的冰凉。不知为何,他似乎忘记了刘耀文已经登基三年,唤的该是“陛下”而不该是“殿下”。
刘耀文抓起那两只骨瘦如柴的手,不由分说地放到嘴边小心地呵气,却不知为何怎么也暖不回来。他的手比丁程鑫的大了不少,于是索性将那两只手握紧在自己手心里,这才想起回答丁程鑫的问题:“记得。那天我跟着父皇微服私访,正好路过你府上便进来做客。父皇和丁大人在正厅谈正事,我闲来无事便到院里散步。那会儿贪玩不懂事,折了你刚种下的桃花枝。你知道之后哭得可凶了,我怎么也哄不好。”回忆起儿时往事,刘耀文笑着蹭了蹭怀里人冰凉的脸蛋。
丁程鑫轻笑一声,哑声说道:“是啊…后来还是你赔了我一棵桃花树苗,这件事才做罢。”他顿了顿,抬眸注视着满树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宛若叹息地说道:“转眼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刘耀文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去,只见桃花迟迟未开,今儿却端的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过往的恩怨是非好似都被这春日暖阳融化,只余心底一片软绵绵的爱意。
“殿下…你可曾怨我?”丁程鑫轻轻挠了挠刘耀文的手心,眼睛却是不愿看他。
怨吗?怨我迟迟不肯接受这段感情,怨我永远以大局为重,怨我不解人意,怨我时日不多了却还贪心地想见你最后一面,怨我留你一人在这苍茫的人世间,却再无人可倚仗。
刘耀文不说话,只是将他往怀里紧了紧,眼眶却是有些湿润了。
怨的,他怨的。可他有什么资格怨呢?刘耀文不能忘记,是谁为他入了仕,是谁一手将他扶上了龙椅,又是谁为了他的一世英名,将那点私情死死压在了心底十余年。
刘耀文其实一直都懂,只是他仍有不甘。堂堂一世明君,终究还是把消磨殆尽的任性撒在了最是宠爱他的人身上。
那双为他打天下,替他守江山的手,不知为何,哪怕被细细密密地拢在手心里,也丝毫不见回暖。刘耀文心头顿时涌上千丝万缕的不安。他颤抖着手指,挣扎着放在了怀里人的鼻息处。那人的呼吸向来轻软,可从来不应该是现下这般断续难延。刘耀文脑海中的那根弦刹那间崩断了,瞬间目眦欲裂,二话不说地将右手臂置于丁程鑫腿弯处,却被怀里人轻柔地抱进了怀里。
刘耀文的右手感受着那人缓慢的心跳,一下,一下,好似越来越慢,好似下一个瞬间便会永久停歇。
“耀文…不走了好不好?就在这里…多说些话给我听,好不好?”那人费力地睁着涣散的双眼,向爱了大半辈子的人提出了最后一个请求。
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顺着皇帝僵硬的面容划下,沿着下颌骨的轮廓,险些就要落在怀里人的额头上,却被刘耀文不动声色地抹去了。
丁程鑫要离开他了。
对他最好,也最残忍的丁程鑫。
“你啊,刚上学堂的时候就特别聪明,学什么都会,但偏偏就是学不会写字,怎么都拿不好笔。我担心你第二天又被老师骂,握着你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教你怎么执笔,怎么写自己的名字。说起来,我还算你半个老师呢…”
“记得吗?小时候…小时候我还让你帮我写作业,结果那会儿你的字已经比我的好看太多了,那个胡须花白的太傅一眼就看了出来,罚我抄了两遍策论。”刘耀文压抑下哭腔,强迫自己若无其事地说起儿时趣事,“后来为了不让老头再发现,你还刻意模仿了我的字迹。”
“有一年上元节,我们俩一起在河边放了花灯。我问你写了什么,你怎么也不肯告诉我。但我实在好奇,等你回府之后偷偷派人去下游找了你的花灯,才知道你这个小呆子写了`国泰民安`。”
“我还是太子的时候,我们俩每年春天都会一起摘桃花酿酒,就埋在这棵树下。有一年我等不及,提前两个月就挖出来偷喝了,酸得眼泪直流。”就像现在一样。
......
“还有一次……”
“耀文…”丁程鑫虚弱的声音打断了身后人片刻不歇的说话声。两人一同从那些美好青涩的回忆中抽身而出,回归到了冰冷的现实。丁程鑫轻轻摇了摇身后人的衣袖,艰难地微抬起手指了指那一树的花骨朵儿:“耀文…你快看…桃花开了…”
那花儿开得羞涩,仿佛穷尽了一个春天的气力,愣是在早春含羞带怯地盛开了容颜。最后一声“耀文”伴随轻轻拂过的春风,轻飘飘地消散在了空气中,再寻不见踪影。苍白细瘦的手腕无力地垂下,在万物复苏的春日,却仿佛深秋的枯叶一般丧失了所有的生命力。刘耀文的右手无声地感受着那微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直到它永久地停歇,再没了声息。
“嗯,桃花开了。”
“你什么时候陪我酿桃花酒啊…”
桃花开了,可他生命里最娇艳的花儿却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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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书记载,文历二十三年冬,帝正值壮年却下召退位,传位于太子。次年春天,帝携两坛桃花酒,自尽于原丞相丁府桃花树下。
相传丁府内有一墓碑,碑上刻着“皇后丁氏之位”。后人闻讯前去探寻,却见字迹被胡乱划去,早已无从考证。丁府并无女眷,帝生前亦无龙阳之好,故后世皆视其为谬论,鲜少传闻。
更无人知晓的是,那一缕不曾消散的魂魄在人间飘荡了数百年,最终伴随着一声啼哭,寻找到了新的归宿,开始了下一世的轮回。
彼时狼烟四起,战火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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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衣军官又坐在了角落里,桌上放着一枝盛开的粉紫色野花。他右手捻着酒杯,左手指尖轻敲桌面,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台上咿呀唱曲儿的伶人。
据说这位爷是哪个营里的头头,名叫刘耀文。听上过战场的小兵说,这位年轻人可是个狠角色,一把手枪攥在手里头来回捣两下,敌军就要被击倒三四个。
可饶是这么个英雄,却也难过美人关。
前不久这刘将军率军路过小镇时,忙里偷闲来梨园听了支曲儿。许是喝了两杯佳酿上了头,他愣是摇摇晃晃地走上了戏台子,一把搂住正在唱戏的头牌亲了上去,惊掉了一干看客的下巴。可那头牌丁程鑫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几年来小镇上无人不知,他可是出了名的卖艺不卖身,寻常男女连他的手指头都别想碰一下。于是猝不及防被耍了流氓的丁头牌当即恼羞成怒,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在了刘将军的俊脸上。伴随着那一声清脆的声响,梨园内登时鸦雀无声,老板刹那间急白了几缕头发。那巴掌也算足够醒神,将军总归清醒了些。众人都忐忑地等着他大发雷霆,不曾想他却丝毫没有感到恼怒。那戏台子上的军官只是怔怔地打量着眼前人,好半晌后竟颤抖着声音问了一句——“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一定见过的。寒冬飞雪,初春桃花。可后来我寻遍人世间,却再不见一个你。
“军爷说笑了。”丁程鑫在这风花雪月之地待了这么多年,见惯了男人搭讪调情的伎俩。他这会儿只是冷淡地垂下了眼眸,无甚感情地回了这么一句,直把看客刚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那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此刻既是醉汉也是痴汉,目光片刻不肯离开那张涂满了各色胭脂水粉的脸,无限柔情地说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像桃花。我听老一辈的人说,眼型像桃花的人,上辈子一定和桃花有过不解之缘。”
这人也不知到底醉没醉,话倒是说得利索,但这番言论却是闻所未闻,怎么听都像是自己杜纂的。果不其然,这醉鬼接着说道:“我一定见过你。在一棵刚开了几朵桃花的树下……”
“够了。军爷您醉了,先请回吧。别的看官还等着看丁某人唱曲儿呢。”丁程鑫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为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晃神感到羞愧。眼前人一看就是在说胡话,他丁程鑫打从一出生起就没见过桃花。
几个小兵见自家老大垂着脑袋不说话,机灵地跑上了戏台子把他扛了下去——顶头上司在梨园里头“表演”了一番,人戏子还不搭腔——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待酒鬼下了台,那风华绝代的伶人又重新唱起了曲儿。今儿唱的是——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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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梨园老板说,这是刘耀文半年来第十七次来园里当雕塑。他每次都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里,点一壶酒百无聊赖地抿着,眸色不明地注视着台上的丁程鑫,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等到丁程鑫下了台,他就会像狗皮膏药一样到后台黏着对方,家长里短,喋喋不休地问个没完。倘若有人同梨园里的小厮说刘将军在战场上威风凛凛,任谁都会摇头说不相信。
丁程鑫正坐在化妆镜前卸妆,刚取下头顶上的发饰,抬头便见那穿着黑色军装的将军走到了自己身后,像一尊高大的石像一般,既不动作也不说话,只是低头一眨不眨地看着身前的人。
“军爷怎不去当个门神,定能得好些银两。”丁程鑫对他的到来简直烦不胜烦,毫不客气地就出言讽刺。但终究是习惯了这人的存在,手上动作也毫不耽搁,不急不缓地对着镜子给自己卸妆。
刘耀文对着这人似乎天生就没有脾气,闻言只是哂然一笑,欣赏着镜子里丁程鑫的正脸,颇为遗憾地说道:“倒是想给丁先生当门神,只是他不愿。”
丁程鑫懒得搭理他,由着他自己说情话给自己听,权当耳旁风。
“过几日我便出发去西北,上边要我守在那头。”刘耀文的声音低沉,语调又温柔,好似同爱侣呢喃一般向心上人交代了自己的去向,尽管他的心上人看起来并不感兴趣。
果不其然,丁程鑫淡淡地哦了一声,脸上就差写着“快滚”两个大字了。可刘耀文要是能被他的冷漠打倒,就不会来这小梨园十七次了。只见他轻笑一声,动作温柔地将手上那朵野花别在眼前人的左耳上。
“很好看。”刘耀文望着镜子里卸妆卸到一半,甚至称得上有些凌乱的人,真诚地表达了自己的爱慕。
他今日上午在城中巡防,无意间看到路边的野花开了,细小娇弱的一朵,被仍旧夹杂着些许凉意的春风吹拂得左右摇摆。
其实也没什么,他只是突然想将这一抹春意捎给那个终日被困在梨园之中的心上人,告诉他春天到了。
仅此而已。
丁程鑫不解风情地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地将那朵花取下丢到地上,敷衍地说了声谢谢:“军爷,丁某人待会儿还得上台,就不多奉陪了。祝您此去一帆风顺,旗开得胜。”
“还真是冷漠…”刘耀文无奈地笑了一声,弯下腰将那朵花捡起放在丁程鑫的梳妆台上,接着正色道:“我这一去,不出意外的话三年就能回来了。你等我三年,三年之后,我想替你赎身。”他瞥见丁程鑫猛然静止的动作,微笑着补充道:“你若愿意跟了我,我自然乐意至极。你若不愿,天高海阔,我放你走。”
这镇上没有人不知道,丁程鑫打小就被穷困潦倒的父母卖给了梨园,恐怕一辈子都得耗在这风花雪月之地。自然也有过追求者说要替他赎/身,可那样的代价,丁程鑫又何尝不清楚。
然而如今有人跟他说,我愿意放你走。这是第一次,生来命如草芥的他有了自己人生的选择权。
可丁程鑫刻薄惯了,哪怕心里早已有所动容,面上却是嗤笑:“想必届时军爷功成名就,哪还记得起我这个偏远乡镇里不知姓甚名谁的戏子。”
“不会的,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这句话,好像不该是他说的。可又该是谁呢?
丁程鑫微怔,目光涣散地看着镜子中半副妆发的自己,心里竟涌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待他回过神来,那猛然乱了他心房的人已然离开,好似生怕自己留恋一般,连声再见也不曾说出口。
丁程鑫久久地注视着桌上的野花,好半晌后才伸手将它拿起,小心翼翼地别在发梢上。他神色怔愣地望着镜子中不伦不类的自己,一时间思绪不知飘向了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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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世事哪如人愿,无论神仙还是上帝,最爱的便是拿命运开玩笑。
于是三年后,战火迅速蔓延全国,人人自危,民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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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便装素颜,坐在后台的化妆间里对镜无言。耳边不断传来的是前厅放纵欢畅的谈笑声,而他的眼神麻木而冰冷,比窗外料峭的春风还要刺骨三分。片刻后,他伸手拿起了梳妆台上的脂粉,照着镜子熟练地化起了妆。
一刻钟前。
“程鑫,他就只是要你唱个曲儿…”头发花白的梨园老板佝偻着腰背跪在丁程鑫的卧房前,身后是数十个黑压压的头顶和数十道殷切恳求的目光。
丁程鑫今早起床身体便不太舒服,告了病假后回房歇息了一个钟。刚刚入梦便被老板的敲门声惊醒,他只能头痛欲裂地爬起身来开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丁程鑫自然知道老板口中的“他”是谁——敌军的头目,杀害了无数同胞的仇人。
那鬼子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梨园里有丁程鑫这么一号人物,攻占了这座小镇后硬是撬开梨园紧闭的大门,吵吵嚷嚷地要丁程鑫给他和手下们唱支曲儿。
丁程鑫嘴唇是病态的苍白,耳朵里嗡嗡作响,朽钝的大脑根本不允许他做出任何的思考。他眉头紧锁着按揉自己的太阳穴,沙哑着嗓音随口问道:“真的只是唱曲儿?”
良久的沉默,无一人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或者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所有人都不敢说出口。生怕他拒绝,最终让无辜的他们搭上性命。
丁程鑫自然是玲珑剔透心,见状只是嗤笑一声,孤傲地哦了一声,说了句知道了。
“丁老爷,丁祖宗!您救救我们吧…我上有老下有小,全家人都指望着我一个人养活…那些鬼子手里都拿着长枪,说如果您不唱就…就把这梨园里所有人都毙了啊!”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猛地冲上前来,抱着丁程鑫的大腿哭喊着哀求。
这人好像是梨园的厨师,午饭时总会笑着说他太瘦了,然后多给他的碗里盛两块肉。
丁程鑫觉得头更疼了,好似有一根针在太阳穴内不停地钻弄,疼得他只能收紧拳头来按耐心中的狂躁。
见到一个人做了表率,其他人也紧随其后,情真意切地诉说自己的难处,说自己这条命对身边人多么多么重要,而后用力地将脑袋往地面上砸去,好似砸出一个坑就能换一条活路。
丁程鑫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好像只是问了一个问题,还是自己给自己解的答,其他的什么也没说吧。
抱着他大腿的人晃得他头痛欲裂,脑袋就像要炸开了一样,嗡嗡的快要听不清周围的声响。丁程鑫索性闭上眼睛,忍无可忍地呵斥了一句:“别他妈磕了!老子还没死透!”
骤然蹦出的一句粗话让所有人傻了眼,动作猛地顿住,齐刷刷地仰着头等待他发号施令。
可方才那一句仿佛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只见丁程鑫阖目沉默了许久,而后倚着门框无力地发出了一声叹息,轻缓地说道:“我唱,我唱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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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愁似太行山隐隐,新愁似天堑水悠悠——”
“——风流犹拍古人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一群鬼子在台下喝酒喝得起劲,时不时鼓个掌给台上的妙人捧场,交谈欢笑声充斥着这个不大的前厅,刺耳非常。身着戏服的丁程鑫仿佛融入了戏中的角色,目光哀戚,神色凄然。可那些个洋鬼子哪能听懂这些韵味十足的曲儿,只是用一双双酒醉迷散的眼睛放肆地打量着台上人的身段,砸吧着嘴不知在想些什么不入流的勾当。
那绿衣头目坐在最前排,冰冷锋利的刺刀倚靠在茶桌上,间或倒影着台上伶人的影子。它主人的眼睛里时不时闪烁着贪婪的欲/火,目光一瞬不曾偏离,死死地定在丁程鑫身上。
丁程鑫的头痛压根儿没有缓解,全靠意志力支撑着在台上表演。当他唱完一曲准备下台歇息时,脚步不小心踉跄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去,不偏不倚地倒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他心里猛然一动,情难自禁地想起了三年前某个当台吻他的登徒子,抬起的目光中竟难掩几分期待。
可那人远在西北,恐怕早已忘了这小镇里还有个叫丁程鑫的戏子,他承诺了要替对方赎身。
映入丁程鑫眼睑的是一张贪婪丑恶的面容,狭长的眼睛里迸射出的是令人作呕的欲/念。
在周围人兴奋的起哄声中,丁程鑫远远地望见了梨园老板那张布满泪痕的苍老面容和眼里绝望的恳求。他冷冷地垂下了眼眸,握紧了拳头压制下就要扬起的巴掌。他挣扎着想要直起身来,却被那人死死地扣在了怀里,麻利地转身带进了一旁的包厢,啪的一声关了房门。
老板倒是早有准备,这不,圆桌上好好地摆着一壶酒。不知是什么时候从哪里买来的桃花佳酿,酒香都飘散到门口来了。丁程鑫勾起嘴角嗤笑一声,还不清楚自己被卖了的话这些年就白混了。
那鬼子似乎笃定了丁程鑫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这会儿泰然自若地坐在桌边,似是还想看那娇弱的小人儿能怎么挣扎。
丁程鑫不用脑子想也知道,那房门铁定是被反锁了。想到两人语言不通,他索性放弃了沟通,径直走向圆桌拿起酒壶替对方斟酒,倒难得显得识趣。
那鬼子叽里咕噜地不知道在讲些什么,丁程鑫耐心地听着,嘴角似有若无地勾着一抹笑意,素白的手指轻轻地在杯沿上划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对方终于停止了喋喋不休,他才不慌不忙地将酒杯递上前去。
那鬼子虽然醉得厉害,但总归有些警惕性,好半晌都没有接过美人递上的美酒,眼神颇有些迟疑。丁程鑫似是早就预料到了,见状只是嫣然一笑,仰起头将小半杯酒含进嘴里,而后缓缓滑动喉结,在对方淫/邪目光的注视下咽下了美酒。
他唱戏时点在额间的朱砂痣似乎愈加红艳了,几乎快要滴出血来。
丁程鑫盈盈地笑着,捧着那饮剩的半杯酒递到鬼子的唇边,眼神像带了钩子一般,勾得那身经百战的将领理智崩了弦,稀里糊涂地便就着他的手饮下了那杯酒。
美人倘若真要取人性命,仅凭一笑便能杀人于无形。
房门外的热闹渐渐平歇,热气透过门缝不断涌进。谁也不知道房门内本应颠/鸾倒/凤的首领已经倒在圆桌上断了气。
哦对了,临上台前丁程鑫在后台划了根火柴,顺手扔到了窗帘底下。他还在老板的卧房门口放了封信,不出意外的话,梨园的所有旧人应该都已经逃离这里了吧。
只是他突然有点后悔——那老板真不是个好东西,实在是该死。想想又觉得算了,毕竟老板有个机灵乖巧的小女儿,去年过年的时候偷偷给他塞了一颗糖。
很甜的糖,橙子味的。
丁程鑫神色如常地拿过一旁的手帕,冷静而细致地将手指上剩余的粉末擦拭干净,一下又一下,好似誓要将那只手擦破皮来。
他这辈子没什么大的志向,二十多年来就守在这么一亩三分地,连外头什么景象都没有见过几次。可是,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告诉过他,“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虽然他当时毫不留情地骂了那人神经病,可转身却问了账房先生,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丁程鑫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将自己缩在离那死人最远的角落里,透过墙上窄小的窗子向西北望去。
满目疮痍,他什么也望不见。
其实他不想死的,本也没打算往酒里下毒,更没打算饮下有毒的酒。可就刚刚那么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
离了这梨园,他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他还能去哪儿啊。那个说要来接他走的人,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头还是好疼,钻心的疼。
待在小小梨园里的丁程鑫看不到 ,看不到旌旗倒下壮士浴血,看不到千里之外荒草孤坟,看不到那人厮杀到最后一刻,鲜血染红了黄土,却仍想着小镇上的他可怎么办。
可他好像看见了,有一缕若隐若现的魂魄在他眼前不停跳跃着,着急地想和他说些什么话,却终究人鬼殊途,一切都只是徒劳。
一滴泪顺着苍白的面颊划下,流下一道永恒的伤口。筋疲力竭的丁程鑫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骗子。
刘耀文真是个大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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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
音乐声戛然而止,靠坐在舞蹈室角落里休息的丁程鑫猛然睁开了眼睛。他摸索着拿起了一旁的手机,余光却瞥见负责二代的经纪人正远远地朝自己走来。
他慌张地摘下耳机站起了身,生怕对方因为自己没有在练舞而责难,低着头小声地打了声招呼。
经纪人见丁程鑫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语气温和地说道:“累了就歇会儿,没事。”
丁程鑫腼腆地笑笑,声音柔软稚嫩:“不累了。”
说到底,眼前的小孩也不过14岁。本该是在父母面前撒娇卖乖,或是在学校里头乖张放纵的年纪,他却乖巧懂事得令人心里发涩。
可终归是自己的选择和追求。他不会是第一个,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就像另一间舞蹈室里,一群懵懂无知的、比他还小的小孩。
经纪人将翻飞的思绪从远处拉扯回来,勾了勾嘴角,总算说起了此番来找他的目的:“小丁,公司策划举办一个圣诞晚会,你可以自己去挑伴舞。”
丁程鑫愣了愣,片刻后面上浮起了一片激动的潮红,攥着衣角紧张地点了点头。日夜耗在这个公司里的人,对舞台的渴望又何止是镌刻在了骨髓里。他心想着,一定要挑选几个资质好的伴舞,好好地对自己难得的一场表演负责。
丁程鑫乖巧地跟在经纪人身后来到了一间大练舞室,那里有十几个比他还小的小孩正在舞蹈老师的带领下生涩地跳着舞。
“你觉得谁更适合和你一起跳舞?”经纪人微微俯下身来,耐心地询问一言不发的丁程鑫。
唔…小小的丁程鑫迷茫地环顾了四周,只见一道又一道殷切盼望的目光定格在了他身上,无形中带给了他巨大的压力。
可下一眼,丁程鑫看到了最角落里正对着镜子不断纠正动作的小孩。小小的一个,脸上泛着一层薄薄的热汗,眉眼却可以看出凛冽的雏形。电光火石间,他的脑海像信号故障一般,杂乱无章地掠过了无数个似曾相识的画面。
就在那一瞬间,小孩仿佛心有灵犀般抬起了头,直直地朝丁程鑫的方向望去。
咔嗒一声,丁程鑫的手机许是坏掉了,这会儿又不急不缓地播放起了方才中断了的歌曲——
“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伴随着孙燕姿婉转磁性的歌声,丁程鑫神差鬼使地指了指最角落里的那个小孩,侧身向一旁的经纪人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姐姐,我想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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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丁哥!”同行的队友伸出一只手在丁程鑫眼前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
丁程鑫猛地一个激灵,刹那间将自己从回忆的漩涡中抽离出来,神色还有几分迷茫。他恍惚地摇了摇头,示意队友自己没什么事。
差点忘了,现在是2020年,他们在公司莫名其妙安排的重庆三日游的旅途上,而不是2016年的舞蹈室里。
丁程鑫最近总是容易发呆走神,而导致他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这会儿正颇为正色地听讲解员讲述文物的历史。
对了,也不知道公司怎么想的,还给他们安排了博物馆的行程,美其名曰感受古文化的熏陶,做一个有历史修养的三好艺人。
“现在在我们的左手边的是一个一千多年前的酒坛,它的使用者是当时的皇帝。相传皇帝年轻时酷爱饮桃花酒,最是爱丞相酿的酒。说起这二位……”讲解员腰间挂着一个小扩音器,滔滔不绝地和他们讲起来了千年前的那段历史,讲皇帝丞相是一对明君贤臣,讲丞相冒死进谏,讲皇帝知人善用,讲两人自小交好,亦师亦友,最后还得出一个结论——“不得不说,这两位实在是君臣楷模,一世知己。”
“不,他们是爱人。”话音刚落,两道相隔的嗓音不约而同地反驳了讲解员的最后一句话。
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丁程鑫握紧了拳头,强自压抑下方才听到那些闻所未闻的传说后心中莫名翻涌的情绪。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出一句话,只是一瞬间固执地认为,不该是这样的,不是她说的那样的。
刘耀文闻声直直地望向了他,锋利的下颌骨不动声色地紧了紧。片刻后他垂下了眼眸,思绪却毫无疑问地被那人牵走了。
讲解员愣住了——这皇帝和丞相都没有龙阳之好啊,这两小孩满脑子在想些什么。
同行的队友也不知所以然——这两倒霉蛋不是冷战好几天了吗?怎么突然脑电波相通,还胆大包天地编造历史人物的感情史…
“丁哥文哥!默契默契!”
“真秀…”
“啊…你们怎么就说得这么有道理!”
“是的是的,这么一说刘备诸葛亮……”
“………”
小小的插曲在队友的玩笑声中不着痕迹地揭走了,丁程鑫配合地笑笑,仍旧没有搭理不远处那道灼热的视线。
刘耀文随着人群向前走着,魂魄却好似抽离了身体,远远地坠在了身后。脑海里有句话一闪而过,他甚至没来得及将它抓住,没来得及质问一声你究竟是谁。
那句话是——“耀文,你快看,桃花开了。”
/
丁程鑫和刘耀文冷战的起因其实很简单,说给旁人听可能还会得一个白眼和一句幼稚无聊。
大概半个月前,丁程鑫坐在客厅里头戴着耳机玩手机游戏,跟匹配的队友交流得好不热闹。刘耀文正好出来拿牛奶喝,见状索性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好奇地探头看他的手机屏幕。
“诶诶诶!哥,哥!你快来救我!我又要死了!”丁程鑫咋咋呼呼地喊着游戏里的队友,微张着嘴巴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看得刘耀文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嘴里的吸管都被咬得不成样子了。
怎么回事儿!他刘耀文打游戏也算可以吧,不找他反而找别人组队,还很依赖对方的样子。
舍近求远,事出必有妖。
刘耀文见丁程鑫果然又输了,咬着吸管从裤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闷闷地说道:“丁儿,他不行,我带你玩。”
丁程鑫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弯起眼睛揉了揉身旁小男孩的脑袋,笑盈盈地打趣道:“成年人打打杀杀,小孩子不要参与。”说罢,他又将取下的一边耳机戴上,在眼前人还没来得及发出抗议时便点了重新开始。他甚至还换了个姿势斜倚在沙发上,不让刘耀文看自己的菜鸟操作。
妈的,不就大了三岁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刘耀文双臂撑着膝盖,握着一盒纯牛奶忿忿地盯着一旁神情专注的丁程鑫。他不得不承认,那人认真想要做好一件事的模样真的很迷人。例如说在舞蹈室挥汗如雨地将每一个动作练习到极致,又例如说全心全意地将自己揽在他的羽翼之下,陪伴着小男孩长大。
只是他忘记了小孩会长成少年,少年会长成男子汉。正如被护在怀里的小狼崽,正熬过夜夜不休的生长痛,不动声色地亮出了稚嫩的獠牙。
刘耀文将咬破的吸管抽出随手一掷,准确无误地扔进了垃圾桶里。而后他拿过一旁的剪刀在牛奶盒上剪开一个小口,仰起头一醉解千愁般将它灌进了肚子里。
“别喝太猛,容易呛到。哎哟我去…大哥救我!”丁程鑫眼睛没离开手机屏幕片刻,却是伸出脚丫轻轻踹了踹刘耀文的大腿。他习惯性地嘱咐了两句,下一秒又被游戏里攻击他的人夺去了注意力。
刘耀文小小地嗯了一声,将喝完的牛奶盒用力压扁,发出了几下咕噜咕噜的泄气声。
就这样并排坐了许久,分针不急不缓地转过了三个数字。刘耀文总算是舍得放过被他折了又折的空盒,无甚表情地将它丢进了垃圾桶里,好似随口这么一提:“丁儿,其实我也想保护你。”
而后他又觉得自己有些矫情,有些傻气。于是刘耀文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丁程鑫一眼,只见对方仍旧神情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少年心事长久地横亘在胸腔,不敢说出口,又实在藏不住。说到底他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索性赌气地连招呼都不打,径直起身回了卧房。
所以刘耀文没有看到,丁程鑫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便放下了手机。屏幕上的“GAME OVER”早已黯淡无光,下一秒便黑了屏。
/
自那日之后丁程鑫便多留了一个心眼,开始观察刘耀文的一举一动,想研究明白这个刚满十五岁的小男孩一天到晚在琢磨些什么。说来有些羞耻,他当天晚上想不懂刘耀文那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甚至还在浏览器里输入了关键词,谁知弹出来的结果吓了他一大跳。
于是丁程鑫渐渐地注意到了许多曾经被他忽略的细节,这才终于意识到,刘耀文似乎真的有点奇怪。例如说他总是莫名其妙看着自己发呆,问他在想什么也只是笑着摇摇头,耳根子却红了个彻底。再例如说他总是喜欢贴着自己的后背,很近很近,几乎要将自己揽进他怀里。
丁程鑫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却始终没忍心戳破,每天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却不知道这又是另一种形式的纵容。
可少年人终究冲动又坦诚,骨髓镌刻着的爱意又怎么甘心止于目光的交汇。谁都不曾想到,圈养的小狼仍旧摆脱不了血液中的野性,迫不及待地想给所有物打下自己专属的烙印。
这一场冷战的导火索,是某天中午丁程鑫靠坐在舞蹈室的角落里午睡时,轻轻盖在他身上的一件外套和落在他额头上的一个吻。
………
一路上安静行驶的商务车猛地一个颠簸,丁程鑫被吓得一个激灵,瞬间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
山路不好走,即使是技术再好的司机驾驶底盘再稳的汽车,也很难在这样的路上保持平稳。司机大哥在开车间隙歉疚地朝几个疲惫不堪的少年解释了一番,丁程鑫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没关系。不过瞌睡虫到底是被唬走了,他只好百无聊赖地扭头看向窗外,却撞上了难得一见的景色。
都说大自然有治愈人心的力量,如今看来也确实如此。
这会儿正好是黄昏,汽车慢悠悠地在山路上行驶着,视野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开阔。抬眸望去,夕阳从远处的山头缓缓下沉,留下一大片橘红色的余晖。像天神无意打翻了一桶红颜料,却别具匠心地留下了一幅传世的山水画作。
丁程鑫轻轻地将左手印在车窗上,留下了薄薄的一层水雾。他好似想要抓住那远去的夕阳,又好似贪恋晚霞的艳丽温暖。
“这里是九重山,最著名的景观不是日落,而是日出。”身后传来一阵低沉沙哑的说话声,温柔而缱绻,掩藏着少年人尚未说出口的心事。
丁程鑫的心头猛地一震,被大自然抚平的悸动又一次被轻易地撩拨。他现在才意识到,刘耀文的声音已经不再是一两年前的那般清亮稚嫩,早已变得成熟迷人,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就能让人心动不已。
丁程鑫不自觉地蜷了蜷手指,目光木木地投向远处承载了夕阳的远山,没想好怎么接下对方的主动示好。毕竟在他那句“你疯了”说出口后,刘耀文便低垂着眼眸转身离开了,从此再也没有和他亲近过。
“嘶…我听着呢!”正在丁程鑫终于打算回应对方时,身后突然传来另一位队友的抽气声,紧接着是刘耀文压低了嗓子和他交流的声音,应该是在同对方讲述关于“九重山”的故事。
啊,原来是他自作多情了。
丁程鑫颇有些尴尬地将左手从窗户上收了回来,白皙的面容沾染上了些许绯红,心里有些瞧不起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刘耀文多要面子啊,怎么可能会在被当面否定了情感后主动示好。
他原本还想拿手机拍下九重山落日的美景,这会儿却是完全没有兴致了,心思全落在了身后两人的动静上。
队友泪眼汪汪地揉捏着自己的大腿,狠狠地瞪了那觍着脸道歉的罪魁祸首一眼。事情的经过就是,方才他颇为惬意地戴着耳机享受音乐,隐隐约约听到了身旁人说话的声音。他大发慈悲地扫了对方一眼,发现刘少爷正透过窗户和座位的缝隙盯着前排的丁程鑫看。这场景司空见惯,他自然是觉得两人在交谈。谁知下一秒那个天杀的祖宗毫无预兆地掐了一把他的大腿,扯下他一边的耳机质问他为什么不理人。
队友算是看出来了,自己就是这段感情的牺牲品。
说起来,队里五个旁观者哪个都不眼瞎,谁瞧不出刘耀文那点小心思。这是远古森林闯出来的野狼,也只有丁程鑫至今还把他当作家养的小狗。
队友曾经开玩笑地问刘耀文:“你怎么老爱从后边贴着丁哥?不至于这么饥/渴吧?”
刘耀文那会儿正神情专注地打游戏升级,闻言漫不经心地抬头扫了他一眼,回答却是难得的认真:“不知道。只是我有时候会莫名觉得他后背上受过很重的伤。”
好吧,有心上人的小狼想象力还挺丰富,给自己编了一段护花使者的故事。
刘耀文见身旁人没有反应,抽空瞥了他一眼,随即挑起嘴角轻笑一声,半真半假地说道:“别不信啊,我可认真了。说不定我和丁儿上辈子还真就是一对。”
“那孟婆应该把你再逮回去多灌两碗汤。”深受21世纪科学文化熏陶的队友显然是不相信。他懒洋洋地拿起沙发上的衣服,径直走进浴室洗澡去了。
刘耀文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手指熟练地操纵着游戏里的小人动作,嘴里却不经意间哼起了小曲儿。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声音被游戏的声效掩盖,连他自己都未曾在意。
/
商务车到达山顶时夕阳已经落尽,七人按照平时分房的习惯进了各自的房间,约好一会儿一起吃个晚饭就早些休息。
今天的行程很满,老板哪怕让他们出来玩也不改折腾人的作风。这会儿少年们有气无力地围坐在桌子边吃饭,黑眼圈重得都快掉进碗里了。丁程鑫方才在车上睡了好一会儿,再加上他早就习惯了来回奔波,眼下倒成了最有精神的一个。
“我们明天早点起来看日出吧。”丁程鑫一手捧着碗一手握着筷子,身体微微向前倾,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别!您放过我吧!”
“不行了丁哥,小的失陪了…”
“估计天塌了我明天也起不来。”
……
丁程鑫望着周围人一个个没精打采的模样,尽管多少有点心理准备,但终究免不了失望。可他惯懂得体面,只消片刻便敛去了眸子里的情绪,关切地叮嘱队友们好好休息,躺在床上别玩手机了。
刘耀文不动声色地从饭碗里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掩饰性地伸手夹了一块肉,假装毫不知情地当饭桶。
丁程鑫方才期待的目光看向了所有人,独独就是没有落在他身上。不然的话,刘耀文一定会第一个点头,告诉他明天的日出时间是5:57。
可是哪怕丁程鑫不问,刘耀文也会陪他。因为他们曾经一起在海边迎接过黎明,却还没有机会一起看山里的日出。
日出多浪漫啊。初生的朝阳从朦胧醒来的远山后缓缓攀上天空,阳光一点一点地掠过世间万物,最终倾洒在心上人琥珀色的眸子里。
如果心尖上的人也喜欢我,那我便与他并肩而站,告诉他人世间万般盛景皆不如他。如果心尖上的人不喜欢我,那我便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只要看着他就好。
于是那天晚上,不同房间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调了5:20的闹钟。
夜里刘耀文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是个法力高强的神仙,转眼又变成了君临天下的帝王,下一瞬间又是枪林弹雨中的将领。
丁程鑫呢…丁程鑫在哪儿?
是固执坚韧的小狐仙,是为他入仕的丞相,还是风花雪月中的伶人?
闹钟猝不及防地在耳边炸开,刘耀文惊魂未定地睁开了双眼,眼底一片清明。
丁程鑫在隔壁房间,现在是5:20,刘耀文要陪丁程鑫看日出。
/
天色微亮,山间晨风带着料峭的凉意在耳边猎猎作响。刘耀文刚走出酒店,抬眼就看见丁程鑫远远地站在观景台上。
那单薄的背影在破晓前只身独立,好似在红尘中孤寂了千百年,又仿佛下一瞬间就会乘风归去,再不问前尘往事。
刘耀文披着一件外套,放轻了脚步缓缓向那人走去。
如今天还没有大亮,又正值旅游淡季,苍茫的天地中除了他们俩之外再没有别的声息。丁程鑫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细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了。
刘耀文在他身后一步距离的地方站定,既不动作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站着,欣赏这番独属于他一人的美景。
“小时候我听家里的老人说,九重山是一位神仙为救所爱之人所化。” 终究还是丁程鑫率先开了口,清晨的微风吹拂过他的声音,温柔地将它带到了那人耳边。
丁程鑫并没有在等待回应,自顾自地接着说道:“那会儿我还很小,理论上还没开始记事,可偏偏就是记住了这段话。”他轻笑一声,微微侧过脸庞,宛若呢喃般问道:“你相信这个传说吗?”
神仙很苦。他为一人入了红尘,红尘中却再也寻不见他的心上人。
刘耀文的心脏一瞬间被揉成了一团,几乎快要透不过气来。昨夜的梦境不断地在脑海中重映,让他感觉灵魂被狠狠地撕裂成了四份,又被一股力量强行聚拢起来,蛮不讲理地灌进了这副十五岁的躯体里。
他颤抖着干涩的嘴唇,沙哑着嗓音轻轻地回了一句:“我信。”
“嗯,我也相信。”丁程鑫的声音夹杂着笑意,好似对他的答案感到非常满意。
他总是这样,会为了小小的一件事情开心很久。
朝阳无声无息地从远山背后探出头来,带着新生的活力为凡间送来第一缕暖意。
“刘耀文,我好像有点想通了。”丁程鑫的声音伴随着撒在他眼睑上的那抹阳光,温柔地落在了刘耀文耳中:“我刚刚突然发现,我不止想和你看日出。”
“我想和你看彩虹,看极光,看流星,哪怕是在沙漠里看海市蜃楼,我都觉得好像还…唔……”
未待他说完,刘耀文即刻伸出长腿向前迈了一步,风驰电掣地踏碎了那心照不宣的安全距离,蛮不讲理地闯进了他的世界、他的心房。仿佛彩排过上万遍一般,刘耀文自然地搂住了丁程鑫的腰肢,挑起他的下巴将热烈的吻印在那红艳的嘴唇上。
是甜的,可心里却是酸涩的。
绵长的一吻在丁程鑫情不自禁的推搡中结束了。方才还急切霸道的刘耀文这会儿涨红了脸,双手捧起眼前人白皙的脸蛋,宛若对待无价珍宝般小心翼翼。
“丁程鑫。”他开口的声音轻柔,生怕惊醒了天上打盹儿的神仙,又一次将心上人从他手里夺走。
“嗯?”
“抱歉,让你久等了。”
久等什么呢?他没有说。是明知道自己在等他看日出却晚了几分钟,还是迟迟未到的表白?是那等不来的三年又三年,还是那更遥远飘渺的,无人知晓的爱恋痴缠?
丁程鑫不知道,却又似乎什么都清楚。他没有作答,也没有发问,只是安静地垂下眼眸,轻轻地应了一声。
远处的朝阳露出了大半张脸,天色已然大亮。
刘耀文心底藏着说不完的话,恨不得现在就将它们掏出来,一股脑地全塞给丁程鑫。可他又觉得此刻太过缱绻,再华丽的言语也只会显得多余。
“丁儿。”
“嗯?”
“那个神仙没渡过第九重天劫。”
丁程鑫神色茫然,怔怔地看着身前莫名红了眼眶的人。
“再也没有人酿桃花酒了。”
丁程鑫完全听不懂他在讲什么,只是看到眼前人好似难过得快要掉下眼泪来,心也不由得揪着一样疼。
“二十四营全军覆没。”
“怎么突然说这……”丁程鑫开口的声音被刘耀文打断,只听那眼里蓄满泪水的人接着说道——
“我不是故意比你晚出生三年的。”
刘耀文多想保护丁程鑫啊。这个信念流淌在他的血液里,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使命,陪伴着他走在青涩的少年时光,支撑着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因生长痛而辗转难眠的夜。可是他却偏偏迷了路,让心上人独自在人世间度过了没有他的三年。
倘若自己比他早出生三年,丁程鑫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吃这么多苦,是不是就可以有所依靠,是不是就可以比现在再快乐一点点。
被朝阳眷顾着的丁程鑫从袖子里伸出手指,无奈而怜惜地抹去了眼前人的泪水,温声哄道:“好啦,我没有怪你。”
我没有怪你,毕竟千百年前是我先动的情。可如今我什么都忘记了。我记不得九重天劫,记不得桃花美酒,记不得战地军营。
然而哪怕忘却了所有,我也不会怪你。
因为你风尘仆仆,来到我身边已经拼尽全力。
/
天界。
青衣仙子缓缓合上了方才落了笔的姻缘簿,目光沉静地望着虚无缥缈的云雾,思绪不知飘向了何方。
姻缘神悦儿,曾因企图包庇上仙与狐仙的禁忌之情而被禁于殿中三年。三年内,她闭关静修,仙力大有长进。出关四年后,因性情大变,办事妥当,又恰逢上一任掌管凡间姻缘的神仙因故离任,君上特准其补位,成为新任姻缘神。
新官上任,姻缘神端坐在案桌前,素手提起墨笔端端正正地写下了第一行字——
“刘耀文,丁程鑫,白头偕老,天作之合。”
上仙,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我做到了。
一缕浅淡的魂魄从云层之间穿过,悠悠地在悦儿眼前停留了片刻,随即融进了那本刚合上的姻缘簿里。
悦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回过神来慌忙地翻到了方才书写的那一页,只见后面多了一行遒劲有力的字迹,俨然出自那久未谋面的上仙之手。
那句话写道——
“岁岁长相见,世世不分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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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4·6 《习惯》
作者:(上)@忧郁少年时
(下)@病历本
TAG:校园;双向暗恋;HE
(上)
01
贺峻霖在谢师宴上吃得很开心,期间,他旁观了严浩翔先被男生来灌酒,再被女生来表白,然后重复他的拒绝理由——
他有女朋友了。
听到的时候贺峻霖犯了个蠢,筷子一个打架,菜就掉在了白色卫衣上,留下一片显眼的污迹。严浩翔回头看见还笑他,多大的人了,连菜都夹不稳。
贺峻霖低头盯着渍痕看,还没来得及回怼说你不也老这样,热闹声就瞬间将人淹没。旁人对恋爱事件总有旺盛的求知欲,于是他虽然没认真听,也很快知道了女生的姓名班级长相甚至录取学校。
“诶,那还离挺近的嘿。”他听见自己捧场的声音。
“嗯,跟我们俩学校隔壁,挺巧的。”
贺峻霖嗯了一声。有点后悔。当初怎么就脑残跟他报了一个志愿,好心教他的数学题,现在倒成了证明缘分的爱情基石。
还有人凑来问他严浩翔的事儿,贺峻霖笑着摇摇头:“问我干嘛,我也是刚知道好吧。”
于是大家又起哄当事人:“翔哥翔哥,说说呗,你这根高岭之草是怎么被收服的!”
“什么收服啊,就是表白然后在一起了呗。”可能被起哄有点害羞,他回复闪躲,不太想多聊的样子。
桌上有人感慨,女生喜欢严浩翔很久了,看来这次总算是表白成功梦想成真了。
“没有,是我先表白的。”严浩翔咳一声,拿起杯子喝水,被喜欢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骗人,这种时候还装绅士。贺峻霖想。这人撒谎掩饰时就会摸鼻子喝水,天天在一起也没听他说喜欢谁,呵,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桃花运。
“真为你们大学校园感到惋惜,少了道每天闪瞎人的亮丽风景线。”前桌举杯发言,表情沉痛夸张:“说真的,这么些年全班都习惯你俩那黏糊劲儿了,大家都以为你俩才会是一对……”一桌人都开始交头接耳表示认同。
女主角被瞬间遗忘,暧昧焦点突然就转到了贺峻霖身上。这年头人脑袋里都不知道想什么,女生整天说他俩基,男生也来打趣,说直男鉴gay你俩一定有问题。他总被和严浩翔绑着起哄,虽然连玩笑也已经习惯,但还是会有点不自在。
再说哪有什么问题,一直做好朋友就不会有问题。于是贺峻霖也开始喝水,骂他们无聊,余光瞥了一眼严浩翔,对方正面无表情埋头吃饭。
看起来谁也没把玩笑当真。
这个暑假热得要命,没作业要写,也没怎么见面。严浩翔忙着跟小女朋友约会,贺峻霖忙着在家躺尸。他有一套自己对抗孤独的方法,和严浩翔第一次分开时候创造的,沿用至今。
“贺儿出来打球吗?”
“热死了不去。”
“你不来,翔哥也不来,你俩真没意思!”
朋友打电话来叫他玩的时候,总是这么抱怨。他瘫在空调间里看球赛,嘴里嗯嗯啊啊的敷衍说下次一定来。电话里最后又骂说你们一对狗男男,出现和失踪都他妈一起,一到暑假就都跟死了一样,没意思!
以前暑假他们白天也不爱出门,一起瘫在沙发上,电视哇哇放着。严浩翔还装模作样看了两分钟书,然后就捞起手机玩起了狼人杀,个破游戏还整出一股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的气势。
贺峻霖抬脚踢了踢他小腿,嫌他吵,严浩翔怼说没你电视声音吵,俩人屁大点事叽里呱啦吵了半天,一直冷战到日落,同张桌子做题都要隔一人远。
太阳下山的时候,贺峻霖给他递了个和好的台阶,“走吧,踢球去。”
对方别着脸不吭声,但也还是去推了小电驴载他。没骑出几米路他俩就都不气了,话题变成等下要吃的食物和回去要看的电影。贺峻霖叭叭数严浩翔今天的错题,严浩翔就故意一个刹车,贺峻霖头哐地撞上他背,损人不利己的事儿他还嘿嘿得意。
“严浩翔你幼不幼稚!”
“怎么,那题你不也错了。”
贺峻霖气笑了,“那有你错的多?”
“但我写的比你快啊。”
“你这是在混淆概念,时间和结果怎么比?”
天色慢慢黑了下来,孤单路灯一盏盏亮起来,他们只顾着斗嘴,谁也没觉察变化。
关于严浩翔的恋爱消息,贺峻霖总会从别人嘴里听说。朋友圈就这么大,倒不是说就莫名其妙一拍两散了,没有理由也不合情理。好朋友的类型有很多种,无非是从唯一变成一样,这不算太难。
严浩翔还会给他发猫片,偶尔聊几句有的没的,冷不丁收到一句早安晚安。贺峻霖只需要多用几张通用表情包,把回复时间拖慢一些,作息东倒西歪,就可以完美对抗这些无聊问候。不用配合他的冷笑话,搞笑视频也不用再费劲转发,还算是减轻负担了。
朋友邀约,只有一次严浩翔也在,电话被人群默认递到他手上,熟悉声音顺着电流传来:“打球你来吗?好久没见你了。”
贺峻霖心想,明明上次热得要死去了都没见人,不是你乐不思蜀天天不见踪影吗。但这些抱怨被一句好久没见就堵了回去,只好问说:“…你怎么去了?”
对面顿了一下,似乎遇到什么很难回答的问题。贺峻霖摁着遥控器一下下地换台,脑袋里好像有毛线球在打结。这人能说什么呢,大概是约会结束顺路去打打球,或者是被递了电话就顺带问候下自己。想到这些他就有股想挂掉电话的烦躁,严浩翔又开了口:“想着你今天会来。”
贺峻霖印象里,严浩翔做事有股横冲直撞的果敢,跟他讲话却总有弯弯绕绕,很少有语句像这么直白。可能是错觉,语气平静还有点委屈。
左胸腔被窗外的烈日烫了一下,问题的毛线球被踢还给了他,要挂电话吗,还是要说些什么。电话那头也不挂,似乎还换了个安静点的地方,离热气腾腾的喧闹越来越远。
于是贺峻霖委婉道:“我在看球赛。”
“比分怎么样?”
“…在进广告,记不清了。”
“我走到那个小足球场了…”严浩翔举着电话,还帮忙踢回一个出界球,声音呼哧扑在听筒上,熟悉的热气仿佛穿回贺峻霖耳边。
说起来朋友喜欢打篮球的更多,只他俩死心塌地追球赛。篮球场绕个弯就是绿茵地,球场小又破,草地坑坑洼洼,但他们也踢得很烂。好在人没期望就很容易快乐,过家家似的你防我踢,随便进几个球都美得冒泡。
人多的时候,结束通常喊一起吃饭,男生们都大咧咧瘫在泥草地上休息,严浩翔就一身汗气去给贺峻霖买水。穿过人群跑回来的时候,刘海一撮撮黏在额头上,像个憨憨的小瓜皮,搞得贺峻霖喝着水还憋不住笑。
严浩翔莫名其妙,汗没擦完就来勾他脖子,凶巴巴吼:“干嘛,你笑什么。”
周围人都嗷嗷起哄,贺峻霖被热气烫得耳朵发红,还敢推他回嘴,“笑你怎么了。”总不能夸这人可爱吧,他才说不出口。
严浩翔就是个纸做的小狮子,凶两句说不过,就仗着练了点儿肌肉付诸暴力,手臂勒紧他脖颈。其实没用劲,但贺峻霖还是不免紧迫僵直,下巴抵在他胳膊,喉咙就仿佛被热气烫的烟熏火燎。
贺峻霖扒拉两下让他松手,“热死了,我要喝可乐严浩翔。”
严浩翔还不肯,只顺势把他手也扣紧:“你怕不是想被你妈打,晚上想吃啥,火锅?”
“行啊,我就喝一点,你别跟我妈说。”
贺峻霖每次都这么说,严浩翔每次都心软,纵容他心虚的喝光一整罐。等贺峻霖隔天长痘后悔,再跟贺太太一起对他无情嘲笑。严浩翔好久没来,他妈都总问,贺峻霖打了个哈哈,编的理由烂到说完就忘。
空调凉风把贺峻霖从回忆里吹出来,“那里不是要拆了吗?”
“嗯,写了拆除的告示,但一直都有人在。”
看他还没有要结束对话的意思,贺峻霖只好干问:“那你在做什么?”
“我在看球赛。”平静却又赌气似的,一切又绕了回来。
贺峻霖下意识想说那改天再一起去踢球呗,却突然想起他们都没时间,连破烂的小球场也要拆了。彼此都心知肚明有什么东西变了,但也许搞不懂,又觉得没那么严重,于是又套上沉默。认识了六年多,有过那么多玩笑,此刻却连瞎聊都没话讲。
沉默和呼吸花掉了很多电话费,让人比考试都心累。还好,还好电话主人喊着严浩翔从天而降,解救了他,“贺儿我先挂了哈,手机都要没电了,翔哥你俩可真能聊啊…”
从下午到日落,电话终于被嘟嘟哝哝地挂掉,严浩翔好像小声在那边说了声再见。
可能是冷气太大,贺峻霖握着手机躺在夕阳里,胸膛又烫又凉。突然感觉那套自我对抗的方法,有点失效。
02
刚到新学校的那段时间,贺峻霖的睡眠质量不是很好。他睡在上铺,总觉得天花板随时要塌下来。
严浩翔第一天来宿舍找他,还问要不要自己偷偷换过来,晚上一个人能睡着吗。新室友在旁边一直盯着他俩看,贺峻霖顶着打量的眼神,说滚啊少来,回去收拾你自己的东西。他俩不是一个专业,宿舍楼都隔了个贼宽的绿化带,挺好的。
人一走,室友就意味深长地盘问起来,贺峻霖说是同学。对方松口气,夸他俩都贼帅,然后说你同学女朋友也挺漂亮。
“谢谢。”贺峻霖先对前半句礼貌道谢,收拾东西的手停了停,还是问:“他女朋友?”
“对啊,你不认识吗,我今儿逛校园碰见了,挺配的还。”
“哦哦,”贺峻霖把没收拾完的行李箱啪地一盖,塞进床下:“我跟他…也不算很熟。”
对铺的室友讪讪地哦了一声,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也不知对这说辞信没信。
当晚,不熟的两人就又坐上了同张饭桌,两家父母乐呵呵地寒暄,从商业互吹自然地聊到了他俩身上,又是感慨时间真快啊,又是欣慰不用分开。大人们忙着替他们回忆过往,当事人却都麻木不仁,严浩翔就闷着头玩手机,贺峻霖把不爱吃的青菜送进嘴里。
人总要靠共同回忆来维持亲密,时光被浓缩进杯盏交换。他和严浩翔并不是什么打娘胎就一起长大的兄弟,但这些年形影不离的交往已经亲密到——在旁人眼里——提到一个就想起另一个的地步。
也曾好到日日见面,还要通几个电话聊猫逗狗;课桌很近,也要传纸条画小人发短信;下课喊饿,桌上过会儿就有一杯热牛奶;空一张床铺,也要以怕黑为由抱着入眠;填报学校,都会偷瞄对方的理想志愿。
周末上一个补习班,为了能多待搭最绕路的地铁;凌晨被视频叫起来看球,抱怨喊困也不愿挂断;车后座是专属副驾,在上学路和河岸沿线留下无数相片。
两家住的不远不近,妈妈们都挺熟,手挽手喝个下午茶,隔天新秘密就被对方拿来调笑。假期去对方家做作业,谁题错得多就逛街买礼物请吃饭,衣服鞋子要同款不同色,过夜借住都稀松平常。
也会吵架会冷战会发脾气,转头看看猫拉拉袖子就和好,隔天还会被妈妈笑你们真幼稚,中午叫小严来吃饭啊。
这些片段无法人为否认,连梦里都是共同故事。人人看他们像纯真童话,贺峻霖醒来才懂不必当真。
桌上回忆进程到了三年前,严妈说,他俩就初中转学分开过吧,都怪他爸瞎折腾。贺妈附和道,可不是吗,贺儿当时伤心了好久,还好又遇到了。双方再次达成缘分的共识。
贺峻霖夹菜的手一顿,感到左手边人也停下动作看过来。私人情绪被公然放置台面,心口蚂蚁爬般的不自在,作为小孩他无权反对,只能把菜慢吞吞咽下,笑说我去下洗手间。对话走到他们当年怎样快速和好如初,就被木门严严实实挡在了身后。
贺峻霖洗了两把脸回来,严浩翔正在走廊发呆,他走过去问站这儿干嘛。严浩翔扭头看他,说里面太闷了,咱先散步回去吧。
他说完就先往外走,好奇怪,明明他是那个先转头的人,明明没给人表达意见的机会,背影却产生一种骄傲而请求的错觉。
贺峻霖其实很常看严浩翔背影,但不是因为分别。
初中都骑自行车,速度像跟乌龟赛跑,到分别路口天都快黑,妈妈催问消息震动好几条。严浩翔那时候就会装帅,非要求贺峻霖先转身走,他回头看过几次,严浩翔就站在原地冲他挥挥手。
人真正分别是看不到背影的,贺峻霖也突然学会不再回头。
严浩翔高中转学回来第一天,还推着车默默跟在他身后,贺峻霖把车蹬的飞快,试图甩掉走得比乌龟还慢的童年。自行车有点老,走一半就掉了链子,他蹲下来熟练地重安。
严浩翔手足无措站在旁边,轻声问,要不要帮忙。
“不用了,”贺峻霖头也不抬,觉得不够礼貌,拍拍灰补了句:“谢谢啊。”
旧车子吱吱呀呀地响,他骑出很远还感到严浩翔在看他背影,很努力才又忍住回头的冲动。
第二天山地车就等在门口,加了个笨笨的后座,严浩翔局促地朝他挥挥手。贺峻霖在他旁边刹车,只冷声道:“这谁会坐啊,屁股不得被咯没了。”
于是隔天就换了个车种,严浩翔腰板挺直,骑在小电驴上不伦不类,车把还挂了面包和贺峻霖最爱喝的牛奶。
贺峻霖的老爷车就这样被淘汰,也从此习惯从后座看严浩翔的背影,他常常喝着温牛奶想,这人一定又偷偷练肩了,校服都快容不下他了。然后抱着书包,把犯困的脑袋放心抵上他的背。
一切清醒都需要有个适应过程,慢慢的他们就会养成新习惯。
新校园很大,两个人中间拉了几百米的距离,开着导航才走对路。贺峻霖本来想调侃他,胆子真大啊,爸妈都在,还敢偷带女朋友逛校园。张口努力了半天,怎么也说不出那几个字,便低头作罢。
他们不说话的时候其实都很沉默,快到宿舍严浩翔才出声:“暑假怎么不叫我玩,都没怎么见你。”
贺峻霖心里为自己的体贴叫屈,嘴里客气道:“听说你比较忙,没好意思打扰你啊。”
严浩翔不吃这套:“忙?那我哪儿有你忙,消息都不回。”
“……”
“猫你不看了,狗你也不问了,球也不踢了,连今天我不去宿舍找你你就不会叫我吧。”他语气很认真很在意,路灯下,表情还有点理直气壮的可怜委屈。
贺峻霖总是不知道如何应对他的横冲直撞,轻易就接收到他强硬外表下的示弱信号。像当年严浩翔讲台上自我介绍看他的视线,求和早早等在家门口的自行车,吵架偷塞进他手心的纸条儿童画,运动会终点筋疲力尽倒向他。
他总觉着严浩翔这人脾气倔,爱冲动,没朋友。在外人面前是礼貌的,强硬的,过于自我的严浩翔。对他会是无赖的,温柔的,幼稚甚至脆弱的严浩翔。
总忍不住怜惜他的骄傲和孤独,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软。所以生气说了重话自己先难受,主动帮他融入集体,看不得他失落尴尬。严浩翔有了很多新朋友,但贺峻霖总偷偷算计,他好像还是最喜欢靠近自己。
贺峻霖用了很大努力压下回忆和心头那点不切实际的想法,晚上喝的饮料气泡还在喉咙口泛酸。
虽然他曾经也很爱想象。十五六岁的时候他想大学生活做什么都是美好的。那个时候他们刚和好,正黏糊的要命。他想等他们十八岁了,肯定会在安静校园里散步,会去网吧通宵半夜路边摊,迟到要帮他点名答到,考数学要帮严浩翔画画重点,要进同个热闹社团,要一起去泡图书馆。
如果将这晚的聊天内容静音,场景似乎靠近最初想象,但也就如此了。想象总破碎的太快,一切还没开始,就都已与他无关。
那时候他们都幼稚,还特爱较劲。都收很多情书,贺峻霖数着严浩翔的说你肯定比我先谈恋爱,严浩翔抽抽嘴角像听了个笑话。
少年人目光短浅,只愿沉浸在好的描画里,直到有一天,某个玩笑突然成真,才恍然发现找不到心情去应对。
遗憾可能也有,比如贺峻霖真的很想完成毕业旅行,去他们说好的德国加美台湾日本甚至冰岛南极,或者哪里都可以。他都说服好自己陪严浩翔去迪士尼,也收藏了一列表美食等着跟他分享,但后来也都无人再提。
贺峻霖想,他就像在公路旅行中突然下车的旅客,无权选择暂停或倒退,车只能向前开,严浩翔隔着车窗和他道别,只剩回忆的灰尘不停蔓延。
风景径直掠过他,这个夏日无疾而终。
最后一次聚会是夏天傍晚的夜市摊,场面热闹。玩真心话大冒险,贺峻霖胆小,害怕狐朋狗友作弄自己去做些过分行为,只一门心思选真心话。好在他欧气爆棚,一晚上也没怎么输过。
游戏快到尾声,街上车没见多少了,只有路灯孤零零地站着。贺峻霖原本在走神,被严浩翔敲了敲啤酒罐,才后知后觉自己输了。
“真心话。”他无所谓地选。
“好,问题是…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所有人都看他,啤酒气泡在心里嘭嘭发酵,贺峻霖想喜欢这个词好酸啊,酸得他心拧巴着打上死结。脑袋里走马观花,又空空如也,面上就只能咧着嘴笑,回答说:“我没想过啊。”
旁人都不信,拍桌嫌他不诚实。每个人眼里都是兴奋,只等他点头说有,好顺水推舟揪出那个名字——默认在他左手边。满足一场旁观者的圆满猜想。
贺峻霖目不斜视,摇头说:“现在真没了,算了我自己喝。”
这晚是他人生第一次合法地喝酒,姿势幼稚又壮烈,端着啤酒罐像在喝旺仔牛奶,泡沫都挂在嘴边,还闭着眼仰头一直灌,一副男子汉的义气模样。
严浩翔坐在他旁边,视线若有似无的经过他,习惯性的停留几秒,再被聊天转移。喝多了就冲他笑,咧着嘴,傻兮兮的。
贺峻霖很会算数,他觉得人要攒好日子,在十八岁那天一夜长大;会就此和幼稚作别,走向理想人生,一种澎湃天真的仪式感。但成年大概只是一个身份,好让他能假装成熟跟自己干杯,能有勇气窥探,也学着故作洒脱。
啤酒的回味还有点苦,贺峻霖收回余光,在心里诚实回答:“也可能喜欢过吧。”
可年少时的暧昧心动并不一定要有结果。他们收的情书每一封都写着心动,也都照样等不到结果。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有一万句话想问严浩翔,你喜欢她吗?你快乐吗?你会照顾女生吗?你可别跟人吵架冷战没人哄啊。但通了电话也不知从何说起,祝福还是关心,好像用什么样的心情和姿态,都显得特别奇怪。
他的喜欢还躲在心里绕弯,就更没想过要问,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瞬间。
但还没等贺峻霖想明白,喜欢就已经变成过去式了,连那瞬间也不重要了。
心口的酸很快也会过去的,那就算了吧。
03
新的大学生活还不赖,贺峻霖外在向来活泼,交了很多有趣的新朋友。认真听课做笔记,每天按时去图书馆占座,还加了两个热闹的社团。
大学里不流行写情书了,他收到很多好友申请,男男女女都有,贺峻霖给不了回应,干脆设了拒绝添加,高冷还惹来更多好奇。
室友个个都是好逗比,能一起熬夜学习,也能嘎嘎看土味视频,周末就拽他去吃喝玩乐,完美杜绝任何孤独患者。男生寝室一到晚上就变网吧,贺峻霖游戏打得很好但不常玩,偶尔队伍缺人了帮忙补两局缺,室友痛哭流涕喊爸爸大腿带我飞,还赞美他游戏素质高,场面再坑都不带骂娘的。
贺峻霖面无表情的接受表扬,心想那是爷见过比你们更坑的。
严浩翔脑子灵光,玩手游却笨的要命,他要满场跟在后头收尸,气得头直昏:“哎哟我求求你了,别乱跑了行不行。”
严浩翔有恃无恐充耳不闻,一被杀就嗷嗷叫,嘴里叽里咕噜的还挺委屈,“他怎么老杀我啊!”
贺峻霖一边嫌弃他菜,一边把对面堵在泉水里,算着击杀数帮他虐回本,严浩翔就在旁边喊nice666你真棒,神采飞扬。
室友常说哥你可千万别带人打游戏啊,不然保准死心塌地爱惨你,再说你不搭理人就够吸粉了哈。
贺峻霖其实没兴趣搞懂别人的好奇,待人温和是教养赋予他的能力,而不是真有多普善。他还不太能想象怎么去保护一个人,只能先努力习惯自己的新生活。
那晚某种程度上算不欢而散,他们都不清楚想要什么回答,只能敷衍几句说再见,闷头睡两觉就当过去了。
他一直没怎么理严浩翔,消息回的比以前更慢,找理由拒了几次约饭,只偶尔问候一下节日天气。聊天框慢慢识趣地往下沉。贺峻霖也想过把记录都清空,但又觉得矫情的一批,所以眼不见心不烦,也省了去摁删除键。
妈妈走之前祝他新生活快乐,贺峻霖觉得也还挺快乐的。他不用跟人较劲了,也不再为难自己了,注意力都在新鲜事物上,学校那么大,他们也很少遇见。偶尔看到人群里的背影,眨个眼也就散了。
拿快递倒是碰到了一次,妈妈寄来一堆特产要他给新朋友们。箱子贼重,多半是贺太太夹带了各种私货,贺峻霖在群里喊半天也没见人应,只能自己抱着啃啃巴巴往回走。
他胆子小,严浩翔冒出来的时候被吓了一大跳,箱子都差点砸脚上。对方下意识伸手想要帮忙,贺峻霖也下意识递过去,半秒后又迅速回神:“没事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严浩翔还不肯松手,俩人就站在路边一人一半抱着纸箱,活像一出最尴尬的默剧。贺峻霖先妥协放开手,这么重的箱子他爱抱抱去吧,争个什么劲儿。于是只默默跟在严浩翔身后,任由对方熟门熟路地摸到他宿舍。
严浩翔弯腰起身时有汗从额头淌下来,手指都是勒红的印。贺峻霖靠在门边,极克制地盯了两眼,轻轻说了句:“谢谢。”
周围其实是乱的,但走廊穿风,贺峻霖就觉得很静。
他想起严浩翔钢笔沙沙写的字,想起男生下泡面也要换的白衬衫,想起他保温杯里泡的金银花,校服外套披在身上的淡淡香味。想起严浩翔买的最大号雨伞,偌大空间里也紧贴的体温。想起男生写满笔记的习题本,为了报一个志愿加报的补习班。抽屉里塞的椰子糖,冬天的围巾,夏天的冰沙,相册里满满的相片。
他什么都想,就没注意严浩翔跟他的室友道了一圈别,才擦过他的肩离开。
这学期贺峻霖选了很多课,一到考试周忙的晕头转向,最后一门考完出来发现下了小雨,细细的飘着,天倒还亮堂。
贺峻霖解放了心情大好,群里发说,在线等一幸运儿请吃晚饭哦。只有对铺室友积极响应说食堂见,其他俩人估计在打游戏半天没放屁。
室友一见他就叭叭抱怨那俩有多坑比,他妈的满场跑杀不死人就尼玛离谱,合着疯狂刷微信步数呢。
贺峻霖乐死了,端着饭找个空位,还给他捧哏,说控制变量发现真相了吧,谁最菜的答案肯定不是我俩。室友盘子往座位上一搁,深感赞同,表示吃饭都香了起来。
他俩正贫,对面一个抬眼,“哎,那不是你那同学吗?”
贺峻霖下意识回头,穿着熟悉运动外套的身影,正端着餐盘落座,身后还跟着个娇娇小小的漂亮女孩,短发垂颈,侧脸看起来还有点清冷。
他第一次看到他们一起的画面。食堂人很多,贺峻霖不确信严浩翔有没有看到自己,但他坐在角落,还觉得喧闹空气骤然停滞成一团酸胀的静默。
室友好像还说了些什么,但贺峻霖几乎都没听清,只是有些游离地转回来,筷子无意识地划过铁餐盘,发出一道闷闷的刺耳的声响。他张了好几下嘴,才抱歉问刚讲了什么能不能再重复一遍。
“没事,我就是说人帅真好,跟看偶像剧似的,”室友夹了口菜,随意问道:“哎你为什么不愿意谈恋爱啊?”
“谁说的,我也没有不愿意啊。”
贺峻霖突然很委屈。
周围有很多人都问过他这个问题,他们都不明白贺峻霖长得又好成绩也厉害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个朋友,这年头开放了,男朋友女朋友都行啊。贺峻霖每次都说没遇见合适的。
他后来总以为两个人走散是因为不合适,却一直没想过自己关于合适的标准苛刻到唯一固定。
有时候贺峻霖还庆幸,不合适是最体面的告别理由。选择没有对错,不用否定过往,彼此都够尊重而体贴,互不打扰还能偶尔问候。
他都不再看严浩翔的动态,也减少了跟老同学的聊天,避免无意打探到新消息;社团有小姑娘明里暗里绕在身边,贺峻霖心知肚明,但也没立马拒绝。他是真以为自己抽身很快,也能准备去谈一场认真的恋爱。
借口总是到拆穿的时候,才能证明人走的太慢了。贺峻霖怪自己,喜欢要靠严浩翔突然走远才确认,不甘委屈也要靠旁观甜蜜才爆发,考虑问题总要摆齐天平两端,想敞开真心又把自己关得好紧。
车子都离开老远了,他还慢吞吞的往前挪,看一眼人,心就要回头,被捅着窟窿还不肯离开。
贺峻霖试图把这个过于傻逼感性的自己抽出来,勉强扒了几口饭,忽略想转头的冲动,尽可能平静的回应闲聊。学校那么大,他们就隔了几张桌子,也要装作没遇见,呼吸都离了那么远。
他和室友都没带伞,回寝室的路上走得飞快,毛毛雨沾湿了头发,丝丝渗着凉气。贺峻霖也无心搭理,蒙头就倒上了床,脑子里毛线团乱糟糟的滚,人没两分钟就睡着了。
但睡也睡不安稳,迷迷糊糊听见门轻轻被敲两下,接着“啪嗒”一声响,有人出去后又提着什么进来。
塑料袋被放在他桌上,对铺小声跟其他人说是贺儿同学给送的,嘴里还嘟囔说好奇怪怎么看也不像不熟啊。
湿气还在枕边绕,贺峻霖瘫在床上瞬间醒神,手机在旁边叮地一阵响,他下意识产生一种强烈的预感。
几秒钟之后,贺峻霖打开微信界面,陌生许久的联系人突然弹来几个白色气泡,他才发现自己连聊天背景的合照都没舍得换。
Yhx:看你没吃几口饭,晚上饿了泡点麦片
Yhx:牛奶记得微波炉热一下
Yhx:零食都是你爱吃的,但是别当饭吃
贺峻霖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吓了一跳,以前习惯的时候没觉得怎么样,后来也不适合再期待。时隔很久再接收,不免有些无所适从,于是隔了半天才回了一串标点。
严浩翔还婆婆妈妈,让他起来洗了热水澡再睡,小心感冒。
陌生又熟悉的唠叨整得他头皮发麻,贺峻霖仿佛丧失语言能力,只能虚无地再回一串省略号。
Yhx:你别这样
Gemini:?
Yhx:你就不能好好和我说话吗
贺峻霖想明明是他搞这一出奇奇怪怪,不好好说人话,搞得自己满头问号,到头来还得背锅。
叹了口气,他还是顺着往下接:我没不好好说话。
瞬间就又收到了严浩翔的信息:我每次见你,都感觉你不开心。
贺峻霖在对话框里输入了半天,删删打打,还是只问他:那你过得开心吗?
Yhx:。
Yhx:还行吧,除了你不理我
Gemini:哪有
这对话有一丝似曾相识,但好像加了些更强烈的情感,贺峻霖搞不懂,也有点抗拒跟他聊这个。
想到今天在食堂竟然被他看到了,不提也不好,便努力找了个合适切入点:对了我今天没来得及打招呼,帮我跟你女朋友道个歉哈。
严浩翔又是一个生硬的句号,只问:你就没有别的想跟我说的吗。
贺峻霖脑袋卡了壳,一片空白,想半天只想到自己还欠了严浩翔一个礼节性的问候:祝福99?
对面沉默了很久,就在贺峻霖以为要结束对话回归断线的时候,严浩翔突然发过来一张委屈的表情包。
跟了一条语音,贺峻霖等了几秒才打开,他说:“我不想听你祝福。”
对方的昵称还显示“正在输入……”,但隔了很久也没再发来一条消息。贺峻霖盯着界面看得眼都发酸了,也不知道严浩翔到底想要什么。
他以前很怕严浩翔来讲恋爱挫折给自己听,不知道作为好朋友该怎么劝慰回应,更怕自己冲动说出“分手吧”的恶毒建议。
现在祝福对方也不要听,硬把他从安全角落揪出来,还又用示弱要挟他讲真心话。
凭什么呢。贺峻霖想。
一颗真心都给你了,再讲出来连体面都要没了。
他其实应该质问。质问这莫名其妙的零食,质问他没头没脑的对话。为什么要来关心他,为什么还会遇到他,为什么有了女朋友还来烦他,又为什么一声不吭就离开他。
贺峻霖很想像电影里的冲动画面,主角对着大吼大叫,把一切烦恼愤怒都毫无顾忌地砸向对方,最后还多半有一个happy ending。
但可惜现实不是电影,彼此都要给自尊留有余地。
他只能看着聊天框,想严浩翔今天的运动衣是自己陪他买的,脚上的匡威是两个人约好的情侣配色,端的餐盘里都不是那人爱吃的菜。他看起来健壮了一些,大概有坚持锻炼,刘海也又变长了许多,还戴着自己送的鸭舌帽。
屏幕上的合照是六年前,他们都笑的无忧无虑,时光仿佛一瞬间交错,又拖着影子慢慢走远。
他那么会说话一个人,总是不知道要对严浩翔讲什么好。可什么也不讲,严浩翔又一副难过到要哭的可怜模样。
或许他们最好什么也不要讲,也不必听。不再靠近,也不远离。不用开口,也无需否认。身份都用正在输入覆盖,欲言又止就被成功接收。
贺峻霖也不再试图跟习惯对抗,攥紧手机,半晌认真回了声:好。
他发完下床翻零食,没吃好饭的胃有点酸,牛奶还是他最爱的牌子。倒的时候白色气泡往外冒,贺峻霖想就随便吧,严浩翔不想听,他就不说。严浩翔愿意对他好,他就心安理得受着。
不是友情,也不必当真,就维持这样的合适距离,也许他们都会更好过一点。
反正人走着走着就散了,那自己暗地里喜欢他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总归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沿途公路还很长,他也没有要等谁。
既然走不快,那就慢慢走吧,说不定哪天他就自己走出来了。说不定呢。
毕竟时间总会战胜习惯的。贺峻霖想。
(下)
04
严浩翔收到他妈消息的时候,正站在某个百货商店的发绳货架前,刚过他肩膀的女朋友语气温软,你帮我挑一下,白色和紫色哪个比较好看。
他把对话框里的图放大再放大,时间和地点在脑子里过了几遍才分神去回复她,都好看,干脆都买了吧。
是两张球票,他们市的代表队,要来离他们大学不远的那个体育馆比赛。配文是一串快递单号,说他叔叔送了两张票,让严浩翔拿到以后和同学去看。
严浩翔下意识回复:贺儿又不喜欢这个球队。
打到一半又给删了,严浩翔挑了张比ok的动图表情回过去,再长按球票的照片发送给朋友:下周六一块儿看球去?
贺峻霖似乎和他过的有时差,三个小时二十六分钟后消息才不紧不慢地到达,害得严浩翔晚饭只顾着扒拉自己眼前这盘牛油果沙拉,什么滋味也没吃出来。
贺儿:啊
贺儿:从哪搞得票
别人送我的。严浩翔抓抓脑袋,不想跟他绕些有的没有的:怎么样,来不来?
接着又补了一句:知道你不喜欢这个队,就当凑个热闹了,来嘛来嘛。
贺峻霖也不是不喜欢,毕竟是他们市的代表队,从小听着名字长大,多少有点附属的亲近感,但也就是平平淡淡地陪着严浩翔一起看直播的程度,进球了跟着拍巴掌,贡献两声没什么意义的叫好。他一直这个性子,看着是无所谓的姿态,实际上从小长情,喜欢拜仁就一直喜欢,不想分给别的球队。
贺峻霖周末的夜晚好像也忙得不得了,严浩翔看他不回,宽慰着这么想,其实胸膛里的器官简直像在火上烤,焦得他又慌又燥。他不想承认贺峻霖故意不理他的可能性,犹豫着又发了几个可爱的表情包,结果自己把自己给膈应到了——
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种单方面追逐的局面。关心他的句子要斟酌,靠近他的动作要小心翼翼,仿佛他一伸手,贺峻霖就会避鬼似的后退十万八千米。
贺儿:怎么不和你女朋友一起去。
对话框瞬间打下了好几个句号,圆滚排列得工整,严浩翔又皱着眉飞快删掉了。他听到贺峻霖嘴里说出女朋友这三个字就尴尬,恨不能吐出八百句无关话题来找补,原因他又明白又不明白,强制性忘记了这女朋友还有个前缀,他的。
贺峻霖回他十一个字又用了四十七分钟,可严浩翔的答案想都不想用。他连字都懒得打,3s的语音发过去:“我就想和你一起去。”
单听着挺暧昧一句话,严浩翔说得真心实意,彻底忘记了自己正在送女朋友回宿舍的路上,没把握住正确的时机,着急忙慌地就把自己给敞开了。
晚九点的夜路就两个人,想装听不到都难,他这一晚上捧着手机的架势足以让女生警觉,两个人才谈三个月,脚踏不到实地的磨合期,生怕胡乱猜忌打破自己得体的外壳,试探都是端着架子百转千回。
浩翔,你在跟谁聊天呀。
啊?没谁,就贺儿,我问他要不要一起看球赛。
哦哦。女友放宽心,问然后呢,他答应了吗。
没。严浩翔盯着屏幕上一串省略号摇头,下面还跟着一句:不好意思啊,我下周六要去参加社团活动,你找找别人吧。
他被这句不好意思气得不轻,面无表情地快把手机捏碎。女生轻声安慰他,那你要不要再问问其他朋友呀……
严浩翔是真没想过这个可能,仿佛贺峻霖不跟他去这场球赛,另一张球票就注定要无辜作废一样。他和贺峻霖,他俩和足球之间,难道还能扯进来第四个选项吗。
离高考还有七十多天的时候,严浩翔第一次和前桌分享自己谈恋爱的消息,他当时对自己女朋友的描述是干净、不高和挺爱画粉色的眼影。
前桌对他的直男审美不屑,啧啧几声,问严浩翔喜欢她哪里,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找对象了。
严浩翔避而不谈,只说我警告你啊,不准告诉贺峻霖。他低着头写卷子,不忘抬起眼皮扫了对方一眼,凶巴巴的表情没把握好,虚张声势。
干嘛不能告诉他,你还想脚踏两条船啊。
你俩聊什么呢。故事的主人公含着块椰子糖,来得特别不凑巧。胳膊上压了半截白晃晃小臂,贺峻霖食指戳戳卷面,说这题错了,不选D。
贺峻霖眼睫毛比他小女朋友刷过之后的还密还长,严浩翔泡在他衣服带过来的金盏花香氛里,魂都飞没了,只会楞楞地说哦。
贺峻霖失笑,你哦什么哦,知道选什么吗就哦。
他咽了口口水,随口瞎蒙,选B。
真会假会啊。贺峻霖有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说你这一对一的补习班居然还挺有效的,早知道我也跟着你报了。
严浩翔那小女朋友就是从补习班认识的,听到他这话一把扣住贺峻霖的手,装模做样地去抚弄对方指尖微薄的凉意,其实心里虚得要命:“我蒙的,我不会。”
他们补习班自习室的条件不错,一人一桌的独立空间,座位间及人腰高的磨砂挡板上还留有铅笔演算的潦草痕迹,年份未知,新印覆旧痕,倒是给这一方小空间贡献了点好学氛围。那时候还不是他女朋友的女生就坐在严浩翔对面,来去的时候偶尔打个照面。
他心思不在于此,所以直到女生给他表白之前,连人家长什么样子都记得马马虎虎。
“我当时真的感觉会被你拒绝来着,所以压根没抱任何希望。”女生站在严浩翔旁边仰头看他,做了个吐舌的调皮表情。严浩翔哈哈两声,不太懂现在接什么话合适,最后只干巴巴来了句:怎么会,你不要这样想。
“真的啊!你看起来都没注意过我的样子,怎么会答应我的表白。”
后来女生又缠着问严浩翔喜欢她哪里,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严浩翔回答不上来,又把问题抛回去:“那你呢,为什么喜欢我。”
“你还记得吗,有次去饮水机那里接水,你站我后面说,夏天也不要喝太凉的。”
转头你又看着我笑了,像是不好意思又像是害羞了,真的很让人心动啊。
严浩翔记不起来自己是不是说过这句话,但脑子里潦草的片段在撞,最鲜明的是茵绿的球场。贺峻霖瘦,能把球服穿得空荡,却从不像其他男生那样撩起衣摆擦汗,往往手背还贴附在湿润的眉骨,就要探过身子来抢自己手里的冰水。
给你说了多少遍了,运动完喝凉的会胃痉挛。还喝,一会儿胃疼了可别又趴我身上叫唤哈。
藏不住关切的语气逐渐被其他人怪叫声盖住,有人坏笑着把贺峻霖往严浩翔身上推,这时候无论严浩翔面无表情地装听不见,还是嬉皮笑脸地顺势搂住他的肩,都没法轻易化解这愈加黏稠的空气。
然后贺峻霖就会不自在地转头,动作潇洒地扔给对方自己喝剩的半瓶常温水。严浩翔也接得自然,咕咚咕咚消灭剩下的一半,生生砸吧出了甜味。
和贺峻霖绑在一起被起哄的感觉挺爽的,看贺峻霖害羞也挺爽的。他觉得理所当然,心里熨帖:我们就是要好,贺峻霖除了关心我还能关心谁啊。
摸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在喉头轻微消减,严浩翔捏皱了瓶身,烫手心。
应该不是太阳的原因。
05
第二天醒来,严浩翔的气没了个彻底,失忆似的又给贺峻霖发消息:真不来了吗?
这次贺峻霖回的倒是快,直接把社团群的活动通知截了图发给他。严浩翔谈不上有多失望,大概是早就预料到结局的丧气,边回复边鄙夷了一通热脸贴冷屁股的自己。
……行吧,那我找别人了啊。
找别人这事又被他拖了好几天,直到比赛前一天他女友偶尔问起,严浩翔才又恍然想起被自己随手夹进书里的两张球票。
干脆问女生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得到肯定答复后严浩翔又发消息:明天记得不要穿裙子了。
像是觉得自己语气严肃了些,他又迅速补充:“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环境不方便。”
后面的消息严浩翔没再点开,相册使劲往下拉几个月,人像夹在杂七杂八的美食照中,严浩翔不常翻着看,但从来也没删过。美食是贺峻霖拍的,人像一大半都是贺峻霖,有拉着他的一起合照,也有模模糊糊地抓拍:暖黄色调的半身照定格在路灯下,贺峻霖穿着最简单的圆领T恤,旁边是绵延到小路尽头的粉蔷薇,炽烈的夏风经停,回头看严浩翔的时候恰好被记录了侧脸。
那天晚上六点半的球赛,喜欢很久的队和纠缠很久的死对头,他这次挤进了年级前五十,软磨硬泡半天,换来了逃掉周末补习的权利。严浩翔上午十点就拎着件球衣来敲贺峻霖家门。对方带着怨气瞟了他一眼,又软绵绵地倒在空调房的棉被里,“严浩翔,如果你没有正当理由,我就杀了你。”
快起来。严浩翔半托半抱把他从被子里捞起来,你不是想吃芝士火锅吗,中午去。
贺峻霖刚睡醒,胳膊一点力气也没有,扒着他的腰哀嚎:“那个好远啊,和体育馆一东一西,干脆在家点外卖算了。”
闹着闹着就一起倒到床上,瘦薄的少年身形交叠,呼吸跟着柔韧的腰腹曲线一同震颤。严浩翔脑子也乱,胸膛却跟随本能,愈压愈往下的趋势:“起不起?”
贺峻霖眼睛大,近看眼尾和下睫几厘都覆着一层淡粉,微微受惊的情绪直白地传递给严浩翔。靠得太近,鼻尖蹭过侧脸,胁迫意味的哑声就响在贺峻霖耳边。
他压根没躲,说不好是一时忘了还是不想,只是垂着眼错开严浩翔的视线,声音又小了几分:“赶紧给我起来,你重死了。”
盛夏的气温往四十度逼近,两个人被人追杀一般互相推搡着钻进车里。贺峻霖是嫌热怕晒,严浩翔是少爷脾气,这辈子还没坐过公交车,叫车要先挑拣一番,普通私家车都看不上眼。
路程不近,腿挨着腿挤在后座的时候倒是没人叫热了。严浩翔摇头晃脑地听了七八首歌,困倦的人倒成了他。贺峻霖拍拍倒在自己肩上的脑袋,顺手帮严浩翔摘掉了耳机。
他刚刚才洗了头,严浩翔看不过他别扭的动作,一边嘟囔着他笨一边夺过他手里的吹风机,贺峻霖就呛回去,说会吹头发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你也了不起一个给我看看。严浩翔捻着他细顺的发丝,尾音都勾了笑。
贺峻霖不会,所以闭嘴认输,任由严浩翔把他吹成个喷香圆滚的小蘑菇,又半推半就地被套上了球迷专属的同款球服。闪瞎人眼睛的亮色,胸前还印着广告商的名字。贺峻霖无语,照了镜子之后感觉无法接受,拖着嗓子喊他——
严浩翔,你确定我们要穿成这样去吃火锅吗,好丢人。
贺峻霖不装凶作势的时候,性子比他的脸蛋还要温软几分,压根不用严浩翔撒娇卖乖,心比嘴巴先一步纵容他。
视线从头扫到脚,被叫到名字的人压下心头的一丝黠意,看着对方穿着自己的衣服,三步远之外懵懵懂懂地拨弄额发,莫名生出一丝诡异的满足感。严浩翔煞有介事地点头,又忍不住去惹他,故意说贺峻霖没有体育精神。
最后还是严浩翔服了软。他扑过去制住贺峻霖意欲脱衣服的动作,抱着人晃晃,哎呀,穿嘛,我也穿了。
如了他的愿也不行,百来块的衣服料子好不到哪儿去,车又颠,压在上面刺得皮肤缓慢又密集的难耐。严浩翔睡得不安分,老是想扯开他的衣领往贺峻霖脖子里贴。
老实点。贺峻霖拍了他大腿一把。
严浩翔嘟囔着难受,又换了个姿势使劲拱。他压根没注意到贺峻霖瞬间僵直的脊背,嘴里还在点评:“这衣服什么味儿,呛死了。”
想要推开他的手抬起又放下,贺峻霖舔舔唇,骂严浩翔臭毛病多,这衣服不是你的吗,有什么味儿。
“洗衣液味儿。”
“人洗衣液招你惹你了,再说了,你衣服一直这个味儿自己不知道啊。”
“我知道啊,”严浩翔抵着他侧颈狂眨眼,“没你身上味道好闻。”
这回轮到贺峻霖沉默,严浩翔也没在意,小狗似的抽抽鼻子又重复了一遍,你好香啊。
贺峻霖说自己今天没喷香水,严浩翔摇头,自动过滤掉洗发水的气味,脑子里冒出一朵散着甜味儿的小白花,花瓣又是被皂角和体温打磨过的清淡。无奈措辞半天也没解释出个名堂来,最后只总结出了一句话:“反正就是香。”
后面贺峻霖说了些什么他记不清了。折腾一个小时才到的店不算让人失望,莫吉托做的薄荷味儿太重,好在芝士火锅味道还算不错,贺峻霖又心情很好的样子,躲在缭绕热气背后一直冲自己笑,严浩翔就觉得口干舌燥,好像城北连空气都更胜一筹,一呼一吸都能把他的心烧个窟窿,方便贺峻霖自由进出。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奇怪,无处可盛的柔情奇怪,对着贺峻霖总是蠢蠢欲动的心也奇怪。还不太懂得剖析自己的高中生,把这些无名的情绪归类为青春期的躁动,心想大概要把目光放宽点,才不会总是对着自己相处几年的竹马脸红心跳。
套不进友情公式的题目,严浩翔修修改改,推敲不出答案。
于是他尝试把目光从贺峻霖身上挪开,头脑一热就答应了陌生女孩的表白。没人告诉过他恋爱的代价是和最好的朋友产生隔阂,严浩翔上一秒还在生气贺峻霖得知他恋情时的谈笑风生,下一秒就要被迫接受对方的避而远之。
两棵根脉纠缠的树,一方直愣愣地朝阳,另一方就要扭转躯干避光,好像从未一起经历过凛冬的寒潮和雪,新鲜的春风一吹,就忘了枝干里岁月年轮的轮廓。
后来也在学校里碰见了他好几次,大多是隔着人群匆匆一眼。教室的窗口路过的身影,食堂里他摆弄饭卡微翘的指尖,还有楼梯上抬眼收获的惊喜。贺峻霖离他几米远,站在拐角上升的台阶上和朋友聊天,严浩翔就插兜倚在墙上看他:头发好像短了点,穿了件自己没见过的新衬衫,袖口细白的腕骨凸起,搭在别人肩头的手很碍眼。
他又想,贺峻霖不缺朋友,好像只有在碰见自己的时候才会躲躲闪闪地不开心,也很久没对自己笑过了。
他们认识的时候很小,初见以为对方是合衬相吸的异极磁铁,磨合时才发现某些碰撞的因子,小吵小闹掰着指头还没数完,你追我赶地就算陪伴了彼此的青葱岁月。
高中时贺峻霖下巴搁在课桌,看着严浩翔扭着身子,用左手在自己的理综试卷上画些丑丑的小人,笑得眼尾飞扬也要说他幼稚,小孩子脾气。严浩翔成绩不差,但离贺峻霖理想的学校还差那么一踮脚。偶尔他垂头丧气,贺峻霖就抿着唇来哄人,他似乎有用不完的耐心,握着严浩翔小臂的手又轻又有力量,夸得严浩翔压不住嘴角的笑。
等他郁结散尽,往往末了贺峻霖还要再确认一句,对不对?是不是这样?不难受了吧。
严浩翔就没什么表情哼哼几声,其实心里觉得有贺峻霖真好,又想着万一天塌下来,他比贺峻霖高,可以给他顶着。反正贺峻霖总在他背后,累了的时候,还可以靠着他的小身板休息一会儿。
过去觉得习惯到本能的小事,现在抽出来看,件件都能被严浩翔冠上浪漫的名号。百日誓师那天,他在人群中捏住了贺峻霖的手,口号声喊得比谁都响。
对方穿着蓝白衬衫侧头看过来,趁着杂乱人声在他耳边喊:严浩翔,我好羡慕你的勇敢!
然后他突然懂了,心动大概就是对着一个人,想说无数句话,又说不出任何一句。
严浩翔之前觉得他好,爱管着他又爱哄着他的贺峻霖,对他而言早就印刻成习惯的贺峻霖;现在又觉得贺峻霖坏,礼貌推拒的尺度拿捏得刚好,连保住在他心里第一顺位的机会都不给自己留。
那天的结尾,他躲在视线死角,看着贺峻霖蹦蹦跳跳地出了宿舍门。严浩翔无意打扰他的好心情,只想着多看他两眼,于是便踩着夕阳跟了他一路。
可贺峻霖抱着快递盒摇摇欲坠,他还是没忍住上了手,换得了那人不尴不尬地一句谢谢。
严浩翔最后也只是撑着笑同他舍友告别,想装作不在意,结果憋屈到半夜失眠,来回翻着他和贺峻霖的聊天记录看。
两个人好得像一个人那会儿,他连补习老师锁屏是只猫的琐碎事都要兴冲冲地分享。贺峻霖就回过来一张冒着热气的红汤锅,嘚瑟地让他好好上课,有什么好吃自己替他吃了。
碗筷边就是杯壁冒水汽的橙色冰沙。严浩翔在黑暗中轻笑出声,心想贺峻霖还说他,明明自己喝凉的吃辣的一点也不少,还不如爱护别人身体健康上心。
顺手又点开下面一条自己发的语音,前面两个叠字故意喊得含糊不清。霖霖,夏天也不要喝太凉的。
一场乌龙。严浩翔突然清醒,压根不是什么饮水机旁边的浪漫初遇,也并非被自己遗忘的,对陌生异性的好心提醒。只不过是某个陷入爱情不自知的傻瓜,脑补了心上人听到语音后羞恼的神情,笑得暧昧又温柔,恰巧点燃了女生心动的引线。
原来是这样啊。严浩翔喟叹,无比后悔之前浑浑噩噩,对贺峻霖的心思还没捋清,就脑子一热给自己扯了段恋情。开始就站在终点的人,非要绕了路,上了山,才惊觉自己想要的结局就在身边。
不少人说过他直白,对待大部分事儿都是快刀斩乱麻的果断,严浩翔倒觉得这没什么不好,他理性的时候更多,想通了就去接受。严浩翔不想继续骗自己,也不想再骗人家女孩:不是别人不好,只是他挑剔惯了,除了贺峻霖好像谁都不行。
思考纠结了好久,还是决定周末看完球之后和她提分手。毕竟是自己不负责任在先,到时候是拳打脚踢还是往他头上倒瓶水,他保证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明天来得很快,严浩翔不是第一次来看球,进场的时候没其他球迷那样兴致高昂。也不知道在挤什么,总之大批的人一股脑地在往内涌,闷热到空气都是凝结的。他伸出胳膊替女生隔挡人群,不耐烦的情绪藏得很好,面色平静得像池湖水。
他上次和贺峻霖一起来的时候人也多。贺峻霖走他前面,被一个超大号的登山包推了个踉跄,严浩翔沉着脸扫了一眼包主人,扳着贺峻霖肩膀,不动声色地把人拉进怀里,脊骨贴着胸膛,仿佛自己怀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露天场,塑料椅,如果不是真的感兴趣,坐上几个小时的滋味并不好受。他今晚没太注意赛况,一心想着怎么把分手说得婉转又真诚,翻来覆去地润色了几百遍。
余光中瞥见女生全程挺直的背,聚焦在球场的眼神很迷茫,即使热得额汗滚落也没什么动作。严浩翔的愧疚又多了几分了,想着自己真的算不上一个好男朋友,交往这几个月,从未上心了解过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这么好的女生,怎么就偏偏遇上自己。
他现在看到瓶矿泉水都能想到贺峻霖,想贺峻霖坐在他旁边,脸热得像红虾子,跟着观众一起为进球欢呼,很可爱,快乐得很感染人,于是严浩翔也跟着笑,跟着快乐。回忆到这儿,心里又多了几分对解脱的期待。
06
散场的时候正卡在饭点,如果按照严浩翔的原计划,他会找个安静的地方,和她好好把话说清楚。
如果,他是说如果,没有在场馆外碰见贺峻霖的话。
那个三番五次拒绝他有事,看不了球赛,让他去找别人的贺峻霖,现在就站在离他十几米之外的空地上。他旁边站了个女生,一看就是和他一起来的。
贺峻霖头发特意抓过造型,脸蛋白净。穿了件半袖的墨绿衬衫,又没什么攻击气场,看起来像是很招社区阿姨喜欢的好孩子。他动作自然地把女生肩头的书包接过来,两个人头挨着头,有说有笑地研究同一块手机屏幕。
几秒之后他如有感应,扭头朝严浩翔的方向看过来。
严浩翔先是听见自己女朋友在旁边说话,语调兴奋,哎,那不是贺峻霖吗。然后又在那人颇有些局促的表情中,感受到一种,被欺骗,被抛弃的巨大愤怒。
严浩翔女朋友拉他走过去,先给贺峻霖打了个招呼,又试探着开口:“这位是?”
我社团的朋友。贺峻霖抢先回答,转头对旁边女生笑了笑:“不用介绍他了吧,严浩翔,你应该认识。还有…还有他女朋友。”
严浩翔了解他,觉得心虚的时候,话多,眼神飘。他想自己也算得上成长了不少,这种时候还能挤出一个笑来维持社交礼貌。大概是笑得太不好看了,贺峻霖看向他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欲言又止。
两个女生自来熟,不一会儿就手挽着手商量晚上一起去哪里吃饭。严浩翔一言不发,半耸着眼皮,跟在后头走,贺峻霖隔了他一臂距离,也没主动来找他说话。
叫车软件显示他们还需要等待一个小时以上,于是计划迅速被修改成坐两站公交车,去一个什么很有名的网红店吃烤肉。贺峻霖听她们说完,不动声色地瞥了严浩翔一眼,对方半垂着头插兜沉默,背挺得像棵松。
严浩翔没吭声,贺峻霖就凑过来,声音很小,终于肯和他讲话,他们说要坐公交过去,你行吗。严浩翔嗯了一声,“有什么不行的。”
事实证明他好像确实不太行。贺峻霖劝哄着把他拉上车,两个女生隔着人群坐在后排,他俩就站在车门旁边,周围四五个散着臭汗的男人,空间逼仄。严浩翔气还没生完,洁癖先一步发作,冷着脸把贺峻霖圈进臂弯里,恨不得生出第三只手来捂住口鼻。
贺峻霖拽拽他衣角,力道很轻,用很柔软的眼神示意他再靠过来一点。
严浩翔像鼓胀的气球被扎了小孔,心塌了一块儿,盯了他三秒钟,一下子委屈地把头抵在贺峻霖肩膀上。
“为什么骗我。”
他问得很小声,嗓子发涩,心里醋意滔天,酸得自己眼眶发热。
“说啊,为什么骗我。”严浩翔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瞬间绷紧,懒得去猜测贺峻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难受,“不是社团活动吗,不是怎么求都不来吗,我看不是没空来,而是不想跟我一起来吧。”
贺峻霖语气平静:“社团活动临时取消了。别人专门来邀请我,拒绝女孩子不太礼貌。”
哦,拒绝我就可以是吧。
贺峻霖偏头,目光落在公交车的黄色扶手:“我没那个意思。”
严浩翔还没开口,贺峻霖又说,对不起,这事算我错了,不管怎么样,都应该告诉你告诉你一声的。
认错态度好到不可思议,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他。严浩翔有气儿也没处发,憋屈地不得了,最后恨恨地在他腰间掐了一把,也舍不得使劲。
吃饭的时候,邻桌的情侣个个面对面甜蜜相望,严浩翔就无比自然蹭到贺峻霖右手边,软沙发左右都空出一大块,搞得像有隐形人在挤他们。
严浩翔点了杯鲜榨橙汁,喝了一口就后悔,皱着脸喊酸,对着贺峻霖瘪瘪嘴,要跟他换喝了一半的雪碧。贺峻霖用眼神表示拒绝,严浩翔刚想拖长尾音撒娇,就看见自己女朋友端着饮料伸过手来。
“浩翔,要不你喝我的吧。”
严浩翔一个头两个大,挂上笑婉拒她,也不敢嚷着要换饮料了,慌乱中又埋头猛喝了一大口,咳得惊天动地。气氛有些尴尬,贺峻霖无奈,用胳膊肘怼他,“严浩翔,照顾照顾你女朋友。”
严浩翔哦了一声,找服务员要了副夹子开烤,可惜私心严重,手压根不听理智使唤,想着要照顾别人,过了一会儿反倒是贺峻霖的盘子堆成了小山。
腻歪成习惯了,谁也没觉得不自然。贺峻霖在桌子下面踹严浩翔:“别给我,我吃饱了。”
他吃饭比女孩子还秀气,一块肉分几小口咬,还要再嚼半天。严浩翔早就习惯了他吃饭慢,每次都撑着下巴耐心地等,今天屁股都还没坐热,鬼才信他吃饱了。
严浩翔置若罔闻:“虾还没烤好,你先吃着肉点,上次你不是和我说想吃那个芝士玉米来着?我问问服务员有没有。”
这个所谓的上次可以追溯到遥远的高中时代,也难为他还记得。
这顿饭吃得尴尬,贺峻霖中途费心起了好几个话头,都没搅热气氛,严浩翔结完账回来的时候,两个女生正商量着去看电影,他不想去,无比迫切地想结束这个莫名其妙的四人行。
偏偏贺峻霖还在笑,点着头说想去就去,我都可以,听你们的。
去电影院的路上经过贺峻霖爱豆代言的品牌店,恰巧出了新款,宣传很热闹。严浩翔余光看他,贺峻霖垂着头走,指尖按在眉心,很疲惫的样子。
严浩翔想搂他,贺峻霖吓了一跳,瞬间退开半步远。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贺峻霖也愣住了,飞快地找补:“快走吧,一会赶不上检票了。”
严浩翔神情晦涩不明,终于在影厅入口死死牵住贺峻霖的手,“你们先进去吧,我和贺峻霖去帮你们买杯饮料。”
“现在吗?电影马上开始了。”
“一会就回来。”严浩翔很坚定,握得贺峻霖骨头痛。
贺峻霖很听话,又像是没反应过来,直到严浩翔推开商场的大门,才被扑面而来的热浪给烫醒。
“去哪儿?”
“回学校。”
“咱俩?”
“对。就咱俩,你和我。”
“你疯了?”贺峻霖瞪大了眼睛,用尽全力甩开严浩翔的手。
我怎么了吗?严浩翔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偏过头去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你就这么想和她呆在一起啊?”
贺峻霖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随后冷笑道:“严浩翔,你好意思说我?别忘了你女朋友还在里面。”
“你喜欢她吗?”严浩翔答非所问。
“都跟你说了是朋友。”
“现在是朋友,以后呢?”
“你……”
“问你呢,以后呢,是不是要和她谈恋爱啊?”
贺峻霖难以理解他的愤怒,手一抬把逼近他的严浩翔推开了。
“谈了又怎样,没谈又怎样,和你有什么关系。”
严浩翔被他毫不收敛的力度推懵了,好半天才释然似的点点头。
行吧,和我没关系。我他妈就是个神经病,干什么都能想到你,觉得什么都得非你不可,除了你谁都不合适,谁都不可以,结果你转头就能找个女的给我看,真行啊。
贺峻霖呼吸不畅,顺了顺气才开口:“你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你好好想想,你到底哪里非我不可了?这次我不来,照样有你女朋友陪你,下次我不来,说不定就有第二个女朋友,第三个女朋友,我?我算个屁啊。”
“那我跟我女朋友分手,你也不准和那个女生再见面。”
贺峻霖卸了力倚在墙上,抬着眼睛看他,神色冰冷。
严浩翔很受伤:“你不相信我?”
“严浩翔,”贺峻霖一个字一个字地叫他,“你觉不觉得你很幼稚啊。你以为谈恋爱是在过家家吗,想在一起就在一起,想分手就分手,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我倒是还想问问你,凭什么我谈恋爱要被你管,你谈恋爱告诉我了吗。啊?到底是谁把谁当傻子耍啊。”
严浩翔心力交瘁:“我谈恋爱敢告诉你吗,我就是因为你才……”
“?”
他支支吾吾半天,“那什么……”
贺峻霖心累,懒得再听他说,摆摆手要走:“我不想跟你吵架了,一点意义都没有,你什么都不懂。
严浩翔被他的平淡折磨到崩溃:“我不懂什么了,你倒是说啊。你老是这样,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啊?”
他猜贺峻霖又要说些他不成熟,不懂人情世故,固执又讨人烦之类的老生常谈,顺着就想为自己开脱,侧脸却先感受了掌心的温热——
冲撞,柔软,心脏停跳,短暂,甜蜜又悲伤。
贺峻霖踮起脚来吻了他。
指尖顺着侧颈滑下来,严浩翔看着贺峻霖一点一点扯出一个笑,卸下万千包袱般的洒脱。
“就这样,懂了吗。”
07
贺峻霖亲完严浩翔后的第二十分钟。
严浩翔手忙脚乱掏出手机,点进列表置顶,手抖半天没打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点了一串系统自带的大哭黄脸表情。
Gemini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贺峻霖亲完严浩翔后的第三天。
严浩翔恢复单身。发送好友申请的第二十八次,去贺峻霖宿舍堵他的第八次,被他朋友合力拖走的第十三次,差点和贺峻霖说上话又被他仓皇跑掉的第三次。
贺峻霖亲完严浩翔后的第五天。
他中午被信息提示声吵醒,早就暗中叛变的贺峻霖舍友发来情报,告诉他贺峻霖翘了下午的选修课,报了个志愿者活动,带着一帮小学生去郊区的游乐园玩了。
严浩翔失笑,亲他的时候胆子倒是挺大的,真要躲起人来,跑得和兔子一样快。
游乐园不近,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满载着学生的大巴驶出园区。他却鬼使神差地往里走,越过四周看起来就吓人的高空项目,好运的在摩天轮的排队区找到了贺峻霖。
严浩翔轻手轻脚地挪过去,指指贺峻霖,小声和排在他身后的一家三口打商量:“不好意思,我想给他表白,能不能让我插个队。”
他笑得温顺又腼腆,很快就讨得了妇人的欢心,还收获了一句同样小声的加油。
开仓门的时间很短,贺峻霖其实有些惧高,抓住栏杆坐下的瞬间又被突然挤上来的人吓了一跳。
“严浩翔?”肉眼可见的慌张,贺峻霖努力往后缩,“你怎么找过来的。”
摩天轮开始运转,他在狭小的空间内无处可逃。严浩翔朝他探身,自顾自地开口:“我们玩个游戏吧,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
贺峻霖还没懂他搞得哪出,手掌先抵在对方胸膛,生怕他再靠近点破坏掉某种平衡,摩天轮仓的,还有他自己的心跳。
我替你选了,真心话吧。严浩翔直勾勾地盯着他,两人无声对峙了几秒,贺峻霖忍不住开口:“什……”
“问题是,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你之前说你没想过。”严浩翔有点紧张,他们之间难得有这么坦诚交流的时刻,往往有人生了气,开口说话就算哄,勾勾手指就算示弱,从不会矫情地讲些软话。
“干嘛撒谎。”
贺峻霖不回答,严浩翔又问他,你喜欢我干嘛。我这么蠢还总伤你的心,你喜欢我哪里啊。
他这一刻才真正理解从前女生为什么总缠着他索要这个问题的答案。喜欢像只迷了航的风筝,细枝末节是骨架,抑制心动是蒙面,他想要让贺峻霖安心降落,就要努力踮脚抓住源头的放飞线,再补上以前落下的很多次单向奔跑。
贺峻霖吸吸鼻子,骂他白痴。
“嗯,我是白痴。”
“傻子。”
“嗯嗯,我是傻子。”
“笨蛋。”
严浩翔笑意盈盈,无论贺峻霖说什么都依他。
“之前你和他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别看我当时好像喝醉了,迷迷糊糊的,其实心里盼着你说我名字呢。”
“你说得对,我真是有好多不懂的,喜欢这么简单的事,过了好久才琢磨出来。”
他握住贺峻霖的手,移到脸颊上蹭蹭,“谢谢你愿意等我。”
贺峻霖半年前喝下了的那口啤酒迟到地在心头发酵,不再是酸涩,更像是某种时效性的生长剂,沉默地在脉络中蛰伏多日,只为了做严浩翔来势汹汹心意的供养成分。
他说不出话,放任自己心底生出一片春天。
严浩翔看着对方耳梢连着颈侧一通红,试探道:“他们说恋人在摩天轮顶端接吻就不会分手。”
即使眼睫和附在对方手背的指尖都在颤,贺峻霖也要语气生硬地别扭:“什么鬼……我都还没答应你。”
“不管,”严浩翔耍无赖,强硬地坐过去抱住他,嘴唇蹭过额发,“就当是预支以后的。”
兜转了这么久,终于明白喜欢不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山洪,不是花丛任取一朵就能盛开的玫瑰,而是粘连无数隐秘心动的朝暮,是他马虎又精确解出的重要命题,是贺峻霖走在自己旁边,就忍不住想去牵他手的,习惯。
故事的最后,严浩翔傻兮兮地笑,他没穿着蓝白校服,却捧着相同的一颗真心,在他未来男朋友耳边大喊。
贺峻霖,我好喜欢你的温柔!
然后又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被纵容,贺峻霖眯着眼揉揉耳朵,笑着回答他。
严浩翔,这次不算你迟到。
End
【文鑫】我们俩
半现实向,娱乐圈背景,ooc,一发完。
主文鑫,略有翔霖,大概是一个很慢热的酷盖和美强惨年上陷入纯情的故事。
行文略慢,流水账风格,8000+。
不许骂我,只许夸我。
01
2023年,夏。
北京的夏季向来燥热,蝉鸣声沸反盈天,手里捏着台词本的男生女生,在闷热的空气里拉起口罩,挡住一张张妆容融化掉的或英挺或美艳的面孔,默默穿梭在被碧绿色包裹住的,喧闹的校园里。
“幺儿!宿舍楼下有人找!”
一号宿舍楼316...
半现实向,娱乐圈背景,ooc,一发完。
主文鑫,略有翔霖,大概是一个很慢热的酷盖和美强惨年上陷入纯情的故事。
行文略慢,流水账风格,8000+。
不许骂我,只许夸我。
01
2023年,夏。
北京的夏季向来燥热,蝉鸣声沸反盈天,手里捏着台词本的男生女生,在闷热的空气里拉起口罩,挡住一张张妆容融化掉的或英挺或美艳的面孔,默默穿梭在被碧绿色包裹住的,喧闹的校园里。
“幺儿!宿舍楼下有人找!”
一号宿舍楼316的寝室门被“哄”地推开,一窝蜂的男生乱糟糟地涌进来,老大刚下晚自习,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吼了一句,走廊灯都给震得抖三抖。刚打完篮球满身臭汗,老大从挂钩上随便取了条浅褐色毛巾就往脑袋上捋,顺手搂过了台灯底下套着黑色T恤的瘦高男生,暧昧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动作快点儿,人家在车棚那儿等着你呢,大晚上的蚊子多!”
刘耀文“蹭”地推开四级卷子,绕过脚下一堆打扑克的同窗往外跑,路过门口时下意识地对着全身镜照了照刘海儿。脑门上贴了两张纸条的寝室老三仰起头贱兮兮地笑,“刘耀文什么时候见人还在意形象了,是不是女朋友来了啊幺儿!”
“真的假的啊!”
“可以啊文哥!”
“带上来带上来!哥们儿经验足,帮你鉴定鉴定!”
一帮半大的男生立马丢了扑克,眼光发绿摩拳擦掌。刘耀文十足冷酷地整理完刘海儿,单手插兜冲老大遥遥一指,“我人厚道,还是告诉你一声,哥们儿,你刚拿来擦脑袋的,是我三天没洗的擦脚布。”
……
……
“刘耀文!我日你祖宗!!!”
刘耀文乐不可支地三两下逃窜下楼,想到老大洁癖发作时扭曲僵硬的脸就忍不住发笑,这种乐颠颠的笑容一直保持到他一股脑儿地冲向车棚,看清了来人之后,脚下硬生生地刹住了车。
身段颀长的男生塞着耳机,穿着和喧闹校园格格不入的白衬衫,扣子老老实实地系到最上面一颗,露出一段白净脖颈,线条优美地延伸至下颌,再往上是一张嫩生生的漂亮面孔,半长的黑色发丝湿漉漉的,微微卷曲着,乖顺地黏在脸颊上。
来往的女生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饶是像北电这样看惯了美貌面孔的女学生,也忍不住偷偷地侧过脸再瞄他几眼。
丁程鑫,美貌得天独厚,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全世界喜爱的丁程鑫。
刘耀文踢着地上的几粒石子儿,心里念叨着这个名字,慢吞吞地挪几步,却总是走不快。
小时候不是这样的,他永远是跟在丁程鑫身后最紧的小屁孩,丁程鑫发话,他总是第一个响应,举手最快,声音最响,丁程鑫甜美的笑容就会第一个属于他。
他十一岁那年第一次见丁程鑫,他长得比女孩子还好看,被一群男孩围在中间笑闹,却单单搂过刘耀文教他叫哥哥。丁程鑫照顾拉扯过很多小孩,微信备注里却只有刘耀文是唯一的“弟弟”,亲弟弟,是要一辈子都在一起的。
妆容娇艳的丁程鑫在出道演唱会上拥抱他,擦掉他的眼泪,亲口说过这句话。
那个时候,刘耀文十三岁,听着铺天盖地的呐喊和丁程鑫有力的心跳声,很认真地相信过,他们会携手去最耀目的未来。
“来啦。”
丁程鑫轻声开口,摘掉了耳机线团在手里,桃花眼微微弯了,笑得叫人如沐春风,“我晚饭还没吃就来找你了,带我去吃饭吧。”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们之间。
丁程鑫前段时间刚从中戏毕业,抽时间来一趟北电不容易,原本应该揉着腿撒娇说这一路遇到了多少红灯浪费了多少原本可以练习的时间,或者疯狂碎碎念说刘耀文你在上面造人啊动作这么慢,北电的蚊子是不是没见过帅哥!痒死我了!
哪种都好,哪种都不该是这样,丁程鑫跨越小半个城市,就这么云淡风轻地站在他面前,拘谨得像一个陌生人。
刘耀文看着他刚洗过还没来得及吹干的头发和红肿起来的手背,点了点头, “那去食堂吧。”
“不去食堂。”
丁程鑫下意识地拒绝,反应过来后,小心地瞧了瞧刘耀文脸色。十八岁的刘耀文足足比他高了半个头,皮肤晒成漂亮的小麦色,肩宽腿长,已经有了隐隐的沉稳气势,黑发还是像从前那样野性十足地疯长,两道浓眉紧紧皱着,像在责备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丁程鑫无端地在亲手养大的小屁孩面前觉得自己低了一头,还没等他整理出一套完美说辞,刘耀文叹了口气,率先妥协,“行吧,我们去外面。”
丁程鑫甜美地仰起头笑起来,刘耀文的容貌虽然随年岁渐长而英气冷峻,但性格还是和从前一样容易心软。曾经身为团霸的本性蠢蠢欲动地发作,他正盘算着怎么能狠宰刘耀文一顿重庆火锅,刘耀文已经转过头问他,“想吃什么?”
诶?有希望!
丁程鑫眼睛亮晶晶的,情不自禁地切换成狗狗舔骨头的模式,“火锅!”
“好说。”刘耀文唇角微勾,“你先撒娇。”
……
看着丁程鑫敢怒不敢言的憋屈表情,刘耀文很好心情地单手插兜,潇洒无比地转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儿大不由娘,狐狸气得想咬人。
丁程鑫是如何尊严尽失地骗到了一顿正宗重庆火锅暂且不论,总之两人一阵风卷残云过后,饱胀的肚皮让丁程鑫行动颇有些不便,愣是在买单时没能抢得过刘耀文,便主动提议陪他散步消食抵账,刘耀文看着丁程鑫被辣得红彤彤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眸子,没有拒绝。
在路边买了两份冰粉,两人叼着吸管漫无目的地在北电后门的街巷晃荡。街上往来的车辆多,刘耀文步子迈得大,老是比丁程鑫走得快,丁程鑫下意识地拉住他的T恤衣摆,他背影僵了一瞬,步伐却渐渐地放慢下来。
或许是找回了一点小时候的熟悉感,丁程鑫惬意地眯起眼睛,逐渐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地提起在上个月刚进的剧组遇到了哪几位憧憬已久的前辈,得到了哪些指点,又问起刘耀文最近有没有顾得上舞蹈训练,刘耀文微微点了下头,丁程鑫舒了一口气,话题又自顾自地扯到了双双出国拍MV的贺峻霖和严浩翔身上,真源儿刚出的单曲销量也不错,还有小马哥,嘉祺他最近……
“你究竟想说什么?”刘耀文打断了他的念叨,浓眉已然皱了起来,神色不耐。
丁程鑫被他这幅冷淡的样子唬住了,干巴巴地挤出笑容来,“我是想说……那个……听说亚轩他这段时间……”
“他过得怎么样我比你清楚,我们昨天刚聊过天儿。”刘耀文截断了丁程鑫笨拙的话题转移,他特别看不得丁程鑫这幅唯唯诺诺好像做错了事的样子,叫人无端地心里烦躁,“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吞吞吐吐的,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了,就算你今天要说你喜欢男生我也……”
“你说得对。”丁程鑫忽然抬起头,回答得利落干脆。
刘耀文措手不及,反应了好几秒,回过神来后,震惊和慌乱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你说什么?”
“我说,你说得对。”丁程鑫用力擦了把脸,眼角嫣红一片,那双桃花眼里雾气弥漫的,无端地就委屈了。
“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你,我喜欢男生。”
02
男生,喜欢男生。
刘耀文对此并不陌生。
无论是小时候在化妆间里听到staff姐姐们闲聊的娱乐圈八卦,还是公司心照不宣为每个队友分配的所谓cp,或是走在路上偶尔会被皮肤白净满脸通红的小男生拦住要联系方式,他都很清楚这一群体的存在。
只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迎来丁程鑫这样赤裸裸的剖白。
他脑子乱糟糟的,像塞满了嗡嗡鼓动的水,一瞬间闪过了无数念头,他随手抓住了一线灵光,捏住了丁程鑫的肩膀,“丁儿,你冷静点想清楚,你到底是不是营业成习惯……”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说错了。
丁程鑫轻轻挣开了他的钳制,明明握上去那么瘦弱的一个人,连肩膀凸出来的骨头都根根分明,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力气却大得吓人。
刘耀文其实有满肚子的话想说,他想说,我会陪你的。
还有,丁儿,不要怕。
哪一句都好,可他偏偏选了最伤人的那句。
丁程鑫的眼睫轻轻垂落下去,长睫掩映住眸底的光,嘴角却仍然姣姣地向上翘着,嫣红得像血,声音遥远而清冷, “是你该冷静点。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从来没有这么清楚过。”
刘耀文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拖着混沌的身体回的寝室,天已经黑透了,一众无良室友拥上来逼问他今晚和小女朋友感情发展到了哪一步,怎么还舍得回宿舍,刘耀文心里烦得很,匆匆几句应付完就脱了鞋子躲进被子里睡觉。
原本以为睡不着的,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他没多久就坠入了梦境。
他梦见了丁程鑫。
准确地说,是以达夏的视角,梦见了程以鑫。
那年他还是个只会蹲在角落呜呜哭的小男孩,温柔漂亮的大哥哥送给他乖孩子糖果,带他去看飘落的樱花树,坐在水池边晒太阳,笑容恬淡又好看。
但是后来,哥哥再也不会来了。
哪怕有另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孔,顶着一模一样的姓名,迎接着全世界的耀眼璀璨,但当初陪他熬过所有黑暗恐惧的那个人,已经永远躺在了水底下,不会再递给他甜甜的糖果,夸他是个好孩子了。
“以鑫哥哥,我好喜欢你呀。”
摄像机面前的小刘耀文奶声奶气地念着台词,澄澈的眼睛里满满当当地装着眼前温柔美好的程以鑫。
丁程鑫透过镜片看向他,眯细了狐狸眼,放柔了嗓音,“嗯,我也喜欢你。”
刘耀文从梦中惊醒的时候,下意识摸了摸身下,汗已经已经浸透了半边枕头。
他翻身坐起来,抹了抹额头上冒出的汗,摸出手机。自从他们七个各自考上大学之后,共同的工作群里已经寂静了不少日子,他刷了一会儿,习惯性地打开微博,热搜榜前三位被近年来风头无两的几位流量占据,评论区粉丝一片雀跃欢腾。
刘耀文翻了几条,想起了丁程鑫在吃饭时一脸兴奋地提过的那部新戏,一个字一个字地敲进了搜索框,寥寥几条通稿,男主角是最近在视频网站上颇有人气的某网红,丁程鑫的名字排在主演名单的第四位,底下配了一张开机仪式图。刘耀文点进去放大,那位网红上镜之后面目呆滞,捏着一根半软不软的燃香,背弓着,浑身散发着每晚奋战后的颓靡气息。戴着标志性发带的丁程鑫躲在人群后面摆出灿烂笑容和剪刀手,明眸皓齿,漂亮得惊人。
制片都是瞎子。刘耀文在凌晨三点咬牙切齿。
他恨恨地翻身躺下去,心里颇不是滋味。媒体都说2018年是偶像元年,他们从十个人变成五个人,又变回七个人,一路上很努力,很拼,从来不敢懈怠,各自放弃了笔直明亮的康庄大道,来走偶像这条路。分散过,又重聚,有人离开,又有人回来。有时候连他自己都累了,可丁程鑫从始至终平静接纳了不公平的所有,从未怨怼也从未放弃。
但是牺牲再牺牲之后,又能换回来什么呢?
这个圈子里从来不缺漂亮男孩,韭菜一样一茬更比一茬新,总能吸引新的看客来收割。不温不火了太多年,他们七个被时间打得仓皇分散,都说“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可是能被人看见的耀眼星辰只有那么几颗,在宇宙中默默陨落掉的颗粒不会再有人记得。
“幺儿,还醒着啊?”
床底下有人轻轻踹了他床板几脚,刘耀文探出头,老大林砚新在底下乐呵呵地探出半个身子,“咋了,睡不着?”
“你不也没睡么?”
“嘿嘿,有点事儿,想跟你打听几句。”林砚新扒拉着床板,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嗓子,“下午找你的那个,我在楼下见了一眼,那哥们儿是谁啊?”
刘耀文一句“丁程鑫啊”硬生生给收住了,他实在怕林砚新甩来一句“丁程鑫是谁”,那会彻底粉碎掉他的自尊心。于是他抓了抓头发,谨慎地选了一种比较稳妥不出错的说法,“我哥,亲的。”
“你哥有女朋友吗?”
刘耀文心说没有你还能包分配啊?他有点困了,睡眼惺忪地揉揉眼睛,摇头。
林砚新一下子来劲了,双手一下子抓牢了栏杆,“那男朋友呢?”
“……你有事吗?”
“真的都没有啊!”林砚新差点压不住嗓子,转头在口袋里掏半天,扔到刘耀文被单上,“幺儿,五十块钱,给个联系方式呗。”
刘耀文捡起那张揉皱的纸币,墨绿色的毛爷爷隔着淡淡的天光与他四目相对。他的眉眼骤然冷淡下来,两根手指夹起那张纸币扬了扬,“什么意思?”
林砚新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当然是想追他啊!幺儿,你帮帮我呗!”
03
刘耀文发烧了。
此消息是丁程鑫一大早在剧组化妆的时候知道的,消息来源是刘耀文的寝室老大,某一天莫名其妙就躺在了他的微信好友申请列表里,加了通过以后对方很热情地连发三个表情包,自我介绍说我叫林砚新,上海人,住耀文下铺,鑫哥你不介意的话直接叫我新新也可以哈。
新新,鑫鑫,回想起某些不堪回首历史的丁程鑫一下子黑了脸,看在刘耀文的面子上才没把人家拉进黑名单,任由这人时不时自由放纵地独自蹦跶着,却也舍不得删掉。
这好像,是他和刘耀文,目前唯一的交集了吧。
丁程鑫甩了甩头,收起手机,对着化妆镜费力地扒着眼皮画眼线。幸好男孩子手稳,虽然下手有点重,但总体还算能看,他对着镜中的自己微微笑起来。
在一旁忙碌的服装师路过,实在看不下去,放下衣服回头拍拍他肩,“要不我来吧?”
丁程鑫乖顺地点点头,把凶器般的眼线笔交出去,双手合十,“麻烦您了。”
“咔嚓。”
刘耀文拆开一桶薯片,恶狠狠地咬碎,转着笔,嘴里念念有词,“despise,despise,d、e、s、p、i、s、e,鄙视,蔑视,鄙……”
“行了,鄙视谁啊你。”宋亚轩在视频那头很是嫌弃地拨弄了两下鼓,“你一大早把我轰醒就是为了让我陪考四级吗?我很忙的。”
这话倒没错,宋亚轩作为歌担,这两年在公司安排下频繁在各大音乐类综艺露面,这次又被抓去韩国闭关搞创作,熬了几个大夜人都快废了,居然还要被远在北京的刘耀文拔起来旁听四级单词表,就算是青梅竹马也没有这么被摧残的道理。
刘耀文一个眼刀飞过去,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宋亚轩举起双手投降,两人隔着屏幕闹了一阵儿,宋亚轩总算正经问了他一句,“你最近怎么了?看着状态不太对。”
“轩儿我问你哈。”刘耀文环顾了一下没人的寝室,把单词书摊到一边,凑近了镜头,“我有一朋友,最近遇到点事儿。他来问我,我也解决不了,要不你帮着看看?”
“……”
呵,宋老师一双慧眼看透一切,又是我的朋友就是我系列。
“是这样的,他特别敬重的一个哥哥跟他出柜了,他觉得心里怪怪的,不是讨厌啊,也没有反感,但就是不敢跟他联系,对方也不主动来找他,你说,这是不是说明那个哥哥跟他生气了?”
“……”
宋亚轩的笑容凝固在了嘴角。
“还有啊,我那个朋友的朋友,居然也喜欢上了那个哥哥,每天都在盘算着怎么追他,你说我朋友是该帮忙呢,还是不帮呢?诶,轩儿?轩儿?”
“……”
宋亚轩一下子盖住了手机镜头,别鬼叫了刘耀文,这信息量太大,容你哥我缓缓。
二十余秒过后,疑似掉线的宋老师重新披挂上阵,清了下嗓子,循循善诱道:“你这个朋友,是不是很在乎他那个哥哥?”
“是啊。”
“是不是具体表现为,听到他出柜以后的第一反应是心疼,联系不上他就很烦躁,听见他提到别的男生的时候心情会突然变得很糟糕?”
“是、是啊。”
“你那个朋友的朋友想要追那位哥哥的时候,你朋友的内心其实非常不想撮合他们,恨不得他们俩八辈子都别认识比较好?”
“……”
刘耀文不说话了。
宋老师推推眼镜,发出最后致命一击,“都到这个地步了,你那位朋友如果没有喜欢上他那个哥哥,你觉得这事说得过去吗?文哥?”
死寂,死一般的静寂。
宋亚轩多年以来终于觉得自己扬眉吐气了一次,正想着再接再厉,练习室的门却被工作人员匆匆推开,负责人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宋亚轩脸上的笑容收敛,表情越来越严肃。
负责人走了,宋亚轩轻轻开口,“耀文,丁儿出事了。”
04
丁程鑫时隔多年终于又一次重回热搜榜,实时搜索第六,“丁程鑫疑似曝光恋情”,颇有直冲第一的气势。
林砚新咬牙切齿地联系在新浪工作的朋友帮忙降热度,被营销号拍到的画面是在化妆间里,黑衣服的年轻女孩靠在男生肩上,头发娓娓地缠绕掉落在他肩膀,两人的头靠得极近,俨然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
那男生的脸虽然被遮掉了一半,但清晰优越的侧脸轮廓和微微带笑的唇角,就连粉丝也没法否认这确实是丁程鑫。
女主角的身份也很快被扒了出来,丁程鑫所在剧组的御用服装师。一个服装师难道还需要兼顾演员的妆容吗?粉丝的洗白并没有多少回击的力气,舆论更多一边倒地倒向“糊了多年的小艺人在剧组顺便跟工作人员把恋爱也谈了,糊咖真不是没有道理的”,墙倒众人推,吃瓜群众发表的评论其实并不在乎真相,网络狂欢得热闹,闲了许多年的公司公关根本无法控制舆论导向,只能暂且从剧组接回了丁程鑫,对外说是暂时闭关训练,就连微博评论也一并被关闭。
从国外回来的贺峻霖联系不上丁程鑫,只好拨给刘耀文,听着那一头书声琅琅背台词的声音就气不打一出来,“你哥都红透半边天了,你居然还有心情上课?!喂,喂!!”
刘耀文正盘腿坐在地板上发呆,猛地被贺峻霖叫回了魂儿,懵懵地回,“啊?”
贺峻霖气得直翻白眼,“我这边堵车了,一时半会儿过不去,你去看过丁儿了没?”
刘耀文不说话,只沉默地呼吸。
贺峻霖明白了,冷嘲热讽地拍了几下手,“可以啊兄弟,沉得住气。”
刘耀文不悦,“你别瞎闹。”
“现在到底是谁在瞎闹?你醒醒吧,丁程鑫喜欢男生这一点我们早看出来了,这么多年大家都只当作不知道,为什么他单单要跟你挑明?马嘉祺几年前不是没跟丁儿表过白,但他俩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在一起?退一步讲,你以为小马哥为什么要跑去国外?中国市场不够大不够他发展音乐?你以为丁程鑫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找男朋友?他这种标准沾花惹草长相的人会没有人喜欢?你以为他在等谁?等我啊?”
果然是贺峻霖,字字含刀带血,连嘲带讽,扎得刘耀文说不出话来。
“我……”
“我什么我,想明白了就滚吧。”贺峻霖毫不留情地截断了他,到底是多年兄弟,他叹口气,放缓了声音,“幺儿,他在等你啊。”
“终于给他整明白了?”
严浩翔时刻关注着热搜榜动态,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懒洋洋地看着贺峻霖像上了发条一样在机场贵宾室走来走去,手舞足蹈声情并茂,“唔,你这样好像相声演员。”
“一边儿去。”贺峻霖翻了个白眼,卸了力气倒在沙发上,“我太失望了,他俩要是有你跟我当年半分出息,现在估计孩子都满地跑了。”
严浩翔挑了半天眉,很费劲地没有指出男男之间并不可能存在孩子这个bug,但是,嗯,跟贺峻霖有时候不需要讲道理。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小马哥跟丁儿告过白的?”
贺峻霖更加惊奇地回望过去,“编料很难吗?我可是八卦记者贺呵呵诶,骗骗刘耀文这种小朋友不是很容易吗?你该不会当真了吧?”
“……”
05
“喂,靖姐,丁儿在公司吗!”
“丁儿……刚刚和仇哥出去了,他说有件事情必须去弄明白,我们没拦得住他。耀文你别冲动,凡事总有解决办法,喂......喂?!”
刘耀文挂断了电话。
06
丁程鑫敲了两下门,化妆间里的欢声笑语一下子停了,一道男声意犹未尽地响起来,“谁啊?”
他推开门,镜子前的一众化妆师回过头来,看见是他,笑容一下子有些僵硬。被众星捧月在其中的小网红倒是心情不错,主动打招呼,“哟,鑫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啊?”
“训练归训练,工作毕竟不能停嘛。”丁程鑫眯起眼睛笑,拉开旁边的白色转椅,“我方便坐这儿吗?”
“当然。”
化妆师连忙上前替丁程鑫整理妆发,一边悄悄留了个心眼,这两位在戏里就是一对情敌,如今一个绯闻尘嚣甚上,一个风头正劲背后有人力捧,说不定能旁听到什么第一手八卦。
“鑫哥真是太敬业了,大家都很担心你会不会因为新闻就不回剧组了,今天看到你,导演总算能放心了。”小网红对着镜子整理头发,突然主动开口搭话。
“人红是非才多嘛。”丁程鑫闭着眼睛安然地等喷雾在脸上变干,“既然有这么多人把路挖开,希望我掉下去,彻底爬不起来,那我当然要回来看看,他们看起来是不是真的很得意。”
小网红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化妆师察觉到气氛不对,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小网红率先客客气气地开口,“我有点渴了,刚刚点了奶茶,麻烦美女帮我去取一下好吗?等下发红包给你。”
房间里的人都清了出去,小网红转过头来,“鑫哥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丁程鑫扬起脸,姣好的面容天真无辜,笑容无邪,“什么什么意思?我念台词呢。”
“……别装了,你都知道了吧?”
刘耀文赶到片场的时候,全剧组的人正一窝蜂地朝化妆间涌去,他一路上内心闪过的不祥预感仿佛一瞬间得到了证实,他赶忙拉住一个过路的小助理,“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我听他们说许哥和鑫哥打起来了……诶,你不是那个……”
兴奋的女声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刘耀文一路横冲直撞,奋力扒开前方堵得严严实实的人墙——
满地的碎玻璃,瓶瓶罐罐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被摔得粉碎,面目模糊不清的男人躺倒在碎玻璃上呻吟,另一个修长的人影跨在他身上,雨点般的拳头一下一下击打在他的小腹。一记重拳下去,男人的脸歪倒在一边,口中吐出一口血水,张开牙齿森森地笑。
“这个圈子的规则就是这样,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像你这样没本事一直往上爬的人,活该被人踩在脚底下!”
丁程鑫眼角嫣红,大口大口地喘气,右手攥住身下男人的脖颈,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们不是都说你强吗!啊?不是都夸你演技好吗!那又怎么样,这部戏投资人捧的还是我!你呢?你他妈天生就是个龙套的命!你看网上那些人,哈,现在还有几个记得你是谁,还有谁相信你真的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太难受了,喘不上气,整个世界的人都在看他,都在用那种冰冷的,审视的,鄙夷的眼神看他。
“今天老子能说你跟工作人员谈恋爱,明天就能说你跟老总打过炮,怎么样?后天说什么好呢?对了,就说你跟你们团里的那个小男生有一腿,你说怎么样?”
保安七手八脚地冲上前想拉开纠缠的两人,却险些被拳风扫到,丁程鑫回过头来,黑发汗湿,眸子通红一片,像极了某种嗜血的野兽。
他歪了歪头,活动了一下酸痛的筋骨,迅速再次举起了拳头——
“丁程鑫!”
这个声音。
丁程鑫缓缓放下了手臂,仿佛重新被注入了生命,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低下头喘息,眼神复又变得温润清晰。
刘耀文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喊他,他像是跑了很远的路,鼻尖上都带着汗,漆黑的眸子紧紧地盯住他,一步步靠近,最终将他圈入自己的领地。
丁程鑫被他用力地抱在怀里,“对不起。”
他听见刘耀文这样轻声说。
07
“所以呢!就这么便宜那个混蛋了!?”
贺峻霖在医务室走来走去,唾沫飞溅,严浩翔瞟了缩在病床上的丁程鑫一眼,默默拉了拉贺峻霖袖子,勇敢地替在场所有人说出了心声,“好啦,别激动了,晃得人眼睛疼。”
贺峻霖微微一笑,“对不起哈,原来我吵到你的眼睛了。”
严浩翔被噎的说不出话,贺峻霖立刻将火力对准了刘耀文,“那个姓许的傻逼是不是就在隔壁病房?这你都能忍?我说真的,只要你发话,兄弟我立刻叫人半夜过去,麻袋一套,保证把他揍到妈都不认!”
刘耀文不说话,拿了棉签沾了红药水,小心翼翼地点在丁程鑫额角的伤口上。他撕开包装的动作粗鲁,真正下手的时候却动作轻缓,嘴唇紧抿成一条线,整张脸冷得吓人,活像从恐怖漫画里走出来的年轻死神。
“去吧,顺便记得把医院摄像头一起拆了,不然明天翔哥还得去派出所接你。”
“那你说怎么办!”贺峻霖气鼓鼓地一屁股坐进小沙发里,“那个服装师早就辞职跑得没影了,几家媒体收了钱拒绝替我们澄清,人证没认证,物证没物证,难道就让丁儿白白受了这个委屈?”
丁程鑫咽了口口水,抱着枕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刘耀文,默默做好了接下来会被他单方面冷暴力一百遍的心理建设,鼓足勇气从病号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呈交罪证般举过头顶,声音细若蚊鸣,“那个……其实……我刚才录了音来着……”
贺峻霖一脸无语:“你录音是为了举报我吗?”见刘耀文和严浩翔都神情诡异,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冲上前猛摇丁程鑫,“我的哥!你的意思是说,你刚才跟那傻逼搏斗的时候录音了?!”
刘耀文冷着脸把丁程鑫解救出来,丁程鑫见他始终不说话,自觉心虚,往被子里更深地缩了缩,虚弱地解释:“其实……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成功把话套出来……但、但是俗话说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所以,我那啥,就、就大胆去尝试了一下……”
他越说越小声,讨好地伸出手指扯住了刘耀文衣袖轻轻摇晃。贺峻霖才懒得看这对痴男怨男在那边唧唧歪歪,抢过录音笔一路狂笑着拽着严浩翔一溜烟跑了。
......
“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呀。”病房都走空了,丁程鑫小声开口道。
“没有。”刘耀文回答得干脆,居高临下地对着伤口吹了口气,酥酥麻麻地。
“哦……”丁程鑫眨了下眼睛,情绪一下子低落下去。他躺下去蜷缩起来,默默地把被子提到了鼻尖下面,“原来没有啊。”
“那个,”刘耀文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弯下腰去替他把被子掖好,丁程鑫翻过身子来瞧他,刘耀文眼神别扭地撇向一边,“在你主动交代清楚小马哥跟你表白是怎么回事之前,我是不会跟你告白的哈。”
08
后来,终于搞清楚了来龙去脉的刘耀文,在丁程鑫忍住笑的努力下,只单方面冷暴力了贺峻霖一个月,被迫出血请了新晋小情侣三顿大餐的贺大明星表示彻底悔悟。
贺峻霖联系公司放出录音锤之后,网络上的风声一下子扭转了,不少饭圈大粉主动发微博发声,将两位演员的品貌评价放在一起做了一个比较帖,太过惨烈的对比使小网红原本就不怎么样的路人缘一下子跌到谷底,据说他背后的那位金主很快玩腻了他,几个月后,这个人的名字彻底消失在了娱乐圈。
丁程鑫不无唏嘘,但刘耀文已经是本月第十五次邀请他工作以后共进晚餐,以前在一个团里都不见得如此之高的频率引起了他的注意。直到某次在饭桌上见到了那位林砚新同学本尊,向来别扭高冷的刘耀文主动牵手喂饭力破自己亲手种下的亲兄弟传闻,顺便震碎了林同学的三观和少男心之后,丁程鑫功成身退。
某次饭后,两人戴着口罩,绕着校园外围静悄悄地散步。刘耀文在心里默数三秒,反手握住了丁程鑫的手。
“为什么会喜欢我?”
丁程鑫笑眯眯,隔着夜色描摹刘耀文英气凌厉的轮廓,“因为你长得好看呗。”
“嘁。”刘耀文心情很好地晃着两人交握着的手,孩子气地埋下头偷笑。
丁程鑫没有再说话,只更加用力地反握回去。其实理由很多,他长得帅,跳舞好看,性格好玩,待人热诚,这些理由都很重要,但又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丁程鑫短暂的二十一年人生里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自由,天真,家人,朋友,理想,曾经他一败涂地,浑身伤痕,但刘耀文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旁,是兄弟,是战友,也是爱人。
刘耀文的球鞋踩过簌簌的树叶,突然说:“丁儿,我好喜欢你。”
丁程鑫微微笑了,心脏在胸腔里很温柔地跳动,他点点头,“嗯,我知道的呀。”
路灯把两道身影拉得很长,两人紧靠在一起,彼此纠缠,好像永远都不会分离那样。
LOFTER一切都还好哈~
大家,在?
收到好多私信关心我们,感动中。目前我们一切都安好哈。
也请大家安安心心的玩耍,关注你喜欢的创作者,热情的给他们小红心小蓝手!
还是老规矩,有什么情况我们会自己跟大家说的,没说之前,都一切照旧哈。
我们会尽力的,拼命的保护好LOFTER,给大家提供更好的服务和体验的!
大家一起加油!
大家,在?
收到好多私信关心我们,感动中。目前我们一切都安好哈。
也请大家安安心心的玩耍,关注你喜欢的创作者,热情的给他们小红心小蓝手!
还是老规矩,有什么情况我们会自己跟大家说的,没说之前,都一切照旧哈。
我们会尽力的,拼命的保护好LOFTER,给大家提供更好的服务和体验的!
大家一起加油!
【博君一肖】进错同剧组哥哥的房间怎么办(5)
*ABO 先标后爱
*《陈情令》剧组/时间点架空
*OOC/沙雕/不上升不当真
“啊?魏无羡?你被蓝忘机睡了???”
清晨的走廊还很安静,原本也就只有舅舅和温宁小天使两个人在讨论睡觉的对话声,结果舅舅这平地两声吼,蓝大、花孔雀,就连温晁教导主任都出来了。
舅舅回头看了看蓝大,眉头皱了起来,在舅舅的心中,现在的这一幕无疑是被蓝大看到了王一博与他人交好。那蓝大,多伤心啊!!!
舅舅翻了个白眼,气冲冲的走到肖战的面前,一把就把人拉走。肖战云里雾里,虽然已经起床有一段时间了,但是脑子还不是特别清醒,任由汪卓成拖着他去走了楼梯。...
*ABO 先标后爱
*《陈情令》剧组/时间点架空
*OOC/沙雕/不上升不当真
“啊?魏无羡?你被蓝忘机睡了???”
清晨的走廊还很安静,原本也就只有舅舅和温宁小天使两个人在讨论睡觉的对话声,结果舅舅这平地两声吼,蓝大、花孔雀,就连温晁教导主任都出来了。
舅舅回头看了看蓝大,眉头皱了起来,在舅舅的心中,现在的这一幕无疑是被蓝大看到了王一博与他人交好。那蓝大,多伤心啊!!!
舅舅翻了个白眼,气冲冲的走到肖战的面前,一把就把人拉走。肖战云里雾里,虽然已经起床有一段时间了,但是脑子还不是特别清醒,任由汪卓成拖着他去走了楼梯。
剩几个人站在走廊上,蓝大左看看王一博,右看看花孔雀。
“这么热闹?”师姐笑眯眯的看看走廊上的各位,“都挺早啊,诶,我两个弟弟呢?”
“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神神秘秘的。”花孔雀说完就带头往电梯那边走,大家也都不说话,跟上准备下楼去吃饭了。
楼梯间里,舅舅凶巴巴的。
“你怎么回事啊,怎么是从王一博房间出来的??”
“怎么了吗?”肖战晕乎乎,“我去戴隐形眼镜了。”
“你戴隐形眼镜那你也不能……”舅舅突然顿了顿,“你为什么要去王一博的房间戴隐形眼镜??”舅舅打了肖战一下。
“啊呀那不是隐形眼镜在他那里不小心落下了吗!”
“那你也不早一点,你看看你,非要在这种时候出来,这下大哥看见了,怎么办?人家心里怎么想?事实不会觉得你要和他争王一博?”
肖战无语的撇撇嘴,“那大哥不还是被你叫出来的吗?大清早的这一嗓子鬼都被你叫醒了。”
“早晚被你气死……”
两个人走出去,走廊上已经没有人了。
“可是不对啊!!!”舅舅突然反应过来,“你的隐形眼镜为什么在王一博那里落下了?”
肖战语塞,刚才说话的时候自己也没怎么过脑子,本以为按照舅舅的性格应该是听不出来的,结果不是听不出来,可能只是反应比较慢??
“昨天晚上就不小心落下了。”
“昨天晚上???”舅舅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昨天晚上不是我看见你们了吗?王一博不是没进你房间被我拉到我那里去了吗?”
“啊……是啊,”肖战顺着舅舅的话继续往下说,“是在那之前,嗯。”
“在那之前?”舅舅陷入沉思。
电梯到了二楼餐厅停下,舅舅和肖战走出去,大家已经选了圆桌坐下来,因为人不是很多,大家相对做的比较分散。王一博听到门口的声音抬头看看进来的肖战和舅舅,又把头低下。
肖战去边上拿了牛奶和一些吃的就慢悠悠的往大家坐的地方走。
肖战认准了王一博边上的空位,还差没几步的时候突然从后面闪出来一个人影,抢在肖战的前面,一屁股往肖战原来想好的座位上一坐。
舅舅。
肖战默默在心里给舅舅翻了一个同款白眼,然后在舅舅的边上坐下了。
王一博是坐下以后才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落座的,边上也是自然而然的就留下了两个空位。
人们日常在公共场合选座位的时候一般都会离两边的人远一点,但是这张桌上在肖战和舅舅进来之前就只剩下了王一博边上的两个位置,和对面的一个空位。
王一博也在心里暗自划算过这件事情。对面那一个单独的空位在师姐和花孔雀中间,空出来的原因大概是师姐和温情有女孩子的悄悄话要说,当然师姐也时不时的和花孔雀说上几句,应该不会有人去横在中间。
自己和左手边的温晁隔了两个位置,吃饭的时候也不方便大声和有一定距离的人说话,所以坐下以后暂时还没有什么交谈,那么舅舅和肖战如果意识到了这一点,就应该坐在自己的身边。
(不愧是你王耶啵,短短几秒想这么多。)
舅舅刚才在一边拿吃的时候就看见肖战嘴角略微带着的笑意,回头看看王一博,吃饭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人家都在好好吃饭,王一博这小子慢吞吞的不知道在等什么,坐在大哥的边上也是一句话都不说,任由大哥和金光瑶两个人聊得火热。
呵!王一博!舅舅心想。
于是舅舅一个箭步就挡在了肖战的前面,在王一博的隔壁坐下了。
“哼,我的魏无羡,不能白天黑夜都被你拱去了。”
舅舅在心里暗自哼了一声,对于自己计划得逞表示十分的满意。
王一博有一点失落,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失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个资格。
早上肖战来自己的房间里戴隐形眼镜的时候还带着没睡醒的温柔和可爱,全不设防,没把自己当外人,在自己房间的厕所里大大方方的戴眼镜,也没有顾忌王一博在一边。
王一博那瞬间甚至有点恍惚自己和肖战真的就是一对,肖战就是那个命定的要被自己标记的Omega,两个人相生相依,每天早上在彼此的身边醒来,四百度近视的肖战模模糊糊的去厕所,可能还会不小心被墙角撞一下,噘着嘴和王一博说“我疼”,让王一博给他吹吹。
王一博甚至觉得那天晚上之后,这些画面都特别的立体生动,几乎就和真的没有两样。
肖战回过头说“你准备好了我们吃饭去吧”,把王一博喊回了现实。
“想什么呢大清早的。”肖战对王一博笑笑。
王一博憨憨的点点头,跟着肖战出去了。
“怎么回事啊。”
舅舅头偏过王一博的一边,两个眼睛盯着王一博没挪眼。
“啊?”王一博愣了一下,“什么?”
肖战在边上默默的喝牛奶,也不出声,不知道舅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昨天晚上你们俩干嘛了?”
“我们俩?”
“你和肖战!!”舅舅突然凑到了王一博的耳边说这个,虽然王一博躲了,但是还是听清了。
“吃夜宵啊。”王一博有一说一。
“吃夜宵?别骗人了,还说古装戏胖一点都容易看出来你还吃夜宵?”舅舅显然一点都不相信。
“是啊,那外卖的垃圾还在我房间里呢你要不要去看看?”
“那光看垃圾我可看不出来是不是只是吃了夜宵。”
舅舅瘪瘪嘴,把白粥喝得稀拉哗啦响。
昨天晚上的确不只是吃了夜宵,还有一点附加的小问题。
即使王一博到最后也不算是回答上来了肖战的问题,但是看起来肖战好像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怎么现在这个舅舅查早恋查得比我还严肃紧张。”温晁教导主任冷不丁发言。
王一博一口牛奶呛到。
大家纷纷停下了话题,看向王一博。
肖战缓缓把手里刚刚剥好的鸡蛋放进嘴里咬了一口,也默默转过去和大家一样看着王一博。
“说什么了?”大哥笑眯眯的问这边。
“教导主任说他早恋。”肖战眼睛圆溜溜的转,好整以暇的看着王一博。
“不是我!”王一博耳根子都红了,看了肖战一眼,“我就是突然有人说话吓一跳。”王一博低着头。
“我又不是温宁卖萝卜,你吓一跳干什么?”
“和我有什么关系??”温宁小天使满头问号。
大家只当是王一博莫名其妙的被呛到,也没在继续这个话题。
王一博的耳根子已经红到了脖子上,后来吃饭的速度也特别快。三两口吃完以后就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先走了。
肖战看王一博动作快,也是一大口喝完了牛奶就去跟出去。
舅舅在中间显得特别的悠闲,还在和对面的师姐和花孔雀聊天,结果没聊两句两边的人都不见了。舅舅后知后觉出去的两个人是王一博和肖战,一看蓝大还在这里和金光瑶有说有笑的,心里那叫一个着急,干脆也不吃了。把剩下一个鸡蛋丢给温晁以后也追了出去。
“这是干嘛??”温主任拿着一个鸡蛋不知所措。
“可能看你头发太少了就关心关心你。”蓝大在一边默默接话。
“???”
肖战追着王一博出去,一早上饭都吃完了两个人话都还没说上几句,又担心自己刚才跟着调侃王一博,看见王一博耳根子那么红,也不知道会不会生自己的气,于是就想赶紧说两句试探试探口风。
“一博!”肖战跑了几步。
听见是肖战的声音,王一博停下来回过头。
“你走太快了。”肖战笑眯眯的。
“……”王一博不知道说什么。
“你没生气吧?”肖战站定,理理自己的头发,看着王一博。
“没。”
王一博看着肖战嘴边还有白白的印子,不确定肖战是不是看见自己出来了所以才急匆匆喝了牛奶追出来的,但是看见肖战这个样子,心下觉得可爱。
“肖老师。”王一博缓缓开口。
“啊?”肖战睁大眼睛,模样很是可爱。
王一博没有回话,壮着胆子伸手用大拇指在肖战的嘴角轻轻抹了一下。
几乎就是同一瞬间,闪光灯和舅舅的“干什么”同时出现了。
肖战转头一看,是戴着口罩狗仔模样的人在拐角。
王一博转头一看,是舅舅表情难看的对着两个人跑过来。
拍照的人很快就被保安带出去了,肖战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好拍到了什么,不过现在正在拍摄,拍到了……应该也没什么吧。
“王一博你干什么呢!!!!!”舅舅的表情真的是要把王一博吃了。
“啊?肖老师嘴巴没擦干净啊……”
舅舅一脚横在两个人中间把肖战护在自己身后,“你怎么回事你!!别动我的魏无羡!!”
等到大家都来了大堂以后导演助理说了点注意事项,大家准备乘中巴车一起离开。
每次选座位的时候肖战都觉得特别有意思,年少时候的爱情就往往可以因为一次座位的选择发生改变,虽然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
肖战上去的时候王一博和舅舅都靠窗坐着,舅舅坐在王一博的前面。
舅舅看见肖战以后着急的挥挥手,示意肖战坐在自己边上。又看王一博听到舅舅的动静以后也快速回头看了一眼肖战。
肖战径直走过了舅舅身边,到王一博身边坐下。
“你怎么和王一博坐了啊!!!”舅舅气死。
“什么?”蓝大这才上车,“谁和王一博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