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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文‖娇宠
左奇函生日贺文
‖非典型替身文学 / 金主bao养 / 先婚后爱
‖感谢桂源函瑞出场 无副线cp
‖又名《左少的心尖宠》
“早就说过，我的财富，从来都是你的游戏币”
爹系爱宠双标金主 × 恃宠而骄财迷替身
BGM：
前段「01-06」 Ivoris -《I Wish My Mind Would Shut Up》
后段「07-08」 ...
左奇函生日贺文
‖非典型替身文学 / 金主bao养 / 先婚后爱
‖感谢桂源函瑞出场 无副线cp
‖又名《左少的心尖宠》
“早就说过，我的财富，从来都是你的游戏币”
爹系爱宠双标金主 × 恃宠而骄财迷替身
BGM：
前段「01-06」 Ivoris -《I Wish My Mind Would Shut Up》
后段「07-08」 Christina Perri -《A Thousand Years》
*长文预警，全文1.9w+
01
“你这还缺钱？”张函瑞坐在吧台上，半只手倚着大理石台面，另一侧轻捻着玻璃酒杯绕圈擦拭。他神色有些为难，轻蹙着眉，又放下手中的工作，“我可不想被某人追杀”
听到这话，杨博文只是扯了扯嘴角，借着隐在暗处翻了个白眼表达对张函瑞口中“某人”的不满。然后一边拖着下巴，一边百无聊赖的用手在桌面上跟着光影画圈。水珠的冰冷将他的思绪拉回：“毕竟我还是要做好随时被辞退的准备，我可不想他一句‘白月光回来了’，就把我打发到大街上乞讨去了。”
“悠着点吧你，我真怕他哪天拿钱砸死我。”口头是这么说的，张函瑞就转头拿瓶鸡尾酒的功夫再次转身就已经傻笑着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然后笑嘻嘻开口，“其实我也可以忍受他拿钱砸在我身上的。”
“就这点出息。”杨博文没再盯着他看，只听见后者愤懑的反问：“你难道不能忍受吗？！左总出手，千万就有”
略有些莫名其妙的扫过去一眼，也不知道张函瑞从哪儿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杨博文转头看向舞池明灭的灯光，状似无意般答到：“不知道，他又舍不得拿钱砸我……你这儿安排节目多少钱一场？”
问句主题急促拐弯，张函瑞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对于杨博文这句堪称恃宠而骄的回答的震撼，注意力就已经转移到了对面的舞台上，他悻悻然应声：“几百到几千吧，一场下来可累了”
“我来跳，你收他们五千一场”
张函瑞差点一口酒喷出来，辛辣的液体顺着咽喉落下，他猛的咳嗽了几声，然后几近破音的问道：“你真想来啊，我以为你开玩笑呢，祖宗”
“五千太多了吗？”
“呵呵呵，这太少了吧”吧台对面的人依旧抬眸用那双圆润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虽说是在酒吧，他却依旧一件白毛衣，连带着发尾都是温顺又乖巧的顺毛样。张函瑞接上没说完的话，“左总花大几千万送你去学跳舞，你就这么自降身价，来我这小酒吧跳五千一场的舞啊？”
“我喜欢跳舞，但他是因为他白月光会跳才让我学的，我才不想给他跳呢”杨博文手册的手机屏幕接连闪烁几下后弹出消息，他只是侧头看了一眼就晃悠悠起身，抬手朝张函瑞挥了会表示“再见”，然后转身前补充了一句，“他让我学的又不是我喜欢的舞种…我明晚来！”
前一句小声的嘀咕淹没在嘈杂的背景音中，张函瑞倒是将最后一句音调上扬的话听的清清楚楚。眼看实在是劝说无果，他只能悲怆的点点头，然后目送杨博文走出酒吧。
/
“去哪儿了？”
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杨博文一边打哈欠，一边脚不离地般踩着拖鞋往客厅中心走。他还特意带了左奇函前几天送他的珍珠项链，贵气的坠在脖间。一举一动衬的他像娇养的猫儿。听见左奇函的问话，他漫不经心般答到：“找函瑞去了”
左奇函抬眸扫了杨博文一眼，几秒后反扣下怀中的电脑。他也没接话，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面前人脖子上的项链，片刻后才再次反问说：“他那儿藏了什么宝贝东西，你怎么总往他那儿跑？”
刚叉起管家递来的果盘中的一块水果，杨博文出口成章般凭空扯了句谎，然后一边嚼哈密瓜一边含糊应声：“怎么，哥哥你吃醋了？”
他饶有兴趣的做到左奇函身侧，纤长的睫毛扑扇几下。明媚到不加任何装饰都已经艳压众人的杏眼此刻微微弯起，杨博文凑上前，然后忽的伸手扯住左奇函的领带，轻轻一拉就将人带到面前来
左奇函感受到唇角轻微的触碰，蜻蜓点水般转瞬即逝。惟余杨博文凑过来时身上淡淡的栀子香。他听见对面人上扬着声线的话：“可是我只喜欢你呀，哥哥”
话落，杨博文计谋得逞般扬起笑颜。心想着哄一哄就好了，人还没来得及坐正，左奇函就已经抬手捏住了他的脸颊。虽然力气不大，但细微的疼痛还是扯的杨博文皱了下眉，然后在左奇函松开手之前佯装恶狠狠的拍了一下他的手：“疼！”
看来这下自己得哄人了。左奇函将手又放在杨博文脑袋上，象征性揉了揉表示安慰，然后才开口说话：“下个月有拍卖会，我带你去，有喜欢的选了告诉我。”
“哦”出于刚刚被这个人掐了脸，杨博文说话都没了，那股撒娇意味有点敷衍的应了一句后打算起身回房间。抬脚刚跨出去半步，又慢悠悠的回过身面向左奇函，开口时手跟着在虚空中点了几下，“我明晚去找函瑞，你不用等我了，嗯嗯对。”
心里估计着明晚公司要开会，等到忙完回家怎么也得后半夜了。要是留杨博文一个人在家，还要凌晨把他吵醒的话，他肯定又得闹脾气了。左奇函将视线移开几秒后才点头表示同意。只是在杨博文兴冲冲的想回楼上洗澡时又补充了一句，“别到处乱跑”
杨博文面上还是一副“我知道我知道”的乖巧模样。一转身却在暗处撇了撇嘴，在心里叫嚣道“谁听你的----”
反正是做替身，在金主面前装乖点儿，做好本职工作不就行了，杨博文才懒得在左奇函背后也装着贤妻良母的白月光形象。毕竟这几千万的工资也只够买他半个自由身，至于离开左奇函事业的那一半…等他存起自己的小金库，能随时跑路了再说吧
想到这里他连上楼的步伐都轻快了不少，先到卧室给张函瑞留了口信才乖乖去洗澡。
等左奇函洗漱好上楼时看见杨博文靠着床背看怀中平板里的综艺，听到好笑的环节还会跟着笑的抖肩。只是又没将沾了水的头发吹干，还不记得开暖气，也不添外套。
蓦地记起上个月刚入秋。杨博文就是这样得了感冒，左奇函后半夜把人搂在怀里，他也哼哼唧唧说头晕不舒服。结果就这样被他磨了好几天。以至于每天早起去公司的时候，整个人戾气都重的不行。硬是愁的公司高层那几位年过半百的老古董头发都要掉光了也没弄清楚这小祖宗怎么了
毕竟左奇函可宝贝着家中那只“猫儿”呢，娇生惯养着，也不怎么带他来和公司里的人接触。只是偶尔会有几场拍卖会或者宴会，因为怕杨博文一个人无聊才将他带到现场。不过也是在包间里各种水果点心伺候好。
不显山不露水，然后是有几家狗仔想拍拍这位左少的心头宠都从没找到过机会。
但其实杨博文清楚的知道左奇函这么娇宠着自己，纯属是因为自己与他白月光有几分相像的脸。外界传闻说的左奇函再爱他，两人之间也始终横着一道跨不过的坎。
准确来说应该是杨博文心里那道跨不过的坎。
杨博文无数次给自己洗脑，他只是为了那点豪掷千金的替身费，才不想搭上真感情。这种拿钱办事的活他只有听安排做事就好了
就像初见那年左奇函让他学跳舞，连金主都没明说为什么，杨博文早就已经脑补了一篇白月光喜欢跳舞的大剧。
所以勤勤恳恳跟着老师学了三年古典舞
他不喜欢的古典舞
左奇函的思绪被前几日刷到的那几条“左家董事情人曝光”这类标题的文章扯远，他这才抬脚踏入房中，杨博文听见动静正打算关平板钻进被窝里睡觉，下一秒就被左奇函从被子里一把捞出来，然后又扯起毛毯将人裹一圈。杨博文还没来得及皱眉，怀里就被塞进刚刚关掉的平板
“继续看，头发还没干”左奇函侧身去插吹风机，还顺手摁开了暖气，回头的一瞬间看见杨博文怀中的平板已经跳到刚刚助理发来的拍卖会预览图。他打开吹风机的恒温键，开始仔细给杨博文吹头发，“有看见喜欢的吗？”
“这个胸针好看，手链也好看……”杨博文的指尖不离屏幕，接连着跳过了好几张图片，嘴里嘀嘀咕咕应了几声，直到所有照片看完，他在唐塞就说了几个一眼晃过去的藏品，中规中矩，和左奇函之前送的那些东西没什么太大区别。
都等到平板息屏了，也没听到身前人说自己原计划送的那件礼物，左奇函在摁关吹风机的同时问出声：“没有看见其他的吗？比如伦敦……”
他想说的是出自伦敦著名设计师之手的一对婚戒，两只戒指上分别欠了蓝粉两色的钻石指环，轮廓上还雕刻着比翼鸟的翅膀。比翼鸟象征忠贞的爱情。
这对婚戒的宣传标语就是“连理枝，比翼鸟”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杨博文打断了，后者缩进被子里开始准备糊弄过去：“都好看，都好看我困了，我要睡觉了”
杨博文也不是没看见这对婚戒，只是他觉得左奇函又不是真心爱他，没必要自己往火坑里跳。俗话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更别说他俩已经在毫无爱情的情况下领了结婚证，而且连婚礼都没办
他从来不想正面回应自己和左奇函之间的感情。爱人也好，情人也罢，迄今为止杨博文都只去关注自己卡上的余额后面有没有多添几个零。
所以每当左奇函提到这类问题，他都要刻意回避
爱太复杂了，在他们俩如此不伦不类的关系之间真的会有这种感情吗
于杨博文而言，答案应该是否定的
02
听见办公室门口挂着的风铃响起清脆的尾音，张函瑞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借力转动身下的椅子，一回头看见杨博文是差点把手里的手机吓掉。他向前倾了一下，防止自己从椅子上摔下来，然后犹豫着开了口：“你怎么从家里，逃出来的…？”
杨博文将怀里的大衣随手扔到沙发上，然后耸了耸肩：“左奇函不在”
面前人身着黑色短上衣，露出半截纤细的腰肢，外面还套了件米白色网状罩衫。下身是宽松的黑色工装裤，在腰间系了一串金属挂链，与耳朵上蝴蝶形状的金属耳挂成配套，仔细看还能看见淡淡的雾色眼妆。
“左总给你……？”张函瑞依旧欲言又止。其实在心里已经脑补了左奇函翻天覆地找人最后发现杨博文在自己酒吧时的一百种后续。他默默在心里求神拜佛，千万不要掀了自己唯一的家底
“我自己…之前偷偷买的衣服”听见张函瑞小心翼翼又深意十足的提问，杨博文摇摇头打断他没说完的话，自顾自上前拉开化妆椅坐下，“想什么呢”
说着凑上前在镜子面前点了点自己的眼尾，然后兴致勃勃的回头看向依旧呆愣在原地的张函瑞：“我自己画的眼妆，你来看看，帮我添点儿什么装饰？”
后者终于从十万种玛丽苏小说情节里回过神来，咬着唇上前低头扫视了一遍桌面各种各样的配饰，什么蕾丝，脸链……最后还是认命的拿起桌上盒彩妆盘，淡淡接话：“我给你画只蝴蝶”
等杨博文乖巧转过身后，张函瑞扶着他的脸在右眼尾处勾勒出蝴蝶的翅膀轮廓，然后用彩妆笔蘸着灰色眼影轻轻铺了一层底后，再用黑白两色描细节
转头去找银色高光笔，一回身就看见杨博文下垂着头，在看手机现场的睫毛轻轻扇动时，眼下的阴影时隐时现。耳廓上垂着的挂饰也小糊弧度的晃起来，漂亮的像BJD娃娃
张函瑞撇着嘴摇摇头，也不知道在叹惋什么。只是心里想着某人的家妻都美成这样了还能挂念着其他人。也不知道左奇函怎么想的
就算那个什么白月光是天上嫦娥仙子下来了，都比不上杨博文吧
而杨博文则在翻看手机里的购买清单，然后一键勾选全部下单，一想到可以穿这么多好看的衣服，他就激动的有些坐不住。倒是张函瑞一埋头看见他笑的表情被吓得不轻：“傻乐啥呢？吓我一跳”
杨博文邀功似的的举起手机面向张函瑞，笑起来时眼角弯弯的像只小猫：“我买了好多衣服！”
注意力第一时间落在那些有点惊人的衣服上，下一秒又看见右下角的总价。张函瑞一瞬间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说话也变得生无可恋：“十几万的衣服你说买就买了？……怎么还来我这里赚区区五千？”
“哎呀那能一样吗”杨博文收回手机，扯了扯嘴角思绪又开始纷飞，“我还是得靠一下自己好不好，在家里面学那么久，还不如来跳我喜欢的”
“哎呀哎呀，我之后请你去你最喜欢的那家餐厅吃饭嘛”看着张函瑞的眼神都没有光亮了，杨博文扯了扯他的袖子意在安慰
“行”说到这个张函瑞才恢复些活力，然后继续手里的动作，最后在杨博文眼下垂直的细线纹路上贴了碎钻才算大功告成，他拍了拍手示意杨博文看看，打开手机后嘱托道，“我给你安排的19号，算个小压轴，跳完舞让人送你回去”
“嗯嗯嗯”杨博文一边照镜子，一边顺嘴夸了几声张函瑞，“感谢我们人好看心善良的小瑞老板”
“你别让左奇函抓住然后来掀我的酒馆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有那么不小心吗…”
/
“据可靠消息……”说话的声音停顿了几秒，当事人滑着椅子溜到左奇函办公桌前。语调都满是戏谑，“你的白月光女神可是明天下午就回国了哦”
听到这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昵称，左奇函抬眸扫了他一眼正在翻资料的手未停，冷哼一声后才慢悠悠开口：“上下公司谁敢听您张少爷的话？可靠消息没一个靠得住的”
老底被掀开，张桂源也不恼，依旧笑嘻嘻的在怀中那份合同上签好龙飞凤舞的字，然后才调开手机聊天界面递到左奇函面前：“这回可是本人通知的消息，百分百可靠”
再次将注意力挪过去半分，看见对话框中对面提到回国航班在明天下午七点半落地时，左奇函的手不自觉的蜷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刚才那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只是将问题反抛回去：“你要去接她？”
“大小姐玩了三年肯回来了，老头子肯定急着安排人接她，哪儿轮得到我啊，倒是你？”话未说明，张桂源回靠到椅背上，拖着椅子又离桌案远了些。他有些想不明白，便又状似无意般问道，“不去见见？”
提及此左奇函刚好看到资料的最后一行，他顺手关了文件夹，思绪却已跳入这位张桂源口中的“白月光”身上
裴婳，裴家独生女，和左家张家是世交。大小姐虽然平时爱玩了些，但作为三个人中最年长的姐姐，性格还是很好相处的。只是三年前突然说想去国外定居，吓得裴老爷子一边劝一边又安排人在国外准备住所。估计现在是玩够了才想着回国
青梅竹马，世交联姻？
诸如此类的花边新闻在三年前层出不穷，今天是张桂源和裴婳要联姻了，明天又变成左奇函和裴婳青梅竹马暗恋了，当时裴大小姐只是翻了个白眼，然后开玩笑般冲他们俩说：“我的天呐，真的是谢天谢地这些人没编出你们俩的新闻，不然哪天热搜就变成我插足你们俩感情了”
听到这话的时候，左奇函只是低着头没有应声。按照三年前他的一些单方面认为，暗恋，喜欢都太肤浅。所以张桂源背地里讲他心里的裴婳定义上白月光的标签，结果好巧不巧这个标签还被两个当事人都知道了
左奇函和裴婳明里暗里劝说张桂源多次无果，倒也没再纠结这个名讳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因为太过深入人心，导致杨博文第一次听说左奇函和裴婳的事时也是格外精准的总结出了这个看起来很形象的词。
“不了”思绪回笼左奇函下意识又接上话，开口的时候连唇角都扬起他没有察觉到的弧度，“明天下午有事”
张桂源终于有些好奇的转过身 凑过去问了句：“您能有什么事啊”
“综艺更新了，得陪着看”低头扫了一眼桌上的钟，时间定格在八点五十分，左奇函收好桌面上的文件，然后从笔筒里顺走一只印有小羊符号的白色签字笔，别在文件夹上才开口送客，“我要去开会了，你回去吧”
还没来得及反应陪谁看综艺，下一秒就被下了逐客令，张桂源有点幽怨的嚎了几声才又目送着左奇函往外走。等门彻底关上，他突然又回到第一个问题
看综艺？左奇函之前可没这爱好
思绪不自觉间飘向一个人
03
舞台灯光闪烁，鼓点伴随着轰闹的键盘声充满整个酒吧，红色的光线交织投影，衬的整个舞台像暗中伏满蛇蝎的危险地带。杨博文站上台，确认耳返戴好后转头示意张函瑞开始
《Toxic》的节奏乐声响起，台上的灯光跟着节奏闪烁起来，杨博文随着鼓点转身，回头时耳挂上流苏便跟着晃动，在暗红灯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斑驳的光晕
伴随着震天动地的音乐节拍，杨博文的动作带动台下人群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一曲进行到中间时曲调减弱着下落，他纤细的食指顺着眼角的细线纹路向下滑，滑完脸颊时轻轻抬手指向台下，下一瞬便回过身去等待下一段节拍
张函瑞坐在吧台远远看着，杨博文的身影单薄，跳起舞来却一点也不缺力度。怪不得是大几千万学的舞蹈
不过他不知道，杨博文在家里可从来不跳这种舞，心情好的时候挑几首古典舞给左奇函表演一下装装乖就好了
回身时杨博文弯起眼角 在虚空中画出爱心轮廓，灯光顺着他的指尖往后落 最后全场暗下来，只有倒影着红色暗光的屏幕和未绝的乐队尾声。他侧头做了个飞吻的动作，眼尾轻轻下压，朝着台下抛去媚眼。几秒后灯光全灭
轰鸣的鼓掌和尖叫声中杨博文悄悄顺着侧边逃向后台，只留人群的喧嚣于身后
蛇蝎美人……
张函瑞刚推门进办公室的时候还是这么评价杨博文的。下一秒一抬头看见当事人已经换好暖黄色的针织衫和阔腿裤的时候，差点石化在门口
要不是面前人的眼尾还有自己画的蝴蝶翅膀，张函瑞都得怀疑自己是不是熬夜熬出幻觉了。杨博文将大衣披上，然后上前扶着张函瑞的肩膀就开始笑：“看吧我就说这种舞蹈适合我，是不是特别厉害！我好早就喜欢了”
被晃回神，张函瑞点点头。然后由衷的夸了一句“很棒”，这倒哄得杨博文眼睛都笑弯。张函瑞又在心里悄悄的补充了一句“左奇函你小子命真好啊”
抬头看见挂钟时间已经走向凌晨，张函瑞突然心下一凉，拉住杨博文就准备往外走：“我送你回去了吧，我有点害怕”
“我都不怕呢你怕什么”杨博文摁开手机，看见时间快过了凌晨，心里想到左奇函开会应该结束了，他又才点点头说好
下次一定再多玩一会儿
/
家里没有开灯，杨博文偷偷打开手机屏幕给自己照明，低头一看见鞋柜上的车钥匙就知道左奇函已经回家了。他放轻了动作，还想着先悄悄溜去卫生间把妆卸了，结果刚鬼鬼祟祟迈出一步，客厅就突然变得敞亮。水晶吊灯投影下一片暖黄色的光晕，吓得杨博立马就停在了原地。
“玩的开心吗？”昨天还从沙发上起身，问出的话听不出情绪，只是躲不过来的时候，杨博文心都悬在半空中，还在大脑里紧急组织宕机的语言系统。这人又悠悠然接话，“某人是不是忘记时间了？”
没发现就行
杨博文先松了口气
遇事不决先撒娇
他立马愁眉苦脸起来，下压唇角，连眉眼都跟着下垂。倒是因为有眼尾的装饰衬的他真的像一只下雨天流落在外的可怜小蝴蝶。他开口前先在心里给张函瑞诚恳地道了歉，然后撇着嘴上前：“函瑞拉着我试妆嘛，你看”
说着还抬手指了指那只灰色系的蝴蝶翅膀，抬眸看向身前人时好像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哥哥，你觉得好不好看呀？”
左奇函刚听着他的话想去看，但是还没看清，下一瞬人就扑进怀里了。怀中人满身的栀子香飘来的远比平时要更浓郁。不过我感受到杨博文搂着自己脖子的两只手，左奇函都没注意到这扑面的香水气
他扶了扶杨博文的背算做安慰，然后又将人扶正，仔细盯着眼尾的笔触纹路看。抬手想去碰，指尖刚碰到眼尾的蝴蝶轮廓，杨博文的脸颊就已经轻轻贴到他的掌心。
冰凉的触感与掌中的温度相异，杨博文抬起手轻握住左奇函的手腕，压着嘴角抬起眼睛时睫毛扑闪，隐约闪过的几道光影折射在他眼尾的碎钻。看起来泫然欲泣，可怜中又带点乖巧的撒娇意味
左奇函瞬间柔和了神色，视线下移略过身前人鼻尖点的小痣，再到红润又泛着水润的唇。亲贴着杨博文脸颊的手换了动作，他稍微用了点力捧住面前人的下巴，下一瞬便侧头将吻印在杨博文的唇边
轻轻一碰。杨博文还没反应过来，在睁眼时只看见左奇函唇角蹭上属于自己的口红渍。于是下意识笑出声，弯着眼角笑着肩都在颤。他伸出手，指尖拭过左奇函的唇角，说话间又带点埋怨的语气：“哥哥，我妆都花了…”
所以说动作看来是在替左奇函擦掉口红渍，手却一通乱抹，蹭的那一片都泛起红晕。杨博文眉眼弯弯，笑意间都有着计谋得逞的狡黠，左奇函一下握住他作乱的手，换动作时惩罚般捏了捏他的指尖：“别闹了”
“哦----”尾音拉长，杨博文低低应了一声，这才挣脱左奇函的怀抱，准备往浴室躲。跑半路又突然折返回来，微微踮起脚勾住左奇函的脖子，在他脸侧亲了一下，“我要吃葡萄”
话落便转身跑开，左奇函低头看时间是嘴角都还挂着笑，于是下一秒管家手机上就收到一条消息让他准备点葡萄
至于管家，忙着收拾了一天房间，人刚坐回床上。眼睛还没来得及闭，就已经肌肉记忆般站起身，走到门口才突然反应过来大半夜哪儿来的葡萄。
04
空旷的客厅里回荡起欢愉的背景乐声，时不时冒出的特效音混着杨博文断断续续的笑，左奇函微微侧头就看见将脑袋贴在自己肩上的人儿眼角都弯成月牙。身体小幅度颤抖时，脑袋顶的那几撮软发轻蹭着自己的脖子
虽说脸上笑意都多了几分，却没在关注杨博文的状态。左奇函垂眸看向怀中的电脑，合同方案的最终版迟迟未敲定，甲方的昵称闪烁片刻，在消息回复过来之前，另一个聊天框的消息弹了出来
裴婳：明天下午有空见一面吗？
直接在键盘上划过，左奇函还没敲下任何一个字母，下一秒杨博文就滚到自己怀里了。
“哥哥你在，看，什么呀----？”说话的时候用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断句。杨博文的眸中倒映出客厅顶上垂着的水晶吊灯所散发出的光影。杏眼微眯时眼里的星河散漫成星星点点的明亮，略有些冰凉的后颈贴着左奇函的手腕，后者歪过头掐住怀中人的脸颊：“看你是不是又穿太薄了……冷不冷？”
脸上极轻的痛感带的杨博文颇为不悦的皱起眉。左奇函老喜欢掐他脸，三年前这个动作一直在看他这么瘦，有没有因为好吃好喝娇生惯养着长圆润些。至于现在，隐含更多的是一点恶趣味的小惩罚，有时候是因为杨博文不穿鞋就在地板上到处走，也有时候是因为某人看着小羊老往外跑而吃醋时的警告
不过不管是哪种情况，左奇函从来都不会下重手。每次也只是捏住后颈或两颊的软肉，毕竟要是力气太大了，还要惹人生气呢
“啊呀，你掐的好疼！”说话见杨博文翻身坐起，尾音带了些嗔怒。他刚坐正就往沙发旁边移了几十厘米远离左奇函，下一瞬身旁人扯着刚刚被他甩到一边的毛毯站起身，几步走过来用毯子将人围住，只露出脑袋。左奇函俯身与他平视，盯着猫儿无意识下撇着嘴的委屈表情倒被逗的一笑：“要是感冒了也不知道大半夜哼唧的……”
后三个字的音还没完全传出来，杨博文就已经恼羞成怒般抬手捂住他的嘴，左奇函淡笑着弯起眉眼，和身前裹成一团的人对视几秒后，杨博文躲闪着移开目光，然后拖着毯子落荒而逃：“我去添件衣服！”
左奇函散漫坐回沙发，这才收敛的笑意，开始仔细查看电脑上还未回复的消息
等到从柜子里精挑细选出一件羊绒大衣，杨博文绕到二楼栏杆，将两只手支在凭栏处撑住下巴。低头就能看见客厅坐着的左奇函，那人将手握成拳贴在嘴边，敲了几个字后发送出去
虽说转瞬即逝，杨博文却还是格外敏锐的捕捉到了左奇函嘴角那一抹一闪而过的笑意
杨博文忽的垂下眼，鼻尖蓦得泛起酸意。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候，指尖已经嵌入掌心。思绪不受控开始浮想联翩的片刻后，他将手抬至面前
三年前的生活与现在天差地别，那个时候他还要为了那点少的可怜的薪水四处打零工，在花店里花枝，在饭店洗碗……这种活更是数不胜数，每天将手泡在水里，指尖总会裂着几道口子
如今看来左奇函倒是舍不得让他做什么脏活累活，还要从世界各地给他搜罗一些价值不菲的护肤品
虽是这么说，当杨博文盯着手背发愣时，却总觉得缺了什么
意识到自己又在动一些不愿面对的小心思，杨博文欲盖弥彰般偏过脑袋，然后有些别扭的收回落在扶杆处的手，转身往楼下踱步
替身而已，他才不要蠢到投入真心
不然最后落得飞蛾扑火的结局未免也太难堪
听见楼梯处传来拖鞋更迭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左奇函将注意力尽数挪过去，然后看见被一件不太合身的长款大衣裹着往下走的杨博文。他这才合了电脑，盯着台阶上的人身上那件后摆快要垂到脚后跟的外套，突然想起杨博文有好多件外搭都会买大几号。穿着不合身，把杨博文拥在衣服里面搞得他像偷穿左奇函的衣服
之前旁敲侧击问过几次，左奇函大概总结出原因，大一些的衣服后摆长，缩在沙发和床上的时候就可以用衣服把自己裹起来
这样更有安全感？左奇函低头时勾起唇角笑，想到杨博文心里面这点可爱的心思只是微微晃了晃脑袋
杨博文思绪很乱，走下来的时候什么话也没说，倒是左奇函先开了口：“这几天公司有点事，我不回家，你有什么需要就和管家提”
“照顾好自己，有事随时给我发消息”这是下一句，不过杨博文没听进去，听到上一句时已经有些耳鸣。他扯起笑容，尽量不挫失自己的面子，想都没有想就回答：“好”
公司有事啊……
05
天空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城市车流霓虹灯的光影渲染在玻璃窗上。商务大厦顶层的玻璃窗旁，裴婳百无聊赖地用刀子抵着盘子切牛排，听见对面椅子拉动也没有抬头，兴致不太高般问了句“大少爷您终于来了”
“公司有点事情没解决好，所以来迟了”不卑不亢地解释着，左奇函接过服务员递来的毛巾擦手，看见对面的裴婳埋头苦吃，卷成法式大波浪的头发被染成棕栗色别在脸侧。连右耳坠着的金色耳环也熠熠生辉，几秒钟后她抬起头让左奇函先吃
“回国了本来想着和你还有张桂源一起聚一聚，不过他小子出省去玩了，只能先和你聚了”裴婳摊开手耸了耸肩表示无奈，然后突然转变成八卦的神情，“你结婚了？”
问的话倒是疑问句，语气却是笃定。从没有对外公开过结婚消息，一看就是张桂源说的。左奇函坦然点点头：“嗯，三年前”
“那张桂源这死小孩还天天白月光白月光的叫，你家那位不生气？”一想到张桂源没轻没重地张口就喊，裴婳有些发愁，扶着额一边叉起牛排一边询问
“他不介意，因为……”左奇函皱起眉毛，想到什么般笑道，“因为他好像以为自己只是替身”
“？”听到这里裴婳差点噎死，扯起纸巾挡着嘴咳嗽好几声才缓过气来，摆了摆手给自己手动扇干眼泪，“什么替身”
“实不相瞒，一直到三年前我都以为我喜欢你”说出来坦坦荡荡，左奇函也没有藏着掖着，毕竟是事实，一直到三年前才想通的误会而已。他突然想到什么又弯起眉目，“不过我后来才知道这不应该叫喜欢”
“所以这不会就是张桂源口中白月光的由来吧”左奇函真正说出口裴婳才松了一口气，她不想让任何人都待在尴尬的处境，听左奇函自己说出来她还反而能放松一些
看见左奇函点头，她又扬了扬下巴：“讲一讲？”
“讲什么？”左奇函盯着裴婳看，突然反应过来般开始回想和杨博文的初见，“当时因为你去国外我才找的他”
“不过我后来发现他和你一点也不像”继续接着没说完的话，裴婳放下刀叉靠在椅背上听他慢慢讲述，手肘靠在一侧撑着下巴，听的仔细
“当时我第二次见到他是在他之前租房的地方，一条窄巷”脑海中浮现出当时的场景，左奇函冒着冬天鹅毛大雪纷飞想去看一眼众多资料中筛出来的杨博文，刚走到巷口就看见杨博文蹲下身，在一个老婆婆面前停下
然后他看见杨博文拿出包里面仅有的零钱全部塞给卖菜的老人，自己提着大包小包的田园菜往破旧的楼上走，“自己都穷成那样了，还把那个婆婆的菜全都买了”
裴婳的眼角微微下垂，面部表情松动些许：“确实和我不一样，如果是我的话…”她的话音顿了顿，然后有点叹惋般继续说着，“我可能根本不会去到一条窄巷”
左奇函同时也放下刀叉，脑海中闪过的竟全都是杨博文在生活中各种各样的场景。似乎只要他撒个娇，自己就会无条件答应好多事情
“我发现我面对他好像和面对你的感情不同，面对他我总会下意识迁就”
话音一落，裴婳就低低笑起来，贴着脑袋的手抬起来隔着虚空点了点左奇函，笑意盈盈都快溢出眼睛：“你知道吗，你好像自从提起他，嘴角就一直有笑”
“看来左少好像不止是迁就了。”说出的话是在调侃，左奇函低下头，手机屏幕亮起时壁纸却恰好是那张偷拍的杨博文躲在被窝里睡觉的照片
左奇函细枝末节的动作都被裴婳捕捉进眼中，后者拢好那件昂贵的皮草，坐直身子：“怎么结婚这种大事一点消息也不透露出来”
“他不想”
“果然很迁就”
/
左奇函已经一周多没有回家了。杨博文最开始还想逃避着整天钻在被子里睡觉，吃东西也是发狠般吃甜食，愁的管家想尽办法劝，因为左奇函走之前才交代了不能吃太多甜品，对身体不好
结果过了一周左奇函都没动静，也不知道公司到底有多么重大的事情值得让他睡在公司一周都不回来，又不是倒闭也不是内鬼。这把杨博文气的直接搬到张函瑞酒吧工作室去住
当时张函瑞有点绝望地看着杨博文搬衣服，脑袋里又开始继续脑补第一百零一种，左奇函掀翻酒吧的情节。结果最后还是要认命地帮人搬
结果不知道在哪天晚上杨博文一打开手机就看见微博弹出来的左奇函裴婳出席商业酒会的帖子，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地上去
站在吧台的张函瑞刚刚还在研究刁钻客人让他调配的酒饮，转身取个冰块的功夫再回头对面就坐了个人，他被吓得不轻。昏暗灯光下杨博文冷脸的温度好像把周围的气温都带着降低许多
“怎么了小祖宗”张函瑞放下手里端着的冰和鸡尾酒，靠在台面上歪着脑袋看杨博文，不看不要紧，一仔细看就看见面前这人有些泛红的眼角，鼻尖还缠绕着些熟悉的酒气
突然意识到什么，张函瑞慌忙凑上去捧住杨博文的两颊，皱着眉毛说话的语气都有些急促，“你是不是把我房间那瓶龙舌兰喝了啊啊”
杨博文举起食指晃了晃，就当张函瑞松一口气以为他在表达否定的时候，当事人突然弯着眼接上：“一杯”
倒不是心疼酒有多贵，这龙舌兰酒精浓度太高，杨博文这种一杯就倒的体质别说一杯了，一口就能醉。张函瑞一瞬间觉得左奇函的刀已经抵在自己脖子上了，他愁眉苦脸绕出吧台：“有什么想不通呀要喝酒，你一个人在酒吧我照顾不了你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
说着戳了戳杨博文的脑门，看见后者垂着眼睛，睫毛几秒钟就染上水汽，也不知道是酒精上头还是委屈流的眼泪，当张函瑞凑过去的时候杨博文可怜兮兮地敲着手机屏幕：“我才不喜欢他”
这下知道了。张函瑞一下恢复表情，这几天他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杨博文十句话有九句话都是左奇函，还说不喜欢。可偏偏小羊不愿意承认，看见什么消息都自己往肚子里咽，有点委屈也不说出来
“还不喜欢”张函瑞恨铁不成钢，把杨博文的头抬起来，“你担心什么呀，他都和你结婚了，还能跑了不成？而且我看他明明就很宠你”
“可是爱和宠不一样！”大脑混沌的时候总爱抓人说话的漏洞，杨博文这三年养成的习惯一点也没改，开口的声音都拔高了几分，说完又声音减弱，“而且他要是真的想，一本离婚证我就只能灰溜溜住回我的贫民窟了”
“你看他现在不就陪他的白月光去了”说着胡乱联想的话时人已经趴到桌子上去了，杨博文低着头看反光的大理石台面，眼睛眨呀眨。思路刚飞远一会儿，手机就振动起来
「人」：送到家的手串收到了吗
备注是他气急败坏不知道多久改的，当时在心里面想的是，左奇函要是七天内给他发消息他就把备注换成哥哥要是不发就永远用着这个备注吧。杨博文越想越气，看见消息就立马熄了屏把手机反扣回桌面上
一声闷响把张函瑞的注意力吸引走，他看着杨博文又看看被推在一边的手机，只得悄悄叹了口气
死鸭子嘴硬
/
刚从合作方的赛马场上下来，左奇函坐在休息室看消息，这七天忙着准备新的土地收购项目一直没看手机。更别说抽空发消息了，他都快泡在办公室里，要不是今天受邀出来，估计手机还得猴年马月过后才看得了
发出去消息的瞬间对面的昵称就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过了好几分钟也没见消息发过来。最后只停在小羊表情包的备注上，左奇函察觉到杨博文情绪不太对，跳转页面给张桂源发去信息，下面还附赠着转账
：这几天帮我看着点公司的事情，我明天要回家处理一下私事
张桂源：？
问号发过来的下一秒张桂源看着聊天界面又弹出来一条转账信息，接收的瞬间他回复了一句“好的左老板”
收拾好手头的东西，左奇函风尘仆仆跨了几个省，赶着红眼航班回到家，已经是凌晨四点，几近天明，左奇函打开门才发现家里灯都没开，一看人就不在
管家接过左奇函递来的外套，刚想往洗衣房走，就听见左奇函提问：“他最近去哪儿了”
“函瑞老板的酒吧，夫人……”说话的时候踌躇了一下，管家有点勉强地补充道，“最近都和函瑞老板住一起的”
点了点头表示知晓，左奇函绕过客厅往杨博文的储物室走，刚进去就看见堆成山的快递。他停顿了几秒钟，然后才忽的笑起来
这几天把家里当快递站，人跑出去住了？
转而又联想到杨博文别扭的没回消息的情况，左奇函的脸色却又转变，意识到会不会是受什么委屈了不肯说
毕竟某人嘴硬的能力他还是清楚的
06
在张函瑞卧室里睡了一天，一觉就到晚上七点，杨博文大脑清醒后有点后悔自己昨晚胡搅蛮缠说自己不喜欢左奇函的话，他翻起身往床下走，脚刚着地张函瑞就推门进来
“终于醒了”张函瑞上前往杨博文怀里塞衣服，“你自己说的今天还要跳舞，我害怕你不醒想着给你推掉了”
揉了揉脑袋，杨博文摆着手接过衣服，开口又带着几分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喜悦：“我当然要跳了”
估计是因为终于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倒不用花费心思去考虑自己复杂又理不开的感情，杨博文看见张函瑞发愁的脸突然笑着反问：“什么表情呀”
“你其实不用什么都往心里装的，可以和我说”说是觉得杨博文这样不争气倒不如说是心疼他，张函瑞早就知道杨博文这种性格，表面看着除了钱什么都不在乎，恃宠而骄之下好像还是藏着很多年前有点敏感又爱多想的心
杨博文听着先是一愣，然后赶紧宽慰：“我真没事”
但是在以换衣服为借口把张函瑞推出房间去的下一瞬间他一眨眼就掉下眼泪来
不过很快调整好情绪，他换好衣服往张函瑞的化妆间走
今天的套装是红黑撞色，上身的红色衬衣肩膀处剪裁开，靠黑色的肩带挂住，若隐若现地漏出锁骨。假两件的黑色内搭做的蕾丝工艺，花边贴在领口处，与脖间的红黑色颈链叠出层次，颈链右侧是一朵红色玫瑰仿真花，下面还坠着几串黑色珍珠，走起路的时候会蹭着脖颈晃动
张函瑞看他的时候心都颤了一下，然后感慨女娲真偏爱杨博文
身材比例太好，站在那里都美得像仿生娃娃。于是张函瑞当机立断决定给他脸上画玫瑰花
杨博文被他捧着脸摆弄的时候也不说话，盯着天花板的灯发呆，过去快一个小时一切工作完毕，他才转过头去看镜子
淡红色眼妆间过渡着银色的细闪，右眼角下方是一朵红黑色的玫瑰，周围点着亮晶晶的闪粉。左眼角下方是一串英文字母
「I will love you forever.」
字体飘逸，最后一笔轻轻上扬，和今天画的眼线有些相似的弧度
今天和之前的舞蹈一样，只是稍微改了些动作，杨博文刚上台时还是心潮澎湃，顺着音律转过头的瞬间，一秒就捕捉到了人群之中坐在原处稳如泰山的人
吓得他差点动作都忘了，塌腰的动作都没敢做。杨博文在心里给自己敲钟，身体还在肌肉记忆地做动作
至于左奇函，原本是带着看看到底是谁欺负自家猫儿的目的来。结果推门走进酒吧就听见报节目的声音，表演者不正巧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今天他穿的太休闲风，就连张函瑞都没注意到，依旧坐在吧台和刚认识的小帅哥聊天
坐在台下看着杨博文露肩露腰的舞蹈服，左奇函突然想起家里快要堆成山的快递，几乎是觉得有点好笑地侧过头，然后又饶有兴致地抬眸看向台上的杨博文
真是气笑了。
左奇函将手挡在嘴前，和杨博文对视的时候点头示意他继续，这动作倒没让杨博文能够安心跳，反而把最后飞吻的动作改了，只是微微偏头漏出侧脸于光影之下
灯光恢复的太快，导致杨博文一转身还没下场就看见左奇函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人还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盯着杨博文的眼睛用嘴型开口
“玩够了没，下来”
人刚下台准备往休息室逃，但迈出一步就被身后人叫住，杨博文顿在原地没有下一步动作
“能耐了”左奇函几步上前，轻攥住杨博文的手腕将人拉着转过身来，后者甩了一下没甩开，有点赌气般偏过脑袋什么也没说
僵持之间杨博文只感觉到身上披了件外套，然后突然被人拢入怀中，几乎是裹着他往外走。他没反应过来，往前倾的那一下就撞到左奇函怀里
张函瑞看着左奇函把杨博文挟持而走急得差点从吧台翻出去，下一秒钟突然想到说不定这次可以让他们两个人好好说通，又安安稳稳坐回原位
/
被塞到车后座的时候杨博文还要有点倔强地扯着大衣把自己拥紧。左奇函倒是一言不发，转身就往驾驶位走
他刻意没叫司机，毕竟原计划是想着去给杨博文撑腰。结果发现某人哪儿是被欺负了，玩的不是很开心吗
车上气压很低，左奇函一路疾驰感觉要把油门踩到底，连闯了好几个红绿灯，估计明天热搜榜他得占三条
杨博文移开思绪看车窗外，明明酒早就醒了，他此刻却有些迷糊，好像整个人都陷入酒气之中，头脑晕乎乎的，一切都跟梦一样
窗外霓虹倒映，他倒是已经想象到左奇函把他带回家然后一张卡甩过来打发自己走的场景，头脑一热他往后座一缩就红了眼眶
怎么这么不争气...杨博文有点想埋怨自己。连抽泣声都小的快要听不见，哭起来的时候眼泪大滴大滴地顺着脸颊往下滑，睫毛挂着水珠粘成一片，连扑动起来都有些费力
推门进入别墅的时候客厅昏暗，只有门口一盏台灯散发着淡淡的暖黄色光晕，大门自动关上，左奇函一侧身就将人抵在墙边，手肘撑在墙面时垂眸看向面前人
本就有点委屈的心情，此刻脑袋磕在墙面之上扯的杨博文头又晕又疼，台灯投影在视线中照射出细碎光斑。他摸索着去推开左奇函，刚刚在车上自己上演苦情剧眼泪流的的有点精疲力尽，力气也几乎是消失殆尽，轻轻搡左奇函这几下像小猫挠痒
左奇函的手掌这才附上他的后脑勺，青筋在冷白皮肤下蜿蜒。杨博文顺着他黑色衬衫袖口往上看，撞进那双看不出情绪的下三白眸中，光晕在他睫毛下投出扇形的影
盯着杨博文看，手的动作改变，拇指滑过他左眼下的那串英文字母。左奇函微微张口，在虚空中念出
“I will love you ……”
“Forever”
左奇函的声音裹着淡淡的凉意，指腹蹭过杨博文泛红的面颊。然后上移这个动作，拂过眼尾的红晕。
太熟悉，杨博文想起无数个夜晚这人用同样温度的手指描摹他脊背的曲线，喉间溢出的喘息却滚烫的好像要将他灼烧殆尽
感情复杂又玄幻，杨博文一点也不想面对。在思绪交错的线段之间他只能苟延残喘
大脑极速转弯运动烧出锐痛，杨博文故意扬起下巴，却不小心露出颈侧的玫瑰，他意识到什么，抬手想去扯脖间的颈链
手腕却突然被擒住，左奇函身上独有的那款古木香劈头盖脸压下来时还混杂着不知道属于谁的香水味：“闹什么脾气”
“我能闹什么脾气？”杨博文抬头看左奇函，结果语音刚脱口就变得有点颤抖，他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鼻尖依旧萦绕的那股香味让他有些难以开口，接话时声线依旧是抑制不住的晃动，“或者我该说，我有什么资格闹脾气”
“对吗，左总？”
听见称呼，左奇函的拇指按上他濡湿的唇：“你叫我什么？”杨博文噤了声，整个人几乎在冷秋冻地发颤，世界都好像陷入冬天，他吸了吸鼻子：“左，总”
“你包养我，和我结婚不都是因为你的白月光吗，我做替身做够了，现在她回来了，好了我可以走了吗，你这么喜欢她还回来看我做什么，要打发我走吗，好啊，明天就去……”办离婚证这四个字还没说出口，杨博文只感觉后腰被人搂住，下一秒身体一软就跌入面前人怀中，仰着头看左奇函的时候依旧傲气，只是在眨动眼睫的时候呼吸突然被掠夺。左奇函俯身吻上他的唇
思绪突然滞住。记忆如涨潮的海水漫上来：三年前的冬天，左奇函将他从破旧的居民楼解救出来；二十三岁生日宴，这人戴着自己送的手链出席一场典礼。
那时左奇函曾问过他，要不要公开结婚的消息
可惜那个时候杨博文只顾着当好一个替身，为了之后能够全身而退才说着不用公开
导致外界都以为杨博文是左奇函的情人，结婚三年连个正宫的名号都没有
“不是替身”呼吸侧移，左奇函的犬齿轻轻叼住他耳垂，低语传入耳朵，“我爱你”
虽然左奇函在回答他那句毫无理头的话，杨博文却哭的更凶，泪水下落的时候他才开口：“你骗我”
“你爱我什么，爱我会跳她跳的舞吗，还是爱我和她一样的栀子花香水味？”杨博文恢复力气一般想要推开他，手用力附上左奇函的肩时后者却擒住他的两只手腕：“跳舞？香水？”
他垂眸看双眼通红的杨博文，此刻小人儿裹着的外套下滑，要不是背抵在墙面，险些都要滑到地上去，凌乱的样子有点像左奇函第一次见到时的狼狈
“请老师教你跳舞是因为知道你之前喜欢，古典舞不爱跳我们就不跳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你去模仿任何一个人”左奇函像以往一样将手按在杨博文的脑袋上，安慰着有点炸毛的猫儿，“至于香水，是因为很久之前你在看综艺的时候提到过，所以专程托人去给你买了古驰绮梦栀子”
“杨博文我不觉得你像谁”看见怀中人眼眸闪烁时的光晕，左奇函知道他总算听进去一些 便继续哄着，手也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杨博文后脑勺的头发
“所以现在可以听我说了吗”
狭小昏暗的空间里只有轻轻的抽泣声，左奇函的指腹擦拭掉杨博文眼下滚落的一滴泪
“杨博文，我爱你，不是因为你像谁”
“是因为你是你”
杨博文踮起脚尖去亲他，牙齿却已经有些撒气般咬上左奇函的嘴唇后者却极为纵容地把他的手腕按在墙上，借了点力气让某只猫松口。不过这一动作只是为了提醒“轻点咬”带着笑意的气音拂过睫毛，“明天还要见董事局那帮老古董”
07
自从左奇函和杨博文好声好气地连哄带解释地说通过后，某人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在家里都敢推开左奇函不让亲了
还有个特别明显的改变，杨博文都不怎么叫左奇函哥哥了，整天扯着大名就喊，站在二楼声音大的整个别墅都听得见
至于结婚的消息却还没有公布，那天过后左奇函问过杨博文的想法，不过后者还是摇摇头说不好
左奇函知道杨博文是需要时间去确认自己到底是不是真心爱他。所以给足他思考的时间，并且说如果杨博文想公开，随时可以告诉他
与次同时进行的，还有一个惊喜
在左奇函眼里不算什么礼物或者惊喜，倒是应该早就给予杨博文的许诺。伦敦设计师的那对婚戒
迟到了三年的婚戒
/
出席拍卖会那天，杨博文照旧待在二楼的包厢，懒洋洋靠在华贵的沙发上，平板靠在抱枕前播放着最新一期的综艺，桌面还有他爱吃的水果和零食
左奇函最近热衷给他买各式各样的毛衣和针织衫，今天给他搭了白色的衬衫，外面是一件同色系的外套，边缘处镶嵌着亮白色的绒毛。头发稍加修饰，在脑袋上戴着猫耳朵的贝雷帽
撑着下巴晃动脑袋时，头顶的猫耳朵也跟着动。楼下还在竞拍一些平平无奇的商品，他等的无聊，只想听最后那对婚戒
左奇函坐在包厢一侧看公司的消息，抬头看见杨博文抱起平板翻身躺在软椅上时笑的弯起的眼睛，毛毯顺着往下滑，他放下电脑走上去给杨博文搭毯子。看见后者抬起头看自己才伸手去掐他的脸：“怎么和你说的，又不听”
“左奇函你又掐我！……”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自己理亏，再顶嘴估计今晚在劫难逃，杨博文立马示弱，“哥哥我错了”
现在也就只能在这种时候听到杨博文叫自己哥哥了
“最后一件藏品，是出自伦敦著名设计师Cynthia之手的婚戒”楼下的声音传来，拍卖师转身，灯光聚焦在台上的那对婚戒之上，蓝粉色碎钻散发出的光晕折射这四面八方的顶灯，看起来梦幻又绚丽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杨博文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看的时候有些入神，连讲解词都没听进去几分，直到起拍价被念出，他才一把抓住左奇函的手腕：“三千万”
这边刚报价，另一边包厢里的人又立马跟着给出更高的价格，杨博文皱着眉毛晃了晃左奇函，后者立马开口
“五千万”
虽说加价倒是没什么问题，杨博文有点怕自己把左奇函公司整破产了。也实在不想因为这个给他们两人都施加负担，转念一想拦住左奇函：“算了以后还会有嘛，不要了”
嘴上这么说，左奇函便没再加价。只是回头看见杨博文有点失落的表情，心知肚明他不想看见自己为了一件小物品花这么多钱
“哎，我去大厅找个蛋糕来吃”杨博文转移注意力，翻身下了软椅，搂着左奇函的脖子亲了亲他的脸颊，“哥哥要吃什么”
刚踏出门，隔壁包间的人跟着推门走出来，杨博文和浓妆艳抹的裴婳对上视线，后者偏过脑袋，几秒后快步走上前来
“你是杨博文？”裴婳将狐狸毛外衫提上肩膀穿好，确认自己仪表得体后问出口，微微向前时耳朵上一连串流苏耳环晃动着闪烁
“你是……？”没回答算作默认，杨博文反问回去，看着裴婳的时候莫名觉得有点熟悉，下一秒就听见后者伸出手，自我介绍道：“我叫裴婳”
哦
白月光啊
杨博文顿了一下，不过很快将手回握，笑的时候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说话时还是带着点不知道哪里来的戒备，开口前下意识回头看向身后左奇函所在的包厢：“你好，我叫杨博文”
“幸会，听左奇函总提起你”裴婳察觉到杨博文的警觉，莫名其妙想逗他玩玩，狐狸眼眯起，语气装的有些惋惜一般，“你也喜欢那对婚戒吗”
提到这个杨博文一愣，这句话听着奇奇怪怪，让他有些不舒服，笑容收敛了一些，垂着眼睑点头：“最后不还是裴小姐拍到了”
“不过裴小姐为什么会喜欢这对婚戒？”杨博文恶趣味上头，说话时字句都有点傲娇，“是有喜欢的人了？”
他宣示主权般后退几步靠近包厢，杏圆的眼睛闪了闪：“追到了吗？”
裴婳一瞬间觉得自己被中伤，因为她出国这三年就是为了追一个国外的小帅哥，她自以为的暧昧了三年，之后意识到人家把自己当姐妹。因为发现那个小帅哥是个gay。
旧事被提起，裴婳面上的笑意都已经撑不住。有点为难地遮住脸往前走：“哈哈。实在是，追不到”
杨博文看她转身，自以为戳中她痛处，突然有点后悔自己说话太重，回头一瞬间就看见左奇函推门出来
后者几步上前掠过裴婳到杨博文身边，估计是害怕他有多想，摸了摸他的脑袋视作宽慰：“有什么想吃的给管家说就好了，你去包厢等我，我和裴小姐说点事情”
等杨博文回到包厢，左奇函才转身走向裴婳：“他和你说什么了？”
“你夫人真可爱。但嘴也是真的好毒”裴婳夸张地假装擦泪，摇摇头解释，“没说什么，让我想起了我失败的追人经历”
对于裴婳的事情左奇函倒是有所耳闻，于是不自禁笑出声，然后听见裴婳有点哀嚎地接话：“你们诡计多端的男同我要绝望了”
“你拍钻戒做什么？”左奇函回归正题，开口询问，裴婳很快恢复正常神态和表情，挥了挥手里的那张卡：“原本是打算送给你们做迟到的新婚礼物的，谁知道和我争的就是你们小两口，直接送你们了”
“我用城西的那块地和你换”
左奇函一句话差点把裴婳呛死，她咳嗽几声才没让自己憋出泪花，有点不可置信地反问回去：“你还是左奇函吗？你没喝多吧？”
“不想欠你人情”左奇函认真回答，“他很爱多想”
“左少肯拿这块地跟我换？也不知道当年为了这块地推掉好几个合作的是谁……千金博得美人一笑？”
“我欠他的”左奇函垂下眸子，盯着铺好红丝绒地毯的地面，思绪却蓦的回到三年前那个暮冬时节。在民政局前，杨博文一身单薄的白色毛衣，提着一个小巧的礼品袋站在路边等他
凛冽的冬风刮过，掀起杨博文宽松的衣衫，衬得本就格外瘦的人儿像被风一吹就要倾倒
但那人抬头望过来时，圆圆的杏眼轻轻眨着。睫毛扑闪的好像将他心间那汪化不开的冰泉都扇的融化，荡漾着泛起涟漪
想到这里，左奇函回头看向包厢，“一直没有给他一场正式的婚礼”
“也总觉得给他的不够”
他顿了顿继续为自己的行为做解释：“地总会有更好的，他喜欢的没有办法找到第二件复制品”
08
涨潮时分，海浪在悬浮水晶台下碎成星屑。左奇函站在月牙形拱门前整理袖扣，黑曜石在暮色里泛着冷光，他抬头时目光却灼灼盯着红毯尽头——杨博文一身白色高定西装，领口处的细线蝴蝶结虚虚下垂，脖颈处的白色玫瑰花一如几个月前那个夜晚的红色玫瑰般生动美丽，他站在海滩上洒金箔，晨露般透亮的侧脸映着晚霞，像只往人间撒金币的精灵
背景音响起，《A thousand years》的旋律悠悠然漂浮在上空，漫天金箔依旧在洋洋洒洒落下来，杨博文缓步走上台时万众瞩目
三年前迟到的婚礼此刻终于得以实现，他的心脏不受控制一般急剧跳动着，看向左奇函时眼眸下的星星点点碎开变成天边黄昏即将结束时升起的星光
走到左奇函面前时，他伸手替杨博文抚平领口褶皱，轻轻拉紧脖前的那只下垂的蝴蝶结。指尖掠过锁骨时嗅到清冽的栀子香，那是他今晨亲手喷在对方耳后的定制款香水
“金箔这么洒，生怕别人拿不到钱？”左奇函说的话虽是如此，手轻轻捏住杨博文的后颈肉，语气却柔和的像海风，“走路也不看着，是想摔进金箔堆里？”
“摔进钻石堆里才好呢。”杨博文仰起脸，悄悄凑在左奇函耳侧，他忽然的踮脚凑近，栀子的气息缠上对方领带，“宣誓词写够三页了吗？少一个字加十万彩礼哦”
这是一句调侃的话，因为前几天张桂源打电话过来时开玩笑问杨博文，说，嫂子，左奇函有没有写满三页宣誓词。倒是被杨博文记在心里，说的时候带着点调戏的意味，左奇函却应声掐了掐杨博文的脸：“回家给你念”
潮声渐响时，悬浮舞台开始漫上浅蓝荧光。左奇函托着杨博文后腰踏上水晶台，T台旁的厄瓜多尔栀子玫瑰在步道两侧次第绽放，露水闪闪倒映着未褪尽的黄昏光晕
证婚人念到“无论贫穷富贵”，杨博文突然拽住左奇函袖口：“等等！”
海风卷着细碎金箔掠过司仪台，他理直气壮摊开掌心面向左奇函：“先把黑卡交出来再念这句。”
宾客席传来压低的笑声，左奇函却当真从西装内袋取出蓝粉色的礼盒。上面用绑带固定着一张黑卡
杨博文一瞬间的愣怔，刚刚说的话确实是开玩笑，他也没奢望左奇函真的准备拿出什么东西，下一秒对面人打开礼盒，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两只钻戒
正是几月前拍卖会上的那对婚戒
左奇函拖起他的手，属于他的那只粉钻戒指被带入指环
杨博文终于意识到很久之前他盯着手背发呆时在想些什么，原来是在想未能戴上的婚戒。
他却还是不可置信，问左奇函不会是花重金去找裴婳买的吧，当事人点点头，弯着眼睛解释：“拿城西那块地换的呢”
突然有些心疼钱，杨博文撇着嘴，眉毛轻轻皱起似乎有点为难：“那块地不是可值钱了吗……”
“早就说过”左奇函握住杨博文的手和他十指紧扣，两只钻戒在紧握双手的时候会硌着对方的指尾，左奇函将杨博文搂入怀中，指尖划过对方腰侧绣的暗纹栀子，“我的财富，从来都是你的游戏币”
无人机群在此时腾空，八万颗施华洛世奇水晶在暮色中拼出“Yang&Zuo”的字样。杨博文忽然拽住左奇函领带向下，栀子与古木气息在唇齿间撞出咸涩的海雾。涨潮的海水漫过悬浮台，浸湿他价格抵得上一艘游轮的西装裤脚，而左奇函只是扣紧少年后脑，唇齿相依，爱到天荒地老
晚宴时整片海域漂起香槟杯，杨博文趴在游艇栏杆上数星星。左奇函从身后给他披外套，听见身前人喝了酒后神志不清地咕哝着“在天愿作比翼鸟……”杨博文却在他低头时突然转身，带着栀子香气的呼吸混着酒气拂过他的鼻尖：“左奇函，我好想告诉你”
“什么？”
“其实我好早之前，就已经爱上你了”
亿万星河坠落在杨博文眼底，左奇函终于想起杨博文神神秘秘在婚礼上给他的东西，他此刻才郑重的展开——那是杨博文上个月醉酒时偷偷用口红写的信条
字迹歪歪扭扭，写的话也像小孩子说出来的语句一般没有逻辑
“我爱你，左奇函，我爱哥哥，爱我”
信条放在身前的包中，月光斜斜照下来，此刻正贴着他心跳的位置发烫。
END
一篇紧赶慢赶的生日贺文，我超级喜欢这篇你们知道吗！！好的当然也是我特别多朋友看了之后说的最喜欢我写的一篇
因为两个人的形象都不是单面的，奇函对于商业的合作从来不放水但会因为博文迁就，会妥协，博文一些傲娇之下其实也藏着一颗特别容易碎掉的心TT
一定要永远在一起呀，我爱你们
番外是我们奇函的宣誓词，零零散散加上正文得有两万多字
多多评论！下一篇文见~
同时也是一则讯息
祝奇函十五岁生日快乐
我们四队，专业造反一百年
天灾乱世设定，群像，cp主奇文，桂瑞，副其他
灵感来源：《this is me》
全员非典型“反派”
字数3.8W+，一发完
00
“我们是末世的走狗，社会的反派，自己的英雄。”
01
左奇函临出门前听了一会新闻，收音机在滋啦的电流声里混着一些信息，什么西部战区已经打了三个月的仗，北区科技大学40周年校庆，南区即将迎来大型天灾…
没听得太仔细，他把收音机的电池扣出来，塑料外壳扔进了门口的火堆，站到太阳刚刚露头的天空下，打算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然后被黑烟狠狠呛了一下。
擦掉咳嗽带来的生理性眼泪，左奇函丝毫...
天灾乱世设定，群像，cp主奇文，桂瑞，副其他
灵感来源：《this is me》
全员非典型“反派”
字数3.8W+，一发完
00
“我们是末世的走狗，社会的反派，自己的英雄。”
01
左奇函临出门前听了一会新闻，收音机在滋啦的电流声里混着一些信息，什么西部战区已经打了三个月的仗，北区科技大学40周年校庆，南区即将迎来大型天灾…
没听得太仔细，他把收音机的电池扣出来，塑料外壳扔进了门口的火堆，站到太阳刚刚露头的天空下，打算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然后被黑烟狠狠呛了一下。
擦掉咳嗽带来的生理性眼泪，左奇函丝毫不留恋这个刚住了不到三个月的空房子，一脚把火堆踢进门，在火势烧遍整个房子后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要去找新住处了啊。
他把后视镜擦亮了点，从那里看了看自己的精神面貌——哈，不错，一点没有走投无路的样子——戴上墨镜，挂档起步，发动机的轰鸣声掩盖了一切。
02
三天前的左奇函，还是个军火商。
作为东部战区难得的名声不错的军火商，左奇函的生意虽然不能放在明面上，但依然火爆得不行，枪械子弹基本不会在他手上停留超过一天。
更出名的是他的炸药。那个被命名为“渡口”的高危险性炸药第一次投入实战，就直接在战场上炸死了六个人，从那以后，左奇函炸药天才的名声就传了出去。
他从21岁开始当他的军火商，到如今才过了三年，便已经赚得盆满钵满。
转折点发生于三天前的那次生意，交易时间已经过去，买家却迟迟没来，问询的短信也没有任何回音。
这次交易量很大，对方先前也派人付过定金，左奇函耐着性子没发火。码头上放满了箱子，里面是枪支和子弹，一些炸弹和炸药，几乎是左奇函手里的所有存货。
谁会买这么多军火？
他一瞬间把交易对象锁定在东区几个大势力里，然后又挨个排除，最后也没想出个结果。
地球磁场在天灾降临后总是变化多端，手表的指针走快是一定的，那东西也就当个装饰品。他只能看着天空，猜测大概是凌晨三点多。
黎明之前，天色最黑的时候。
远处传来狗的吠叫，远而浑厚，像是南区旧基督教堂的那架铜钟，响亮地叫醒了左奇函。
他开始不可抑制地心跳加速，感到冻僵的身躯有些失温，用右手握紧手枪躲在集装箱后，看见码头入口处那些牵狗绳的人胸口衣服上的淡蓝色标志后瞳孔缩了缩，毫不犹豫扔下这批价值上千万的军火转身跳到了海里。
03
完全看不清方向，他呛了好几口水才摸索到岸边，上岸后努力辨认着回家的路，一边控制不住地想着码头的货和那群人。
那是政府养的军队。他们为什么来码头？为什么买家迟迟不来？
还是说，政府就是他这批货的买家。
他们是想要左奇函的军火，还是左奇函的命，在当时已经不太重要了。
他找到家之后睡了几个小时，在上午被人吵醒。那些人在门口，拿着一摞单子，和他商量在他的房子墙壁上贴通缉令的事。
“通缉令上是谁？”左奇函隔着门漫不经心地问。
“叫左奇函，你认识？”
“悬赏多少？”
“六千万。”
他啧了一声，眼里的不满更加明显，“少了。”
“什么？”宣传人员隔着门听不清他说什么，而一些脾气急躁的已经开始对他施压，想要强制贴上通缉令。
胶水涂到墙壁上的前一刻，左奇函拉开了门，压下帽沿来遮挡阳光，不想跟领头的人多说一句，盯着他的淡蓝色袖标出神。
“我说，悬赏金六千万太少了。”
他抬起头，冷漠又狡诈的眼神扫过每个人，脸上带着嘲讽的笑，把手里的冲锋枪上了膛，毫不犹豫地瞄准他身前的人。
“抱歉了，几位，我只是想让政府加价。”
04
如他所愿，在杀死几位政府宣传人员几小时后，新通缉令的悬赏金改成了八千万，而黑市里买命的生意甚至把他的命炒到两亿多，因为他们认为左奇函手上还有不少的军火。
可惜，码头那些确实是他的全部身家。
没有军火的军火商怎么活下去？
左奇函随手扯下几张通缉令放进车里，看着火焰的滚滚热浪一层一层吞噬掉房子，心思也随之疯狂起来。
乱世中，让人活下去的从不是活着的好处，而是单纯的不想死。
军火商没了生存依据，下场一定很惨。
既然政府劫走了他赖以生存的军火，又想要他的命，那他就把事情闹得更大好了。
有人想让我死，那我偏要让他们比我先死。
05
开了二十几个小时的车，确认自己一头扎进了南部战区后，他并没有不安或疲惫，反而沿着南区边缘缓缓行驶着，像等什么人，又或者是找什么人。
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栋单独的房子。那房子很新，在倒满废墟的地上坚挺着，墙壁上有零星的弹孔，窗户是用木板封死的，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有一个人在忙碌。
左奇函走到那扇门前，急促又无礼地敲了敲，里面立马传来大声且坚定的回复：
“不要敲了！我不买保险不办卡不需要司机！！”
06
汪浚熙第三次问他：“所以你为什么来找我？”
左奇函也第三次把通缉令拍到桌子上，“被东区通缉了，来投奔你。”
“我天呢，有你是我的服气——滚啊我只是个战地记者，才没有要造反！”
汪浚熙把通缉令扔到地上，和先前那两张叠在一起，“你要造反，你他妈被东区通缉你来南区造反干什么？？？”
“都不是好东西。”左奇函乖乖捡起那几张纸，重新握在手里，“南区的情况比东区复杂多了，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这位往日来找他总挂着笑的年轻商人此时极为严肃，那双永远看不清情绪的眼睛透露出来对鱼死网破的狂热，屈着的手指悄悄伸直，点了点眼下的泪痣。
汪浚熙与他摸向同一处地方，摸到了自己脸上的疤痕。
07
那得从五年前说起，那个时候汪浚熙还在南区文化大学新闻系上大三，提前学完了所有东西就毕了业，怀着一腔热忱当了战地记者，化名成小汪，带着自己的摄影机，穿上老师送的防弹衣和头盔，往战乱区一待就是半年。
他运气相当不错，一直没死，受过最严重的伤不过是被在爆炸中震飞的石头打到胳膊，还因此结识了免战区医院的医生王浩。
大概在战乱区待了近一年，边界又爆发一场小规模争斗，战火平息后他照常扛着摄影机去那里报道，在开口的前一刻看见镜头玻璃里反射的另一张模糊的人脸。瞬间，他脚边落了一颗手雷，连卧倒的动作都没来得及做到位，脑袋一疼就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汪浚熙观察着身边。是个地下室，医护用品很齐全，看来是有人救了他。
十几米外支了一张长桌，摆着四五把椅子，一个看起来十几岁的孩子趴在桌子上鼓捣一个笔记本。
“朋友，”汪浚熙问候了一声，成功把他的注意力吸引来，“你救了我？”
“啊你醒了？不是我救的你，是浩哥，王浩你认识吧？反正他说他认识你…”小孩手忙脚乱地回应他的问题，三步并做两步跑过来，眼睛很有神，至少汪浚熙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那么有活力的人了。
“你好你好我叫陈浚铭。”他盯着汪浚熙，“王浩说你是南区文化大学新闻系的，好厉害！我明年也想考那个学校！”
啊，是个即将高考的小孩啊。
汪浚熙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以想喝水为由支开了他。陈浚铭很听话，上楼找水去了，汪浚熙就走到桌子旁边看那个笔记本。
［政府越来越肆意妄为了，他们竟然对汪浚熙下手…他可是战地记者啊，是为南区服务的战地记者，政府为什么要这么干？］
笔记的封皮署了王浩的名字，这段文字是最新一篇，汪浚熙已经没心情再看之前的了。
是政府害了他？怎么可能。
恍惚之间，头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他走向地下室顶唯一通向外面的那个一掌宽半米长的洞——这个设计让他觉得这里更像防空洞——扒着墙缝，踮起脚看外面的情况。
是一些免战区和战乱区的人，毫无理由地聚在一起，列成方队，穿着暗色的衣服，低着头，漫无目的地走着，还有一些人在哭。
人群走过一半后，眼里突兀地出现几个橘色标识，戴着帽子口罩，眼神迷离，看着心不在焉，但汪浚熙认得出来，是南区政府的人。
政府的人手上举着几个相框，黑白照片上的人，是汪浚熙。
他们在给汪浚熙送丧。
08
王浩走到地下室的时候，看见门口蜿蜒的血迹，叹了口气，让陈浚铭在外面等着，自己则拿着水进去。
血迹一直延伸到床角，汪浚熙背对着门，桌上的笔记有被翻过的痕迹。
他走到汪浚熙身后，拍了拍后者的肩膀，伸直胳膊把杯子递过去：“不是说渴吗，喝点。”
“你笔记上的，都是真的？”
“只是我个人的调查和推测。还是说，你想把我供出去给政府？”
汪浚熙苦笑一声，“我不会这么对帮助过我的人…但是政府却干的出来。”
他转过头，把手上的小刀乖巧地递过去，满脸鲜血，却依然温柔地问：“应该不会吓到你吧？别让陈浚铭那小孩进来看见。”
那张好看的脸被他自己划开一道细长的伤口，血像眼泪一般流出，好似裂了口的玻璃，除非回炉重造，便再也没机会愈合。
“麻烦你帮我缝合吧，就在这里。”他说，“我不需要麻药。”
既然政府说他已经死了，那就用这道疤痕当做送给新的人生的见面礼好了。
09
沉默一会儿之后，汪浚熙站起来。
“我可以帮你。”
左奇函有些惊喜。脸上那道疤的故事汪浚熙一直不太愿意提及，他也只是从别人口中了解到和政府有些关系，现在来看，南区政府给汪浚熙留的印象是相当深，不然不会让他这么轻易答应造反的事。
汪浚熙擦拭着摄影机的镜头，一边跟左奇函讨论：“光我们两个是肯定打不赢政府的。”
“你有人选？”
“当然。”他顿一下，“你应该也有下一位游说对象了吧？事情这么急，我就不留你吃饭了。“
“…我就说，陈浚铭那不吃亏的性格绝对有你的功劳。”
我是什么胃口很大的饕餮吗？凭什么不让我蹭饭！
左奇函展了展腰，没继续调侃，往门口走，“下次见面就一周后吧，南部中心区，我请客。”
10
目送走左奇函，汪浚熙仍然注视着门口，对于外面那人漏洞百出的躲藏有点好笑，“出来吧，浚铭，马上吃饭了。”
“啊——”大学生从门后露出身形，站在原地吐槽：“你们怎么都能看见啊，左奇函刚才走的时候还和我对视上了，明明我已经藏得很好了吧！”
陈浚铭很顺利地考上了南区文化大学化学系。听王浩说，陈浚铭的父母是被别人害死的，自那以后陈浚铭就莫名喜欢上了化学试剂，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你今年毕业吧？”汪浚熙想了想，“你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陈浚铭果断回答：“我跟你走。”
“跟我去前线当战地记者吗？恐怕不行，那太危险了，而且和你的专业也不对口…”
“我说我要跟你一起造反。”
家里顿时安静下去。
汪浚熙放下了手里的碗，淀粉化解出的甜压不住心里的酸涩，情绪泛着杂乱的苦咖啡味。
果然，他先前还奇怪左奇函怎么聊着天突然提到陈浚铭。
“你都听见了？”
“是。”陈浚铭点点头，眼神认真，“我要跟你造反。”
汪浚熙没回应他，只是敲了敲桌沿，“先吃饭吧。吃完帮我去医院叫王浩和官俊臣来一趟。”
11
左奇函不可置否，在出现造反的想法时，他满脑子都是那个脸长得很乖巧，却轻而易举地破解了北区军事机密的人。
更深的印象可能是一年多以前，这家伙拿着假的军事机密，从左奇函这敲诈了一大笔钱，随后杳无音信。
他先去中心区走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回程中路过郊区一栋烂尾楼时奇怪地顿住了脚步。
没安门的楼房里看上去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桌上放着和环境极违和的高端电脑设备，而真正让他停下来的是暗处的实验器材，擦得很干净，仿佛每天都在使用，完全没有落灰的痕迹。
就连墙上钉着的变异蜥蜴标本，也仿佛活物一般。
那只变异蜥蜴是生物研究方向的热门，牙齿中含有毒素，极擅长暗杀。这个标本摆在门前，就足够劝退一大批欺软怕硬但还算识货的人。
左奇函像个雕塑一样静静地站着，没说话，直到里面出来个声音。
“如果你是来蹭饭的，就请回吧。”
声音很小，似乎有些疲惫和不耐烦，不过左奇函还是瞬间从咬字中辨认出来声音的主人，于是笑了笑，大方地上前两步。
“好久不见，杨博文。”
12
汪浚熙说出造反这词时，王浩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官俊臣则是几乎把杯子摔在桌上，腾出手去捂他的嘴巴。
“这种话说不得！”这位从先遣队退役的先生紧紧按着他，贴心地留出来鼻孔让他不至于窒息而死，“以后别跟别人谈这种事！”
“你们也算别人吗？”
陈浚铭默默开口。
王浩打量他一眼，问他：“你也要跟汪浚熙造反？”
“王浩！”官俊臣叫了他一声，“你怎么也跟他们胡闹！”
汪浚熙用尽浑身解数从他手下脱身，用语言强制他冷静。
“不是胡闹，是真的，左奇函今天来找我了。”
“你们会同意的，对吧？”他试着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只是配合脸上的疤痕看起来像个久经沙场的老骗子，“你们两个比我知道的要早的多，不需要我替你们回忆吧？”
13
王浩是战乱区出生的。
他是战乱区那几年出生的孩子里最大的一个，别的小孩儿还在天天哭的时候，他就已经学会听炮弹和空袭的声音，每次都能带着小孩子们躲过去。
一年一年过去，战乱区的人越来越少，有的是搬到市区生活了，有的是死了，老人都不在了，剩下父母那一辈的人。
后来那些跟他一起玩的小孩都消失了——好像是都死了吧——他就也想跑去市区，不过看反了地图，跑到西边的免战区了。
免战区医院的院长收留了他，教他怎么当好一个医生，他就这样在免战区待了六七年，直到去年回了一次战乱区。
他无法形容，残垣断壁带给他的视觉冲击。尤其是见到一些眼熟的老人，拉着他左看右看，像看自己的孩子一样，再说上一句：“都这么大了。”
他们的孩子如果活下来了，也该像他这么大了吧。
14
官俊臣是王浩捡的。
不同于汪浚熙，官俊臣是倒在医院门口被王浩发现的。他身上到处都是伤口，先遣队的衣服破破烂烂，医院门口的地被他染红了一边，被吃完早饭的王浩捡了回去。
也许是看在年龄相仿，王浩难得对院长提出了请求，说一定要把他救活。
官俊臣活下来之后，第一反应是问王浩，救他的费用是不是很贵。
“这不重要。”王浩摇摇头，翻着他的病历，“不过你留了战争后遗症，很难回到战场了。”
官俊臣先是感叹一声，像惋惜以前的生活，又像庆幸于解脱。
“不想打仗了。”他说，“我留在医院帮你，就当付医药费。”
王浩起了点逗趣的心思，骗他：“医药费确实很贵哦，你可能要在医院打一辈子工。”
官俊臣一脸认真地说没问题。
“那就陪你一辈子好了。”
15
左奇函不太想象得到这一年里杨博文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他面前的人头发留长了点，不太冷的温度里穿了件驼色风衣，袖口有些脏，始终低垂着眼睛，一股颓唐的荒废感，和他住的这间破房子倒是很搭。
明明上回见面，还是个谦逊但凌厉的小天才，住在中心区，不管是明面上的生物研究员，还是私下发展的黑客技术，都做到了几乎行业顶尖的位置。
那时的杨博文，光是远远地看着，就能让人联想到意气风发四个字。
他从前只在别人的言语中听说过杨博文是个天上降下来的星宿，给南区带来希望的大人物，一年前意外打了次交道之后发现人们说的不无道理，反正左奇函在那场博弈里一败涂地。
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你就住这？”
他打量一眼房屋。墙角有些发霉的痕迹，清洁不到的地方有点蜘蛛网，整个房间逼囧又压抑，二楼是堆积的杂物，他眼尖地看见一些碎玻璃。
杨博文靠着墙壁，语气不咸不淡，“是啊，左老板要是嫌不舒服，就别委屈自己在这里待着了。”
“这么着急赶我走？”左奇函反而一屁股坐在床铺上，一副耍无赖的样子，“不问问我为什么找你？”
“没钱还你，只有烂命一条，爱要不要。”
“你一年多以前，骗走我几百万，你是吞金兽吗？一年能花光？”
杨博文懒得和他说话，坐在电脑旁打字，左奇函见状凑到他身边，随意得像说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诶，既然没钱还，那你愿意的话把命给我也行，跟我造反，怎么样？”
黑客先生平和地笑了一下，电脑上默默调出左奇函的通缉令，尤其注明了悬赏金八千万的字眼，扭头被左奇函近在咫尺的脸吓了一跳，不过没有退后哪怕一厘米，就维持着像极了亲吻耳垂的姿势，在左奇函耳边说话。
“左老板，跟政府打赌，是要有资本的。”
16
简直是疯了。官俊臣想。
汪浚熙疯了，陈浚铭和王浩也是，现在连他自己都变成了疯子。
造反。他们怎么敢想造反的？
答应王浩的时候，官俊臣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嘴比脑子快，一个“好啊”脱口而出，轻易决定了他以后的生活。
临出门时他向王浩诉苦，语气放软，带上撒娇的意味。
“我真不想打仗，王浩。”
“小官，你可能理解错了。”王浩轻手轻脚地整理他的衣服，最后握住他在战争后遗症影响下颤抖的手，“我们造反，是为了以后再也没有战争。”
王浩又问：“你还记得我二十五岁生日许的愿望吗？”
他说记得。
去年是王浩的二十五岁生日，也是王浩这二十五年来过的第一个生日。
蛋糕是官俊臣拿十几发步枪子弹换的，很小一个，味道一般，也没有蜡烛。他本来点了一根火柴代替蜡烛，院长看见了，把火柴换成了烟，让它烧得更久。
到了许愿的时候，王浩学着他的样子双手合十，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笑容，在香烟燃尽时彻底绽放。
官俊臣提醒他，过生日可以许三个愿望，王浩不解地挑起一边眉毛，像是震惊于传承下来的这种“贪心”，不过还是点点头，随即闭上眼睛。
“我的二十五岁愿望是…将来会有一个永远的免战区。”
“啊，第二个，希望大家都可以好好生活。”
“第三个…”他睁开眼睛，看着他的爱人，试探着：“希望你能一直陪着我。”
摘下香烟后，官俊臣说托王浩的福，他也蹭了个愿望。
“是什么？”
“我希望王浩的愿望都能实现。”
17
真正让张桂源失望的是自己被调剂到0号监狱这件事。
他在先遣一队工作了两年多，突然被通知调剂到0号监狱看管犯人。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些天自己唯一没干的事，就是参加先遣一队的聚餐。
估计是有人在聚会上说了什么事吧。
他耸耸肩，看着镜子里换上狱警衣服的自己，越发决得荒谬。
转念一想官俊臣找到他说的造反一事，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18
0号监狱，关押的绝大多数犯人都是手段高明的杀人犯，政府拿他们没办法。死刑？会有人借此闹事的，这个残破的秩序已经禁不住任何根源上的崩塌。
官俊臣找到他时，他诚惶诚恐了好一阵，说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哪能支撑起这么远大的目标。
“汪浚熙点名叫我找你。”官俊臣说，“他说，南区军事大学侦查系四年第一，不会是愿意被安排的人。”
张桂源扯了扯嘴角，“好吧，我就知道是他。你们打算怎么说服我？”
“不需要劝说，你会同意的。”已经退役的先遣队前辈在他面前现身说法，“就像我一样。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但逆反总比顺从好。不会有比现状更坏的下场了。”
0号监狱，说白了就是让张桂源去送死，里面任何一个犯人都可以要了他的命。
好像确实没有比死更难看的下场了。
所以他同意了造反。
19
张桂源的任务是见到地下一层最深处牢房的人。
整条楼道长而寂静，吝啬的光线照在墙壁上，显现出缝隙中即将枯死的苔藓。
在这里，黑暗与光明平分。
每个牢房门口的墙上钉着犯人的个人信息，这让他可以确认没敲错门。
他随手翻开记事本，被里面记录的东西震惊到持续敲门的手猛地停在半空。
［张函瑞，天灾纪元247年10月18日出生。14岁枪杀生父，判处有期徒刑两年；19岁公共区域击毙8名政府官员，负面影响极大，判处有期徒刑十年；极端左派；危险程度高，谨慎接触］
如果说光看消息张桂源还不太敢确定的话，那么当铁门上的小窗口被打开，露出那张年轻的脸时，张桂源真的有点感叹命运的齿轮天天瞎转了。
张函瑞，是跟他同一个大学且同一届的风云人物，甚至说双方因为是各自系的第一还有过些交集。
当时整个南区军事大学传的沸沸扬扬，说他们这届招了个杀人犯，还是个次次专业第一的杀人犯。
在图书馆碰巧坐在他对面的张函瑞冷笑了一声，十分骄傲地，说了句足够让张桂源记一辈子的话。
“如果我能当四年政治系的专业第一，那我绝对不止是杀人犯——等着在政治犯的名单上见我吧，同学。”
“要是你足够厉害，将来就是你抓我入狱，怎么样？”
20
左奇函实在是着急。距离约定见面的时间只剩三天，他在此之前花了将近两天时间磨杨博文，愣是没说动他一点，只好转移战线到另外两个人上。
是的，他一次性约谈了两个人，左手边的公诉律师张奕然，右手边的政府官员李嘉森。
都是为政府办事的人。
出乎意料的是，李嘉森答应得很快，颇为友好地主动同左奇函握了握手，看他一脸不信任就自觉解释：“虽说我是为政府办事，但我也看他们不爽很久了好吧，这个世界乱套得这么彻底，他们还有心情做贪污腐败的事…”
中心主旨就是：上级太拉了，所以想推翻政府自己当上级。
听着轻松，但他肯定不是那么好熬过来的。
不然他不会主动同意造反的。
张奕然要冷静得多，一点朋友间的寒暄也不说，上来就问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推翻政府啊！”左奇函言之凿凿，自信地， 甚至是带着点威胁地对他说：“我敢说我们三位里最想让政府倒台的就是你。”
张奕然点点头，脖子上挂着的银色金属十字架也跟着晃，像是怕他继续揭短，变得极其好说话起来，拉扯了几句就答应了加入造反的队伍。
“但是。”他突然停顿，“事先声明，我没有唱衰的意思——就是万一造反失败了怎么办？”
左奇函先是怔愣了零点几秒，紧接着放声大笑，拍拍张奕然的肩膀，说看来你还是没那么懂我。
他是军火商，是野心家，是敢在战场亲自试炸药，敢在21岁就独自经营军火生意的人。
他与政府的矛盾，早就命中注定。
他是敢赌整个人生的人，也不差造反这一次。
左奇函对自己的要求只有一个。
所有，或一无所有。
21
陈奕恒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实验室的门，试探着用汉语叫那个练习了无数遍的名字：“王橹杰，有人找你。”
记录实验数据的人没有第一时间回复他，而是等自己手头的工作结束，交接到下一位同事手里，才站起来活动活动有些僵的身体，问他：“谁？”
“那个看起来很可怕的人。”
“哦，杨博文啊。”王橹杰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从桌子上拿走一管无色液体，“哪里吓人了？他脾气很好的。”
“他不笑的话，他就是很可怕啊，看起来。”
目送走王橹杰之后，陈奕恒松了口气。
看来我学习中文还是很有成效的嘛，这次叫他名字，他都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
22
王橹杰一出门便看见了人群中显得有些局促的人。杨博文戴着帽子，整张脸几乎全部被阴影遮住，双手插兜站在树荫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被派来做暗杀任务的杀手，也怪不得陈奕恒次次戒备他。
他走到杨博文身边。
“事实上，戴帽子只会让别人更加注意你。”
“戴帽子的目的本就是警告他们：我不希望被注意。”杨博文伸出手，“研发出来了吗？”
王橹杰把试管递过去，叹了口气，“抱歉，还没什么突破，只能辛苦你自己了。”
杨博文依旧是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自从他逃出研究院，每次和王橹杰见面都是这样，好像没有什么能再勾起他情绪上的变化。
所以当他提起“造反”两个字时，王橹杰突然很想打开他的天灵盖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寄生了他的脑子，怎么没来由地语出惊人。
“左奇函昨天找我说的造反的事。”杨博文解释着，“我没答应，但估计你会感兴趣，就来问问你。”
王橹杰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我看你是帮人家揽业务来了。”
“我…跟他不熟。“
“嗯嗯不熟。”
妈呀你们几百万的交情还不熟，王橹杰怀疑左奇函听见这话能哭死。
“造反的事，我会考虑的。”他抬腿往实验室走，慢条斯理地重新整理好衣服，“只要能让我离开研究院，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能让他不用每天面对各种各样的死亡风险去研发莫须有的东西，让他带着陈奕恒离开这里，他想他也许真的愿意做任何事。
23
张桂源正忙着找个合理的借口，跟这位老朋友洽谈一下。
“啊，你是那个，侦查系第一…桂源？张桂源？”或许是与世隔绝了六年的缘故，张函瑞很明显还记得他，一脸看热闹的表情，“怎么来0号监狱了，得罪哪个权贵了？”
“帮我个忙，先生。”
张桂源侧头靠近窗口的一瞬间，感觉到其他牢房里的恶意猛地减少，稀稀拉拉的一些关上铁板的声音，他抬头疑惑地看向张函瑞，那人一脸无辜，气质温和，依然在耐心等待他的下文。
“先生。”张桂源不知为何又叫一遍，“帮我杀个人。”
话音刚落，张函瑞便换了个眼神再次打量他，不知道是好奇还是玩味地追问：“杀谁？”
“先遣一队的队长，余鹏。”
“哦，你想让我跟政府对着干？”
他太聪明了。张桂源再次感叹。连续六年的牢狱生活似乎对他的头脑和思考水平没造成任何影响，不过是说话方式更加直接了而已。
“可以。”张函瑞干脆地点了点头，仿佛答应了件不足挂齿的事，“帮我搞来一把狙击枪，尽你所能搞最好的，其他事不用你管——子弹，越狱，杀人，都不用你管，给我枪就好。”
“真的不需要我帮其他任何事情吗？”张桂源怀疑地看了看面前这扇有两厘米厚的铁门，“你自己能行？”
张函瑞只是盯着他的脸，歪着头，迟缓地回了一句当然。
“三天后见，小桂圆儿。”
不清楚是对这个称呼感到羞耻还是不习惯，总之张桂源瞬间红了脸，唯唯诺诺地留下几声先生再见便落荒而逃了。
发狠地揉着不争气的通红的耳垂时，他脑海里还不可避免地回放着。
小桂圆儿。
这位先生声音真好听。
24
时间流逝得异常得快，左奇函觉得自己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闲下来一看才发现其实也没干什么。
他中途不死心又去找了一次杨博文，正巧遇上那人不在家，于是最后的倔强也消亡了。
至于杨博文黑掉他的通讯设备留的那句所谓的惊喜，他本来没抱太大希望，直到那个娃娃脸的雇佣兵敲开他家的门，动作粗鲁到左奇函怀疑自己记忆错乱。
这小子刚才在门外说的应该不是“您好”，而是“FBI，open the door！”吧！
“Sir。”
陈奕恒简单问候一声，二话不说从兜里拿出一张叠得皱巴巴的纸。纸的背面是一团团左奇函看不懂的数据和字母，正面的字不多，但他竟然从那潇洒的字迹上幻视王浩百忙之中给病人开药时的字体，于是拿出了解摩斯密码的认真劲去看。
也没能破译出来。
哦，署名是看懂了的，只有三个字母。
“呃…王老吉？”
“是王橹杰。”陈奕恒悄咪咪纠正他。
在左奇函的强烈请求之下，这位雇佣兵朋友硬着头皮给他来了场史诗级的，历时十分钟的，可以当做24年人生履历污点的，中译英译中。
25
［左老板，我是南区生物研究院的一级研究员王橹杰。杨博文告知了我有关造反的事，如果您能保证带我和陈奕恒逃离研究院，我和陈奕恒将自愿参与您的计划。
将您的想法告知陈奕恒，他会帮我带回消息。］
很难想象，就这么几句话，他们俩认真得像旧纪元的地下工作者拦截敌方情报一样，同声传译地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了然地收起信件，左奇函终于起身倒了两杯酒，把其中一杯推向陈奕恒，比了个手势示意这是倒给他的，“威士忌——我很喜欢旧纪元的东西，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陈奕恒的性格似乎跟他的长相如出一辙，把酒杯推回去一点，正襟危坐地向他解释：“我不喝酒的，左老板。”
“好吧，我理解。”左奇函轻轻抿了一口，用酒精刺激了一下大脑，开始询问：“我想知道你的想法是什么。注意重点，是你的想法，不是王橹杰的。”
他敏锐地觉察到研究员和雇佣兵之间的地位关系，他不希望把任何没有造反意图的人扯进这个混乱的漩涡。
“你不用问这个，他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
陈奕恒从鼓鼓囊囊的衣服里，准确来说是枪套旁边，取出来一个苹果——红得发黑，表皮皱巴巴的，看上去已经放的有点脱水——然后他意味不明且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左奇函：“什么意思？”
陈奕恒：“没事啊，就是突然想起来有个苹果没吃，你继续说。”
左奇函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洋人这该死的松弛感。
26
到了约定的见面时间，左奇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走进中心区，往提前订好的包房一坐，跟房间里除他以外仅有的四个人大眼瞪小眼。
左奇函：“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
“别呀！听我给你解释！”陈浚铭坐到他旁边，“这不今天早上离免战区不远的地方突然打起来了嘛，汪浚熙在那边记录呢，王浩和官俊臣在医院里忙的要死，实在来不成了。”
“对了，还有那个张桂源，他说他今天有什么事，不能参加，但他同意加入我们。”
等他说完，陈奕恒就开始第二轮解释：“研究院有人盯，他们不会让研究人员私自出来的。”
而本来应该最忙的李嘉森和张奕然，此时正专心致志地看着菜单，想着怎么样宰左奇函一笔。
人都不全，聊个屁啊。
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通讯设备适时地响了一声。
是杨博文。
这次他没直接黑掉左奇函的设备，而是颇为正经地给他发了一句话。
【天灾纪元272年，3月13日，12：27】
［我有点想造反了。］
像是按耐已久的机器突然刷了油，左奇函立即重新戴上帽子口罩，也不在乎自己一口饭没吃上，边穿衣服边嘱咐：“你们吃吧，我有急事。吃完找我报销。下次见面的时间…再议吧。”
27
他们是在街上见到的。
左奇函匆匆忙忙地往郊区赶，被身边的人一把拉住，皱了皱眉，刚想开骂，就听见对方压着声音，像开一个恶劣的玩笑一样，指节分明的手从袖口抓到衣领，蒸腾的热气打在他耳廓上。
“左老板，在中心区走路不能一直低头，容易被杀，尤其是你。”
“这不是着急见你吗。”
左奇函笑了笑，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眼神直直看向杨博文抓着他的手，后者才将将反应过来，松了手，无法言说的情绪从指尖传到领带，久久不去。
“我听说你请了他们吃饭。”
“我现在单独请你吃。”
其实他们也就三天没见，但杨博文似乎又变了个样子。
头发乱蓬蓬的，穿的还是同一件外衣，只是上面多了很多灰尘。眼神如同一把利剑，仿佛要洞穿谁的身体一般，一改以往的谦虚和温润，锋芒毕露的气势里混着很多左奇函所熟悉的，玉石俱焚的疯狂。
不像兔子或者羊。像一只被挑衅到极点而展现出冷血残忍的一面的顶级掠食者。
“发生什么事了？”左奇函问他，“当然，不想说就不说，我已经很高兴你愿意帮我。”
“没什么说不了的。”
菜端上来时，杨博文下意识挽起袖口，又突然像是倒放一样把卷了一半的袖口放下去。
这个动作并不应该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左奇函就是关注到了，不仅是这个动作，还有他胳膊上隐隐约约的疤痕。
“我被政府威胁了，所以，我打算跟他们掀桌，仅此而已。”
28
一切都很凑巧。
凑巧一年前杨博文逃出了研究院，凑巧两周前他因为研究救自己命的东西把那几百万彻底挥霍一空，凑巧几天前左奇函找他说造反的事，凑巧昨天那该死的瘾又发作了，又凑巧今天早上，政府的人找到了他。
被自己的身体折磨了一晚上，他那时还有点神经衰弱，甚至看不清那些人的脸，只看得见橘红色袖标像太阳一样在眼前晃，而自己似乎被这难得的阳光炙烤得全身无力。
他被其中一个又高又壮的人按在墙上，肩胛骨磕得生疼，手臂上有些温热的东西缓缓流经皮肤，滴在地上，震耳欲聋，让他不得不想到，大概是昨天的伤口裂开了。
那些人大肆地叫他的全名，质问或者威胁一些有的没的。杨博文突然觉得可笑至极，如果他不从北区跑来南区，不参与那场生物研究，这几个为政府效力的人连认识他的机会都没有，最多是跟别人谈起他时称他一句“天才”。
耳边的声音朦胧又带着泛音，音调越来越高，笑骂声混成一片。
很烦。
毫无预兆地，杨博文从兜里拿出一支玻璃试管——是他从王橹杰那里拿到的那支，里面的药昨天晚上就用完了，只剩下空壳——他把试管砸向身后的墙，试管底瞬间破碎，缺口处如锯齿般锐利，像旧纪元鲨鱼的牙齿。
随后，鲨鱼咬住了控制着他的政府官员的脖子，大量鲜血混着气管里的空气，石榴汁似的液体顺着开口从试管口流出，在地上汇聚成一个洼地。
男人捂着脖子无力地倒下之后，另外几个人才回过神。他们被杨博文的手段吓破了胆，根本想不到与他对抗的高成功率，卯足力气往荒野上跑，跑向他们来时坐的车，生怕自己是落在后面那个。
杨博文没什么心思追他们。他看着鲜血的流逝，旁边桌子上是那台电脑，左奇函曾在那与他耳语，劝他要不要一起造反。
那点反叛的心思前所未有地最大化，他轻而易举地侵入那几个人的通讯设备，安装了定位，留了一句话。
【天灾纪元272年，3月13日，7：35】
［替我向政府问好。］
29
他们并没有聊很多，大部分时间都是杨博文闷头吃饭，咽下一口便讲一句话，甚至左奇函觉得，如果他不追问的话，杨博文能把故事的第一句当做结尾，从饭局开始沉默到结束。
他对一年前南区生物研究院变动的事略有耳闻，听说是某个科研项目出了什么岔子，一屋子的研究人员全死了。
当时他还可惜，杨博文这样优秀的人，不该死在那种失误里。
现在一看，死是确实没死，但好像还不如死了好。
“是对什么上瘾？”
“当时研究的一种生物毒素，有很强的成瘾性。”杨博文吃完饭又开始摆弄他的电脑，言语冷淡地像说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故事，“其实不是所有人都死在那里，有的人和我一样，逃了出来，不过最后要么克制不住重新开始研究，死于体内生物毒素堆积过量；要么就是抵抗不了幻觉和疼痛，自杀或者不小心自杀的。总之，现在是都死了，只剩下我。”
左奇函发觉自己的大脑难得迟缓下来，安慰的话堵在嘴边，挑挑拣拣却是问了句：“所以你逃出来后，和其他人还有联系？”
“并没有。我只是给他们每个人安装了定位。”
他把电脑屏幕转到左奇函这边，虚拟地图的背景里有几个暗淡的光团，好像星星，又好像灰尘凝聚出的眼泪。
“我看到谁的位置再也没有动过，我就知道他已经死了。”
缄默之中，左奇函似乎听见了一声枪响，随后街道突然忙碌起来，人群慌张地四散开，一辆吉普车按着喇叭呼啸而过，几秒后才追上来几辆政府的执法车。
吉普车上有两个人，司机好像往这边看了一眼，仅仅一瞥，他勉强能看出来是个大眼睛的帅哥；至于副驾驶，一直背对着他；哦对，还有靠在副驾驶车门上的狙击枪，跟他昨天经汪浚熙之手转交给那个新朋友的那把有点像。
……
我靠，张桂源。
30
张桂源觉得自己脑子有点问题，不然为什么开着车在楼下等张函瑞。
他昨天刚把枪送过去，今天张函瑞就能悄无声息地越狱出来，再悄无声息地拿着狙击枪溜进中心区，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跑到金融大厦天台上了，张桂源都怕自己来的再晚点张函瑞能杀完人自己打车走了。
听见枪声的时候，他看见余鹏后脑勺被开了一个大孔，脑浆缓缓地流，脸上的表情定格在和队员谈笑风生的笑容，身体像是天灾下的建筑，从碎砖细瓦开始一点点地崩塌，摊在地上，扬起了灰，又或许什么也没扬起。
街上大乱。张桂源还没见过中心区的哪个地方乱成这样，跟他家乡闹匪的那段时间有的一拼。
三分钟后，执法队的人到了，二十来个荷枪实弹的人跑进金融大厦，最后的那个则是朝他走来，估计是要让他离开。张桂源头也不抬，往车窗玻璃上拍了一本先遣队成员的身份证明，那人便干脆地扭头追赶队伍去了。
结果十几秒后，张函瑞背着吉他包出来了。
“先生，这儿。”张桂源摇下车窗，伸出手，拍了拍车门，“我送你。”
“不是说不用你帮忙？”
“我不来你一会儿怎么走？”
“打车，或者抢车。”
话是这么说的，张函瑞还是乖乖上了车，从吉他包里取出狙击枪，把枪托重新安回去，顺嘴催张桂源：“走啊，司机师傅，难不成你要留在这吃饭？”
等张桂源慢腾腾地把发动机点起火，执法队的人才反应过来中了计，又火急火燎地跑回来，开车追他们。
张桂源就在驾驶座一边速度与激情一边问张函瑞：“诶先生，你说咱能不能跑过他们啊？咱俩要是死了咋办？”
“那不关我的事，反正我说了不用你帮忙，你偏要来。”
“好好好。”他笑了，装作生气，实际上还是宠溺地应着，“都是我的一厢情愿行了吧。”
他靠着一个漂移拐弯甩飞了一辆车，铁皮插进墙体，火花洒进油箱，他在身后巨大的轰鸣声中，没来由的，向张函瑞发出25年来，孤独之下最真挚的希冀。
“先生，我想邀请您，和我当一对亡命鸳鸯。”
31
让他们聚餐可谓是历尽千辛万苦，毕竟他们一个两个不是被通缉就是被政府暗中追查。
张桂源和张函瑞还好说点，不过是一个越狱杀人一个帮凶；政府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找杨博文，一旦他放出什么机密，他们在整个南区的统治或许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至于左奇函，鬼知道这家伙如今被四区同时通缉，怎么还过得这么滋润。
“大家好，今天我们欢聚一堂，是为了谈论一件事。”
左奇函啪一下拍桌子站起来，“我们都知道南区现在内部乱成什么样，基于这个基础，我们或多或少都是被逼选择造反。那么现在，造反的第一个前提条件，搞钱！”
其实左奇函手里现有的钱不说上亿也有几千万，但他怕自己的卡号被政府监视，取个钱暴露了身份显然得不偿失。
需要一个快速搞钱的办法。
桌上几人默契地看向家里唯一一个律师。
张奕然手忙脚乱地掏着公文包，半晌，拿出来一本有一块砖厚的红皮书。
“旧纪元的刑法典…或许你们可以借鉴一下？”
李嘉森在张奕然不解的眼神中偷偷捞走那本法典，摆手说你这不行，言罢给他们点了个位置，说那里有个规模不小的赌场，大概是南区来钱最快的地方。
“不安全。”左奇函评价一句，然后转头就问：“咱们这谁会出老千？”
令人绝望的一连串“我不会”中，杨博文清了清嗓子，“可以上虚拟赌场，那种虽然是游戏性质但的确在玩钱的。”
“这不是更亏？输赢都让庄家掌控着…”
杨博文默默把他的电脑搬上桌面，扫视一圈，面色如常。
黑科技赌博，小子！
32
取名的想法是汪浚熙提的，他说总不能让人家管我们喊“那帮造反的”吧。
秉持着公平公正公开，他们每人写了一个纸条，上面是组织的名字，纸条揉成团，陈浚铭抓着往天上一扔，再捡起来一个，就算结束了。
“纸条上写着［四队］。”陈浚铭翻来覆去地看，想用什么东西证明一下自己是看错了，“好朴实无华且正经的名字…我记得我们是要造反的对吧…”
左奇函不信邪地挑了一个拆开，上面写着［你说的都队］。
拆开另一个，［我说的都队］。
他按照字迹果断一个扔给官俊臣一个扔给王浩，坐下之后还愤愤地嘟囔着秀恩爱死得快。
“口号呢？”张桂源又问，“都定队名了再定个口号没问题吧？我跟你们说我看过很多历史典故的，旧纪元的天灾纪元的都看过，哇那个口号可泰裤辣就比如那个那个…”
左奇函无欲无求地打断他：“就说我们四队，专业造反一百年。”
王橹杰：“你这话像干传销的。”
李嘉森则是乖乖写字记上。
张奕然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其实，这句话有点涉及虚假宣传了。”
33
这个世界是不是有什么bug，比时间倒流之类的。
不然为什么张桂源看张函瑞，怎么看都不像是跟他们同一时期的人。
他身上有种上世纪初的荒诞浪漫主义味道——这种感觉在他刚上大学时是不太明显的，大一的张函瑞看起来是作为年少有为的人该有的光鲜亮丽，但在0号监狱待了六年后，步履没有前进，也没有停在原地，反而像害怕涨潮的人一样退后好几步。
他热爱唱那些耳熟但早已不流行的旧纪元歌曲，汪浚熙说他像活过好几个世纪的游吟诗人；他是歌颂爱与自由的极端左派，陈浚铭说他像海面上穷尽一生无法驻足的飞鸟。
通常这种时候，张桂源就会羡慕这两个正经学文化的人，总能说得恰到好处。
不像他，轻轻叫两句先生，待那人漂亮的眼睛看过来，就彻底忘了要说什么了。
张桂源对身边这群优秀的人总有些讨好。
这怪不得他。他的人生基调像他出生的那片重工业区的空气，比囚犯的衣服还要灰败得多，混着化学燃料的刺激性气味，所以他是同一批学生里第一个适应硝烟和火药味的。
他跟张函瑞在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午坦白。他跟这个认识不到半个月的人说，我喜欢战争，喜欢硝烟味，喜欢看鲜血洋洋洒洒，血肉白骨争相被泯灭。
他说，先生，我是不是有病。
他的张函瑞先生呢，只是不紧不慢地“哦”了一声，没有其他任何回应。
“我不太正常，对吧，先生？”
“有什么不正常的。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喜欢不一样的东西，再正常不过。”
张函瑞是在杀了他的亲生父亲后彻底爱上枪这个东西的。
他此前一直很抗拒战争，因为打仗就要死人，这是在所难免的，他不希望见到生命连昙花一现都没来得及就轻易消逝。
他的父母都是高官，工作很忙，一家三口见面的时机竟然是在各种聚会上。自然而然的，三个人之间并没有情分，只有利益，和被利益洗刷掉的，本该只存在于官场上的人情。
他人生开头的十年，是在上流社会的舞池旁边度过的。
纸醉金迷的场景，但他知道，只有聚会结束后被丢弃在垃圾桶的高跟鞋和酒瓶才最像他。
后来，为了争一个机会，父亲害死了母亲。第二天，张函瑞淘来一把狙击枪，埋伏在家对面的楼顶，一直等到父亲早上出门，果决地杀了他。
也就是那天，他第一次用枪，第一次杀人，第一次进监狱，但出狱后他发现他的生活前所未有地好转，这个结果促使他扭转了思想。
有时候，战争才是根除一切的办法。
这就是他极端左派的思想来源。
34
张函瑞终于抬起头，手里拿着刚修好的小物件——左奇函好像管它叫MP3还是什么，记不太清——他慢悠悠地抻长耳机线，递给张桂源一个，“听吗？”
是首英文歌，张函瑞在旁边跟着哼。耳机线很短，两个人肩挨着肩，张桂源不知为何慌得不行，脑子里紧急复苏一些英语知识，试图翻译出什么歌词。
“什么歌？挺好听的。”
“《This is me》”
“这个歌词什么意思？”他磕磕绊绊地念了一遍听出来的东西，用尽浑身解数美化着翻译，“什么…Look out 'cause here I come？我将卷土重来？”
张函瑞先是笑了一下，张桂源怀疑是在笑话他的口语，不过紧接着张函瑞又跟着节拍摇晃起来，顺便回复他：“也对，不过我现在更喜欢这句话的另一种翻译。”
“小心点，老子大驾光临。”
35
王橹杰还在研究院工作，陈奕恒像以前一样天天跟着他；医院已经忙过了高峰期，免战区边境重新稳定下来；张桂源荣登通缉令，算是彻底失了业；只有李嘉森和张奕然依然在认真工作上班。
左奇函发现他们的反抗是快的，也是慢的。
在天灾纪元，他能收拢到这样一群，闲着没事绝对不聚，只要有事立马能聚的来自各行各业的人才，说实话，挺抽象的。
如果不是身处乱世，他会很愿意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最好都在一起。
可坏就坏在，这是乱世。
他们终究是要发起反叛，只有十二个人的反叛。
等揭开帷幕，这就是一场最纯粹的猫鼠游戏。
官俊臣问过他，一定要造反吗？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左奇函沉默着，良久，回他一句：“时势造英雄。”
而从不主动发表任何观点的杨博文就在那时候说话了，声音很温柔，底色却是坚定和自信。
“我反驳一下：英雄造时势。”
他们对视上，两个人眼里的锋芒都裹上一层名为欣赏的外壳，柔和地接触一下，一触即分，又默契地同时低下头，不再多说一句。
王浩在旁边左看看右看看，张大嘴巴。
王浩：“我觉得你们有点暧昧了…”
36
就像海底漩涡，水下暗流一样，所有东西都是突然被按下快进的，命运也是。
陈浚铭照常在医院外面溜达。他已经提前毕业了，并没有接受老师的建议继续深造，而是在免战区医院帮帮忙，打打下手。
有人想让他进研究院，他拒绝了，理由没好意思说是看清了你们政府的本质，随便扯了一句我没什么科研精神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就跑了。
再说另一个理由，大概是那天汪浚熙在门口等他去吃饭。
37
将近黄昏，天边的晚霞已经淡去很多，剩下最后一点粉红色的亮在山头，把医院外面常青树的绿叶也衬得娇嫩。
陈浚铭绕着医院走了一圈又一圈，重复踩同一个水坑，听同一种鸟鸣。
他忽然觉得就这样下去也不错。
没多久，随着天色渐渐暗沉，鸟鸣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前面传来的争吵。
三五个人围着一个病号服的患者，他刚开始以为是素质低下的小混混，跑过去才发现他们是政府的人。
患者是先遣队的成员，一脸迷茫地被围着，看到陈浚铭来了就不管那些人的追问，好像眼里只有他一个人，指着他，说我认识你，你是官哥的弟弟。
陈浚铭就反应过来：这是官俊臣退役后私下接触过的前队友。
他偷偷摸了摸衣服心口处的鹦鹉图案——汪浚熙在那里装了一个针孔摄像头，必要时留证用的——确保已经开始录像后，拦到患者前面，尽量礼貌地问他们有什么事。
他是南方人的骨架，不过长得够高，比先遣队的还要高出一两厘米，挡在前面像稻草人护庄稼，把麻雀唬得一愣一愣的。
“你是哪位啊？管我们的事干嘛？”
“我是医院的工作人员。”陈浚铭的语气不卑不亢，“我有资格知道你们要对医院的患者做什么。”
领头的人噎了一下，站在后面那个戴眼镜的立刻顶上，装模作样地推了下眼镜，“朋友，我们是执法队的，是要把他带回中心区治疗的。他是先遣队的人，不好一直在这里待着。”
“带病人走，要先找他的医生，不知道么？”他扫过一眼，“而且，你们看着更像是寻仇的。”
“跟一毛头小子废话干什么！”几个人推推搡搡地走上前，捞住患者的胳膊往外走，戴眼镜的拍拍他的肩膀，“朋友，我们也是替政府办事，别互相为难。”
陈浚铭在那几秒想了很多，他想，如果是汪浚熙面对这种场景会怎么选择，如果政府发现官俊臣并没有死会做什么，如果造反没成功，他们能活到最后吗。
先遣队的患者挣扎了一会就放弃了，随他们带走。
七点，太阳彻底落下，晚霞消失，天空只剩最后一点亮光，医院交班的铃声准时响起。
铃声是王浩设置的一首歌，大提琴的声音像顺着汽油烧了一路的火，最后烧到陈浚铭身上，轻而易举地燃起一个年轻人的一腔热忱。
歌名是什么来着。
《golden hour》。
黄金抢救时间。
38
他只是犯了每一个涉世未深的学生都会犯的错。
陈浚铭突然跑几步，用力撞向纠缠在一起的人堆，如同石子落入水潭，人们像荡起的涟漪般倾斜倒下，他扑在地上，用这辈子最大的声音喊：“快跑！”
患者的肌肉记忆促使他利落地翻身站起，迈开腿往前跑，爆发出了一般人根本追不上的速度，几个闪身便没了身影。
于是执法队把目光投向陈浚铭。
这个坏他们好事的家伙。那人骂骂咧咧地把手伸向陈浚铭的头，似乎要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但没等手指接触到头发，一股冰凉又灼热的液体率先覆上他的胳膊。
刺痛感瞬间从手臂延伸到全身。他倒在地上惨叫着，闻到蛋白质被腐蚀的气味，不敢低头看一眼已经烂得不成样子的小臂，恶狠狠地瞪着陈浚铭，但好学生只是笑着摇了摇手里的空瓶子，“用的变异强酸，老弟，抓紧时间跟你的胳膊好好告别吧。”
剩下几个人这才反应过来要抓他，奈何陈浚铭也机灵，紧紧盯着他们的动向，看见有一个人动立马就跑。
接着，他做了一个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
他跑进了医院。
39
医院大厅里有很多医护人员。免战区医院交班很紧张，王浩刚下班，还没走，在大厅左看右看地帮忙，官俊臣就在他旁边跟着，时不时搭把手。
走廊里的血他们没有时间统一清理，到处都能看见褐色的痕迹，大型凶杀案现场都没这吓人。
陈浚铭就是那时候跑进来的。
这个穿红卫衣的学生在王浩眼里跟一身鲜血的伤员没什么两样，一打眼没仔细看还真把他吓了一跳。官俊臣抓着陈浚铭的肩，陪王浩工作的好心情磨去一半，无奈地叹了口气，抚着小孩的后背以示安慰，“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
陈浚铭张了张嘴，眼神惊恐地看着他，突然说不出话。
官俊臣在这。
“哥，躲起来，快躲起来。”他一个劲地把官俊臣往角落推，“政府的人来了！”
兜里的玻璃试管不小心摔出来，打碎在地上，胆小的医生和患者吓得叫了一声，王浩大梦初醒般扯着官俊臣，把他往手术室里推，转身一脚踢散了地上的玻璃渣，不可置信地看向陈浚铭，“你说政府的人来了？他们为什么来？你…为什么用了博文给你的那管强酸？发生什么了？”
没等他一一应答，剩下四个执法队的人拿着枪闯进来，杀气腾腾地走过来，二话不说就去抓陈浚铭的衣领。
王浩立刻皱起眉毛，用了点力去抓那人的胳膊，顺势挡在陈浚铭前面，也不说话，只是暗暗角力。
身侧传来咔哒一声。
手枪上膛的声音。
他匆忙侧过头，正好被黑洞洞的枪管抵住额头，金属的凉和皮肤的热，对比明显得像他中暑了似的。
“这里是免战区。”他神情冷下去，“在这里动枪，要上军事法庭的。”
“把这个小鬼交给我们。”
“理由。”
“他废了我们的人一条胳膊。”
王浩并未作声，甚至没有回头询问陈浚铭。这是他看了七年的小孩，从高中带到大学毕业，他能做什么，能因为什么而做，王浩比谁都清楚。
他在完全不知道前情的情况下，有些嚣张地为陈浚铭撑腰，“那你们有没有想过，本身就是你们自己的问题？”
顿时，上膛，开保险的声音又多了几道。
陈浚铭身子一抖，这几声宣告威胁的脆响像一发信号弹，他迈步挡到王浩身前，想要替掉枪口下的人头，可手枪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移动。
“你什么意思。”他眯起眼睛，“当真要在免战区闹事，打你们南区政府的脸？”
已经被气到快要失去理智的人听见这话收了收手，但手枪依然指着王浩，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宣布：“我改主意了。”
“这位医生，我现在以您污损政府名誉为由，请您去中心区坐坐。”
执法队更加肆无忌惮地靠近几步，人群开始骂骂咧咧地维护他们的王医生，嫉恶如仇的患者围住执法队的人，又被手枪逼退。
现场乱成一片，事态正向无法挽回的方向发展。
突然，客厅角落放着一堆玻璃器皿的医疗车被推倒，玻璃碎在陶瓷上，在医院的构造中发出一连串爆竹声，而这在高度紧张敏感的人群耳中跟地雷没有区别。
先是一名患者惊叫起来，离那人最近的执法队的人一慌神，枪走了火，在医院墙壁上留下一个几厘米深的孔洞。
枪声过后迎来更多的恐慌，原本暗流涌动的客厅翻起惊涛骇浪，医生们竭力说着安慰的话，但饱受战乱之苦的人们根本听不进去。
手术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拉开，掀起一阵通往太平间的冷风。高大却宛如鬼魅的身影从门后冲出，目标明确，身手矫健，两只手掌一合就缴了抵着王浩的那支手枪，拿到枪的第一时间把保险按了回去。
可惜执法队无法判断出退膛的声音，他们也完全忘了那手枪本就是上了膛的，只当那暴徒要开枪袭击，于是其中一人用僵硬的手指猛地扣下扳机。
陈浚铭听到医院换班的音乐结束了。
《golden hour》。
黄金抢救时间，结束了。
40
王浩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他活了快26年，自诩见过各种各样的死者和死法，但看到官俊臣被子弹击中时，看到令人心安的背影缓缓下坠时，依然感觉到跳动的心脏和音乐一同静止在这个刚下过一场雨的初春里。
他第一次体会到死者家属的绝望感，好像那一刻他也变成了战乱区里苟活的老人，在还未失去时便思念着自己的亲朋和爱人。
但以后真的不会再有一个官俊臣出现到他面前，让他去摸摸头发，摸摸脸颊，再让他感叹一句：“你也老了。”
永远没有了。
医院里彻底乱了。
你听见他们在喊什么吗？
政府杀人了。
政府在免战区杀人了。
陈浚铭抖着手关闭了录像，把记录传给汪浚熙，看着王浩跪在地上紧紧抱着官俊臣。这位医生一声不吭，不流泪，不悲愤，只是抱着他的爱人。
血色逐渐从脚下蔓延至更多地方，也从更多地方爆发。
那个被他救了的先遣队成员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回来，趁乱捡了一块最大最尖锐的玻璃，红着眼睛往开枪的人身上捅，子弹也同样往他身上嵌，他就义无反顾地跟那执法队的同归于尽了。
尚存理智的医生和患者抱团跑到各个科室，锁上门，无声地哭泣。
院长赶过来，拉着王浩的衣服让他躲躲，而他一向听话的孩子沉默着摇了摇头。
左奇函一脚踹开大门，端着冲锋枪，眼神狠厉地瞄准执法队剩下三个人。他身后跟着汪浚熙，扛着摄影机，气喘吁吁的，再后面是一脸纯良的陈奕恒，被血腥味熏得皱了皱鼻子。
这位莫名其妙被拉来的雇佣兵还在状况外，也不知道这医院有什么特殊，就探头问汪浚熙：“咋了这是？”
“你不用知道。”汪浚熙给他指着，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交代，“看见那三个戴橘色袖标的人没？把他们杀了，我让王橹杰给你带苹果。”
陈奕恒就去了，拿着他的三棱军刺，像一条毒蛇一样摸索到其中一个身后，伸手捂住他的嘴巴，静悄悄地把刀捅进去，再若无其事地放倒尸体，拔出刀，整个过程安静得如同一出哑剧。
从地上直起身子时，他和王浩对视上，看见这个经常给他送零食的好哥哥通红的眼圈和眼底的恨。轻轻歪了歪头，他看到王浩怀里的官俊臣，胸口的弹孔即便用手堵上也依旧不停流血，那个出血量哪怕他是外行也一眼能看出来活不了了。血红色浸染白大褂的衣角，但现在没有人会去管。
陈奕恒好像迷迷糊糊就明白了。
他轻易躲过执法队忙乱之际扔过来的匕首，掏出手枪，如法炮制地往他们胸口开了几枪。
算是报仇了吧。
他希望自己还算对得起官俊臣对他的照顾。
即便以后再也没有了。
41
并非所有将死之人的力气都很大，其中一种是即将溺死的人，另一种就是现在的官俊臣。
他抓着王浩的衣服，一点点让他弯腰来听他讲话。
“对不起。”他说，“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也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魔力，王浩终于控制不住地流下眼泪，带着哭腔说没有，你没惹麻烦，你没做错任何事。
但官俊臣还是一个劲地道歉，眼角渐渐地也出现点泪光，不清楚是身上疼还是心里疼引出来的。
官俊臣说他其实挺开心的。
“你知道吗，王浩，现在死了我本来特别开心的。因为活着就够辛苦了，所以我一点也不怕死。”
“但是我一想到你会伤心，我就不想死了。”
“以后还要打仗的话，我护不了你了，你要学会自己躲，不要太心软。”
“最重要的是，你26岁生日我没办法庆祝了。”
“你要记得给自己买小蛋糕。”
42
王浩的25岁许下了三个生日愿望。
官俊臣那年的愿望是希望王浩的愿望都实现。
现在王浩突然想到了那句话。
愿望一旦说出口，就不会成真了。
43
左奇函留下一句我去报仇就跑到外面去散心，让冷空气帮他散热。他不擅长应对那种场合，被恐惧和悲伤笼罩着，压抑得呼吸不畅，以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整个天地只剩下血色这一种色彩。
张奕然发消息宽慰他们，这个在教堂长大的人讲些上帝，轮回的事，李嘉森紧跟在后面反驳：“屁嘞，你当公诉律师积德，没见你的上帝对你好一点呢。”
乱世中，神佛只是最没用的精神寄托。
八点，没有灯的地方已经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江边气温骤降，显然不是他身上这薄薄一件外套能抵抗得了的。
大概是杨博文给他也安装了定位，在黑暗里极精准地找到他，站在长椅旁边，左奇函问他怎么来了，他说顺路。
从家到江边一公里，可太顺路了。
“冷吗？”
“还好。”左奇函找好下风口，背过身点燃一支烟，防止呛到他，一边小声说着，也可能是抱怨：“我说冷你也不会把你的外套给我，因为那样你也会冷。所以，我不会说冷。”
杨博文看着他，像是要从他被火光照亮的脸上找到点东西似的，过了会儿，把右手伸出来，“有没有可能，我给你带了另一件衣服？”
这次左奇函没推脱，只是套上衣服后，突然发现身体里面好像比外面还要冷，于是猛吸一口烟，几乎想让火星也顺着烟点燃内里器官。
“我以为你早就见惯生死了，左老板。”
“朋友，不一样。”
“以前没有朋友去世？”
“以前没有朋友。”他扔掉烟，自嘲地笑笑，“那都是合作伙伴和客户。”
他拍拍衣服，“好了，我也没有太伤心。如果你是来劝我不要去报仇，那还是算了。”
“你有计划吗？”杨博文问他，用非常认真的学术研讨般的语气，“你想报仇，做过计划没有？你说要造反，半个月了，还不是被政府先找上来？就算你即刻出发，去哪，做什么，怎么做，都是未知的。未知不是个好东西。”
心里憋着火的左奇函一点即炸，站在杨博文对面，想了无数句话，最后还是一句都没说出口。因为杨博文说的确实是对的，他根本反驳不成。
“你就是专途来教训我？”他莫名委屈，好像嘴里被人硬塞了一整个剥皮的柠檬，咽也咽不下去，吐也吐不掉。
杨博文怔愣了一下，递出一张纸。左奇函以为杨博文是觉得自己要哭，递过来的是手纸，刚想说你也太看不起我了，上手捻了捻，邦硬，狐疑地展开，打开随身带着的手电筒，看清是一张字迹工整的A4纸。
这下是真不想哭了。妈的情绪都被他整没了，这个杨博文。
“我查了一下政府最近的秘密工作，他们后天要和东区政府交易一批军火，在两区边界和战乱区接壤的地方。陪同人数不多，交易量不大，想怎么搅和你自己看着办。”
“办事一定要做好准备。”他指着左奇函披着的衣服，“就像我另给你带了件外套一样。”
“王浩那边，我去处理，别担心，没事的，有我呢。”
这一刻左奇函找到了两个人奇妙的定位。
就像杨博文喜欢跟别人说“没事，我来”，而左奇函喜欢跟别人说“没事，很好”。
所以对他们两个说没事的人，正好只有对方。
44
他们成功打劫了那批军火。
杨博文的消息十分准确。为了不引人注意，政府派的交易人员大部分都是不懂枪也不懂搏斗的普通人，那几个少得可怜的保镖被他们轻易制服了。
这次行动是左奇函带着张桂源和陈奕恒去的，一直到出门前张桂源都瞒着张函瑞，结果这位狙击手不乐意了，自己开车尾随他们一路，等战斗打响就拿着狙击枪隔着四百多米库库开枪，要多准有多准。
其实直到战斗结束他们也不知道狙击手是谁，但在一颗子弹含着怒气打在张桂源鞋边的土地上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恍然大悟了。
就这样，张桂源都能乐呵呵地炫耀：“你看，先生只打我，说明他跟我关系最好嘛！”
回程的车上，大家都心情不错，左奇函允许他们放点音乐，陈奕恒脑子一抽点了一首王橹杰歌单里的《秦王破阵乐》，被左奇函勒令：“不准长他人志气。”
于是接下来这半小时的车程，唯一的声音就是张桂源给陈奕恒科普：政府是秦王，我们才是反贼。
“诶，看新闻没有。”左奇函趁着空隙插入话题，“医院里…被报道了吧？看看反响怎么样。”
陈奕恒乖乖看了几篇报道，认真程度堪比拆弹，最后张桂源实在看不过去了，接替他的位置，发挥中国人一目十行的天赋，一边看一边反馈：“嗯…报道都挺客观的，也有夸大的，但都向着我们这边，这件事对于政府会是个很大的舆论风波。”
他们都默契地闭口不谈官俊臣的事。
过了一会儿，张桂源安静下去，左奇函以为终于迎来真正的能专心开车的时间，还没开出四百米，就听见前者喉位明显变低的嗓音，压抑着一种巨大的悲伤。
“左千，王浩死了。”
45
怪不得，怪不得杨博文明明怕麻烦却主动帮他做计划，明明不擅长劝慰，却敢担下责任。怪不得张函瑞那么一个不爱出门的人，说什么都要跟着他们。
闯进家门时，客厅一个人也没有，杨博文在房间里面，卧室门锁着，门上贴了“请勿打扰”的纸，偌大一个房子，所有人的呼吸声都能互相轻易听见，也包括杨博文隔着一扇门的，悠长且无力的，叹息声。
左奇函就突然不想进了。
是他太敏感吗？他相信以杨博文的性格，不管是谁，敲门是一定让进的，但转念一想，人家锁门肯定有自己的诉求吧。
万一杨博文不知道这件事呢？又或者，万一他是被迫的呢？
任何一种说法都挺扯的，但他只是觉得，如果他也去怪杨博文，是不是世界上就没人会体谅他了。
“博文。”他在门外轻声问，手不安地压着门把手，“你知道…王浩死了的事吗？”
里面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反而身后的张函瑞听完便开始流眼泪，逃到另一间房间。张桂源被锁在外面，眼神不忘瞟着左奇函这边，对屋里大声地问你让我进去嘛，你把自己关在我房间又不让我进去是几个意思？
“知道。”
里面终于回应左奇函，语气依然冷漠，好像又回到一年前第一次见面。
“你策划的？”
他希望杨博文说不是，但事实往往会给出更糟糕的真相。
“我参与策划。”杨博文打开门，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眯着眼睛，“计划，是王浩自己提的。”
46
“我要自杀。”
“不可能！”
汪浚熙瞬间破防，感觉自己辛辛苦苦一小时，嘴说干了眼泪流干了，到头来一只狗都比王浩好劝。
那是昨天傍晚六点，官俊臣死后不到二十四个小时，而王浩的心脏似乎已经和室温相差无几，甚至持续下降。
张函瑞坐在他身边，闲不住，把玩他的手指，只觉得很凉，包住他的手时就更像冰袋了。
杨博文站在窗台旁边，远眺基督教堂里面那座光秃秃的钟楼。钟楼的负责人早就和那架青铜钟一起老死在时代的车辙下，二者都再也发不出声音。
在场四个人，最急的是汪浚熙，拍着办公桌，“哥们你的脑子呢？你的思考？再不济你的feeling呢？？”
“我是认真想过才说的。”王浩低垂着头，不过声音低沉稳定，“事情刚过去不到一天，舆论还没发酵到高潮，最迟明天之前，大概整个南区的人都会知道政府在免战区开枪杀人，如果那个时候再跟上我被政府害死的消息，政府的风评便很难挽回。只要政府失去了群众的信任，反叛这事，就算成了三分之一了。”
“你不止三分之一，王浩。”张函瑞很笃定地说，仿佛这是什么真理，“这三分之一可以用各种方法补上。你余下的人生并不局限于这三分之一。”
话说完了，空气便陷入沉默。汪浚熙走过去敲了敲杨博文的肩，像是寻求第三份支持，但他只是看着窗外，眼神古井无波，并没有任何指示。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不支持汪浚熙和张函瑞，就是支持王浩。
“革命需要流血。”
王浩站起来，环顾一圈屋子——讽刺的是，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在留恋这里，还是想找个好地方自杀——他拿出一柄小刀，那是官俊臣送他的，先遣队专用，此时用来嫁祸给政府倒是好用。
“我不能让他的血白流。”
47
王浩死了。
一切都是按照他的安排进行的：他把张函瑞他们赶出门外，让他们等医院交班的铃声，铃声结束再进来。
他说话时显得很镇静，有条不紊，做事比起平常还利索得多，一点不像将要赴死的人。
他说，我找你们商量自杀的事，是因为你们主意多，也聪明，懂吗？我死了，这个家的担子大多要到你们身上。
一种非常奇怪的感情包围着他们——乱世里已经鲜少有人会用“家”这个词，更何况在一群临时聚在一起的年轻人嘴里。
但他们就是在说，成天挂在嘴边，恨不得当标点符号用，像要对全天下炫耀一番：我是有家的人。
《golden hour》最后一声琴音的回响消失，心里陡然变得空落落的，似乎确有些东西随着音乐逝去了。
医院里很安静，所有人都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外在的事，自然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一间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
杨博文低着头推门进去，找到那摊血，发现卡在王浩脖子上的刀。
王浩并没有多勇敢。杨博文猜测他应当是过于疼痛导致的力竭，割开一道不小的刀口后便做不到，也没有勇气去做到再深入一丝一毫。
他把刀轻轻取下来，没有了硬物的阻挡，动脉血争先恐后地往外涌，争抢中溅到他和王浩脸上，他伸手替王浩擦干净，并没有管自己脸上的血渍。
他们三个各司其职，杨博文找到了最容易被看成谋杀的死法，汪浚熙摆弄起他的摄像机，仔细得像给王浩拍结婚照，而不是拍他这个弟弟的尸体。
张函瑞最后一个进来，锁上门，静静地站在门口看了好久，随后揉了揉鼻子，去桌上找王浩的遗物。
桌面上极为显眼地摆着一张纸，他随意瞥了眼就不敢再看，以看不懂医生字体为由递给杨博文。
【家里的冰箱有我和官俊臣上次买的汤圆，快点吃了吧，别等到坏了。】
这就是王浩的遗书。
于是杨博文再也抑制不住，趴到窗边，看那栋钟楼，眼泪和拍照声一同落下，砸到瓷砖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48
正如他们预料的那样，两篇报道一发，紧跟着有更多人跟上热潮，各种政府残害百姓的证据层出不穷，思想先进的民众自发地聚集起来，形成一个小型反抗组织。李嘉森上班时总看见政府大楼的楼梯上堆满了烂的瓜果蔬菜，都是那些人扔的。
虽然也有人用臭鸡蛋砸向他，但说到底也是砸政府官员，对此他还是打心底高兴的。
“这把政府算是玩完了。”他见张奕然时这么说。
张奕然摇头：“不会这么简单，就算网络上没人奈何得了杨博文，现实中的打压也同样奏效。”
自从搬到左奇函新置办的那个房子里一起住，他们两个的作息极为同步，渐渐养成了一起吃饭的习惯，再从一日三餐下手，莫名其妙就成了一对。
用张奕然的话说，缘分就是上帝的一双手，所以是上帝都希望我爱上你。
他一本正经地说，总能逗笑李嘉森。刚开始他不理解爱人是在笑什么，了解到对方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后，故意再讲这句话，他就也陪着李嘉森笑。
“诶，你说——不谈上帝，用你的思想——我们俩为什么走到一起啊？”
“不知道。”李嘉森喝了一口面汤，收拾着碗底的菜丝，“可能，被官俊臣和王浩刺激到了吧。”
走出实验室，王橹杰对着候在门口的陈奕恒叹了口气，“怎么又在等我？我说了你以后跟张桂源他们玩去，我有工作并且很忙，万一我一下午都没出来你怎么办？你等一下午？”
陈奕恒原本亮晶晶的眼睛被他说教一通，少了刚开始的满到溢出来的喜悦，但还是热情地迎上来，“你工作结束了？走吧我们回家！今天是博文做饭欸！”
他抓住王橹杰的袖子，走了一步便感觉到一股阻力，接着他听见王橹杰深吸一口气，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一般。
“能不能别再跟着我？”
“可是我喜欢你啊。”
“我只是给了你一个苹果，大哥。”
研究员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被气冒烟了。张函瑞还一天天说什么小狗多可爱，真是被龙油蒙了心。
“那不是一个普通的苹果！”陈奕恒眼神诚恳，“那是王维诗里的苹果，那是砸牛顿头上的苹果啊！”
“？不是你到底在跟左奇函他们学什么啊！！”
49
汪浚熙他们总是对王橹杰和陈奕恒这对生活搭子有不少好奇。想想也是，一个高级研究员，一个黑户雇佣兵，这种搭配真是一般人想破脑袋也不知道他俩怎么认识的。
可每每去问王橹杰，那人就简洁地回一个词：“苹果。”
那真的只是个普通的早上，刚加入研究院不久的王橹杰出门透口气，跟几十米外树林里那对亮晃晃的眼睛意外对上。
他就看见那个看着年纪很小的人，身上脏兮兮的，脸颊有些被树枝划破的鲜红痕迹，身板很小，穿着类似迷彩的衣服，盘腿坐在地上像块不起眼的石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这边。
研究院每天会发一个苹果，充当福利——在这个社会吃到苹果并不容易，更别说是每天一个——他是那天第一个到实验室的，苹果还没发，想了想，他拿起昨天没吃的苹果，再次走出去。
一来一回大约一分钟的间隔，那个脏兮兮的小孩已经走到马路中间，离研究院大门还有不到十米。
两个人都是一脸的尴尬和心虚，王橹杰打直了手臂把苹果递过去，陈奕恒用他当时磕磕绊绊的中文一个劲回绝，最后王橹杰烦了，把苹果直接塞到他兜里，头也不回地回去搞研究了。
这么做的后果就是，自打那天以后，陈奕恒天天在研究院门口等他，具体因为什么王橹杰也不知道，只知道他这大半年的苹果大部分进了陈奕恒的肚子。
每次得了苹果，陈奕恒就讨巧地说一句我爱你，王橹杰把这归为洋人的通病，他们总是热情且直白到不可理喻。
刚开始，他管陈奕恒就叫陈奕恒，熟一点了，叫小哼哼，再熟一点，比如发苹果的时候，雨里等他回家的时候，拦着陌生人不让靠近的时候，他会笑着骂他，狗崽子。
像一只小狗，安全感来自整个世界，爱着所有人，但最爱王橹杰。
“这更像句谎话。”王橹杰在回家路上说。
陈奕恒在旁边自嗨，摇头晃脑但不应答，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没听懂。
王橹杰又告诉他：“明天中午我带你去中心区吃饭，你在行政大楼旁边那家咖啡店等我。”
“好耶！”一如既往的，亮晃晃的眼睛再次看向他，预判了他的说辞：“我明天一定不迟到！”
远处，李嘉森站在门口，朝他们的方向挥了挥手，“走快点！饭早就好了！”
他难得大声地回了一句好，看见李嘉森的嘴角突然僵住，再缓缓落下，在变为伤心之前走进房子里。
现实就像今天黄昏的光线一样，把王橹杰劈成左右两半，择不清哪半边更暗，更冷。
但他还是主观臆断地觉得，靠近陈奕恒的那半边身体更暖一点。
这应该不算是洋人的通病。
这是陈奕恒于他的一种不治之症。
50
坐到咖啡店时，陈奕恒有些得意地看了眼手表。
十点三十六分。
说什么他也迟到不了。
他开始在心里紧急复习一会儿要用的腹稿。
王橹杰，我爱你。对，然后下一句就要解释我多么爱他…张桂源教的什么来着？择日不如撞日！然后什么…左奇函说一定要诚恳，要打动他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心…什么意思？算了好麻烦，我到时候自由发挥吧！
于是两位母胎solo给出的建议被陈奕恒很干脆地否了。
他转而开始想，王橹杰怎么突然要请他吃饭了？难不成明天地球要毁灭了？
想不明白。
思考的时间过得很快，十点四十，十一点，十一点四十。
等到还差十分钟就到十二点时，王橹杰还是没来。
陈奕恒有些慌了，在座位上左顾右盼。如果不是客人少，老板早就把他赶走了，但他现在反而真的希望有人赶他走，让他顺理成章地去找王橹杰去哪了。
迷路了？不可能吧，这地方王橹杰可比他熟。因为一些事情迟到就更不可能了，这位高级研究员总有能力把一切办好。
剩下三分钟的时候，他紧紧盯着指针，仿佛这样就能穿过时间把即将迟到的人拉过来。
十一点五十九，李嘉森突然给他发了消息。
【天灾纪元272年，4月16日，11：59】
［对不起。］
这大概是定时发出的，因为当陈奕恒表达自己的疑惑之后，打字速度令人望尘莫及的李嘉森并没有回复他。
随后，他听见一声特殊的爆炸声，像是一根粗制滥造的爆竹在近处炸开一块空地。中心区禁止任何人带枪上街，执法队的手枪都装了消音器，依照多年雇佣兵生涯的经验，能发出这种动静的手枪，也就他送给王橹杰那把了。
街上的人同步停了一下，像流畅的录像带突然被抽了几帧，不过马上又恢复正常，人们依然麻木地行走着。
陈奕恒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走出咖啡店，逆着人流，闯到行政大楼前，静静看着李嘉森被执法队带走，静静地蹲在王橹杰手边。血流到脚底了，他便挪一步，可他走一步，血也跟着他的轨迹流动，他恼羞成怒地一跺脚，又轻轻拿手碰了碰王橹杰的衣服，既是埋怨，又像是怕吵醒熟睡的人。
“你看，你不欺负我，你的血也欺负我。”
再次抱着膝盖蹲下，陈奕恒觉得世界无限大，而自己无限小。
苹果从王橹杰的衣兜里滚出来，滚到他面前，已粘了一层血和灰。
他恍惚地拿起它，张奕然跑来说这不能吃，不干净，陈奕恒偏说没事，能吃，然后在泪水稀释血液之前咬下一口。
他清晰地记得王橹杰第一次给他苹果，那个苹果水分蒸发得差不多了，表皮因脱水而坑坑洼洼，根部有一个八毫米深两毫米宽的蛀虫洞，不过里面没有虫子，果肉是韧的，但是很甜。
今天这个，发苦，一点也不好吃。
51
如果不是遇到了李嘉森，王橹杰差点忘了这件事了。
他走到咖啡店旁边时，在陈奕恒看不见的地方站了很久，看雇佣兵坐在位置上找他，寻他，而当事人手插在兜里，兜里有一个苹果。
那个苹果王橹杰不太想给出去。他今天翘了班，没去实验室，那是昨天剩下的苹果，已经有了褶皱，说不定里面有蛀虫洞，本来想扔掉的，结果路上一个垃圾桶也没有，他只好一路带过来。
他卡点在十一点五十九迈开步伐，越过重重障碍，待拨开通往咖啡店的最后一层人群时，看见李嘉森抖着手举起了枪。
那把枪是陈奕恒送给他的，他交给李嘉森，让李嘉森拿这把枪杀了他。
他们两个只是按计划实施舆论杀人的最后一环，让李嘉森以政府官员的身份当众射杀王橹杰，这样一来，政府把各行各业的人得罪了个遍，再无翻身的可能。
对了，他马上要死了。
王橹杰突然后悔瞒着陈奕恒给自己搞来这样一个任务。这小子以后报复他往他坟头堆烂苹果怎么办，他可没陈奕恒那么爱吃苹果。
子弹打入胸腔时，肾上腺素压过了痛觉，一阵一阵的窒息感让他头脑发胀，依稀看见陈奕恒往街上跑。
现在我是个混蛋了，他想。
这次是我迟到了。
52
陈奕恒胸口堵得厉害，似乎必须要喊点什么才行，但刻在骨子里的，那点固执得可怜的绅士风度不允许他这么做。
所以当张奕然再次劝他回家时，他只是摇头。
他不敢承认，王橹杰死在赴约的路上。
甚至于，王橹杰死前想的不是数据，研究，方案，而是带陈奕恒去吃川菜还是杭州菜。
53
“我有点害怕了。”
张桂源有些意外地看了眼身边的人，强打精神逗他，“先生不是一直都很大胆吗？怕什么？”
张函瑞摆弄着他那些旧纪元的小物件，摸摸这个，摸摸那个，在光与影的间隙中应答：“我也不清楚怕什么——不怕死，不怕生——可能有点害怕这种漂浮不定的感觉。”
他得彻底地爱上什么东西，借此证明他是存在的。
他看向张桂源，后者不明所以地与他对视着，几秒后主动偏开了头，耳根已经红得不成样子，掩饰性地咳嗽几下，“怎么了？突然盯着我看。”
“没什么。”张函瑞摇摇头，背起吉他包，“我走了。”
“别有压力。”张桂源安慰着，“这是我们商讨的结果，只是交给你去完成而已。”
冷白的灯下，张函瑞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撤回迈入黑夜的右脚，转过身把张桂源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如果以后你也有什么计划，一定要告诉我。”
“为什么？我肯定不想告诉你啊。”
话音未落，他的先生已经摔上门走了，背着装着狙击枪的吉他包。
与此同时，左奇函推开了门。
他与张桂源没有任何眼神交流，擦肩而过，带走一点无措，故意把水杯往桌上放出响声，张桂源便注意到他手里的一束炸药。
“新研制的。”左奇函抬了抬手，向他展示新成果，“一会儿陪我去试试威力。”
“它能改变什么呢？”
正在穿衣服的发明者动作缓下来，慢条斯理地整理衣领和帽子，比起进行一场爆炸实验，更像赴一场约会。
“它也许会改变一切。”
左奇函答。
只不过有些东西，已经被永远于“一切”中剔除了。
54
自李嘉森在行政大楼门口枪杀王橹杰后的第三天，这个案子在午夜开庭。
原本这件事应该以李嘉森死刑为结尾直接结束，可偏偏有不信邪的，譬如张奕然。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李嘉森要杀了王橹杰，但在案子过到手上时，还是毫不犹豫地主动接下，申请当李嘉森的辩护律师。
这是个苦差事。几乎没人愿意为杀人犯辩护，尤其这种目的明确的杀人，胜诉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
张奕然没穿合规的衣服，或者说，他穿的是他父亲留下来的那件牧师的衣服，黑袍子，圆领口，脖子上的金属十字架项链闪闪发光。
他父母都是基督教徒，父亲是牧师，母亲是医生，都是被政府用莫须有的罪名冤死的，这导致他最后选择成为一名公诉律师，专打冤案。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打官司了。”
他开庭前一天同左奇函讲了这件事，左奇函疑惑地打量他几下，点了点头，“应该的，积功德积的够多了。”
张奕然笑着，没说什么，转过身问他穿这牧师衣服看起来合不合身。
他和李嘉森有五分钟时间进行一场私密沟通，用来讨论庭上如何发言。张奕然一字一句地教他，他认认真真地记。
开庭前，张奕然告诉他：“按我说的来，你不会被判死刑的，相信我。”
李嘉森很爽快地答应了他，自然地整理起袖口和衣领。他上班是要穿白衬衫的，现在也没换下去，乍一看哪里是作为被告开庭，明明是去发表什么重要讲话。
等到正式开庭，流程顺风顺水地进行到拷问嫌疑人的时候，法官问是不是故意杀的人，李嘉森说是，张奕然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他皱着眉毛想要插嘴，被法官制止。
“被告，你是否确认自己是故意杀人？”
他爱人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
不对，不是这样的。
张奕然能言善辩的口舌好像此刻突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无助地看着李嘉森，那人也看过来，举起右手作手枪状，食指轻点上太阳穴。他被爱人那对眼睛里的决然与歉意深深震撼了一下，终于知道了李嘉森的想法。
他想搞垮政府。
用他们的死。
55
这个团队有种特殊的默契。他们平常连出门买菜都会向家里人报备，放到大事上又一句话不说了。
王浩死后的第二天，是王橹杰找到他，说了这个计划。
他教李嘉森怎么用陈奕恒给他的枪，尽管他自己也没怎么用过。
“你别告诉我哪天杀我。”他说，“不然我演的不像——还有就是，让我好好玩几天。”
于是，计划的进行是极其随意的。只是那天他正好看见了王橹杰，也正好带着枪，时间是正午，他便开枪了。
很快，现在又轮到他要死了。
李嘉森有些不服。这种不服来自于，凭什么我是午夜死去，在黑夜死去。
他在表达了自己确实是故意杀人后，抬头，看向辩护律师的方向。
他和张奕然，他的爱人，他的忠臣，在死寂中对视了一秒，两秒，三秒。
手指抵上太阳穴时，手铐当啷当啷地响时，他眼前一瞬闪过两道白光，一道来自狙击枪的瞄准镜的反光，另一道来自张奕然脖子上的金属十字架，冷得刺骨。
这位没有信仰的人后知后觉地开始祈祷。
他是没有夏娃的亚当，是吃了禁果后沾染爱情的瘾，却没能力去爱的人。
所以，仁慈的主啊，请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我这就要彻底戒掉他了。
56
“你去哪？”
陈浚铭抓住汪浚熙的衣角，睡眼朦胧，指缝夹着布料，力气大得有种死不松手的架势。
“我去前线。”汪浚熙抚着他的手，又去摸他的头发，最后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吻，“战争爆发了，不过还没打到中心区，我得去前线记录去。”
“你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呢？不信你去问博文儿，他总不会骗你的。”汪浚熙把背包紧了紧，失笑地看着依然拽着他不放的手，“我真得出发了，那边早上打不起来，现在不去，晚个一两个小时，就可能碰见打仗了。”
话说到这份上，再拦下去，好像他陈浚铭反而成了罪人了。
“我会每天给你发消息报平安。”
“用不上。”陈浚铭把自己裹进被子，边小声抽泣边打趣他，“你哪有那么容易死啊。”
本想着心怀天下的风头让那些主角去争好了，我只要小家小爱，这世界却依然吝啬地不愿让我尝尝甜味。
汪浚熙再次抱住了他。他当然理解陈浚铭的害怕，换句话说，他也在怕，他从没有这么怕死过。
官俊臣死了，王浩死了，然后是王橹杰，李嘉森。陈奕恒给每个人发了一颗苹果，说是保平安的，然后再也没回来过。张奕然倒是回来看过几次，每次进李嘉森的房间，一待就是大半天，前几天留了一句最近工作忙，也没再回来了。
张函瑞在南区到处跑，美其名曰游山玩水，张桂源不放心，也成天跟着他到处跑。
杨博文最近没怎么出过房门，汪浚熙都怀疑他是不是死里面了。左奇函知道他有这个想法后，把他说教了一通，只言片语中他隐约听出杨博文是得了什么怪病，最近有点严重，才不是要死了。
怎么正需要医生的时候，反而没有人帮了呢。
他想，看吧，这就是王浩的失职了，等我上天堂见到王浩一定要谴责他一番。
当然，如果我上不了天堂，那就算了。
57
再得到陈奕恒的消息已是四月末，是杨博文去了一趟那个生物实验室带回来的消息。
“陈奕恒死了？”张桂源有些不可置信，“你看错人了吧？他一雇佣兵，手里还有枪，中心区谁能杀了他？”
杨博文看着手里的苹果。
“是啊，所以他不是被别人杀的。”
陈奕恒又做回了老本行，接一些杀人放火的单子，专挑难度大的，好像要把自己活活累死在枪林弹雨中。
他最新接的单子是端了南区的生物实验室，接这个单子时他怀有极大的目的性，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想着活着回来。
单主是个艳丽明媚的东亚妇人，跟他见了面后就想撤单。
“你只是个孩子。”
“长得显小而已，我今年24了。”
“那也不行，你们年轻人在我这不就是小孩嘛。”
妇人说罢，起身要走，陈奕恒赶忙拦下她，“女士，我真的能做成的。”
“我不是质疑你的能力，而是可惜你的生活，多活几天不好吗？”
等女士走出十几米，站在晨光下，一呼一吸间都是浸满泥土与露水的空气时，陈奕恒又一次追上来，不太绅士地用手碰了碰她的肩膀，眼神严肃而恳切。
“我喜欢的人因为那里而死。”他说，“我只是需要一个去见他的借口。”
58
杨博文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是一地狼藉了。
满地的血和土，被随意丢弃的尸体，实验室里燃起一人高的大火，高温炙烤着空气，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尸体大都穿着白衣，这种服饰杨博文最熟悉不过了，研究员的衣服。
他蹲下去，将尸体翻了个面，认真检查了一下，发现他们的胸口有道致死的刀伤，除此再无其他。
捅肺，一种雇佣兵爱用的杀人手法。
他判断出陈奕恒应该来过这里，他更愿意相信陈奕恒是帮王橹杰报仇后离去，而不是在研究院的某个角落，或者滔天的烈火中。
忽的，他跟实验室门口亮闪闪的眼睛对视上——这个比他大几个月的雇佣兵的眼睛总是清澈得像一潭湖水——他看见陈奕恒的枪口已经对准他自己的心脏，正冲他招手，用不知何时变得非常流利的汉语说，博文老师，快转过去吧，这场景不适合看。
“你一定要这么极端？”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陈奕恒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只是觉得，事情都干完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很抱歉，没陪你们把造反的大事办完，不过我帮忙毁了这个实验室，我还是很厉害的吧！”
“跟我走吧，陈奕恒。”杨博文伸出手，“回家吃饺子好不好？”
“…不了，吃了就赶不上了。”
杨博文低头看了眼表，十一点五十八。
“赶不上什么？”
“正午啊。”
那颗苹果被摆在桌角，大概就是他们谈话的工夫吧，被烈火吞噬殆尽了。
“我得走了。”陈奕恒再次说，把枪口对得更仔细了点。
他得走了。去晚了，王橹杰是会在天上埋怨他迟到的。
59
“我辞职了。”张奕然说。
左奇函给不出什么反应。好像他的情绪越来越向杨博文靠近了，外界的一切都影响不到他们。
他只能说：“好啊，辞职挺好的，回家吗？”
张奕然摇了摇头。
“不回家，你要去哪呢？”
“我要做点真正帮助社会，帮助你们的事。”
左奇函有点怀疑，张奕然难不成是耶稣转世，天生就是来替罪受罚的，为了让人类有机会死后进入天国。
最后，左奇函拍拍他的肩。
“做你想做的。”
左奇函走了。张奕然有种预感，他再也见不到那帮有趣的朋友了。
政府查得越来越紧，已经派出私兵搜查反叛之人，但张奕然看着各大通缉令上的“四队”二字，还是有种自豪感油然而生了。
你大可以去看，通缉令上“四队”的名字后面跟着人民手写的“加油”，以及千千万万控诉政府的话，导致政府宣传人员每天都要换一份全新的贴上。
他走到一处草丛，和旁边等他的人打了个招呼，用力一提，一条白底黑字的横幅被两根竹竿支起来。
“打倒政府！”他笑着喊，“自由万岁！”
“打倒政府！自由万岁！”
他操着一口亮堂的嗓子，喊着这样的话，上街去了，走到午夜，走到月光下了。
身后自发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喊的声音越来越大，早就超过了对扰民的判定界限，声音排山倒海似的压过去，掀起巨浪，想要拍碎政府的牌匾。
他感受到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似乎第一次反射自然光。
李嘉森，他这位唯物主义的爱人说过，世上总有些事是上帝办不到的。
“连上帝都办不到的事，谁能去办呢？”
李嘉森戳了戳他的心口。
“我？”张奕然指着自己，哑然失笑，“别开玩笑了。”
李嘉森手上微微用力，把他怼开两步。
“我可没说你，我说的是人民。”
60
“那个炸药怎么样？”
杨博文问他。
左奇函看他气色好了不少，终于有了这几天的第一个好心情，“威力不错，只是我还没起名字，不知道博文老师能不能赏脸，帮忙取个名？”
“你挺会起名的啊，还用得上我？”杨博文掰着手指头给他数，“渡口，凤林，夜鸦…”
左奇函打断他：“我就是想让你起一个。”
杨博文默了一阵，点头应下了，“不过得给我点时间好好想想。”
“左千！”陈浚铭抱着无线电台跑过来，“这是不是坏了啊！”
“？何出此言。”
“我等了一早上，都没收到汪浚熙的消息。”陈浚铭急促地说着话，想要一个足够说服他的答案，“这是不是坏了？”
但其实，真正的答案，他们三个都心知肚明。
杨博文率先起身，抱走他怀里的无线电台，像模像样地鼓捣了几下，“诶哟，是坏了，不过没事，我给你修一下。”
说完他就要带着电台进房间，却被陈浚铭扯住衣角。
“要修几天？”
年轻人如抓一株救命稻草般用力，像要抓住一缕命运。
他反复问着：“要修几天？”
“修三天吧。”左奇函替杨博文答，把陈浚铭的手拉到自己手心里，“三天后汪浚熙就照常跟你说话了。”
陈浚铭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把眼泪压了下去。
“谢谢哥。”他说。
61
张函瑞听说了张奕然又游街又搞起义的事，终于肯闲下来，回中心区看看这位律师能搞出什么风浪。
游街的人已经走到政府大楼门口，踩着烂瓜果，一层一层地踏上台阶。人把街头堵得水泄不通，摇大旗，喊话大声的多是青年人，队伍里混进去几个较年长的，不说话，只是满脸坚毅地跟着，看哪个孩子喊累了，摇累了，他们便替上。这让张桂源想起他很久之前看的旧纪元的抗战史。
所以他就告诉张函瑞：“先生，我们肯定会成功的。”
“当然了！”他先生很自信，不过随后又萎靡下去，“只是有些人看不见了。”
对此，张桂源也说不了什么，只能站在他旁边，充当一根可以倚靠的，有温度的柱子。
他们又喊起来了。
张奕然是领头的，他想他更应该拿法条出来骂，可是不过瘾。还有什么比喊“打倒政府”更过瘾的玩意儿呢？
“再喊就开枪了！”
执法队的人声嘶力竭，枪举得颤巍巍的，这让张奕然越发耻笑。举不稳枪的人，把枪口对准群众的人，又哪来保护民众一说。
“政府的狗！”他指着那人，胸口的金属十字架暖得像要融化在皮肤上，“有本事就开枪！”
“对！有本事就开枪！”
“光喊算什么本事！”
在群众的呼喊簇拥之下，张奕然稳稳地立在最前面，跟执法队的领头者无声地对峙着，冷静地看他举起枪，瞄准自己的额头。
开枪你就输了。空气中传达着这个理念。
枪口的火舌没有怒火来得快，那人在谩骂和高压下逐渐失去了自控能力，眼睛恨得要喷出火来，跟他短暂地平和了几秒，然后，在有人冲进政府大楼时，扣下扳机。
62
死亡真是这儿最简单不过的事了。
张奕然倒在地上后，听见耳边很嘈杂，伴着耳鸣，不停地有人将他抬起，放下，再抬起，再放下。
他看见张函瑞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窜出来，身后跟着张桂源。
“有什么想说的吗？”两位朋友大声问，“遗言？”
怎么不救我呢？张奕然有些疑惑，按流程来不应该先救一下再提遗言吗？
还是说，他注定救不活了。
他张开嘴，气管咕噜噜地冒着血泡，呛到肺里，并没有声音发出。
啊，好像说不了遗言。
有执法队的人往这边看，看见了张函瑞和张桂源，冲着里面喊：“诶！有四队的人！”
“抓住他们！”
张函瑞被张桂源拉着跑走了，张奕然耳边多了很多脚步声，但都是路过，没有一个为他驻足。
他直视着月亮——这好像是他此生第一次直视这位守夜人——右手摸到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用力一扯，将它握在掌心，在身前虔诚地画了个十字。
他眼前又浮现爱人的脸。
他开始祈祷。
仁慈的主，我深知我罪孽深重，死后将坠入地狱。
但是，李嘉森是个特别好的人，他该进入天堂。
您可千万别看花了眼，将我俩认错。
他是不信上帝的那个。
63
陈浚铭也去前线了。
他是这么说的：汪浚熙的无线电台坏了，我去给他换一个。
然后他抱着杨博文还给他的那个其实根本没坏的无线电台，扛着汪浚熙留在家里备用的摄影机，自己穿戴好防弹衣和防弹头盔，在某一天的早上出发了。
汪浚熙说过，早上不容易爆发战争，这时候出发最合适。
走出家门的一刻，他怀里的无线电台突然响了起来。
那个熟悉的声音——陈浚铭知道，那是来自三天前的声音——他说：“早上好，小浚铭。”
“今天是5月21日。”
“今日南区无战事。只是我更想你了。”
64
“他们为什么认得出来我们啊？”
“废话！”张函瑞在副驾驶开枪没耽误给张桂源一掌，“我们可都在通缉令上呢！”
他们跑了很远，没时间辨别方向，只知道往城市外跑，跑到郊区，战乱区，再跑到各种势力都没有划分的无主之地，直到汽车耗光了油。
逃跑大概用了他们一天半的时间。张函瑞甚至没注意太阳是怎么升起又降落，只看见现在，一个红通通的太阳近在眼前，低低地浮在空中。
“曼哈顿悬日。”张桂源说，“这是旧纪元给的昵称，很漂亮，对吧，先生。”
太阳带着窒息的美和灾难般的宏大，就这样停在你眼前，一动不动，持续你人生中的15分钟。
天边轰隆隆响起来，大地震颤了几下，张桂源扭头看去，平原的尽头掀起一片沙尘，火焰夹杂在里面，充当指路的灯，一往无前地向他们跑来。
左奇函昨天说了，最近南区附近会降临天灾，最好不要出门。
天灾。
追击的执法队换了一波又一波，现在追在身后那些看见天灾的样貌，惊恐地驾车逃走了，没管两名逃犯的下场。
张桂源看了看油箱。他们跑不过天灾。
“运气不好，先生。”
“不，运气特别好。”
张函瑞回过头。当他做出这个动作时，天灾离他们已不足千米，世界留给他们的时间大概还有二十几秒。
“你知道在旧纪元，我们现在该做什么吗？”
“我不太清楚，先生。”张桂源绞尽脑汁，“我们应该…告白？”
然后他不等张函瑞反驳，在寂静又吵闹的天地中大声宣告，他爱张函瑞。
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在人间到处讲爱与自由的人从来不在张桂源面前提及这个词，而张桂源，从来不讲爱的人，此刻在灾难前大肆宣扬他一生中只得到的这半分钟的爱。
他说，先生，小先生，张函瑞，我爱你。
“现在我们真成亡命鸳鸯了。”他半是嘲讽地说，眼睛紧盯着张函瑞，不想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所以，我想我可以提出下一个请求了。”
“什么？”
“我想吻你，先生。”
是的，这才是人们在旧纪元选择殉情时该做的，放在天灾纪元同理。
天灾的声音盖过了一切，风卷起黄沙，刮在脸上，张函瑞眯着眼睛，猜测张桂源大概说了些什么。
人生结尾是个句号。他开玩笑地想，他身边有个桂圆，他头顶有个悬日，都是圆的，那这就是上天给了他一次有句号的人生，仅此而已。
于是，他闭上眼睛。
张桂源先是紧紧地抱住他，大概过了五秒，才试探着亲上来，轻轻亲在唇角，像露水滴在荷叶上。
是张函瑞笑着骂了他一句，然后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好像天灾也没那么可怕了，热情地扑来，轰轰烈烈敲锣打鼓地道喜，席卷走所有存在的实体与物质。
他们在烈火般的爱里，在爱一般的烈火里，拥吻，死去。
张函瑞对此十分自豪。
他们拥有了永不坠落的曼哈顿悬日。
65
陈浚铭在前线兢兢业业地记录着战情。他沿用了汪浚熙的化名和文风，每一篇报道都做到客观真实。
向家里报平安也是，每天早上说一句“南区无战事”，好像他和南区共享了同一条生命，南区不死，他便也活着。
“我明天早上动身回家。”他在无线电台里说，“我收集到很多证据，关于政府消极应战和坑害平民的，我明天把它们带回去，然后做一篇报道。”
左奇函挑了挑眉，“干得漂亮，陈浚铭，想吃什么我让杨博文下厨亲自做给你。”
“不用，我想吃红油抄手，你看看能不能让张函瑞给我做，不能就算了。”
空气安静了一下。
“怎么了？”陈浚铭在那边问。
“没什么，刚才在问张函瑞会不会做。”左奇函随口扯了个谎，“他说能做。”
无线电断线了，左奇函沉闷地呼出一口气，看着窗外发呆。
杨博文什么也没说，陪他坐着，过了许久才感叹一句：“真安静啊。”
“是啊，家里没人了，可不就安静了。”
南区政府现在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风雨中摇摇晃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下，所以左奇函总想着，再努力一下，再努力一下，万一再来一次就结束了。
“会做红油抄手吗？”左奇函问他，“我没告诉陈浚铭，张函瑞和张桂源死了的事。”
“我学一下就好。”杨博文站起来，“我先去忙了，有事找我。”
“嗯。”
66
其实左奇函不是很想答应他这句话。
他总是怕，说了再见就再也不见了。
生物毒素带来的瘾对杨博文的影响越来越严重，左奇函上次看见他拿着刀轻轻划着手腕，腕上只是划开一个小口，左奇函就吓得不行，可是他又做不到帮杨博文分担哪怕一点痛苦。
他坐在杨博文对面，看着他手上的，胳膊上的伤疤，分不清自己是因为害怕还是心疼而哭泣时，正在发病的杨博文就十分冷静地看着他。
“你知道你现在在我眼里是什么吗？”
“什么？”
“一个扭曲的，举刀刺向我的怪物。”
当他分不清幻觉与现实时，就是他举刀刺向自己的时候。
67
“该死的！”
陈浚铭在战壕底下骂骂咧咧，狼狈地躲着炮火。
他身边是战士的尸体，毫不夸张地说，整个战壕应该只有他一个记者还活着。
对面开炮的人是政府。
他拍了一张对面士兵的照片，被子弹打穿了手，却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他把摄像机的所有东西拷贝到杨博文给他的一个便捷传输器里，为了防止炮火炸毁摄像机导致传输中断，他把它们埋进土里，自己跑到战壕另一边吸引注意力。
我才不要像汪浚熙那么倒霉呢。我还得活着回家吃张函瑞做的红油抄手。
被子弹穿透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抽搐着，示意这双属于化学系高材生的手以后再也拿不稳试剂了。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看了一眼传输进度，百分之七十。
轰炸声还在头顶响着，似乎根本没有尽头。陈浚铭意识到自己回家的希望渺茫，他只是不愿意承认，就像他当初也不愿意承认汪浚熙死在战场上，死在战乱里。
明明是运气特别好的人，怎么就死在那一天。
明明那天早上，汪浚熙说的是“南区无战事”。
“陈浚铭！陈浚铭！收到请回答！”
左奇函的声音从土里钻出来，隐隐带着杨博文阻拦他这么干的声音。
这是十分危险的举动，如果说是陈浚铭单方面联系他们，那么双方都相安无事；一旦主动与被动调换，任凭杨博文的电脑技术再高超，政府也可以轻易找到他们的位置。
原本陈浚铭是不想理他的，但实在是吵的不行，好像他不回一句话左奇函就要一直这么叫下去，只好回了一句“什么事”。
无线电台那端吵吵嚷嚷了一会儿，再开口是杨博文的声音，“陈浚铭，你那边怎么样？”
“很好啊。”
“今天早上能回来吃红油抄手吗？回来晚了可就凉了。”
他想起上大学时汪浚熙总这样逗他，说你再不出发我点的这一桌子菜就要凉了。
二十岁的陈浚铭听完永远是立即开始赶路，生怕错过这顿饭。
二十二岁的陈浚铭就不能这么做了。他抱着电台，翻开兜里的小日历，看看天边的白光。已经很多天没看见破晓了，他现在连没有太阳的清晨都能看出点美感来。
他迎着东方，太阳即将升起的地方，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他打开无线电台。
“早上好，四队。”
“今天是5月27日。”
“今日南区无战事。”
68
杨博文总觉得这个世界是有愧于他的。
一个以前轻轻松松就能过上普通人眼中的好日子的人，现在用尽全力，也得不到自己所想的普普通通的人生。
如果能重来，他宁愿不做那个天才，劳碌一生也好，总比每天被痛苦和幻觉折磨来得强。
“都死了。”左奇函抽着烟，看他来了就掐灭，“家里只剩我们了。”
他看起来前所未有的无助和迷茫，“杨博文，我是不是从开始就是错的。”
或许他从开始就不应该搞这一出叛乱，他就应该死在那天的码头上，死在军队养的恶犬嘴里，死在冰冷的海水里。
杨博文走上去，关了窗，说：“我们回房间说吧，这不方便。”
当时的左奇函忙着质疑自己，想也没想有什么不方便的就跟着进去了，以至于后来执法队的枪声响起，他才发现杨博文把他锁在了房间里。
执法队敲门又急又响，把左奇函从沉沦中拉了出来。没等他缓过劲来，门口那些人又叫唤着什么“他在那”，离开了。
“博文老师？”
没人应。
“博文？杨博文？你在家吗？”
还是没人回答。
他站起身，用力压下门把手时，没听到咔哒一声开门的响声，便突然崩溃地跪在地上，面对一扇门号啕大哭。
杨博文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清楚。
这扇门是他设计出来的，他告诉左奇函的用途是防盗，现在却成了奔赴生与死的岔路口。
69
杨博文在丛林里灵活地跑着。
他留下左奇函的原因很简单，左奇函是比他更有机会改变一切的人。
这是他不用数据和科技分析，依然最有把握的赌局。
赌他能替左奇函死，赌左奇函会替他活。
在左奇函选择去主动联系陈浚铭的那一刻，杨博文就知道他们要暴露了。
但他没有告诉左奇函，而是自己去拟了一份计划。他要把左奇函留在家里，自己则去引走执法队的人，让他们误以为家里没有人。
那扇门他设置的是一小时之后自动解锁，至于门开了之后怎么做，他相信左奇函心里清楚。
计划很简单，他甚至有planBCD，但实施起来还是有难度，比如在夜色中如何牵制执法队一小时以上。
他本身在黑夜中的视力就算平均水平以下的，跑在荒野里更是一步一踉跄，但这还不算什么，因为很快，那种从骨缝中钻出来的疼痛在脑海里又占了上风。
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成不认识的样子。身上实在太疼了，动一下就疼，疼得他想直接躺在地上，再也不起来。
可是他不能。
他得跑够一小时，把人引得足够远，让左奇函有机会脱身。
杨博文躲在树后短暂喘息了一会儿，掏出一把匕首，刀刃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他毫不犹豫地把刀尖刺进胳膊，这是他对抗幻觉的唯一方式。
金属刺破皮肉的痛感他早就习惯了，在身体的疼痛下也显得无关紧要。眼前的幻觉像野兽见了火，迅速退散，他趁着这段清醒又跑起来。
血液顺着指尖一滴一滴落在土地上，草叶上，像彗星的尾巴。
70
晚上十一点五十二分，门自动打开了。
左奇函浑浑噩噩地走出房间，又走出家门，环顾一圈，没有一个人。
他当然知道杨博文要干什么，也当然知道杨博文想让他干什么。
只是他不想，也不能那么干。
他回到客厅，取了很多炸药，装了三个背包。
背包里有一个是陈浚铭上大学时用的，一个是汪浚熙装摄影设备用的，还有一个是王浩买菜时路过顺手买的促销商品，一直没用过。
张函瑞和张桂源的吉他包他没敢用，不然他们俩一定会托梦骂他个狗血淋头。
他装炸药时看见了那个他曾经委托杨博文取名的炸药。所以说杨博文真是个坏人，一件事没干完又去干另一件事，结果最后什么都没交代清楚。
他还是出发了，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前行，走向与家相反的方向。
71
一小时了。
杨博文松了那股劲，栽倒在草地上，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站起来。
黎明之前的那几个小时，天上是没有光的，连月亮也暗，和乌云一个颜色。
他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
今天的幻觉过于严重了。刚开始他往自己胳膊上划一刀，能清醒个十分八分的，越往后越严重，哪怕刀尖磕到骨头上，也充其量清醒两分钟。
他身上的伤口便因此越来越多，从胳膊蔓延到肩膀，再到手腕，最后是大腿。
最后他低头找不到任何一块好地方，被迫往未愈合的伤口再次下刀，已经流不出血了。
一个人的身体里就那么点血，流干了，当然就活不成了。
杨博文费力地支起身子，把后背靠在树干上，眼睛看着天空中忽明忽暗的星星。
他对这片丛林熟悉得很，绕来绕去的，执法队的人还真没追上来，他身边静得一点不像夏夜。
心脏正在超负荷运作，想要极速供血让身体的主人活下去，但终究只是徒劳。
身体越来越冷了。
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像月光一样清冷忧伤。
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欠了左奇函什么东西，用最后一点力气拿匕首划开手腕。动脉里总算冒出来点新鲜血液，他眼前发黑，但至少没有那些抽象的红绿色块了。强撑着打字过去，确认已发送后启动了通讯设备的自毁系统，闭上眼睛，任凭意识在黑暗中无止境地下坠。
他早就死过了，所以早就不怕死了。
他坚信一句话。
我死在夜色中，天亮了，我在黎明。
72
口袋里的通讯设备毫无预料地响了两声，左奇函暂时停下手上的工作，拿出设备，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的消息。
【天灾纪元272年，5月30日，00：00】
［左老板，那个炸药的名字 ，我现在想好了。］
［勿忘我。］
［你愿意吗？］
73
左奇函送了政府一份大礼。
当南区政府沉浸在剿灭“四队”的兴奋中时，没几天，他们的楼被一个疯子占了去。
那个疯子就是左奇函。他身上绑了一圈又一圈的炸药，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会炸，威力怎么样，所以没人敢开枪。
“这栋楼里，还有很多炸药。”左奇函笑得得意，言语却像和政府第一次见面般礼貌，“非常抱歉，我只是觉得，到时候了。”
他花了两天时间布置这里。没人认出他，他们默认左奇函已经死了。
他走遍每个角落，确保只要引爆，炸药能把政府翻个底朝天。
他们死了那么多人，是时候讨个说法了。
74
他看着手表。那东西不准，但至少能让他有个目标。
夜深，政府大楼里没有人，外面倒是有些人头攒动的意思。执法队举着枪，厉声质问他要干什么。
左奇函不紧不慢地拿出通讯设备，说，我在等时间。
月光依旧冷淡，像天灾纪元下的人性。
当世界物欲横流，人命如草芥，至死不渝的爱却在他们这里依然上演。
现在他有点认同张函瑞的观点了：爱真是这个世界上最荒唐也最伟大的东西。
凌晨十一点五十九分。
政府外面聚的人更多了，向左奇函步步紧逼。他们试着开枪，被左奇函身上的炸药吓退回去。
有人与他攀谈，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这炸药叫什么名字？也叫渡口？”
“不。”
左奇函抬起头，看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民间传言人死后会变成星星，他认为他的博文老师死后也肯定是最亮的星星——他带着些憧憬和留恋，说：“这个炸药的名字叫‘勿忘我’，是我……”
他顿一下。
“…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人起的。”
既不是爱人，也不是友人。他们是彼此生命中最特殊的过路者，宿命论的最佳表达形式之一。
他又看了一眼表。
十二点整。
下一秒，炸药被拉动的声音，惊恐的喊声，建筑倒塌的声音，全都混在一起。
左奇函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撕裂又重构，意识飘在半空，看着政府大楼轰然倒塌，象征着一个政权的结束。
各位，我们成功了。
焰火中，信息发送的声音尤其明显，像旧基督教堂的铜钟般令人安心。
左奇函在那一刻，还是选择将人体内最后的水分化作眼泪，滴入土地，而不是融入血液，蒸腾成铁锈味的雾。
他小声说，生日快乐。
75
【天灾纪元272年，6月1日，00：00】
【杨博文，岁岁平安。】
END.
算是憋了个大的
别人写文：终于写到什么桥段/多少字了
我写文：终于写死第一个人了😇
有点懒得写解析了，后续有时间有需要再补上吧，斯密马赛👉👈
希望大家都有勇气对世界说：“注意点，老子大驾光临！”
欢迎讨论，祝阅读愉快。
首富是我老公 01
极禹｜先婚后爱｜校园｜玛丽苏文学｜都市｜HE
OOC*禁上升
——
酒吧里，灯光如破碎的霓虹，将一切都搅进了浑浊的夜。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在酒吧里横冲直撞，酒杯碰撞声、人们的呼喊声交织其中。
今天是张泽禹的好友林航的生日，本该是主角的林航却被排除在外，原因是一位喜欢装逼的不知真假的富二代又开始吹牛了。
程凯手里晃着酒杯，整个人都很惬意的靠在沙发上，问林航：“林航啊，我今年过生日家里人可是送了我一个大游艇呢，你呢？”
张泽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也没有故意压抑着声音，不大不小的声音刚好落入了在场的人员的耳朵里。
...
极禹｜先婚后爱｜校园｜玛丽苏文学｜都市｜HE
OOC*禁上升
——
酒吧里，灯光如破碎的霓虹，将一切都搅进了浑浊的夜。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在酒吧里横冲直撞，酒杯碰撞声、人们的呼喊声交织其中。
今天是张泽禹的好友林航的生日，本该是主角的林航却被排除在外，原因是一位喜欢装逼的不知真假的富二代又开始吹牛了。
程凯手里晃着酒杯，整个人都很惬意的靠在沙发上，问林航：“林航啊，我今年过生日家里人可是送了我一个大游艇呢，你呢？”
张泽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也没有故意压抑着声音，不大不小的声音刚好落入了在场的人员的耳朵里。
“首富还是我老公呢。”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不仅仅是在场的人听见了，就连身后路过的正主也听见了。
池霄挑眉看向张极，语气里净是挪揄：“哟，你小老婆还挺可爱的嘛。”
张极看着张泽禹的后脑勺淡淡一笑：“是挺可爱的。”
第二天一早，张泽禹被阵阵敲门声吵醒，他带着起床气，满脸怨气的打开门：“干什么！我不买保险！”
话刚说完，张泽禹就愣住了，站在面前的男人正是经常出现在财经新闻里的那个男人。
“你好，我叫张极。”张极主动伸出手说话。
“嘶……”张泽禹倒吸一口凉气。
张极继续说道：“你昨天在酒吧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嘶！”张泽禹还没喘过气来，又被憋住了。
张极生怕眼前的人被憋死，连忙说道：“放心，我不是来制裁你的。”
张泽禹刚缓过来，又听见张极补充了一句：“我是来找你结婚的。”
张泽禹不可置信的扣了扣自己的耳朵，将耳朵往前凑近了一些，声音颤抖的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是来找你结婚的。”
他还没有回神，就和张极领了证，稀里糊涂的就变成了已婚。
张泽禹看着手里的结婚证，一时间说不上任何话，张极也不着急，先是拍拍他的头，认真的说：“我公司里还有事情，一会会有人来接你去我的别墅，以后你都住那里。”
之后像是想起什么，语气带着些调侃的意味：“小老婆，我先走了。”
张泽禹的脸颊迅速染上红晕，张极刚上了车，又下来递给张泽禹一个名片：“小老婆，这上面是我的工作电话，背面那个是我的私人电话，有事打私人电话就好。”
张泽禹呆呆的点头，头上竖起的呆毛一晃一晃，张极将张泽禹的头发整理好，转身上了车。
张极前脚刚离开，后脚一辆劳斯莱斯幻影就停在了张泽禹的面前。
司机下车绕到另一边打开了后座的门：“夫人，我是司机小李，从今天开始负责您的出行。”
张泽禹还是有些没缓过神来，“啊”了一声，想起张极的称呼，脸颊再次泛红：“别叫我夫人了，叫我小宝就好了。”
小李没有应声，张泽禹也没有逼迫他，上了车，小李先是开去了张泽禹的出租屋，他的东西不是很多，一个行李箱足够，之后才去了张极的别墅。
管家看着劳斯莱斯驶进庄园大门，连忙走出来迎接，打开后座的门，毕恭毕敬的说：“夫人，我是管家，和少爷一样叫我王叔就好了。”
说完，王叔接过张泽禹手里的行李箱，张泽禹还在为眼前的“别墅”震惊。
说好的别墅呢？谁家别墅有池塘，有驯马场，还有高尔夫球场。
张泽禹刚刚在外面大致的看了一下，眼前的庄园怎么说也有几百亩了，说好的别墅呢？
王叔看着身后的小夫人还没有跟上，又走回去询问：“夫人，怎么了？”
张泽禹揉了揉自己被惊掉的下巴，摆手：“没事，有点脸疼。”
王叔立马害怕：“夫人是有人打你了吗？庄园里有保镖，可以让他们贴身保护。”
张泽禹连忙摆手摇头：“不是不是，我就是随口一说，形容一下，怎么可能会有人打我啊。”
王叔这才放心下来，看着自己手里的行李箱再次问道：“夫人没有别的行李了吗？”
张泽禹看着王叔手里的行李箱摇头：“没有了，就这些。”
张泽禹是孤儿，是在七岁的时候被领养的，彼时的他早已经开始记事了，所有人都和他说，听话的孩子才有糖吃。
即使他到了养父养母到家里，也始终秉承着这个理念，有时养父养母都会心疼他太听话了。
即使他现在离家上学，养父养母也会定期给他打钱，不过他从来不会乱花，除了购买必需品之外，就会把钱存起来。
这时从厨房里走出来一个女人，看见张泽禹的时候一愣，连忙笑了起来，放下手里的碗筷，走过来说：“您应该就是我们小夫人吧，少爷也真是的，刚结婚也不知道回来陪陪夫人。”
张泽禹红着脸，再次说道：“别叫我夫人了……”
王叔立马拒绝：“不行，夫人，这个是规矩。”
张泽禹也不强求，王妈立马自我介绍：“夫人，你可以叫我王妈，庄园里的大大小小事物基本上都是我俩负责，我主要是室内，他是室外。”
王妈拉着张泽禹到餐桌前坐下：“少爷一早就说家里会多个夫人出来，让我提前准备好吃的，您看看还满意不。”
张泽禹看着满桌子的菜，有些震撼：“这些……吃不完吧……”
王妈给张泽禹摆好碗筷：“夫人如果您想吃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刚吃完饭张泽禹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是一串陌生号码，但是张泽禹能感觉到他是张极。
果不其然张极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到家了吗？”
“嗯，王妈做的饭很好吃。”
“当然了，王妈看着我长大的。”
“嗯，小李你也认识了，以后他负责接送你上下学，住宿的问题我帮你和学校沟通了，别墅里的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去找王叔和王妈。”
“好。”
说完张极就挂了电话，张泽禹坐在餐桌旁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又给那串号码打了过去。
“张极……”
“怎么了？”张极柔和的询问。
“我睡哪啊？”
张极闻言一乐，笑着说：“三楼一上去楼梯的左边第二个房间是卧室，对面的那个是衣帽间，书房在二楼。”
“好……”张泽禹又问，“我们一个房间吗？”
“新婚第一天就分房不太好吧。”
“知道了。”没等张极挂电话，张泽禹率先挂了电话。
他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颊，起身拿着行李箱上了楼。
“夫人我来吧。”王叔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小跑过来。
张泽禹拒绝：“不用了。”
看张泽禹一再坚持，王叔也不说什么了，只是指着楼梯旁边的高墙说道：“夫人，这里有电梯。”
张泽禹脚步顿住，尴尬的笑笑，又下来走到了电梯里。
张极被挂断电话也不生气，神情略有些无奈，我扫视了一下会议室里的众人，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冷漠开口：“继续。”
TBC
夏虫语冰_43
一些男高
感谢帮忙推文的各位我爱你们诶嘿嘿
小浚铭出场！
铭熙不是熙铭⚠️避雷
张桂源家在一所有些年岁的老小区里，翻新了一半，拔地而起的高楼和破旧的矮房高低错落，一条宽阔的大路如江水破出的支流般连接着许多窄道，七拐八折的小路隐藏在房屋和围墙之间，弯弯绕绕。
现在已经很晚了，路面很暗，汪浚熙在里面缓慢的绕了一段，后面的小路都不太好走，张桂源他们就先下车了。
后面左奇函和杨博文先推门出去了，张桂源看了看窗外等着他的两人，没着急开门。
“怎么？”汪浚熙看着他，挑起眉，“舍不得走？”
...
一些男高
感谢帮忙推文的各位我爱你们诶嘿嘿
小浚铭出场！
铭熙不是熙铭⚠️避雷
张桂源家在一所有些年岁的老小区里，翻新了一半，拔地而起的高楼和破旧的矮房高低错落，一条宽阔的大路如江水破出的支流般连接着许多窄道，七拐八折的小路隐藏在房屋和围墙之间，弯弯绕绕。
现在已经很晚了，路面很暗，汪浚熙在里面缓慢的绕了一段，后面的小路都不太好走，张桂源他们就先下车了。
后面左奇函和杨博文先推门出去了，张桂源看了看窗外等着他的两人，没着急开门。
“怎么？”汪浚熙看着他，挑起眉，“舍不得走？”
张桂源回头看了一眼，张函瑞正撑着脸往车外看，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方才从超市回来之后，他就再没理过自己。
张桂源又看了眼汪浚熙，犹豫了几秒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夹子。
刚刚在商场买的毛线小花夹，大部分都卡在了张函瑞衣服上，而他留在手里的，是一朵黄色的向日葵。
他把向日葵小花夹递给汪浚熙，“送给你。”
汪浚熙瞥了一眼，蛮不在意道，“我可不是小孩子哦。”
不会喜欢这种小东西。
张桂源没因为他的拒绝而失落，只是又把手抬了抬，“向日葵寓意很不错的……可以让人开心。”
汪浚熙有些不屑的笑了，“我看起来不开心吗？”
我为什么不开心你不知道吗？
他没想收，张桂源的手却没放下去。
汪浚熙想再说什么，可当他再看向张桂源的眼睛时，却愣住了。
他的眼神并不是浅薄的一小缕光——他没在小心翼翼试探自己的情绪，而是好像早就稳稳落在了远到看不到尽头的地方，犹如在海面弥漫的雾气后面若隐若现的桅杆，划破天空和大海。
就这样一面不知多远的桅杆，当你能看清的时候，好像已经在那伫立了许久。
汪浚熙在他的眼神里出神了近半分钟，反应过来后，掩饰性笑了笑。
他接过小花夹，“谢了，我还挺喜欢花的。”
张桂源看了眼后面的张函瑞。
“我也喜欢。”
川北这栋房子不算大，搬家过后，客厅空荡荡的，只有沙发和桌子这些重物收不了，就盖了层布挡灰。不过他们隔段时间也会回来看一眼，所以他和他爸妈的房间还没有搬空，床和被褥都留着。
张桂源先去洗完了澡，在左奇函和杨博文挨个挨个洗漱的时候，他就先去大房里把床铺了，褥子不太够，只能铺一张床，而且被子在衣柜里压了有段时间了，又冷又皱，不怎么软和。
“没事。”左奇函满脸无所谓，“咱仨挤一挤就行。”
张桂源抓了抓头发。
他倒不担心左奇函，从认识这个人起张桂源就总忘记他是个富n代的事实，这位货真价实的少爷总是大夏天带着他货比三家拼雪糕冬天和他拐几条街抢烤红薯，两人挤一辆载客摩托或是偷懒睡学校杂货室已是家常便饭，他会享受却又能抗造，所以和他过苦日子完全没问题。
但张桂源比较担心杨博文。
杨博文从商场回来后就没怎么说过话，比平时更沉默，脸上表情也没怎么变过，就一副怏怏的模样。回来刚开门的时候空气里有一股灰尘味，他那时就呛了两口，而且这边的热水器有点问题，他还耐着性子听张桂源讲怎么用这麻烦的玩意。
张桂源印象里这个人在生活质量上是委屈不得的，所以当他洗完澡进屋，张桂源跟他开口的时候，满脸都是歉意和心虚，“今天咱仨估计得挤一张……褥子不太够……”
他说话吞吞吐吐，可杨博文没在意，只是点了点头，“都行。”
他说完，径直走去了床边，疲惫的掀起了被子躺下了。
所以他是累了。
张桂源一想也是，他之前都没怎么出过门，今天第一次出逃就跑了大半个川城，又是迷路又是被狗追，晚上还透支体力陪着精力充沛的左奇函逛了商场，估计早就没劲了。
看他安安静静的躺在床边，张桂源关上灯后，和左奇函一起出来了。
他俩还不困，左奇函拿着今天在商场白嫖的东西，跟发横财了一样一件件在他面前显摆，又拉着他打了两局游戏，完事了还给他讲了讲最近新看上的仙侠小说。
两人有困意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过了，他俩推门进去，杨博文躺在最角落，早就睡着了。他本来就瘦，睡觉的姿势也是板板正正的，平躺着，没占多少位置。
左奇函哇了一声，“他睡得像尸体。”
张桂源跟他一起凑上去看了一眼，杨博文是真躺的很安详。
这张床很大，杨博文几乎没占位置，左奇函睡在中间，三个人三床被子，竟没觉得挤。
等他们都躺好后，张桂源看着天花板，想着今天送出去的向日葵。
他没有记恨汪浚熙今天一直给他使小绊子的事，只是在诧异地同时会有点可惜，他记得第一次见到汪浚熙的时候，是在混着油烟和腐臭味的小道外，面馆前，那个有惊无险的夜晚，当时他就奇怪，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闻过各种各样的气味，但从没见过，居然会有人的气味的如此单调，却又无边无际，是如滔天巨浪一样卷来的……
“你也闻到了吗？”
他还沉浸在不可告人的思绪里，左奇函的声音突然从耳边传来。
张桂源扭过头去，左奇函虽睁着眼，但满是倦意，眼皮耷拉着，像要睡着了。
“你还没睡？”他压着声问。
左奇函声音很低，有点哑，“有股味。”
闻言，张桂源朝空中嗅了嗅，这些被褥放了有段时间了，近两个月没怎么晒过，又或许说因为没怎么通风，这个房间会有点潮，虽然他没闻到，但既然人是他带来的，他就得负责。
张桂源正要坐起身说要不我去把窗户打开，然后就听到左奇函补完了下一句。
“爱的味道。”
他闭上了眼睛。
“张桂源，我们现在好暧昧。”
“……”
张桂源把枕头闷他脸上，“睡你的吧。”
夜很深了，二春街的巷子如地洞一样被凿穿，里面没有路灯，黑黢黢一片，只零星几家好心的人会在门口挂烛火灯笼，为深夜赶路的人照亮。
巷子末端，连接着一段荒草覆没的道路和枯木疯长的树林，树林被一条宽阔的河流劈成两岸，河边有一所废弃已久的车站，包围着车站的，是许许多多破旧的石砖和被人遗弃的烂尾楼，如城市的残驱，葬在无人在意的荒郊。
顺着裸露着钢筋的水泥楼梯可以通向楼顶，这里，面对着巨大的未封的墙壁，向下能看到整个二春街，由远及近，蜿蜒如长虫的甬道，清清楚楚，向上是宽阔无比的夜空，点点繁星如碎成齑粉的镜子。
汪浚熙的作息和正常人相反，他像猫头鹰一样，昼伏夜出，总是快天亮才睡，然后到大中午甚至下午才醒，没有睡意又没事干的时候，他总是喜欢一个人坐在这。
墙边有一把老旧的木椅，他坐在木椅上，安安静静的看着所有街道，以及树林与河流。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双手懒懒垂下，夜里很黑，每次一个人坐在这时，躯体仿佛与黑夜相融，也成了这片废墟的破砖烂瓦之一。
不知多去多久，他想起什么，摸出手机看了眼，只见下午的提醒的闹钟又被忽略过去了。
他闭了闭眼，深深叹了口气，然后伸手进口袋摸索着什么，这时，他碰到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是一个向日葵小夹子。
汪浚熙看着手心的小花夹，愣了愣。
“我看起来不开心吗？”
他那时问出的话再次回荡在耳畔，汪浚熙不自觉想起那时张桂源看他的眼神，也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时，他就是这样，不停的观察不停的找寻，然后沉默的看着他，在深入到一定的地方便停止思考。
他看起来不开心吗？
可他明明总在笑。
汪浚熙把夹子放回口袋，又摸出一个小方盒，倒了片什么，放进了嘴里。
苦味在舌尖蔓延，汪浚熙眉头皱了皱，又看向了漆黑的夜空。
黑暗的房间内传来一阵闷响。
是的，张桂源又被左奇函踹下了床。
他摸着屁股站起来，被强制摔醒，现在懵逼又恼火，眼前，左奇函四仰八叉的占了他的位置，那边，杨博文还是平躺的跟尸体一样。
左奇函睡觉非常不老实，之前在学校午睡的时候，张桂源不是被他拍脸就是被踢肚子。
他看了眼时间，现在凌晨两点了，短短两个小时，他已经被踢下床三次了。
张桂源扶着疼得不行的脑袋，思考对策，这时，左奇函那沙哑模糊的声音传了过来。
“张桂源……”
他声音很小，似乎在说梦话。
于是张桂源凑了过去。
“摸摸腹肌……”
“……”
张桂源咬紧后牙，用力把左奇函推了回去，还给他翻了个面，把气吞下肚，然后躺了回去。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要再有下次，他就把左奇函从窗户扔下去。
二十分钟后，“咚”一声，张桂源又被踢下了床。
他崩溃了，明明才有睡意。
张桂源好想大叫，又怕把他俩吵醒了，就只能恶狠狠的咬着牙对着空气出了两口气。
这时，左奇函又开始说梦话了。
“张桂源……”
张桂源凑过去，他决定左奇函再说要摸腹肌就给他一巴掌扇醒。
可他说着说着，突然毫无预兆的换了个名字。
“杨博文……”
喊完名字，他无奈的嗯了一声，“……算了。”
张桂源没回话，看了眼那边躺着一动不动的杨博文，又把左奇函推回去，在床边躺下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
但愿能睡着。
可是身后，左奇函话还没说完。
“张桂源啊……”
他叫完，呼了两声。
“张函瑞他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左奇函在耳边低喃，张桂源都要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了。
“他有问题啊……”
闻言，张桂源安静了。
他扭头看了眼呼呼大睡的左奇函，又转了回来，他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没闭眼，过了很久，才低低的开口。
“没关系。”
刚说完，又是“咚”一声，他再次被踢下了床。
张桂源受不了了。
他抓着头发，在屋里窝囊的不敢出声的来回走。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好想发疯啊啊啊啊啊啊！
看着床上睡得正香的左奇函，这人摊着双臂，一条腿伸了过来，怪不得说他自由呢，真是完全不管别人死活的随心所欲啊，就只占他的位置，张桂源崩溃。
为什么只踢自己不踢杨博文？？？
左奇函接收到指令，“啊”一声，对面的杨博文被踢下了床。
！！！
不好！
张桂源带着诅咒居然成功了的惊讶和愧疚，连忙绕了过去，把被踢下床的杨博文扶了起来。
杨博文摸着摔疼的手肘，刚被惊醒，双眼朦胧，他不太清醒的朝周围看了一圈，又抬头看向来扶他的张桂源。
杨博文揉了揉眼睛，站起身，努力认清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你被他踢下来了。”张桂源小声告状。
杨博文眨了眨眼，看向仰面朝天占了整张床的左奇函，有些不知所措的摸了摸耳后。
眼前，左奇函又翻了一圈，动静很大，好像谁上床都要被他踹飞。
杨博文叹了口气，想着要不去沙发上睡，然后就看到张桂源打开了衣柜，他似乎在翻着什么。
“你在干什么？”他低声问。
张桂源表情很认真。
“拯救我俩的睡眠。”
左奇函小时候被绑架过。
可能是因为他有钱还喜欢到处玩，所以就被盯上了，虽然说绑架未遂，但是也给他敲了一个警钟，所以让他完全信任一个人很难。
但张桂源不一样，因为这个人看似傻呵呵的，心眼子却多，心眼子虽多，却没什么坏心思，他三观很正，不会害自己，也玩得开，松弛感正好。
所以他信任张桂源。
可在这个晚上，左奇函从梦里突然惊醒，睁眼却发现这个他最信任的人，正满脸阴沉的扯着绳子，边上还有帮忙的杨博文，左奇函震惊，下意识想逃，却发现自己已经像蚕蛹一样被捆进了被子，动弹不得，张桂源给他和被子缠得紧紧的，最后系了个结。
左奇函扭动着挣扎，“张桂源你干嘛！！！”
张桂源看了眼杨博文。
“要不给他嘴也封了？”
杨博文和左奇函对视一眼，心软了，“算了吧。”
“滋”一声响，张桂源把粗胶带扯开，“哪能算了？”
他说着就要往左奇函嘴上粘。
左奇函拼尽全力自救，“张桂源有话好说！！！”
眼看着这个人完全没停的意思，他又看向边上的杨博文。
“义父，救我！！！”
杨博文还是看不下去，伸手拦住了，张桂源这才没继续，忿忿看他一眼，把胶布放下。
然后两个人又在一左一右躺下了。
左奇函从惊慌中回过神，忽然意识到什么，“我又踢你了？”
张桂源在身边叹了口气。
“别说话了，睡觉。”
左奇函扭了扭，“我这样睡不着啊……”
眼看着张桂源又要去拿胶布，左奇函连忙把话收了回来。
“对不起我错了我睡！”
他说完，为表态度，紧闭上眼睛。
这世界终于安静了，杨博文躺了一会，又睁开了眼。
他现在没有睡意了。
杨博文偏了偏脑袋，看向边上的左奇函，他说着睡不着，可是闭眼没一会呼吸就重了。
他睡着的时候，居然看上去比平时大多数时候都沉稳得多，可人只有毫无防备脑袋空空的时候，才是最像自己的。
杨博文看着他，不自觉想起刚洗澡出来时，看到手机里左奇函父亲给他发的消息。
大概是怕太晚了他们睡了，没敢打电话，就只发消息碰碰运气。
他记得那时奇父问的是你们在哪，给个地址我吧。
也记得自己只看了眼，便又关上了手机。
虽然大家都一晚上没睡好，但出于家里人催促，第二天还是起的很早。
张桂源带他俩去小区外面的面馆吃了个早饭。
这一路全是熟人，店里也有不少认识张桂源的，张嘴就打招呼，一店的人你一句我一句，像亲朋好友的宴会一样，很自然的聊了起来。
“桂源又回来玩啦？”
“爸妈又没回来？”
张桂源也挨个挨个笑着应，“嗯，没，就我一个回来的。”
那位老大爷又无奈摇了摇头，“你果然是捡的。”
杨博文悄悄地看了一圈，来店里吃早饭的人，好像互相都认识，说话都是笑呵呵的，有来有回的。
总之，这样的小地方，氛围居然出奇的好。
张桂源给碗里倒了点醋，“都是看着我长大的，都算熟人了。”
左奇函看着对面那个这么冷的早上还拿着蒲葵扇的老大爷，心里对他昨晚绑自己的怨气还没消。
“看着你长大的熟人说你是垃圾桶里蹦出来的。”
张桂源懒得理他，转而看向杨博文，“吃得惯吗？”
杨博文点点头，“很好吃。”
老板端了叠咸菜来，正好听到，得意的笑了，“那可不。”
“前不久有个跟你们差不多大的孩子，一口气就吃了三碗呢。”
这天他们早早地回了家，虽然左奇函和张桂源分开了，但是他的怨气还阴魂不散，张桂源看着这人在手机里怨声十足说他要被他爸妈骂死了，你快心疼心疼我，张桂源回一句那边蹦十句，他就懒得理了。没一会，左奇函又发来了宴会上杨博文给他抄的作业，他这才动了动手指。
[好想打球🏀]:世界还是好人多。
[给点钱吧]:你只在乎我的作业不在乎我的人。
张桂源懒得回了。
屏幕那头的左奇函感觉到无比寒心。
张桂源写了一天作业，下午五点多钟的时候，想起张函瑞要来住校，那今天应该会搬行李吧。
他想着，发了个消息过去，问问张函瑞需不需要他帮忙。
果然，这个人又懒得回。
于是张桂源翻了翻和宠物医院的对话，找了张大黑术后照片，发了过去。
[好想打球🏀]: 大黑很想你，我们一会去看看它吧，不然上学又没机会了。
张函瑞这次秒回了。
[cccat]:好，我在学校。
张桂源突然懂了为什么会有人因为孩子舍不得离婚，他觉得自己一定得和大黑搞好关系，有朝一日肯定用得着。
得到准许后，他背了个包就出门了，嫌公交车慢，还专门打了辆出租车。
大多数住宿生都会在周日晚上去学校，但是现在才五点多，除了早有约或者有事要提前的，都没人来，左奇函和杨博文也还没到。
张桂源直奔宿舍楼三楼，果然，张函瑞被安排在了杨博文寝室。
门打开着，床铺早就铺好了，洗手台前摆的满满当当的，张桂源送的木雕小狗放在了床边的书桌上，这间总是没什么人气的屋子现在终于被填满了。
张桂源往里走了两步，喊了几声，没人应，汪浚熙和张函瑞没在，他又朝里走，这才发现，洗手台的窗边，站着一个没见过的人。
张桂源愣了愣。
这人看起来和他年纪差不多，应该小一点，他皮肤很白，不过和杨博文那种没有血色的冷白不一样，他的脸颊是白皙透着嫩粉，额发长度正好，遮住眉毛，眼睛黝黑，表面一层像包裹着水晶，亮亮的，而内里却很深邃，鼻梁高挺，线条流畅利落，薄唇半张着，似乎带着对这世间好奇的淡淡的笑。
很好看。
窗边的人注意到他，回过头来，先是愣愣的歪了歪脑袋，然后一蹦一跳的走近了，直直的看着他，双眼亮晶晶的。
“你是张桂源吗？”
张桂源左看看右看看，抓了抓头发，“……啊，是。”
得到肯定后，这人呲牙笑了，唇红齿白，笑容很灿烂，“我叫陈浚铭。”
张桂源有些不知所措，就只呆呆的应了一声。
看他反应，陈浚铭惊讶的睁了睁眼睛，“什么，他没跟你说过我吗？”
“他？张函瑞？”
陈浚铭点头。
张桂源努力回想，僵硬的挤着半边脸，“应该……说过吧。”
眼前的人撅起了嘴，脸鼓了起来。
“生气了。”
张桂源又不知所措的“啊”了一声。
然后陈浚铭又凑了过来，抬着头看他，故作不满道，“你要请我喝可乐。”
关于匆忙赶到学校没有见到张函瑞反而被不知道哪来的人坑着去超市这事，张桂源表示，很奇妙，但他倒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带着这个蹦蹦跳跳的人下楼，结果就在宿管那看到张函瑞和汪浚熙，原来他们在这里办理入住手续，汪浚熙在填什么表，而张函瑞站在边上。
听到有人下楼的动静，他下意识扭头看了眼，就结果就看到了神色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愣了愣，推门就往外走。
“你俩……”
他话没说完，又收了回去，只是看向陈浚铭，“怎么回事？”
陈浚铭一脸得意的笑，“他要请我喝可乐。”
张函瑞说，这是汪浚熙弟弟，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因为听到他住校的消息，陈浚铭太开心了，所以要跟来玩。
张桂源点了点头，没问什么叫真正意义上，没问为什么他俩是一家人却不是一个姓，也没问为什么张函瑞来住校了陈浚铭会开心。
汪浚熙还留在宿管那办手续，张函瑞没事干，便跟着他们一起来了超市，但是他没什么东西要买，就坐在超市门口的摇椅上等他们了。
陈浚铭说是要喝可乐，但是看到薯片饼干小零食之后完全走不动路了，他拉住张桂源衣服，眨着水灵灵的眼睛看他，一句话不说，但是意图完全写在脸上，张桂源哪敢说不不行。
那边那个笑眯眯又腹黑的大的还没搞定，这又来了个小的。
张桂源叹气，能怎么办呢，供着吧。
“拿吧，想吃什么都行。”张桂源战术性妥协。
于是陈浚铭甜滋滋的笑了。
“谢谢哥哥！”
好吧，还怪可爱的，张桂源这样想。
陈浚铭在货架前穿梭，张桂源朝门口看了眼，他想起刚刚走一块的时候，他发现这个人和张函瑞一样高，听他说初三了，那也就差一岁啊，原来只是长得像年龄小的。
他又想到这个人出现在张函瑞宿舍，突然凑过来喊他名字的场景，他摸了摸下巴，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张桂源啊？”
陈浚铭挑着货架上的零食，没看他，“总听我哥提起你。”
闻言，张桂源提了一口气，紧张的同时忍不住暗爽，“说我啥？”
“说你像神经病，还说你胆子真大，要埋了你。”
“……”
张桂源怀疑，张桂源思考。
他弱弱开口，“……你哪个哥哥说的？”
陈浚铭看向他，淡淡的笑，“前面那句是张函瑞，后面那句是我哥。”
张桂源啃了啃手指。
怎么发展着发展着就逆风了。
这时，门口突然“砰”的一声响，张桂源抬眼看去，原来是张函瑞那吊儿郎当躺摇椅的姿势被制裁了，从上面摔了下来，他站起身，气呼呼的对着摇椅踢了两脚。
张桂源正要过去看看他摔没摔疼，陈浚铭突然靠了过来，也朝门口看去。
“你喜欢他什么啊？”他突然问。
张桂源差点被口水呛到。
“？？？？”
陈浚铭歪着脑袋，看着他，好像在等他回答。
张桂源连忙拉着他又往超市靠里的地方走了两步，压低了声音，“你，你怎么知道？”
陈浚铭眯着眼睛，嘿嘿一笑，没回。
等会……等会……张桂源脑子有点乱。
他脑子里一根弦猛的绷直了，瞪大了眼睛，“那，那你哥岂不是也知道了？”
看他慌张的模样，陈浚铭又被逗笑了，他慢悠悠道，“他何止知道啊。”
“他都要气死了。”
好吧，完了。
张桂源又开始啃手指。
一边觉得自己好像死了的同时一边暗爽。
他带着侥幸，又问，“那函瑞呢，一点都不知道吗？”
陈浚铭点点头，又看向门口那个修理摇椅的人。
“他这方面蠢得很呐。”他抱着零食袋，轻轻撅了撅嘴，“你不明说，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张桂源早发现了。
他嗯了一声。
“要我帮你说吗？”陈浚铭看向他。
张桂源连忙拒绝，“不用不用，就这样，挺好。”
我有我自己的节奏。
“那你可快点给他带走哦。”陈浚铭懒懒的哼了一声，听不出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不然他天天缠着我哥，烦得很呐。”
张桂源没说话。
“所以……”这时，陈浚铭又回归到之前的话题，凑热闹似的，靠近了些，亮着眼睛，“你喜欢他什么啊？”
嗯……
张桂源想了想，这是个复杂的问题，这一时半会也说不明白，所以就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好看。”
陈浚铭显然对这个肤浅的答案很失望。
“我哥不好看吗？”他皱起眉头。
张桂源不知道怎么回，为难的抓了抓头发，他看着眼前的小孩，又想起汪浚熙那张脸，他们虽然不同姓长得也不像，但是这一家子可真是人群里格外突出的好看。
“哦，我知道了。”他退了一步，故意道，“你嫌我哥老。”
“不不不不不不！”张桂源连忙摆手，“好看好看。”
陈浚铭又笑了，“那你说，他和我哥，谁更好看？”
张桂源头疼。
他想说你们那边的人怎么都这么会为难人。
他不中套，“都好看。”
“不行，只能选一个。”
“那就函瑞。”张桂源也仰起头，神气回去。
陈浚铭显然对这个答案又不满意了，“你肯定是因为喜欢他才这样选。”
“那你呢？”他不上套，反问。
陈浚铭看着他，丝毫不慌，“我当然选我哥。”
我哥两个字他咬的很重。
张桂源继续反问，“你不也是因为喜欢才选的吗？”
他想说你偏心你哥我偏心张函瑞这正常，喜欢谁选谁。
可是眼前，陈浚铭瞳中那水晶般的外壳骤然褪去，愈发深邃的眸子像下倾的潭水。
他意味不明的笑了。
“是啊。”
“我哥天下第一好看。”
【奇文】娇娇难哄
*引导型爹系恋人奇✖️欠债贫穷清冷文
*资助关系/引导型恋人/双向暗恋/8.7k高甜
*搭配bgm：【没关系】
*红心蓝手评论都是爱
-你可以多依赖我一点。
01
“你回来了。”
在听见开门声的下一刻，杨博文几乎条件反射一样看向玄关处，然后就看见左奇函出现在了门口，弯着腰换拖鞋，杨博文下意识垂下头，他看见自己脚上的这一双，毛茸茸的还有两只兔子耳朵，和左奇函的是差不多的款式，他俩当时去超市采购时一起挑选的。
“恩，我带了披萨回来，你上次说味道还不错的那一...
*引导型爹系恋人奇✖️欠债贫穷清冷文
*资助关系/引导型恋人/双向暗恋/8.7k高甜
*搭配bgm：【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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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多依赖我一点。
01
“你回来了。”
在听见开门声的下一刻，杨博文几乎条件反射一样看向玄关处，然后就看见左奇函出现在了门口，弯着腰换拖鞋，杨博文下意识垂下头，他看见自己脚上的这一双，毛茸茸的还有两只兔子耳朵，和左奇函的是差不多的款式，他俩当时去超市采购时一起挑选的。
“恩，我带了披萨回来，你上次说味道还不错的那一款，饿了吗？要不要过来吃一点？”左奇函换好拖鞋，抬起头看着他笑了笑，然后提起手上装着披萨的袋子给他看。
杨博文也确实有点饿了，他今天下午没有什么课，但是要忙学校学生会的工作，全是线上的各种剪辑的活儿，他提前回来了，一直待在房间里忙这玩意，一直到左奇函回家前一会会才从房间里出来，本来想着凑合着先对付一口的。
没想到左奇函今晚回来得还挺早，家里的阿姨今天放假，厨房里甚至都还没有开火，还好有带回来的这一份披萨，还有两份冰镇的可乐。
杨博文拿了一杯可乐，刚打算咬着吸管喝第一口，左奇函就抬起手用手背试了一下他杯子的温度，还好，不算太冰，他叮嘱服务员给的少冰，大冬天的，他怕杨博文喝了胃不舒服。
杨博文这人别的都挺好，就是性格内向了点，不太爱表达自我，特别是对着不熟的人，想当初他俩刚“认识”那会，左奇函头一回提出要资助他，还差点被他拒绝，再次见面的时候，杨博文又一声不吭地在他面前闷了一瓶酒，他都来不及上手阻拦，杨博文说求他、求他借一笔钱，帮他一把，却也没说是因为什么。
后来左奇函派人去查了一下杨博文的家世背景，才知道杨博文这人什么都不说，不说他家里条件很差，爸爸爱堵老是在外边不常回家，也不会拿钱回来，妈妈一个人担负起一个家庭的重量，日子过得很苦，还生了病，家里还有个妹妹，年纪比他小许多。
杨博文一个人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城市读大学，日子过得很不容易，如果不是因为家里突然有情况需要一大笔钱，他或许根本不会答应左奇函，不会接受这份资助的。
左奇函想到这些，就无声地在心底叹了口气，他知道杨博文不爱说，更不可能把藏在心底的这些事情一一剖白在他的面前，但是没关系，他比杨博文大了几岁，也想努力让对方卸下心防，至少在他面前愿意多说一点多倾诉一点，就好了。
披萨上面撒了很多的芝士，还有鸡肉和咸蛋黄，左奇函戴上手套，拿起了一块披萨，放在嘴边咬了一口，还是热乎的，味道很香，披萨饼底也很厚实很好吃，吃到好吃的心情也会变好，他笑眯眯地看向杨博文，让对方也赶紧戴手套吃披萨。
“不然等会冷了没这么好吃了。”
“嗯，好。”杨博文也有样学样地吃起披萨，他小口小口地吃着，小时候他根本没吃过什么披萨，小村子上没这样的店，来了大城市他才吃过人生中的第一块披萨，而现在，他和左奇函坐在一块吃披萨，他人生中的一位“贵人”，资助他继续读书，又给了他一大笔钱去还债的人。
世事无常，有的时候杨博文也会胡思乱想，如果自己的妈妈身体很健康没有生病，如果他爸能担负起一个家庭的责任来，如果他能再努力一点厉害一点赚到很多钱给爸妈给妹妹，或许他就不会被追债的逼到无路可退了。
他后来做过几次噩梦，梦见的都是不同的追债的人找上门来，手里拿着棍子，砰砰敲他家的门，去找他妹妹和妈妈要债，这些欠在外面的钱大部分是他爸借的，那个男的躲在外面不回来，这些债也就都落在他们三人的头上，妹妹年纪还小，哪里能让她承受这些，杨博文明明年纪也不大，刚上大学，还是个没有步入社会的大学生，却不得不为了家里人去赚钱还债。
他们甚至还找到他的学校里去，杨博文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会又想到了左奇函这个人。左奇函提出过想要资助他，也问过杨博文要不要来到他的身边，还希望他毕业之后能去左奇函的公司里工作，说他杨博文聪明好学、能力强，还有责任感。
杨博文最终还是低头答应了，在现实的重重压力面前，面子和自尊又能算得了什么。
他刚吃完一块披萨，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杨博文匆忙摘下手套，看了一眼左奇函，对方点点头示意他想干嘛都行，不用在意他在这，拿起第二块披萨，只不过这次进食的动静小了许多，小眼睛还偷偷瞥着杨博文看。
杨博文接通了电话，没有避开左奇函，毕竟他也没什么秘密，他家的情况……他面前这个人想必早已摸得一清二楚了，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是他母亲打过来的电话，前一阵子母亲病情复发，一度进入了重症监护室，还抢救过来一次，最近这几天才病情稳定下来，转入了普通病房，这其中自然有左奇函的手笔，他联系上朋友，让杨博文的妈妈住上了最好的单人病房，还请了一个人去照顾着，杨博文本来想拒绝的，知道这样妈妈肯定会意识到不对劲，但还是没扭得过左奇函，也是因为他大学离得远，平时没办法时时刻刻陪在母亲身边照顾，妹妹年纪小更是自顾不暇，请一个人在身边陪护着，也好一些。
“博文啊，吃过饭了没有？”电话那头响起了母亲温柔的声音。
杨博文的眼眶有点发酸，几乎是在听到母亲说话时的那一个瞬间，心头的委屈和难过都涌了上来，他经历的这一切，他从来对家里人倾诉过半分，不想让母亲担心他牵挂着他：“嗯，妈，吃过了，你呢？今天身体有没有哪里难受？药吃过了么？”
“吃了吃了，今天身体挺好的，没什么毛病，博文啊，妈妈感觉自己现在恢复得挺好了，你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呢？天天在医院里躺着，这、这得花多少钱呐。”母亲的语气沉重，无奈地叹了一声气，“博文，你是不是在外面找了好几份工作才汇回来这么多钱？还有这病房、这阿姨……妈不想这样拖累了你……”
“妈，你说什么呢，你才没有拖累我，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好好养病，其他的什么都别想，钱没了还可以再挣，钱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有我呢。”杨博文的声音有点颤，他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在妈妈面前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他安抚着妈妈的情绪，说了一遍又一遍没关系。
就如同左奇函对杨博文说过很多次没关系，这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
“妈不想让你这么辛苦，哎……算了，不说这些，对了，今天你猜猜谁来了？谁在我旁边呢？”
“妹妹？”杨博文飞快地摸了一下眼尾，破涕为笑，下一秒他就听见了手机里传来的稚嫩清脆的童声，是妹妹。
“哥哥，是我呀，我好想你，哥哥，我今天吃了鸡翅还吃了青菜，我有好好吃饭哦，你什么时候回来陪我玩呀？”妹妹拿着手机，趴在母亲的病床边上，笑呵呵地说着，母亲小声地说她天天就知道玩，语气却不是责备的。
“哥哥这阵子忙，过段时间就回去陪你玩，还给你带玩具带好吃的，好不好呀？”
“好！哥哥我等你。”
“恩，要乖哦，听妈妈的话。”
杨博文这一通电话打了二十多分钟才挂断，他把手机放回桌子上，拿起可乐喝了一口，他嘴唇都有些说干了，左奇函早就吃饱了把手套摘了下来，看他打完电话，就站起身把剩下的披萨拿到微波炉里热了一下，再给杨博文吃。
“阿姨最近的身体恢复得还行吗？”左奇函坐在了他的身边，语气温和地问他道。
“挺好的，谢谢你。”杨博文眨了眨眼，一边继续拿起披萨吃起来，一边又有点憋不住眼泪，眨巴眨巴眼睛，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都有点包不住眼泪了，水汪汪的，看着让人怪心疼，左奇函立马去给他抽了两张餐巾纸，小心翼翼地给他擦了擦落下来的眼泪。
“没关系，难过的话，哭出来也没关系，这没什么。”左奇函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柔，他给他擦拭眼泪的动作更温柔，仿佛一片羽毛轻轻掠过杨博文的面颊。
独自一个人还债、承受种种压力的时候，杨博文只觉得痛苦到几近麻木，却很少流过眼泪，因为他知道哭根本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但左奇函耐心地告诉他，哭是一种情绪的发泄，不失为一种解决问题的手段，至少能让他心里闷着的憋着的痛苦排出去一点。
至少，这次会有一个人帮他擦眼泪。
02
左奇函最近好像挺忙的，不经常回来，有的时候忙起来直接住在公司了，但还是会给杨博文发一条消息，杨博文倒是跟他相反，学校里除了上课，学生会的事情少了许多，他现在也不在外面兼职打工了，想着努努力学习拿个奖学金再说，打工的事情可以等到寒暑假。
前几天他妹妹在电话里说想他，杨博文后来思考了一下，自己确实也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好久都没有回家了，正好他趁着有个假期，便悄悄买了火车票回去了一趟，他坐的是绿皮火车，等到了老家才告诉左奇函的，不然对方肯定又得给他订一等座，在他看来和绿皮火车没啥区别，后者还便宜这么多，性价比多高。
他没有预先告知母亲，就去了那家医院，先是去和医生详细了解了一下母亲现在的身体状况，在得知恢复得还不错的时候，杨博文松了口气，紧紧握着的拳头也慢慢松开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心想，能慢慢恢复就很好了。
站在病房前，他缓缓拧开了病房的门，走了进去，一眼就看见母亲正躺在病床上啃着苹果，病房里的电视机开着，播放着一部年代剧，母亲听见动静，转过头看到他的时候表情还很错愕，以为自己是老花眼看错人了，直到杨博文走到了她的面前。
真的是她对儿子，是杨博文。
“妈，我来看你了。”杨博文坐在了她身旁，握住了妈妈的手，声音有几分哽咽，“你想不想我？”
“想你想你，乖仔，妈妈多久都没有见到你了，可想你了，还有妹妹也想你，天天吵着说要哥哥要哥哥的。”母亲也激动得差点哭出来，她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背，眼神温柔又充满着爱意，“怎么突然回来了？学校里不忙吗？”
“最近事情不多，空闲下来，我就想办法回来了一趟。”杨博文耐心解释道，又左顾右盼了几下，“妹妹呢？不在吗？”
“她刚刚出去了一下，估计马上回来了，她看见你在这肯定很高兴。”
话音刚落，妹妹就推开了病房的门走进来，在看见哥哥的那一刻她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然后就跑过来扑进了哥哥的怀里，紧紧抱住，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了：“哥哥，我没在做梦吧？我好想你啊哥哥！”
杨博文鼻子一酸，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他这趟回来得急，也没给妹妹带什么礼物，只是顺便买了一盒蛋糕，打算给爱吃甜品的妹妹尝尝。
妹妹好久没有见到他，跟个小尾巴一样，他走到哪就跟到哪，不舍得离开，还时不时给他剥沙糖桔吃，说这个甜，让哥哥吃几个。
杨博文在病房里陪着母亲和妹妹待了一个下午，准备后天再回去，他趁着妹妹玩累了在旁边小憩，走出了病房，在走廊里给左奇函打电话。
左奇函虽然忙，但总是第一时间就接通他的电话，只是左奇函那边有点吵，不知道是不是在路上忙着去干什么，杨博文听见他的声音耳朵就有点发烫，他摸了摸耳垂，压低声音小声问他在干嘛。
左奇函点声音含着笑：“在做一件神秘的事情，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好吧……”杨博文抿了抿唇，“我今天刚到我妈这里，下午在这陪着妈妈和妹妹待了一阵子，谢谢你让我妈妈能住到这么好的病房，还让人照顾着她，如果不是你，我……”
“博文，我不是和你说过吗，不用和我说谢谢的，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那就对自己好一点，好好过好自己的日子，等到毕业之后，来给我打工，哈哈哈，开玩笑的。”
杨博文没说什么，他知道左奇函根本不缺这点钱，之所以帮他、资助他，或许是看中他身上哪一点，是吸引他的，又或许是商人有自己的考量，想在他身上投资也不是不可能，但无论如何，杨博文都很感激他，是他伸出一只手，把杨博文拉回了正常的平凡的日子里去。
妹妹不知什么时候从病房里跑出来的，估计是听见他打电话，仰着头看着哥哥，一脸天真又无辜地问他：“哥哥，你在跟谁打电话？是哥哥的对象吗？”
杨博文愣住了，他下意识想捂住自己的手机，听见左奇函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杨博文的脸就涨红了，他摸了摸妹妹的头发，摇摇头，说：“别乱说乖乖，哥哥在和朋友打电话。”
“哦……可是哥哥的声音好温柔，我看电视剧里主角打电话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杨博文恨不得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匆忙挂断了电话，又弯下腰一把把妹妹抱在怀里，害羞的劲儿还没过去，他只好耐心地给妹妹解释，想着得告诉妈妈让她少给妹妹👀言情剧了，孩子还小。
他也不知道电话那头的左奇函听见了多少，会是什么反应，杨博文脸颊的热度褪去，他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水喝下去，脑海里反复浮现着刚才的画面，还有点不好意思。
说对左奇函一点好感都没有那是假的，这样一个又帅又有钱还很温柔的人出现在他的生命中，杨博文怎么可能不心动，但动心归动心，他从来没想过要和左奇函在一起，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由金钱建立起来的，本就是不对等的关系，尽管左奇函从来没这样看待他，一直对他很好很温柔，杨博文却始终明白，他和左奇函家世背景差距太大，他不可能一步登天跨越阶-层，走到左奇函的世界里去，也不了解有钱人的生活，更不可能要求左奇函为了他改变，变成一个普通人。
爱不是自私的。
杨博文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水珠顺着脸颊滑到了下巴，他抬起眼，看向镜子里的那一张脸，眼下的黑眼圈因为这几日的奔波忙碌有点加重，他不怎么长胡子，脸上白白净净的，只是额头上冒了一颗小小的痘。杨博文用毛巾把脸擦干，走出洗手间，跟妈妈说出去一趟，等会回来，就走出了病房。
【左：博文，我看见你啦。】
杨博文掏出手机就看见了这条消息，他还在纳闷呢，想着左奇函现在不是应该在公司或者在家里吗，怎么可能看见他，他以为对方是想跟他打个视频，结果下一秒，他的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杨博文转过身，看见面前的人，是左奇函。
“你怎么在这？！”他惊讶得差点破音，这还是在医院里，他立马克制住自己的音量，捂住了嘴震惊地看向了左奇函。
左奇函笑得都快看不见眼睛了，他什么都没说，没有说自己订了最早的机票飞过来见他，以至于忙了几天工作后都没怎么好好休息，只是因为他想他了，他想见他，仅此而已。
他伸出手揽住了杨博文的肩膀，然后轻轻把人搂到了怀里，抱住了面前的人。杨博文一动都不敢动，睁着圆圆的眼，偷偷去瞟着旁边的人，左奇函的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双手松松地环在他腰间。
“让我抱一下，赶过来有点累。”左奇函的声音也比平时要低一点，不知道是不是忙着赶过来，连口水都没喝。
杨博文一听他这话，心就软成一滩水了，他缓慢地回抱住左奇函，轻轻叹了口气：“谢谢你过来陪我。”
有你在身边，我会更加安心。
这一句话他藏在心底没有说出来，他看出来左奇函神色间隐隐的疲惫，工作那么忙却还是为了他挤出时间千里迢迢赶过来，陪着他看一眼妈妈和他妹妹，杨博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有些看不明白左奇函这个人了。
如果仅仅是善心大发资助他，想要帮他一把，那左奇函付出得也太多了，甚至超越了朋友的界限，杨博文心里乱乱的，他不敢问，也不敢戳破隔在他们中间的一层窗户纸。
“你累不累，要不要我带你去附近酒店睡一觉休息一下再说？”
“不用，我还不困。”左奇函松开了手，改为抓住他的手臂，“我想去看看阿姨，可以吗？”
“当然。”
杨博文带着左奇函去了妈妈在的病房，妹妹也还待在里头，母女俩一块看着电视剧，病房的门被轻轻打开，杨博文心里有点忐忑，和左奇函一前一后地走进来。
“妈，这是我朋友，过来看看您的。”杨博文拉了一下左奇函的手臂，让他站在自己面前来。
左奇函的情商一向很高，他笑着和阿姨打了招呼，说自己是杨博文的朋友，叫左奇函，又让人拿了他买的水果和牛奶送到病房里来，买的礼物没一会就送过来了，放在病床的旁边，杨博文都不知道他居然还买了这些过来。
“奇函，你就是博文的那个好朋友吧，你这也太客气了，还带这么多东西来，博文，你快、等会带着你朋友在这边玩玩，吃点好吃的，到处走走也行。”母亲的脸上笑开了花，她之前有几次从杨博文口中听说过这个“朋友”，只是一直没见过，也不知道长啥样，直到今天见了面，才知道这小孩长得是真不错，看着气质就矜贵，嘴巴也甜得很。
“小朋友，你就是杨博文的妹妹吧？初次见面，这个是哥哥送给你的礼物。”左奇函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个包装得很漂亮的玩偶，还是这段日子网上炒得很火的那个牌子，一个玩偶就要好几百。
妹妹不认得牌子，但是收到可爱的玩偶时，脸上的惊喜藏都藏不住，她笑呵呵地甜甜说了句谢谢哥哥。
左奇函也很温柔摸了摸她的头。
杨博文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把左奇函带出病房，他有点无奈又不太好意思地开口：“你干嘛送这么多给我妈和妹妹，其实你不需要……”
“博文，我不是善心大发，也不是钱多了没处花，你也更不要觉得你亏欠我什么，你什么都不欠我，只是我想要对你好一点，也对你的妹妹、妈妈好一点，这样你的负担就会少一些，好了好了，别想这么多了，阿姨和妹妹不是都很喜欢这份礼物吗？开心一点。”左奇函很有耐心地哄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我没给你带礼物？”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我知道的，但是我怎么可能不给你带礼物呢？当当当当！”左奇函稍稍蹲下身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链，展示在他的面前，“你看！这是我上次出差碰巧看到的手链，价格是不贵，只是我觉得它很适合你，就给你买了。”
“你会喜欢它的、对不对？”左奇函双手捧着那条手链，又眨了眨眼看想面前的人，轻声地用着像是在撒娇的语气说。
杨博文说不上来自己现在心里是什么感受，他只知道他大概就栽在这个左奇函身上了，这个人对着他永远有数不尽的耐心与温柔，也从不计较他放不下的自尊心。
“嗯，我喜欢的。”
左奇函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帮他戴上了这条手链。
“真好看！我确实没看错。”
“嗯，我也觉得。”
03
去看了妈妈和妹妹之后，杨博文本来想去找个酒店开一个房间，让左奇函休息一下，对方却摇摇头说不要，他才不要住什么五星级酒店，然而当杨博文问他，那你想去哪里的时候，左奇函却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扯了一下对方的袖子，说：“不能去你家吗？”
“……也不是不行。”杨博文摸了摸肚子，但是他现在有点饿了，估计左奇函赶过来也没吃饭，他决定先带着人上街吃一顿再回家，“饿不饿？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
“我随便，都可以的，对了，你从前爱吃什么？带我去尝尝吧。”左奇函很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整个人往他这边靠了过来，杨博文没有推开他，只是耳朵变得有点红。
“那……麻辣烫可以吗？”
“好！”
杨博文便带着左奇函去了一家巷子里的麻辣烫，这家开了好多年了，他小的时候为数不多下馆子就是来的这，他和妹妹两个人，一人一碗麻辣烫，加了满满的麻酱，吃着幸福感倍增，但是小时候条件不好，他来的次数不多，仅有的几次他一直记忆犹新，那口麻辣烫的香味，他一直难以忘怀。
他和左奇函一人点了一碗经典的麻辣烫套餐，杨博文的那碗他加了不少麻酱，左奇函也加了一些，还倒了辣椒油在里面，看着红彤彤的，杨博文吃不惯那么辣，自己吃的那一碗相比左奇函的要清淡许多了。
杨博文和他面对面坐着，拿了一双筷子，慢慢地吃起自己面前的麻辣烫，土豆煮得软软糯糯，土豆粉裹着大量麻酱，还有几颗饱满的牛肉丸在碗中，两根蟹柳勉强还没有“解散”，麻辣烫的香气飘散在空中，勾起了杨博文童年的回忆。
“我小时候就在这附近长大，那时候这一碗麻辣烫里还没有这么多东西，但是味道变化不大，还是那么香，我记得小时候我特别特别想吃麻辣烫，但很少吃，馋的时候我就努力去想象自己吃麻辣烫会是什么感受，嘿嘿，是不是有点好笑？”杨博文低着头，说话时的语气是轻快的，他早已能表现得云淡风轻，因为他现在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小男孩了。
左奇函拧着眉看向他，心里被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给霸占，他想自己应该早一点遇见杨博文，告诉他你很厉害也很勇敢了，这样就可以让他不要吃这么多的苦。
左奇函吃着碗里的麻辣烫，这辣度对他来说还算正常，他却眼眶有些发红，装作没事地揉了揉眼睛。
“不过这些都过去了，现在妈妈也慢慢好起来了，我也会努力赚钱供妹妹上学，至少不至于吃不起一顿麻辣烫了，哈哈哈。”杨博文笑着抬起头，看向他面前的人。
左奇函也扬起一个笑容，他点点头，说：“博文，你很厉害，也很棒。”
“可是，你能不能也学着多依赖我一点点？”
杨博文的动作愣了一下：“我不能总想着依靠你帮我解决问题。”
“不是的，其实你并没有完全依靠我去做什么事，我只是给你提供了一些帮助，而这全部的事情还是由你自己去完成的，不是吗？博文，我知道你很独立，不愿意依靠别人，也不想亏欠了别人什么，你不必觉得欠我太多，从来都不用，我是心甘情愿想要帮你一把，仅此而已。”左奇函诚恳地看着他解释道，他一次又一次在杨博文的面前剖开自己最真实的内里给他看，试图让对方明白他明晃晃的心意，他知道，或许杨博文也心知肚明，只是迟迟不愿意跨过那一道坎罢了。
“杨博文，我对你做的这些，是因为我喜欢你，并不需要你回报我什么，你明白吗？”
杨博文垂着眼，终于在听见他说出我喜欢你的时候有一瞬的动容，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左奇函，碗里的麻辣烫还没见底，可他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面前这个人身上了。
左奇函说喜欢他。
“那你呢，你喜欢我吗？”他问他，带着一丝忐忑。
“我也……喜欢你，左奇函。”
左奇函心中的忐忑与不安一瞬间烟消云散，他的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摸了摸杨博文的头，说：“那、我想追你，你同意吗？”
杨博文的耳朵又红了，他摩挲了两下手指，轻轻点了点头：“如果是你的话，不用追。”
“我会同意的，因为、我也想和你在一起。”
那就在一起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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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海港不下雪
正文4W+
竹马+双偏执+微量南北纬钧+OE
刚好赶上冬至和澳门回归25周年
一些有关于初雪和钢琴展开的冬至恋歌
很碎 写了很多我自认为很温馨的小日常
很长 希望所有看完的人这个冬天都不太冷
1.
何运晨自认他这辈子行善积德没做过什么荒唐事，高二和曹恩齐去玩密室看那人缩在他身边实在害怕，伸手揭了人家NPC的面具给他看除外；其他最离谱的也就幼儿园，曹恩齐那个三加二都要掰手指数的烦人小孩晚上跟着母亲看了几集台偶，第二天上学之前串了个对门来他家吃早饭，坐在那里若有所思，牙齿上下咬合的慢吞吞，何运晨捏着辅助筷，跟往常一样夹了两筷子莴笋炒鸡蛋喂他，催他快点吃，吃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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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人小孩不吃，目光转了个弯儿，直直的，拿何运晨后来的话来说叫渣男发誓，当着在座双方母亲的面，郑重其事的看进他眼底问他，晨晨哥哥，我们以后也结婚好不好？
“你嫁给我，我一辈子对你好。”
他母亲一口米粥笑的差点儿呛进气管里。
偏偏旁边比他大一点儿，还在读学前班的男孩子闻言甚至还很认真的思考了几秒这纸婚约的可行性，咽下自己碗里最后一口小米南瓜粥之后，用两根手指岔开了撑着下颌，故作成熟作思考模样，又反问他：
“恩齐，你很喜欢我吗？”
俗话说得好，三岁看到老；那时的曹恩齐就已经隐约曝露出点儿做演员的天赋，根据昨天在湾湾古早玛丽苏肥皂剧里所窥探到的求婚剧情发展，无师自通，猛的凑过去在何运晨柔软的脸颊肉上亲了一口。
“我最喜欢晨晨哥哥了。”
“喜欢上别人怎么办？”
“那就罚我在房间里弹三天钢琴。”
“然后呢？”
“然后我会来找你，求你原谅我。”
“笨蛋。”
何运晨照着烦人小孩后脑就是一巴掌。
“你应该说，你不会喜欢上别人，笨蛋，你为什么喜欢上别人，笨蛋，又说最喜欢我。”
曹恩齐低着头，抱着脑袋彻底老实。
他暗暗记下了，何运晨不喜欢他喜欢其他人。
啧，也难怪母亲天天打趣儿他，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牙还没长齐来着。
2.
不知道是不是他俩这门婚事实在是有些过于天造地设门当户对，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以曹恩齐母亲为首，双方家长都开始真的有点儿把对门小孩儿当成自家儿媳儿婿的意思；小到书包水杯，大到衣服鞋子，全都是两家商量好的成双成对的买，谁想买新衣服都不行，必须发给另一个人一齐挑挑，不同的颜色，相同的款式，弄得后来曹恩齐死活不肯读学前班，跳了一级跟着何运晨去读小学，全班都以为他俩是双胞胎，就连老师也打趣他俩，你们两个为什么长得不一样呀？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呀？
他俩本就关系好，住的又近，打开家门摔一跤都能串门儿的距离；曹恩齐家里从商，他念了小学之后父母渐渐的都忙起来，招商，投资，应酬，忙生意，全国各地到处飞，何运晨母亲索性把他接到自己家里住，上下学跟何运晨一起，周末去上兴趣班也一起，又从小被灌输晨晨是你哥哥恩齐是你弟弟诸如此类的思想，当然就不会想着否认老师同学的话；知道他俩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只有同期入住的街坊四邻，比如四楼那个总跟何运晨母亲一块儿骂老公的齐夫人，为人热情活络，有个和何运晨一般大的儿子，平时包了饺子馄饨什么的，也总送下来几屉，荠菜猪肉馅儿的，还混了点儿剁碎了的香菇，皮薄馅满，蒸煮煎炸都好吃，顺路把他们两个的脑袋都雨露均沾的揉一揉，开玩笑似的跟何运晨母亲说，就大方面而言，你们家从政小恩家从商，这是真真儿的官商联姻。
“姨姨姨姨，什么是联姻？”
曹恩齐问。
从政，其实概括的已经足够全面，何运晨父亲是正儿八经的政府官员，官位不低，想法放在地方上叫政策，至于母亲则是北京市有名的诉讼律师，朝九晚五，时常加班，偶尔没办法按时去学校接他们回家，就拜托齐夫人去，时间长了，和他们也都熟悉起来；只是那时曹恩齐还实在太小，手臂柔软雪白的像盛夏荷塘里脆嫩的藕节，还没法儿自己提起一整袋装的满满当当的新鲜饺子；他要帮着拿，那人不给，只抱起他，拿右手指腹轻轻掐着捏捏他高挺的鼻梁，又笑道：
“就是爸爸妈妈安排你们结婚啦，小恩喜欢晨晨吗？要不要和晨晨结婚的？”
“要，晨晨哥哥说了，以后会嫁给我的。”
曹恩齐很用力的点点头，一双眼睛骨碌碌的镶在眼眶，开合着眼皮眨动几下，像摄像机闪颤快门时刺眼的白光，末了，又添上一句：
“我不会喜欢上别人的。”
“笨蛋。”
何运晨在收拾桌上吃剩的碗筷，一只一只的摞起来端进厨房，耳朵尖儿却红了。
没办法，自幼接受的娃娃亲思维深入人心，外界调侃更促进年幼孩子的内心认同；何运晨虽说很少正面回应曹恩齐口中几乎一锤定音的自己以后要嫁给他这事儿，但也不反感，每天放学领着人到学校门口步行街去逛；他跟曹恩齐零花钱数目相等，家里谁也不少给，谁要也不多给，每半个月下放一次，曹恩齐回回都一分不少的全交到何运晨手里，他自己半毛不留，吃喝都从何运晨怀里掏钱，他拿什么，何运晨就从钱夹里抽出票子买什么，不分你我，就算是曹恩齐的那份钱早花完了他也一声不吭的帮着垫着；自己不常买，曹恩齐买什么，他就跟着吃两口，抹茶方糕红糖冰粉牛肉干关东煮诸如此类，战战兢兢的盯着那人不敢让他多吃，怕回到家以后吃不下饭；有时也买火腿肠，两个人各咬一口，剩下的拿去学校后巷，喂那只总在那活动的猫。
曹恩齐被那只猫咬过一回，直到现在手上都还有个浅浅暗暗的细小牙印，消不掉，隐约能看出一点儿咬痕，何运晨说这是为了让他长长记性，哥哥的话要听；其实他过去就和曹恩齐说过那是流浪猫，不知道有没有驱过虫打过针，让他不要用手拿着喂，曹恩齐偏要，信誓旦旦的说喂了那么多次的猫才不会咬人，可谁让他一面喂一面还要伸手去摸那猫的脊梁，几乎是毫无预兆的，一口尖牙就落在了他右手食指的位置，穿透皮肤，渗出殷红的血。
那会儿，学校里的预防狂犬病宣传正进行的如火如荼，无论哪个孩子都忌惮三分，曹恩齐没印象，因为他每周五下午最后一节班会课都要去学校琴房上钢琴专业课，没听老师说过那些骇人听闻的案例，何运晨放学之后跟他零零碎碎转述过一点儿，他也不当回事，左耳进右耳出，大概是论起年纪来说，曹恩齐确实比何运晨小一些，虽说同级，但心理上到底不如哥哥那样明事理，觉得猫猫狗狗哪有那么可怕；但他记得何运晨第一次在他面前落泪的眼睛，近乎无措，眼泪断了线似的，止不住的往下砸，吓得他后来被何运晨母亲带去医院打疫苗，疼的龇牙咧嘴也不敢哭，何运晨帮他用棉签按着手臂上的针孔，眼圈儿红红的充着血，声带也像充血，声音很闷，低低的骂他：
“我让你不要用手拿着喂，不要用手拿着喂，你偏不听，不是给你买了火腿肠吗？你做什么非要拿自己的肉去喂它，你这么爱它，这么不跟它过日子去算了？不要听我的了。”
曹恩齐自知不占理，慌忙凑过去，拿脑袋蹭何运晨肩膀，形似卖乖讨好，仰起脸在何运晨眼角亲了一口。
“我错了，我错了哥哥，我听你的，我只听你的，除了你，我不会喜欢上别人的。”
那样没有阻隔的距离，曹恩齐停顿的不久，唇吻很快很重的落下又分开，却依旧能在凑近的瞬间嗅探到眼泪咸涩的味道，都凝结在眼周滚烫的皮肤表面，沸腾又蒸发，他不由自主的抿了抿唇，舌尖抵着下唇轻轻扫过，有点咸，像海水，柔软的眼廓是蔓延的沙滩。
何运晨低着头，不躲，唯独避开了他的眼神，曹恩齐知道这是对他下一回猝不及防亲吻的默许；何运晨的眼睛也像海，眼波流转，浪峰翻涌，水似的平静而包罗万象；曹恩齐偶尔因为点儿什么，他和其他孩子玩的太近之类的零碎小事，就和他赌气，突然就不理他，何运晨也从来没埋怨过他情绪阴晴不定，像一片无际的海永远能承载所有突如其来的风暴，容纳所有汇入汪洋的江河，所有腾飞觅食的海鸟，和所有席卷而来的白浪；所以曹恩齐也喜欢海，那时他还没见过海，可他的身影却已经在何运晨眼里沉沉浮浮了无数年，不曾离港归山。
“猫也不可以。”何运晨说。
“我知道，我最喜欢你。”曹恩齐回应他。
3.
何运晨跟曹恩齐人生中第二次不同班是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科，再往前倒是幼儿园，曹恩齐学文他学理，真真儿要说起来，这确实也是天赋注定的事情；何运晨自幼逻辑思维以及计算水平云云就高出同龄人一大截，早在初中阶段，人人都还在为函数发愁的探索时期，他跟奥数班那几个恐怖的数学天才就已经能做在平面直角坐标系里画了个篮球求线段解析式这样的竞赛题，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比刻苦更重要。
至于曹恩齐，自打上了高中以来他就再难学明白物理化学生物那些繁复的公式定理，何运晨亲力亲为的处处教他，依旧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堪堪混过年初学业水平考试；好在烦人小孩本人文科方面优势明显，又是镀了层金的北京户口外加钢琴专业艺术特长生，何运晨倒也不太担心那人学业；他说曹恩齐读了高中也黏人，把自己班当第二故乡，有事没事儿就上楼找他，两个人凑在门口走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说话，有时何运晨心血来潮，也教他写写数学大题，等课前预备铃敲响，又各自回班，频繁的好像他俩教室隔得不是两层楼而是两步路，曹恩齐总是愿意跑的。
“其实高中数学不难的。”
何运晨转着笔，侧着身，靠着走廊边缘用作扶手的矮墙，曹恩齐那张六字打头的数学试卷被他拿眼镜盒压着，摊开了搁在矮墙顶上；从选择题到大题，都拿红笔字密密匝匝的写满了解析式，何运晨的笔迹，不潦不正，就这么平平的铺开在阳光底下，有点反光。
“你每次考试，就把基础题写了，保证区间开闭包含不包含之类的符号不要写错，选择题多对两道，排名都能上去一大截。”
“好的小何老师。”
曹恩齐抱着一包从何运晨座位顺出来的青柠味薯片，他得手的时候就不剩多少，拿掌心托着包装袋底，轻轻晃了晃，捻起最后一片大的就往何运晨嘴里塞，语气特别真诚：
“主要是，从哪里开始是基础题？”
何运晨差点咬着他手。
“班别姓名学号吗？你九道单选题能对八道，我能全涂对的只有八位准考证号。”
“少贫，你上次考号就差点涂成我的了，你的一半我的一半，我还以为你是想要我替考，结果纯粹是你自己记不明白。”
何运晨剜他一眼。
“这不是考试时脑子里想的都是哥哥吗？”
“你就贫吧。”
他俩上学放学依旧同路走，上午下课一起去食堂，洗完饭盒一起回宿舍，高中三年，无一天例外；何运晨住的楼层比曹恩齐住的要高一点儿，下午起床铃打过第一遍之后他总准时到曹恩齐宿舍门口等他；醒了，就站在门口等着人自己收拾利落出来，没醒，就推门进去温声细语的喊那人起来；两个人并着肩膀，躲在同一把不大的遮阳伞下，走过宿舍到教学楼那条没有遮蔽的阳光路，直至下午放学，曹恩齐骑电车领他出去吃晚饭，以学校为圆心，向外延伸三公里，他俩几乎每一家店都一起吃过，最后车开的实在太远，沿途的夕阳，流浪猫，或燥热或寒冷的风，拖着棉线飞向天际的氢气球，他们也都一起见过。
比起曹恩齐，倒是何运晨在各科老师那里得到的评价都更好，学习认真，成绩优异，安静，听话，不惹事，就是偶尔违反纪律，也大多是因为晚自习前跟着曹恩齐出去吃饭而迟到，他班主任对此意见极大，对曹恩齐这个带坏自己班顶尖大学苗子的音乐生也就尤其看不顺眼；她们这类专断固执的老牌教师，很多人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早认定了学艺术无非就是家里有点闲钱的富家子弟不务正业走偏门，心思不在学习上，又要长时间大规模的去集训，回来就得连带着任课老师一起没日没夜没自习的赶进度补课，太多人就这点不愿意带艺术班；再加上，曹恩齐长得实在好看，从小到大，这人对自身外貌的管理维护之类都分外上心，走在路上看见个镜子就要停下来照照，学校里规定的发型，他总不肯剪，嫌看着像个蘑菇，于是总把刘海修的碎碎的，覆盖在眼睛上面一点儿遮住眉毛，年级主任抓了他几次，不听，被广播通报过一次；何运晨班主任就这事儿跟他阴阳曹恩齐不学无术，叫他俩以后少来往，结果被何运晨冷着眼睛打断，一句话把她剩下半句堵回喉咙口。
“老师，恩齐是我弟弟，你这么说，挑拨我俩关系呢，我不和他来往，下课谁搭我回家？”
曹恩齐放学才从何运晨口中得知这话，直至刚才他依旧没有剪头发的打算，一面倒腾着腿，把电车从校门口画着的黄色方格里倒出来，一面嘻嘻哈哈的，笑的特别幸灾乐祸，说你班主任，当时脸都绿了吧？
“那可不，红一阵白一阵的，能去唱京剧，搪塞了两句说那我俩这么多年感情好，读书有个伴也好，就放我回去了，我晚自习就想发消息跟你说，怕你手机又没开静音，没敢。”
何运晨帮曹恩齐拎着书包和校服外套，看着那人将电车完全从车位里倒出来，这才抬腿跨上那人后座；面不改色，语气也异样的平缓，曹恩齐听出来他心情不佳，或许是对于他班主任当着他的面，自持为他好的谈起有关于曹恩齐的不良评价，他依旧有点耿耿于怀；何运晨当时那样说，自认已经足够礼貌，这么多年了，他没说过曹恩齐半句不好，面上不以为然，当个笑话似的说给曹恩齐听，但恰恰是曹恩齐，也只有曹恩齐，能听出来他很在意。
“你咋不跟她说咱俩是官商联姻，说你从小就是我媳妇儿，诶，我都不敢想你要真这么说，她脸色能差到什么程度。”
曹恩齐顿了顿，也乐得哄他，笑着转过头去看何运晨的脸；那人正坐在他身后，背着书包，怀里抱着同款不同色的另外一只，纤细银框支撑着剔透镜片，架在鼻梁上遮住眼睛，颇有些三好学生的乖顺意味；他头发也长了，梳下来的时候就会碎碎的覆在前额堪堪扫过镜框，所以他笃定了这次不会再有亲吻落在他脸上；曹恩齐打小就喜欢亲他，虽然逐渐懂事之后慢慢的也就不亲了，但也总提起他俩小时候那场公认的婚事，谁也不避讳，都当个玩笑讲，何运晨从不排斥，顺着曹恩齐的话又往下说。
“你要不怕她全年级通报咱俩早恋就行。”
“你别说，我真不怕。”
曹恩齐打了个响指，一张脸被街边路灯投下来的光照映的黑白分明，骨骼锋利，划破光晕，像一幕古旧的电影，暗暗沙沙；末了，又转回身去，指节一拧油门，轮胎碾过沥青路面铺散的月光，径直开上非机动车道。
“好啊，那我下次说。”
何运晨的声音混在周遭略过的树影里，响度被曹恩齐宽阔的肩膀稀释了大半，犹如山风，越过肩胛骨传进他耳廓，好清晰。
“行，最好连我也一起找过去，我看看是谁管这么宽，有事没事儿掺和人家家事。”
曹恩齐坐在前面，替他挡着风。
为什么会对他和曹恩齐来往有意见？
或许是因为他更守学校规矩，更服管教，成绩也更好看；相比起来，曹恩齐在分数排名方面远不如他那样拔尖，不差，但不够出挑，加上自身长相实在出众，因而惯爱在外貌上捯饬自己，老师说他心思不放在学习上，他说没有啊老师我文化课过本科线专业课全市第一；不谦虚算了，人又任性，公然违反校规把自己琴房腾出来给同学过生日，一群人乌乌泱泱的，翘了大半节晚自习，都聚在艺术楼他那间练习室里吵闹，被巡楼领导抓了个正着，忌惮主谋一身名牌，光是那双鞋就限时限量初贩起码两万起，没处分，轻判回家反省两天，念在初犯，下了今晚晚修再走。
何运晨纵容他，根本懒得纠结什么前因后果谁对谁错，心里自有定夺，对曹恩齐一切所作所为闭一只眼揉一只眼；晚上两节晚自习中间的那节课间，曹恩齐上楼来给他送蛋糕，顺便交代自己的判决结果，何运晨也没说什么，他父母这两天出差不在家，他索性随便找了个发烧的借口让母亲给他请了假，陪着曹恩齐一块儿回去面壁思过；两个人痛定思痛反省了整晚，为什么蛋糕订的是芒果而不是黄桃；或许是季节不对，何运晨说现在的芒果对他而言有点太酸，想吃黄桃；曹恩齐低着头，忙着帮他揭开外卖打包盒的盖子，低低的嗯了一声，接着当晚就在手机软件上预定了排号，翌日两个人睡到下午才起床，又领着何运晨跑去步行街那家风很大的烘焙体验馆做蛋糕，黄桃的夹层，顶上铺着奥利奥碎；一连两天，看电影吃火锅压马路一样不落，第三天，受不住曹恩齐班主任催促，才又不情不愿的一齐回来。
他每次违纪或是请假，原因多多少少都和曹恩齐脱不开关系；抛去两人之间所有感情基础以及竹马滤镜不谈，何运晨有时候也勉强愿意承认；曹恩齐作为学生而言，在行事风格方面的确有些不大服管；他不爱委身于那些为了方便管理就不合理制订的规矩，晚自习不让去卫生间，他只要想去就去从来不忍着，同宿舍舍友被宿管针对，在一向只记录加分减分的宿舍公告栏上被公开班级名字，他气不过，跟何运晨下午起床经过公告栏时大手一挥，把他舍友名字擦了，被宿管恶人先告状，说他影响学校公事公办，先一步告到了政教处要他检讨；下午第一节课上了一半，被级长亲自叫出去调解。
何运晨课间没等到曹恩齐上来找他，倒是等到了和他俩一道长大的齐夫人长子匆忙来报；那人和曹恩齐同班，全文，播音生，在校广播站义务劳动，平时中午走的早，曹恩齐擦了宿舍楼里公告栏板书的事儿他不知道，直到级长找上门来，他才堪堪从同学口中打探到点儿事情的来龙去脉，对学校态度心有不满，知道曹恩齐有个惯着他的哥哥，刚一下课，眼保健操都没做完，就慌忙跑上来跟何运晨通风报信，小何小何，你弟弟被宿管抓走了。
不说都好，一说何运晨就觉得他弟弟委屈，甭管谁有问题，欺负曹恩齐就是不行；索性连第二节课都不上了，也不带人，把他俩发小推回教室里考地理周测，单枪匹马，径直杀到政教处替那人跟宿管领导理论；曹恩齐双手都背在身后，漫不经心，看见何运晨来了就不说话，也不惊异，本来就直溜儿的脊背一瞬间挺的更板正，全然一副没错模样；听宿管气急败坏说何运晨多管闲事顶撞老师，他这才开口，说明明是你自己没道理，吵不过就要拿身份地位说事了？这里是新中国我看谁敢搞专制独裁？
曹恩齐难管这事儿在学校教师群里传的风风火火，连带着那个总给他帮腔的同级理科组探花何运晨一起，跟凤凰传奇似的，提起其中一个就会想起另外一个；不过真要论起风评来说，何运晨相较于他的则要更好些；有单独教过那人的老师替他说话，都说何运晨一个人的时候挺乖，至少在班里没犯过事儿，脾气也稳定，没曹恩齐那么个性；最后都达成统一共识，何运晨，那是有望跟理科组的那两个，常年争夺年级排名第一第二的天之骄子，一起考上清北复旦这样名牌大学的人物，是尊能够拉高学校声誉及其教育界威望的大佛，好吃好喝好脸的供奉完这三年，赚的总比亏的多。
曹恩齐会影响他学习。
学生不是傻子，校方喜欢谁，偏爱谁，不喜欢谁，人人心里都明镜儿似的，何运晨早从他和曹恩齐一并违纪时，那些来处理的领导眼神里看出端倪；他是官员儿子无可奉告，偏偏曹恩齐也是肉眼可见的家境优渥，一时半会儿不好表露的太明显；曹恩齐父母自打他俩上高中之后就再没时间回来，隐身在手机屏幕后面，但没差过他们两个一分钱，每个月固定把抚养费打进何运晨母亲账户，一笔曹恩齐的，一笔何运晨的，又额外给他俩发零花钱，都当成自家孩子去养；平时没事的时候，也很频繁的打电话回来，听他俩散散碎碎的讲讲学习生活上的琐事；曹恩齐说高二不想和何运晨分开去艺考集训，三四个月，他熬不过来，那边也无所谓他像个小孩子似的离不得人，说那就不去，集训也累，人人出来都瘦一圈，你自己好好练；曹恩齐又问自己练要是练不透怎么办，他母亲也没多说什么，第二天晚上又打电话过来，说已经给他请好了私教，每周过去一对一一次，那里有自习室，你可以带哥哥一起去。
人类最初的客气都来源于已知和未知，就这点明明白白的人情冷暖被学校里那群看人下菜碟的大人贯彻的确确实实；何运晨的家世背景大家心知肚明，曹恩齐的却摸不着底，只知道他跟何运晨玩的好，除了班级内部活动之外几乎没人见过他俩分开，亲戚世交都有可能，一时也就更众说纷纭；但时间长了，也开始有人注意到不管怎么警告通报都没见过那人父母出面来管，至多也就是何运晨陪着闹一下，就不了了之，没人来找学校的麻烦；久而久之，形似报复，对他的那些不满情绪也渐渐的都显露出来；曹恩齐一直不大在意这点，也说不清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何运晨也没问过；可他就是见不得别人觉得曹恩齐怎么样，明明不明所以，又要自觉正义的把他们两个分割开来，他最烦这点，翌日上课时拐弯抹角的去找了好说话些的曹恩齐母亲，打电话给他班主任请了假，偷偷跑出去染了个绿色的挑染。
墨绿，挑染，但很显眼。
“唉，运晨，你这是。”
他班主任看着面前一动不动，背着手，把腰杆儿挺的像块儿青石板似的端正的人，又叹了口气，欲言又止；何运晨校服熨烫的平平整整，没有一处褶皱，鼻梁上架着一副方圆的细边银框眼镜，镜片不薄不厚的遮住眼睛，看着实在斯文，顶着一头带着点儿墨绿色反翘的精致发型，也不解释，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
这神态颇有点曹恩齐的意思。
“校规校纪里写的清清楚楚的，不能留长，不能烫染，你这样瞎鼓捣，多伤发质？要是被领导看到了，又要扣班级分，而且没过一天就要你染回去，多浪费钱？你成绩好，明事理，自己心里要有个掂量，要是实在喜欢，染个不太明显的，我都不说你，但你这个绿色隔着一个走廊都能看见，就是我不抓，也会有其他老师抓，你说说这事。”
“就因为我成绩好吗？”何运晨问。
“什么？”他班主任被他这么不着头尾的一句话打的有点莫名其妙。
“我说，就因为我成绩好吗？”何运晨又问了一遍，语气平缓的没有一丝起伏，大概是自幼营养运动之类都跟的上趟，家里基因也好，他个子长得高挑，足足高出他班主任半个肩膀一个头，这会儿，正有点居高临下的站在那，背后是烧灼的阳光，她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所以我就连染发也没关系，我弟弟头发长一点就要被通报？只是稍微留的过了一点眉毛，还没我染发性质恶劣？”
他班主任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措手不及，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何运晨没解释，没认错，更没编造什么借口去搪塞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对，可他就是去染了。
班里有几个坐在靠窗位置的同学，仿佛闻见走廊里火药味儿浓郁，抬手揭开窗帘，斜着眼睛朝着他的方向探头探脑。
他班主任没办法，猜出这人今天大概是非要替曹恩齐出这一口气不可；她倒是觉着无所谓，学校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克扣她工资，老师对成绩好背景佳的学生多有袒护，这是教育行业里亘古不变的潜规则，没人摆到明面上说，可倘若真要就事论事，她说不赢何运晨，索性直接去抓那人软肋，解铃还须系铃人，课间，找了曹恩齐上来一道谈心。
何运晨原本还站在办公室里看物理老师改他的小测试卷，一转头，发现曹恩齐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头发剪了，刘海有些翘的分开来，很乖。
他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那天下午他班主任跟他俩絮絮叨叨的都说了些什么，何运晨全都记不清了，或许是因为他压根儿就没认真听，脑子里只剩下转头的瞬间曹恩齐那张五官线条锋利又清晰的脸，推门的时候动作不易察觉的一僵，瞳孔里也太明显的闪过几分惊异，何运晨看见他把刘海剪短了，更碎，随手拨向两边在山根上方空出一个格外简单的中分，都压在他眉眼之上，看着反倒更好看，只是终于妥协，堪堪露出眉毛，勉强符合学校的仪容仪表规定。
他俩晚自习又请了假，曹恩齐陪他去把头发染回来；下午放学何运晨照例等他，两个人并着肩膀，一块儿往学校门口停车场走，不知道为什么，一路上谁也不说话，像吵了架，何运晨绝口不提之事他也装聋作哑，都在心里暗自揣摩，心照不宣，好像都猜得到些什么；偏偏何运晨那头绿毛实在吸睛，在数不清第多少个人明目张胆的朝着他俩的方向行注目礼的时候曹恩齐终于忍无可忍，抬手就把自己的校服外套整件罩上了何运晨的脑袋。
“你染这么帅干什么？”总算是开口了他俩今天下午的第一句话，“她们总看你。”
“我还没说你。”何运晨从他宽大的外套袖子之间露出半张脸来，“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就，下午第二节课之前，请假去的。”曹恩齐揉了揉鼻尖，伸手从搭在何运晨肩膀上的外套口袋里摸车钥匙，“你下午不是第一第二连堂考英语？我想着正好两节课见不上，就去剪了，省的我课间没去找你你就猜到了。”
“我猜不到，但我也是这么想的。”
何运晨说，看着曹恩齐倒车出来，抬腿跨上他后座，说我第一节课就请了。
你为什么要剪？
你为什么要染？
没有人问，何运晨上车的时候曹恩齐正对着电车后视镜捋头发，末了，又回过头，把何运晨盖在头顶的外套扯了下来，伸手替他顺了顺翘起的发梢，手肘顺势勾上那人脖颈，凑在一起拍了张照，设了手机屏保。
4.
“西洋乐钢琴组第二曲目第四个考试的那个，曹恩齐，我靠，有些人，往那儿一坐就知道这次考试谁是主角，长得牛逼就算了，弹的也牛逼，你说说这事儿。”
“你没听说过他吗？三年前初升高艺考，那会儿他就全省第一，我们那一届学钢琴的，上到老师下到学生没人不知道他名字，只是后来听说他念了北京国际院，就再没消息，也没听说在哪里集训，都以为他走文化课了，结果这次艺考，又杀回来了。”
“诶，就是临近高考才突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个满级副本，赏脸回来打一打，要我说，这次就是全国第一他也指定没跑儿，幸好考的早，不然要是正好排在他后面上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都不知道能低分成什么样子。”
讨论声不大不小，隔着从走廊到考场外间的一点儿距离，窸窸窣窣的听不真切，透过被无数经过的考生呼吸消耗到稀薄的氧气传进人耳朵里，蚊子似的扰人；曹恩齐就站在外间，低着头，在一堆放的高高矮矮的水杯里找他自己的那只，最后一项专业分类考完，属于他的部分就算彻底结束，眼看大势已去，仰头往嘴里倒了颗薄荷糖，心里清楚走廊里的那行人嘴里谈论的是谁，只是没闲心理会，将两手都揣进身上那件奢牌大衣的袖子，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也没留下来打探打探其他考生的发挥情况，就径直朝考场外走去。
他从考试分组出来直至方才下考，先前因为各方面原因汇聚而成的风评已经犹如滚雪球似的愈滚愈大愈传愈高，太多人暗下评论，说他淡泊名利孤芳自赏，又是肉眼可见的自幼丰饶长大，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对犹如坐牢的集训生活不屑一顾，更不屑于跟他们在大大小小的各类赛事里面争排名，至于全国统考，则有关于升学前路，他这才愿意屈尊就卑出山，像高岭之花，不愿沦落凡俗，哪怕是真金白银的学出来的全省第一，也全然当是兴趣爱好而不是想着追名逐利，说的他太不食人间烟火。
其实这话，说对倒也不完全对；从小到大，他父母，以及何运晨父母，对他学钢琴这事儿都是用了心的，钱不少花，家教更不少请，曹恩齐专业课成绩夺目，但确实任性，高中三年，学校找过他好几回，要他在本就为数不多的假期里代表学校外出参加比赛，争个奖项之类的回来；曹恩齐从来不答应，跟何运晨说这是赶鸭子上架，拿有点儿特长的学生当摇声誉树，平时只要文化课考不好就没好脸，阴阳怪气说不怪你们不认真学，你们就是考三百分也有大学读，这会儿外面有比赛了，倒是想起艺术生来了；他叛逆因子涌上来，校方态度越说一不二，他就越不肯去，威逼利诱都不顶用，宁愿骑电车花二十分钟跑个来回搭何运晨去北街吃番茄虾滑面，也不愿意挂帅出征为校争光，校领导找了他几次，就碰了几次壁，心有不甘，在私底下评价他主张多脾气大，没什么集体荣誉感；后来知道了何运晨跟他关系好，成绩更好，想来更明事理，看着也像溏心软柿子没骨头，不像曹恩齐那样倔的十匹马拉不回来，就改找何运晨，希望他能多做做曹恩齐的思想工作，结果何运晨听完也是轻飘飘的一句，我要说我想要奖杯他肯定去，但是我不想让他去；理所应当，气的管事儿领导心脏抽痛头发晕，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他俩为什么能玩到一块儿去，又忌惮何运晨的背景，很知趣儿的没再说什么，以至于何运晨后来蹬鼻子上脸，又追究起是哪个老师跟曹恩齐说的三百来分也有大学读的那些混账话，他也没敢吱声。
北京初冬的太阳就像冰箱里的光，亮，晃眼，但不升温，依旧是冷，曹恩齐指尖都缩在袖子里，把早上何运晨贴在他袖管内侧，现在已经冷掉的暖贴撕下来，指尖按着粗糙的边缘，折过去一折，接着顺手揣进了自己外套口袋；考试时的激情过去，他手又开始发冷，权衡艺考考生的身材体态要求，曹恩齐全身上下都穿的不厚，上午出门之前何运晨给他挑了身最吸热的黑色大衣，他就穿过来了，衬得整个人白瘦高挑，肩膀宽阔，腰背挺拔，往人群里一站就是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也出挑的犹如众星捧月，叫人一眼就能注意到他。
有老师注意到他生的高鼻深目骨相优越，天生的上镜电影脸，跨越了两个考场，专程跑来问他有没有兴趣学表演。
还有人羞红了耳廓来找他要联系方式，多是些剔瘦的女孩儿，说话吴侬软语，春风似的轻柔柔，兼带着，也不乏些长相同样温润干净的男生，一连几个，皮肤匀净，红晕无遮无拦的从耳框径直晕开染到眉弓，排着队似的一个一个来，都被他有些抱歉的，摆摆手通通拒绝。
“恩齐同学，在这里好像很受欢迎？”
在曹恩齐停在考场入口，对着刚刚急匆匆跟着他一路追出来的，今天第三十一个朝他要微信的人说完不好意思之后，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系着条毛茸茸的白色围巾，正抱着双臂，斜着一双眼睛看着他的何运晨。
“说这话，哥哥，我这不是都没加吗？”
曹恩齐朝他笑，迎上去，伸手去牵何运晨暴露在冷空气里的手，又问：
“你冷不冷？”
出乎意料的，那人的体表温度比他的还要高上不少，于是就连手背也暖和的有些发烫，或许是刚下课，曹恩齐看见他外套下面穿着的是一整套冬装校服，外面还披着一件黑灰色的羊毛大衣，重重的坠下来，把微微蓬起来的校服布料压的很平，显得他更瘦。
“现在冷了。”
何运晨剜了他一眼，感受到曹恩齐低下去太多的体温，他也懒得再跟那人纠结什么受欢迎不受欢迎，手腕一拧，生生将自己的指骨从曹恩齐手心里抽出来，转了个圈儿，很利落的将那人的指骨攥握成拳，包进自己掌心替他暖手。
“紧张吗？”
“不紧张。”
“那就行。”
“今天有老师问我想不想学表演，我说没接触过，暂时没打算，她说我上相，各方各面都不错，合该吃演员这碗饭，如果能考上中音，她有朋友在那里，能给我再安排表演课学习，要是实在没兴趣，再接着走音乐也可以。”
“你怎么说？”
何运晨攥着曹恩齐的手塞进自己口袋里。
“说考虑考虑，就留了她电话。”
曹恩齐指骨弯曲着，抵在何运晨的掌心顺着重力往下压，人也顺势凑到他身边，顺水推舟从善如流，堪堪贴上何运晨肩膀。
“想试就去试试呗，当个兴趣班上，只要你喜欢，学什么无所谓；要是真的有天赋，凭我们恩齐这个长相，最差也能混个小三线当当，到时就得全国各地到处飞，见不到我了。”
何运晨笑着，另一手横着伸过去覆上曹恩齐的肩膀，作势要推开他，不成，被曹恩齐眼疾手快的一把攥上腕骨，装模作样的撇撇嘴，在眼眶里蓄起两滴鳄鱼的眼泪，右手还压在何运晨口袋里，按着他的掌心不松，左手暴露在风里紧紧抓着何运晨的手腕，肩膀也贴着他，跟他耍小孩子黏人脾气。
“诶，哥哥，你这是想要我学还是不想要我学呢？明知道我不要离开你的。”
“又在装可怜。”何运晨看着他，眼神一个没忍住笑就软下来，任由着曹恩齐牵着他乱晃，又嗔怪道，“你真能去演戏，每回跟你开玩笑你都这样，我每回都拿你没办法。”
“我没装可怜，你说不要我，我是真可怜。”
“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
何运晨也是真的没反应过来。
“那你又说我要是全国各地到处飞就见不到你了，不要，我不跟你分开。”
烦人小孩佯装不高兴，无理取闹，抱着何运晨的手臂耍无赖，一对漆黑的眼瞳镶在骨骼清晰的眼眶里，带着点儿笑意的骨碌着，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没真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反倒是更像是饶有兴致，贴在何运晨身边观察他的反应。
“行行行我错了，是我考虑不周口不择言，为表歉意，还有庆祝你艺考顺利结束，今天晚上请你东城去吃铜锅涮肉好不好？”
偏生何运晨最吃他装腔作势的这一套。
形似得逞，曹恩齐嗒啦一声打了个响指。
北京的夜幕在火锅升腾的水汽里逐渐降临。
“诶，哥，要是我以后真去当演员了，你就去做律师吧，谁敢造谣我你就律师函警告他。”
穿的不多的身体在喧嚷的冬日里需要与汤底一并沸腾过的食物去暖，在常去的火锅店结束了一顿胡吃海喝之后，曹恩齐手里甚至还握着瓶插了吸管的冰可乐，脖颈上绕着何运晨那条雪白的围巾，手臂也搭在那人肩膀上，心情很好的，在喉咙口里哼哼着什么歌。
“我还以为你会让我给你做经纪人呢。”
何运晨低着头，端着手机打车，没敷衍。
“那你这么好的成绩不白瞎了？”
“跟着你还白瞎啊？”
“大材小用，再说我俩不能都在一个行业里吊死吧？我还指望着我要闯不出什么名堂来，啃不动演戏这块硬骨头，还能回家吃软饭呢。”
“少贫，你要闯不出名堂来，就回家跟着你爸妈做生意，退一步家财万贯进一步名利双收，少说这么自降身位的话。”
“那我就跟我爸妈一样，天南海北到处跑，一年四季不着家，哥哥不会想我吗？”
何运晨看了眼小程序打车界面上显示的接单车辆车牌号，没说话，又偏过头看他。
曹恩齐的眼睛亮晶晶的，把街道边路灯散开的光都汇聚成明晃晃的一点，镶嵌在瞳仁正中。
会。
他想。
一片寂静中冬雾弥漫，霎时，竟渐渐落下细碎的薄薄的雪来，被昏黄的灯色，蒙上一层松软的暖，犹如倾沙，无声无息，没有任何预兆，这是属于北京的初雪，在这个时刻，就这么突然的降落在两人肩上。
“下雪了。”何运晨说，“今年第一场雪。”
曹恩齐把围巾从自己脖颈上解下来，伸手过去替何运晨系好，也仰起头看。
车还没来，有人在马路对面的城市公园里放那种长柄的手持烟花，很亮，灼眼火星噼里啪啦的向周遭寒冷的空气绽放，哔卜有声，而山臊惊惮远去，接着掉落在小道石铺的地面上又逐渐熄灭，欢呼笑闹声不绝于耳，曹恩齐余光看见何运晨下半张脸都被他埋在围巾柔软的布料里，伴随着呼吸起伏，就连镜片上都升起成片的薄烟，尽数覆盖在眼前，朦朦胧胧的像柏林的一场雾；他抬手压下，这才注意到那人的唇吻已经被冻到有些发红，十二月份多冷，何运晨又抓住了他的手，不由分说的就塞进自己外套口袋，体温相当，冷风自两人身侧略过。
“哥，许个愿吧。”曹恩齐说。
何运晨歪过头，看着他，不置可否。
他不说话，曹恩齐也不说，眼眶里镶嵌着的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太湿润，不哭也湿，随着衰老的雪沫一并融化在何运晨眼睫，悬着，分不开；曹恩齐比他高一点儿，何运晨将脖颈都缩在大衣领子里的时候曹恩齐就能看见他发梢上没来得及化掉的雪，那铺天盖地的久违的白，时间愈久下的愈急，在路边花坛的边缘上蓄满了薄薄的一层，坠塌了离开火锅店之前刚整理过的刘海，曹恩齐没有伸手去挡。
我希望永远和何运晨在一起。
何运晨紧贴着他的肩膀，不冷，曹恩齐的身体和心脏都近在咫尺，滚烫，远处路灯投下来的光线犹如晨光之熹微，被苍白一片的地面反射入眼，明明晃晃，好亮，雪把石板路上所有的坎坷起伏都铺平了。
我希望曹恩齐前途坦荡，光明灿烂。
5.
夏季，对于绝大多数学生而言，似乎都承载了太多难以言喻的复杂感情；相遇和分离占据着始末，抹茶冰淇淋吃不完会很快融化，层层叠叠的梧桐叶随着蜿蜒的枝条延伸铺展，将头顶滚烫的太阳光都筛过去几遍，树下阴湿闷热作祟，成片叶影摇曳，滋养着喜阴植物繁茂生长亦或是扰人蚊虫猖獗；六月八号，最后一门英语考完，就到了一年一度作为国际院传统的高考庆功会前夜，这是最没规矩的一晚，所有的高三学生都会在考完之后回到校区，撕书，唱歌，烧烤，告白，欢聚一齐庆祝这十二年苦读犹如眨眼转瞬即逝，不留遗憾过高三。
“小何，小何考的怎么样？让我猜猜，我们这一届能不能出三个清北。”
还没正式集队，何运晨站在班级散乱的队伍最末尾，低着头，忙着给手里一台最新款的拍立得相机装相纸；说实在话，高中三年，难得见他一个人待着，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佳，同学问他的时候他头也没抬，声音不小，语气平平的回了句：
“失常。”
“啊？你，你怎么也发挥失常？骗人的吧。”
彼时外校考生早已尽数散去，天际线泛起昏黑的前奏，偌大操场人群熙攘，都凭借着三年以来的记忆找到班级所在的集队位置；在他们四周或扎堆或分散的人，大都是选科相同的理科生，全知道何运晨成绩好，听他这么说，也不由得心脏一紧，纷纷偏过头来看。
何运晨若无其事，依旧垂着眼睛，当没看见。
他无所谓，不代表他同学也无所谓；刚刚凑过来问他话的人这会儿看出来他情绪不好，一面暗自懊悔自己干嘛要提起这伤心事，一面又担心他受人讨论心情更差，慌忙拿眉梢斜楞那些正看过来的人，皱皱鼻子撇撇嘴，言下之意说的是别再看了，高材生正难过呢。
“放心吧，你这纯粹考试之前压力太大出幻觉了，成绩越好越这样，就担心自己马失前蹄；蒲神跟我隔壁考场，一出来就说英语没考好，也不知道是不是优势科目给予的期望太高，他这么骄傲一个人，这下都想着复读了，你说说这事儿整的，诶，恩齐呢？没跟着你？”
末了，又伸手过来拍拍何运晨肩膀宽慰。
“他不在这个考点考试，还没过来。”
提起曹恩齐，何运晨这才终于有兴趣，愿意从那台相机上分出点儿心思来，抬起头，下意识朝着操场入口看去，应道：
“阿蒲，他单纯自己吓自己，还没出分呢就说没考好，就前几次模拟来说，凭他的水平，要是正常发挥，和韬一起上北大肯定没问题。”
“但愿，但反正蒲神不会平白无故的说复读这话，那可是英语，英语，蒲神最最拔尖儿的一科，要是真考差了，对总分影响也最大，你说说这是怎么个事儿啊，主啊，请您成全蒲神韬哥北大相见一战到底，保佑你们都不负众望金榜题名，拜托拜托。”
他同学摇摇头，浓重担忧全凝结在眼底，紧接着双手合十，堪堪闭上眼睛，朝着泛起金红色晚霞的天际线虔诚祈祷。
何运晨看着他，突然觉得他的神态好像去年年末北京初雪时，对着漫天雪沫许愿的曹恩齐。
主啊，求您保佑。
保佑曹恩齐能走自己喜欢的路，保佑他长命百岁福禄双全，保佑他一辈子都开开心心只想留在我身边，拜托拜托。
周遭的声音一瞬间扬起，何运晨猛的睁开眼，曹恩齐不在，是远处已经有人按捺不住解放的躁动，剧烈的争抢摇晃过后开了人生中的第一瓶酒，白腻的泡沫被剔透的酒水气泡径直推出瓶口，犹如白鸟似的，冲向酒沫一样细腻的云霄，附近的人群尖叫着欢呼着，没有人再去埋怨这样的打闹会弄脏衣服头发，任由喷薄的酒水，四散开，散散碎碎的铺满整片天空。
就连夕阳都要散去了。
曹恩齐都没来找他。
临近七点，正式集队之后晚会开始，操场上散乱的人纷纷依照各班位置整齐落座，台上各级领导分其职位大小，端坐桌前一字排开，中间的那个正扶着麦克风试音，两声带着浓重京腔的喂喂声里夹杂着很弱的电流音，放在大型集会设备里已经是还不错的配置；话说回来，学校里每每有什么集体活动，都免不了要让领导讲两句，太多人怀抱着得听且听的心态，话不过脑，左耳进右耳出，台上讲台上的，台下讲台下的，这是全世界学生统一的行为准则，无一例外的。
但这次确实是最后一次了。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今晚过后，出了这个校门，直至明天成人礼大家都打扮的光鲜亮丽的再踏进来的时候，就标志着你们已经成为了独立的大人，要以一个更加崭新的姿态去感受世界，别怕没方向，所有想要的都会在路上，你们在高中经历的一切，都是勋章，都是车票，那些你们所希冀的远方，和想成为的人，我相信大家都可以到达。”
“这三年，转眼就结束，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嫌弃学校规矩繁复又死板，管的多，管的严，但是从现在开始，我已经开始期待你们明天五颜六色的衣服和头发，新的美甲，新的耳洞，平时上学不让戴的首饰和五金；用最期待自己所盛放的模样，迈进属于你们的人生新征程，祝愿各位同学毕业快乐，前程似锦。”
话音刚落，台下掌声雷动，这次没有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小半个操场，一排一排的将毕业生，都端坐着，有人欢呼有人抹泪。
何运晨终于忍不住摸出手机，刚想发信息问问曹恩齐明天成人礼结束之后去不去吃火锅；面部识别进了屏幕主页，盯着不属于他的应用排版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兴许是中午分开时拿错了手机，他手里这台是曹恩齐的，锁屏壁纸桌面壁纸都是他俩，他发梢墨绿时拍的那张合照；微信界面点进去置顶的是何运晨自己的聊天框，头像旁边镶着个红圈儿，最新一条是曹恩齐到了考点就发过来的，说诶哥哥，咱俩手机拿错了，要不是平时就换着用咱俩出了考场就得失联；他还没回。
就因为不回微信这事儿不来找他啊。
何运晨忍俊不禁。
又赌气。
校领导既定的发言流程过后，忘记了是由谁先起的头，从观众席后排开始，原本齐整的操场上很快混乱一片，书本，试卷，那些密密匝匝写满了的，在高考结束之后就全都失去作用的教辅资料，一页一页，都被人撕碎了抛掷向半空，犹如下雪，这次没有枪打出头鸟，各班的老师，各职的领导，都站在台上或是操场边上看着他们笑闹；那些有关于他们的，独属于这一届高三的寄语过后，悬在高挑路灯上的音响只短暂的沉寂了几分钟，接着，响起来一首音调磅礴的粤语歌。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跑道上搁着的铁质烧烤架此时已经燃起火来，裹挟着脂肪融化的味道，肉类被逼出的油水顺着重力向下，砸在碳火里滋啦作响，伴随着漫天破碎纸张切割开空气的窸窣响动，夜幕正式拉开，连同着他们那条一望无际的前路，也隐隐约约的都亮起来。
何运晨被班里大胆的女生拉着，肩并肩的站在一起，拿他的拍立得拍照。
拍立得，相比起其他相机来说最大的优点，大概就是随拍随印随拿随取，至于缺点也显而易见，没法儿调色修图，还容易出废片；曹恩齐高考前一晚才跟他提过一嘴，说喜欢，他就买了，今天下午刚刚寄到学校门口驿站；恍惚之间，何运晨好像突然瞥见人群里有个很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接着隐没进吵闹的人群。
“恩齐，恩齐？”
彼时他同班同学刚刚按下拍立得相机快门，他一动作，画面一晃，虚焦了。
“诶，小何…”
原本站在他身侧的女孩有些不明所以，见何运晨的状态像是要走，下意识出声喊他。
何运晨没心思再管这些，上一张照片拍坏，他也没来得及等同学再多拍两张，就匆匆忙忙迎上去，将帮拍同学手里端着的相机往自己手里一捞，又有些抱歉的回过头，朝她摆了摆手，撂下一句不好意思，我待会回来再跟你拍；紧接着快步钻进周遭跃动的人潮，没几秒，被吞没在人头攒动的聒噪与喧嚣。
“恩齐，恩齐？”
“小齐，你看见恩齐了吗？我刚刚明明看见他过来了，才几秒钟，就不见了。”
文科组后排不见得比理科组的要秩序多少；现在这样说，其实已经不太合适，自从领导讲话结束之后，文理科学生大都交融混杂着到处去跑去玩，很难再拿选科组别去划线；只是他发小依旧待在班级集队位置后面没动，忙着跟同班的女孩拍照留念，一大群人，浩浩荡荡，你一言我一语，很吵，见何运晨找过来，他也没听太清那人说了什么，姑且暂停了合影环节，凑过来跟他说话。
“哎呦小何你可算来了，你不知道，刚刚恩齐回到的时候，那个脸色差的，一句话不说，也不理人，我都没敢问他读后续写做的咋样，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发挥好，他来的又晚，这都快毕业了，又差点儿和班主任吵起来，得亏我坐在后边儿，听他语气不对，过去劝，他手都在抖，一散会就跑去找你了…没找你吗？”
他走近了才注意到何运晨身边空空荡荡，曹恩齐不在，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成了空白。
何运晨根本没理会那些无关紧要的内容，他知道他现在脸色肯定难看的吓人，他发小看的心惊，又伸手来拍他肩膀安慰，他却已经听不进去，很利落的打断，只是一点零碎的转述，就足够他担心到心脏发疼。
“他手在抖？”
怎么突然会这样？曹恩齐在哪？
“对，抖的厉害，也不知道是不舒服还是其他什么；我吓得够呛，问他要不要去校医室，别把身体拖坏了，他也只说不用，待会儿去找你就好了，所以我才会问，问他没去找你吗…”
那人话音未落，看何运晨四下转头去找，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似的，猛的将相机往眼前的人怀里一塞，来不及解释，他发小也没反应过来要问他什么，只一眨眼，就消失在视野之内。
不见了。
北京的夜彻底沉下来了。
曹恩齐几乎是踉跄着摔进隔间里的。
他怕脏，就是双腿都软的厉害也没放任自己跪倒在地，小臂止不住的发抖，哪里都抖，只得屈着膝盖，近乎蜷缩着身子才得以调度起一点儿力气，勉强抬起手来去关隔间的门。
他这会儿力气太散，不知怎么的有些耳鸣，闷闷沉沉，从颧骨到太阳穴像是连着根筋，紧绷着的痛，颤抖着指尖拨弄了好几下也没能扣上隔间的门锁，大概是他尝试着关门的第七下，门板突然被人从外面猛的推开，哐当一声，他身子一歪，手臂重重撞上隔间侧边的门板，发出更加顿重的闷响，裹挟着急促的呼吸声，曹恩齐靠在门板上堪堪抬起眼睛去看。
何运晨。
哥哥还是找到他了。
“恩齐，曹恩齐…”
何运晨喊他的名字，胸口剧烈起伏，脸色不说难看，但也是真的不大好，除了担忧，更多的是心疼；曹恩齐没穿校服，又为了冷静而刚在洗手台前胡乱洗了把脸，这会儿胸前雪白的布料都潮湿一片，隐约能看见他衣服底下黏着一小块深黑色的痕迹，像个什么字母的样式，飞扬跋扈，被何运晨一眼察觉到异常。
“恩齐，怎么了，你让我看看…”
何运晨顺手带上隔间的门板，随着曹恩齐一并放低身子，声音也抖，细弱的犹如恳求，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不大的隔间堪堪挤下两个几乎成年的高中生，空间狭窄到就连呼吸都格外困难，曹恩齐不说话，不回应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密布着血丝，像盐碱地里生出的一茬茬紫红色的碱蓬草，随着流水摇曳，气候却干旱，像刚哭过，依旧在抖，连同着何运晨眼眶也发烫，伸出手去整理他的衣服。
他看清曹恩齐衣服底下是什么了，深深扎进肉里的，一块漆黑一片的纹身，连笔干净，他认得那是曹恩齐自己的笔迹，端端正正的，就烙在心口的位置，随着呼吸不断跃动。
Yancy.
是他的英文名字。
曹恩齐看着他，看着何运晨的瞳孔肉眼可见的瑟缩又摇晃，仿佛在竭力压制自己的情绪，生气，但顾及着曹恩齐的状态，没爆发。
“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何运晨问他。
曹恩齐依旧歪在那里，不说话，但仿佛是源于有何运晨在身边，他这才略微平静下去一点，发抖的身体也明显趋于稳定，何运晨双手抵着他的肩膀，几乎半跪在他面前，一字一顿，几乎咬牙切齿：
“你想过退路吗？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你这一辈子都不准备考公吗？恩齐，如果，如果你真的选择了演戏，这个纹身对你的试镜有没有影响，你想过吗？恩齐？”
“哥。”
曹恩齐靠在那，突然就笑开了，眼泪在音节出口的瞬间滚出眼眶，笑的眼里霜冷夜白。
何运晨听见他说。
“哥，我爸妈出事了，税务问题，我政审过不了，一辈子考不了公了。”
何运晨感觉自己心脏都停滞了一秒。
曹恩齐还在笑，笑的满脸是水，肩膀随着呼吸耸动肺脏皱缩，控制不住的又发起抖来。
“不会的，不会的，恩齐，你听谁说的？”
“你爸妈，你爸妈说的；我今天下午出考场，拿了手机就看到他们给你发消息，说怕影响你心态，才一直没告诉你，现在我们都考完了，和你说，是想让你也瞒着我，我太不成熟，怕我接受不了这件事，哥，我，我…”
像被人遗弃了的小兽，他缩在墙角，终于抑制不住抽泣出声；何运晨的手机塞在他口袋，仿佛什么时候不慎摔过，以至于钢化膜上都爬上了细细的裂纹，他手又开始发起抖来，使不上力气，想拿手机让何运晨自己看却再拎不稳，又是一声，手机正面朝下摔在地上。
两个人没有人纠结这件插曲，曹恩齐没有伸手去捡，他真的没有力气了，何运晨也没有，仿佛摔的不是他的东西，不在意，更不好奇他父母究竟发了什么给他，只是凑上去，伸手紧紧搂上曹恩齐脖颈，拿颧骨上覆的皮肉，轻轻替他抹去脸上的水，一点一点，从脸颊堪堪蹭到耳廓，可是明明他自己也在哭，于是水只会犹如呼吸不断交缠愈积愈多。
“哥…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们了…”
“别，别离开我。”
曹恩齐趴在他肩上，声声沙哑，字字泣血，何运晨只是抱着他，除了点头再说不出什么其他的话，这是同等的悲哀，他胸口紧紧贴着曹恩齐的，隔着皮肉骨骼的包裹，去感受他的心跳震动，眼里仿佛濒死的湖，眼泪掉出来的时候就犹如回光返照，告诉近在咫尺的人原来我还活着，我们都还活着。
湖水泛滥，会侵蚀掉崎岖的湖岸，然后它会随着重力塌陷，引发蝴蝶效应，好像只是一夜之间，半边天空悄然跌落。
6.
曹恩齐最后还是念了中音。
何运晨考的不差，但预感准确，发挥失常，没够上清北分数线，也全然没有要复读的打算；他们这一届理科生，拢共就三个清北苗子，万众瞩目，成绩自然很快传到学校，大半个理科组的老师为之扼腕叹息，遗憾他与顶尖大学失之交臂；他家里倒是看的挺开，查完分数，知道他要和曹恩齐一并留在北京，也只是暗下叮嘱，要他照顾好这个弟弟。
他毫无异议。
今年中音的录取名单新鲜出炉，依照专业课分数，曹恩齐排在第一位，凭借那张足够出挑的艺考定妆照，以及将近六百的文化课成绩，还没正式报道，就已经在学校论坛里激起探讨声音阵阵；有不差钱的，被他惑众长相冲昏了头脑，开楼重金寻求他联系方式，最后因为和他同届的新生注册账号杀至论坛，洋洋洒洒回复了一篇当年在艺考考场要微信被曹恩齐认真拒绝的亲身经历而暂时清醒。
“真真就是植物园里最好看的那束花，哪怕什么都不做，光是在那，就足够招蜂引蝶的。”
何运晨一手抱在胸前，侧着身子倚在卫生间门框上，低着头，拿曹恩齐的账号刷论坛帖子；至于话题主角此时正站在洗手台前面，对着镜子夹头发，听何运晨有意打趣儿他，又忍不住笑，伸手把那人拽到自己身前，手臂从后往前伸出去，揽着他，盯着镜子替他夹刘海。
“你也说了我什么也没做，什么蜂什么蝶，今天你去了他们就知道谁才是小蜂鸟了。”
“走开，合着我跟那些蜜蜂蝴蝶也没区别。”
何运晨在镜子里剜了身后的人一眼，曹恩齐比他高一点儿，他没站直的时候就能看见那人正仔细替他拨弄发梢的眼睛，又抬起手，作势要拍开曹恩齐的手背。
“诶，给你弄头发呢，别乱动。”曹恩齐自认眼疾手快，一下松了夹板，就着何运晨扬手的动作顺势举高了手臂，将夹板拿的开了些，很没威慑力的啧了一声，“待会烫着你。”
何运晨不理他，垂下眼睛接着看帖子。
他俩的报考院校虽说都在北京，但毕竟是本质上是两个毫无关系的专业；曹恩齐接着走了音乐而何运晨真的去读了法律，学校不同，但校区不远，坐地铁几站路，见一面不算难；不过就两个人从小到大都没分开超过半天的德行来看，家里还是心照不宣的，在两个校区的直线距离居中点租了套公寓，让他俩都从学校宿舍里搬出来住。
“你高考完怎么没染回你那个绿色的头发啊？那么帅，我又想看了。”
曹恩齐没话找话，又问他；一面说着，一面在镜子里决定好了那根多出来的发丝是往左边拨还是往右边拨去，手里动作挺熟稔的，夹着往上一提一卷，烫了个很漂亮的弧度，接着心满意足的拿另一只手托着何运晨的脸，迫使他抬起头来看镜子。
“真可爱。”曹恩齐没忍住笑，“像小鸟。”
“曹恩齐同学，你很无聊。”何运晨下颌抵在他掌心，脸颊肉被曹恩齐捏的都鼓起来，发声有些困难，话说的口齿不清，“本来就是为了替你出气才染的，想看又不跟我说。”
“那今天报道完我陪你去染。”
曹恩齐抬手关了夹板的电源，原本捏在何运晨脸颊的手顺势往下，将手臂搭在他肩膀上，从后往前，半趴不趴的撑在何运晨身上，又正对着镜子欣赏自己刚刚抓好的头发；不得不说，技术有进步，好看的太出众。
“不染。”何运晨略微偏过身子，又笑，拿指腹轻轻拍拍曹恩齐的脸，义正言辞，“曹恩齐同学，我是一个严格的法律人，是不能染这些乱七八糟的颜色的，客户安心，我们放心。”
“死板。”曹恩齐盯着他的眼睛看，故作严肃道，“小何同学，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大清都灭亡一百来年了，是不会有人因为你染了个绿色的挑染，就觉得你做不成一个好律师的。”
何运晨顿了顿，一时语塞，看着曹恩齐得意洋洋的搂着他打了个响指，又松开手，出去摆弄外面茶水台上搁着的那架，今天早上刚送到这边来的咖啡机，不禁讪讪道：
“不愧是文科生，语言组织能力就是厉害。”
“那不然？如果小何同学想吵赢我的话可以考虑参加个辩论队玩一玩，菜就多练。”
“是吗？”何运晨冷笑，也凑上去，一手撑上厨房门框，完全一副上风者姿态，“你小时候一跟我吵架就哭喔，每次都是我哄你。”
“没这回事，我不记得。”又嘴硬了，“换牙期结束之前的事情都不算。”
“你初中也哭。”何运晨抱着双臂很不给面子的哼哼两声，犹如胜券在握，哗啦哗啦开始跟他弟弟忆往昔。
“真不知道是谁，一米八几，这么大个人了，一说，我要跟阿蒲文韬代表学校奥数组去外省参加数学竞赛，你晚上就蒙在被窝里偷偷掉眼泪，我问，你还不承认，一摸枕头都哭湿了，都明知道我肯定会带你去的，还哭。”
何运晨真的要忍不住笑了。
“那又不是吵架。”曹恩齐拆了盒新的咖啡胶囊，斜他一眼，一面把单个的口味都挑出来，摊开在手里，递过来让何运晨选，一面愤愤不平，又辩解道：
“你说话说一半，明明一开始就找老师说了要带我去，又不告诉我，吓得我真以为要几天见不到你，又不能不让你去，你要早跟我说了，我肯定就不会哭，我这个人本来就不爱哭。”
“才怪。”
何运晨看着他，忍俊不禁，又垂下眼，在一堆花花绿绿的咖啡胶囊里捻出个榛果口味拿铁，挑完，又放进曹恩齐另一手的掌心。
“真的，你别不信。”
曹恩齐振振有词，手往茶水台上搁着的储物盒上一伸，掌心一斜，把那堆咖啡胶囊一股脑的噼里啪啦都倾在塑料盒子里。
“对对，你们嘴硬的人都是不会流泪的。”
何运晨彻底懒得跟他周旋了，曹恩齐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于是依旧笑着，手臂直直的，双手往前扣上曹恩齐的脖颈：
“今晚吃牛肉，如果不爱哭的话，那切洋葱的艰巨任务，就交给你了。”
“真男人是给你这么用的吗？”曹恩齐拿空出来的手揽他的腰，也陪着他笑，“给你做咖啡了，还是半糖少冰吗？”
“嗯，你弄完去穿件外套再出门。”
“不冷。”
“晚上就冷了。”
“不是报完道就回来吗？”
“哪舍得真让弹钢琴的手切洋葱啊，恩齐同学这都没反应过来吗？”何运晨挑起眸子剜他，就是开玩笑也忍不住解释：
“今晚请你吃铜锅涮肉，开学快乐。”
“不跟你一起开学就不快乐。”
曹恩齐装模作样的撇撇嘴，虎口掐在何运晨腰间，形似打趣儿，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酸的那人猛的弯下腰去又笑着挣脱开。
说起来，何运晨的报道时间，确实比起曹恩齐的要更晚一点儿，兼带着正式的开学时间也就更迟；陪着那人交完资料档案，熟悉了一下校区里的几个常用教室之后，行程安排依旧是他们两个最常去的那家火锅店。
当年那个在艺考考场，一眼相中他长相的老师说到做到，还没等曹恩齐主动给她打电话，那人就已经在报道这天先一步找上他来，问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曹恩齐比起那时沉稳下来很多，点点头说好。
“你真的想做演员？”
吃饭的时候何运晨这么问他，一样的座位，一样的汤底和饮料，曹恩齐给他倒了杯酸梅汤，嘴里正咀嚼的羊肉卷还没咽下去，听何运晨这么说，堪堪偏过脸看他。
“那你呢？”曹恩齐反问，“真想做律师？”
“怎么能扯到这事上来？”何运晨被他这话问的一怔，看着曹恩齐坐在他身边，放下杯子，闷头把瓷碗里的牛肚吃了，拿他没奈何，又从自己碗里拨了块虾滑给他，“因为你那句话？要是你以后真去当演员了，我就去做律师？”
曹恩齐头也没抬，不说话。
他偶尔会回避他们之间某些心照不宣的猜测。
我不想捆绑你的选择。
你的决定，不能都是为了我。
何运晨看着他。
“其实我之前对前路挺迷茫的。”
半响，他说。
“高中的时候，一直不知道以后究竟要做什么才好；感兴趣的专业不多，也不像你一样有既定的方向，如果不是那天，你那句话，恐怕一直到成绩出来要填报志愿，我都不会知道我还可以去做什么。”
“如果还能在新的领域，新的人生阶段里接着和你有所关联，恩齐，我会觉得很安心。”
安心。
在何运晨眼里，这是一个太模棱两可的词汇。
能轻易的概括他对曹恩齐的所有情绪。
什么是安心，是看到你我就知道我不会再陷入绝境，是保证你平安顺遂就算我不枉此生，是即使知道松软的土地下掩藏着的是万丈深渊，倘若踏错一步就会跌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只要有你在，即使挫骨扬灰我也亦不甚惜，这是种太古怪的体感表达，由它所引起的诱发事件荒唐又神圣，像来自古希腊的神话，我知道孤注一掷是关于它们最好的形容词，前提是我的心脏要告诉我这一切都太值得。
到底是谁？牵制着谁？
我没有留念了，如果是和你一起。
安心，是基因所选择的生理性眷恋。
曹恩齐不说话，忙于拎着漏勺在牛骨汤锅底里沥牛肉卷，好像在斟酌什么，正组织着回应的语言；他吃辣，何运晨不吃，他给何运晨夹菜的时候就会换没沾过辣油的筷子，从小到大，他们俩之间的世界就犹如小王子的孤独星球，没有一点故事能够隐蔽在贫瘠的山川之下，像住在两具身体里的同一个人，在降临地球时做出了完全不同的选择；从商或是从政的背景，学音乐或是不学音乐的爱好，选文还是选理的分科，所选择的未来是充满了变数的名利场大染缸，还是老一辈人人口中啧啧称赞的体制内铁饭碗；当太阳再次沉没于地平线之下，分不清这是第几次日落，金乌西沉，自会有人将一切和盘托出，我们没有秘密。
“我不想跟你有秘密。”
曹恩齐说；终于抬起头，手臂也随着动作往上一掂，坠掉了牛肉上悬着的汤水，筷子一拐，将肉片放进何运晨面前的蘸料碟里。
“我想做演员，是因为我想爬的更高，在信息网络世界里爬的更高，这样才会有人注意到我我说的话，我没办法，我看过有关于我父母税务事件的新闻，很不合理，我相信他们是遭人算计，如果，如果是我有了影响力，我相信他们无辜，才会有人去查，才会有人知道他们无辜；这是我的想法，我半个字都不瞒你。”
我什么都和你说。
何运晨盯着曹恩齐的眼睛，不作声，不知道是手臂发软，还是筷尖夹着的菜接近千斤重，他夹了几下也没夹起来；曹恩齐目光好烫，都笼在铜锅上空升起的水蒸气里，很湿，他想他或许应该拿纸巾，去试探那人眼尾水源的出处，可纸巾依旧很沉，他还是抽不动。
“我们，出发点是一样的。”
曹恩齐看见何运晨突然就笑了。
像守护同一个雅典娜的圣斗士，自荒芜末世来临的那一刻起，资源有限，人心贪婪，这尘世暴雨无眼，在同一片天空拉开的战线，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两条前路终将不谋而合；那些转折的命运，是源于更高层级的人欲望泛滥，从而惨遭献祭的牺牲品，就算是踩着他人血肉走了捷径，可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真正的一劳永逸，所有依照地势，顺水推舟，走了更轻松的路的河水，最终都会因为山洪来临或是漫长的溯源侵蚀，被冲断河曲，或被袭夺上游，一如所有或稳定或僵持的局面，都将在某天被冲破，被新生的权势而侵吞。
如果是和你一起，这一天就必定会到来。
7.
何运晨父母异常的反对曹恩齐做演员。
完全不明所以，不单单是反对，甚至称得上一句根本意义上的明令禁止，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不管曹恩齐怎么求，也不管何运晨怎么帮着说理，说先试试，不行就不做了，他喜欢，他开心就好，他老师也说了他天生就是拍戏的长相，试试又能怎么样？好说歹说劝了大半个晚上，从平静谈判，到针锋相对，犹如辩论，没有谁处于上风也没有谁愿意后退半步；他父母责怪他太不懂事，说他太惯曹恩齐，舍不得他这个弟弟受半点委屈，于是无论多严肃的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何运晨又好气又好笑，他跟母亲吵架就像是打官司，即使自觉有理，也总是差点技巧，以至于他吵到后面甚至有些口不择言，差点把曹恩齐父母的事情都翻出来说；你不能光想着你们自己，你们得对得起他的亲生父母；碍于曹恩齐本人在场，话到了喉咙口转了个弯儿，没出口。
他很少和父母爆发这样程度的争执。
完全没人让步，于是事情到了最后也没个统一的结果，意见不同的两波人在大年三十晚上闹得不欢而散，饭也没吃完；何运晨心情不好，吵完了就不说话，裹了件羽绒服摔门而去，曹恩齐追出来，跟着他，陪着他下楼，两个人一并蹲在新年无人的路边吹风醒神，看着不远处一排排悬在路灯之间的灯笼随着风晃荡；何运晨下来的急，内搭穿的不厚，有风吹来的时候他会忍不住瑟缩一下，曹恩齐看见了，又凑过来抱他，看着他拿地上的小石子在眼前的路面上摆天平，摆了一半，又伸手打散。
肉眼可见的烦杂情绪。
他心里莫名升起些退堂鼓似的愧疚。
倘若那天晚上何运晨什么也不说，绝口不提吵架的事情，亦或是在单独面对着他的时候有意转移话题，说些其他的什么，曹恩齐或许真的就会禁不住妥协，真的不会再学表演，彻底的从这条路上偏离，就此安安稳稳籍籍无名，也许就不会再有后来的故事。
可是何运晨没有。
曹恩齐深记得那天寒风刺骨，能透过衣服布料钻进骨头缝隙，何运晨说他父母是那类有些老派的政治人士思想，戏子误国观念根深蒂固，对于这一行存在偏见目光，所以才会抗拒他的涉足；为了这事儿，家里几乎一整天火药味浓重，两方思想暗潮涌动许久，到了晚上不得不同桌吃饭，才无可避免的真正爆发；何运晨说了太久的话，声音已经有些沙哑，很低，二月份多冷，他再开口时唇边就会散开一团沉沉的水汽儿，很重，在两人之间弥漫，掀起视线波澜，曹恩齐凑的近了些，示意他轻点说，收敛了呼吸，用鼻腔吞咽掉一部分下坠的白雾。
“这是上个世纪的封建残留，我很难改变，可是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可以替你瞒着。”
“你不要顾虑什么，爸妈不爱看电视剧，你只要别闹上新闻联播，没人会发现。”
头顶的路灯飘散着雾蒙蒙的黄，犹如阳光，却晒不烫身后的缘石，灯光下被羽绒服包裹身体的剪影已经厚重到看不清人形的轮廓，像两块不等值的砝码，放正在天平的两端；曹恩齐的肩膀比他的要稍稍宽一些，如果换算成等密的砝码质量他就会完全被那人所支配，他的轨迹起落，决议，甚至他自己，都全部取决于曹恩齐，究竟是谁牵制着谁？
曹恩齐没说话，又贴过去，黏在何运晨身边，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压缩到最紧密，脑袋隔着一层厚厚的羽绒服，枕上何运晨的手臂，侧压着耳廓时心跳声格外明显，像有人把心脏摘出来放到他耳边，半晌，没头没尾的忽然问道：
“只要我想，我做什么你都会答应我吗？”
“我会。”何运晨偏过头，下唇轻轻在曹恩齐前额碰了一下，隔着碎碎的几簇发丝，太不真切，“我只要你开心。”
那天晚上大年三十，北京已经禁燃烟花爆竹很久，霓虹彻夜不熄，像部纸醉金迷的电影，零下几度，很冷，有猫，跑动着去踩着灯笼映落在地面正摇曳的影子，忽然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惊吓，两下窜进不远的绿化带草丛，不见了。
“新年快乐。”
曹恩齐说。
这事儿就此暂时沉寂，曹恩齐拍第一部戏的时候，正值何运晨刚刚考上北航的研究生，态度不太端正，随缘，把学校大门当网课链接，如若不是有课要上坚决不登入此地半步；成绩出来那天，他还陪着曹恩齐在剧组赶进度，怕影响现场收音，他索性全部免打扰，谁发消息都不理，要不是他俩发小多次寻人无果，忍无可忍，一个电话径直打到何运晨开了静音的手机上跟他打探录取结果，恐怕就连何运晨自己，也要忘记他还做过这么一套试题。
“怎么样？考上没有？”
彼时曹恩齐刚刚结束一条镜头，没过，但原因不在他；跟他搭戏的年轻女演员坦言今天状态不佳，每次剧情推进到曹恩齐吻她眉弓，已经过了最耳鬓厮磨的那个片段，她就举手喊停，不是眼里进了细沙小飞虫之类的异物，就是来往的风吹的她头发太乱，反正接下来的都没法儿演；她不好看，要重拍，来回几次，连能保一条的都没有，搅扰的导演不胜其烦，索性停工五分钟，要她彻底收拾好自己再开始。
曹恩齐如获大赦，跑来找他。
“质疑我？我原本可是能保研的人。”
何运晨半躺在细胳膊细腿的露营椅上，看着曹恩齐满脸疲惫的瘫倒在他身边，像条软掉的糯米年糕，眼神空洞，面如死灰，不顾脸上还带着薄薄的一层妆作势就要往何运晨肩膀上滚，被旁边跟着的剧组化妆师眼疾手快的一把托住脑袋，手里还拈着把唇刷，蘸着裸色唇釉仔仔细细给他补唇妆。
“你还好意思提这事儿。”
曹恩齐被迫坐正，生无可恋，趁着化妆师低头翻化妆包换色号的空隙忙里偷闲，偏过头剜了何运晨一眼，又抬起手来装作要打他；这人总爱玩装模作样吓唬人这套，虽然压根儿没有几次是真的能对着何运晨下得去手的，一巴掌不轻不重，落在自己腿上：
“诶，我是不是让你期末考试那段时间就别跟着我熬大夜了，说了几次，偏不听，进了考场倒头就睡，旁桌叫都叫不醒，这下好了，成绩就差一名，错失保研机会，只能考，得亏前十分钟意识尚存，迷迷糊糊写了几题，没挂科重考你就半夜躲被窝里偷偷乐吧。”
“蛐蛐啥啊，我这不是考上了吗？当时知道我没保研上就念叨我，现在我考上了还念叨我，怎么了，曹老板现在这么小气吗？连点儿报名费都不舍得给我花了？唉，男人。”
话是这么说，但相比起一边忙拍戏，一边还不忘担忧他考试成绩的人来说，何运晨本人倒是淡定的没边儿；一面说着，一面摇头，故作感叹模样，只是嘴里还泰然自若的嚼着半根蔓越莓口味蛋白棒，见曹恩齐差不多补完下半张脸的妆，又朝着那人的方向伸出手，把裹在包装纸里剩下的一小口蛋白棒塞进他嘴里。
“我这是替你可惜好不好，小何同学，不要偷换概念，我从来没说过你花钱的事儿。”
曹恩齐振振有词。
何运晨说不过他，自知没理，依旧坐在那儿任由曹恩齐将他放在腿上的手机端起来，自然而然的扫脸解锁，登进去，顺着他没退出来的查分界面就看，全然一副不分你我的习惯做派；自幼出类拔萃的人到了大学也依旧延续了名列前茅的优等生传统美德，分数相当耀眼，曹恩齐拿自己手机对着屏幕拍了张照，这才心满意足的息了屏，把两台手机都扔回何运晨怀里。
“你这场什么时候结束？我想吃剧组边上那家炒河粉和酸菜肥牛锅，再晚没有了。”
曹恩齐被化妆师按着补完了妆，又站起身，整理衣服领子之类的细节；这种散碎的事情以前从来只有何运晨替他做，给他塞好口袋里为了方便清洗而翻出来的内衬，整理隆冬时连帽卫衣堆在后颈的帽子，系上衬衫最顶上的那颗纽扣；他总嫌扣子系的端正时就会显得太死板，又热，但从来不违抗哥哥的一举一动，久而久之，他已经习惯在此时略微垂眸去找何运晨的脸，而何运晨就歪在他面前的露营椅上，仰着头，目光对上的瞬间付之一哂，依旧直勾勾看着他，脸上的线条流畅又柔软，像只眼睛溜圆的小鸟栖在树梢，曹恩齐听见自己说：
“估计还要一会儿，你先去点呗，点完打包过来吃，我晚上还有夜戏，别饿着你。”
“你吃什么？”何运晨问。
“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曹恩齐说；看着何运晨站起来把两台手机都揣进外套的口袋，忽然发觉他眼圈有些泛青。
已经有段时间没休息好了。
他不演戏，不化妆，那一小块有些突兀的异色皮肤就这么无遮无拦的曝露在视野之内；曹恩齐睡前会把他扣在镜子前，给他抹自己的护肤品，保养得当，再加上脸型轮廓生的柔和，显小，说出去没人信他比曹恩齐还大一岁；那人偶尔会打趣儿他说再长两年就该轮到他当弟弟了，何运晨也只是笑，笑的卧蚕都鼓鼓的卧在眼下，抱着他手臂说好啊哥哥，今天是肯德基疯狂星期四哥哥愿意请我吃麦当劳吗。
“还没开拍，我送送你。”
他瞥了眼不远处正补着妆的女孩；那人入行时间比他稍稍久一些，造型有些麻烦，身侧三三两两的围着助理和几个造型师，好几只手，忙着替她重新卷头发打粉饼；至于她本人则捧着剧本站在那里，风雨不动安如山，听指导给她讲戏，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这边，看的曹恩齐不大自在，抬手覆上何运晨后腰，推他走。
天真的要黑下来了。
路灯有些暗，这一带的灯都这样，倘若周遭昏黑无光的时候就能感觉到轻微的光线跃动，久远的宛如像上个世纪的欧美老电影；石板路铺的巷子里飘散着牛肉和酸菜同炖的香味儿，很鲜，勾人垂涎，他有一次接近凌晨才下戏，循着味道跟何运晨过来吃，那会儿正好赶上店里最后一锅，铜锅顶上铺着厚厚的一层肥牛卷，很扎实，裹着切的碎碎的酸菜炖煮入味，下面垫着剔透的红薯粉条，煮的不算软烂，很韧，可以作主食也可以配米饭，好评如潮，何运晨总念叨那一口。
有飞蛾略过，割破昏黄的灯光，在凹凸的石板路上投影出一小块扑闪的剪影。
曹恩齐把手探进何运晨口袋里牵他。
何运晨指骨用力松了又紧，没挣开。
“你累了吗？”
曹恩齐问。
四面布料的遮蔽包裹中，似乎是感受到他哥一点儿不大明显的推拒情绪，曹恩齐往前走的动作顿了顿，连同着脚下踩着的镶嵌在光里的影子，也在那个瞬间里随之失衡摇曳；何运晨回头看了一眼，朝着他剧组的方向，背着路灯投下来的光，看不清，而曹恩齐的休整时间只有这么一点，急着送他到店，没停。
“你亲她倒是亲的挺熟练。”
答非所问。
“还不是小时候亲你亲出来的。”
曹恩齐声音很轻，或许是源于疲惫而引起的气息不足，这是只能对着何运晨袒露的情绪，不能带进工作状态里；末了，又笑，在口袋里拿指腹轻轻捏捏他食指的关节骨头，像眷恋又像道歉，何运晨看见他眼睛很湿，有点委屈。
“角色需要，没夹杂一点儿真感情，小何同学这是有危机感了？不相信我，怕我升咖发财就想着换老婆？怎么会呢。”
声音听着倒不太委屈，还有力气跟他贫嘴；何运晨只是看着他，不动，曹恩齐轻轻拽他时他也不走，怕那人陪他跑的太远，再次开拍的时候就没法儿立刻赶回去，两个人就这么僵持在路灯下路中间，何运晨能感觉到曹恩齐埋在他口袋里的那只手正一下一下的摩挲着他手背，形似讨好，又往他身边蹭，拿手臂贴他肩膀；他知道曹恩齐从小就这样，黏人，生理心理上都是，有时他跟曹恩齐说话，无论距离远近，那人都要凑上来，要牵他，揽他的腰或背，要摸，要往他肩颈上靠，何运晨从不抗拒，也从不说他什么；注意分寸，注意场合之类的话，从来不提；默许是助燃剂，所以曹恩齐也毫无顾忌，以至于眼下即使已经察觉到了何运晨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挣扎，他也只是将那人的手攥的更紧，不松。
良久，何运晨叹了口气。
“她故意的，我知道。”他说，“想跟你多演几次那样的暧昧剧情，拉拉扯扯，反反复复，折磨死人了。”
“原来你看出来了。”
曹恩齐苦笑，拿另一手指尖去绕何运晨发尾；截至目前，他进组将近两个月，对于演戏这事儿多有感触；照理说，像他这样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没经验，也没有作品名气傍身，实话说很难接到这个演员阵容里这个层次的角色，戏份不重，但碎，堪堪算得上个起剧情推动作用的白月光男三；是导演想选个会乐器又正合人物年龄的年轻演员，就到他校区挑人，恰好遇上他上完表演课回来练琴，眼前一亮，试镜一过就直接定了他，没再看任何人。
“我还怕你看到了生气，真是的，让我亲那么多次，我演的都快麻木了，别说动真情，要是不吃你那口蛋白棒我现在嘴里都是散粉味。”
何运晨差点儿笑出声。
他这两个月以来只要没课就跟着曹恩齐往片场跑，就算时间正正撞上，也总是一下课就赶过来，陪着那人熬大夜或是拍一天，再加上研究生备考，没什么心思也不太会打理头发，索性去剪了一直很想尝试的狼尾去养，发尾一直往下，差不多垂至肩颈位置，碎碎的剪出点层次感来，曹恩齐平时会帮他卷一下做些简单的造型，这会儿发尾微微往上翘着，顺着弧度缠在曹恩齐指节，一圈，两圈。
“我不生气，我知道你也不愿意。”
何运晨随意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曹恩齐无聊到有些磨人的小动作，像小猫留在皮肉上的浅浅的咬痕，不痛不烦，有点痒，心痒；自从他开始留头发，曹恩齐就像得了个什么最新款的洋娃娃，不再局限于只帮他哥夹夹发顶刘海，像打扮小姑娘，给何运晨吹完头发之后要抓着人抹护发精油，吃饭前也会拿细细的发圈替他扎起来，还不够长，耳后松松垮垮的落下来几缕，何运晨有时也嫌麻烦，但看曹恩齐乐此不疲，也就随他去了；他偶尔会在同组女演员的造型里看中些，各式各样的漂亮发卡，悄悄记下来上网去买，一买就收不住手，何运晨帮他拿快递，一趟下来拿了五六个，看着曹恩齐一件一件拆开，剥掉软塑料袋一个一个捏着就往他脑袋上比划，又有点儿不理解，说你要全夹上去吗？像装饰圣诞树。
你不懂；曹恩齐晃晃脑袋，接着拆下一个。
“我就是心疼你，曹老师，挺累。”
他开口就喊曹老师，剧组里大多数工作人员都这么喊，曹恩齐听着惶恐，逢人就说叫我恩齐就行，不过收效甚微，翻来覆去也只有其他演员以及导演叫他名字，其他人依旧照喊不误；何运晨每次听着都忍不住偷偷笑，曹恩齐斜着眼睛剜他，他也不收敛，等没人了，又软着声音，形似起哄，幸灾乐祸的重复人家刚刚喊他曹老师时说的话；曹恩齐惯着他，他就得寸进尺，神态跟曹恩齐起码像了个十成十；那人一开始还听着有点儿不习惯，红着耳框说小何同学你别搞我，后来听多了，也就免疫了，但何运晨认真下来时的语气，总归的是和开玩笑时的不一样，咬字清晰，声色清脆，听的曹恩齐一怔，耳廓又红了。
“就那一个场景，一直磨一直过不了，你每次入戏都要被打断，下一遍又是这个剧情，我难受都来不及，哪里有生你气这一说？曹老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曹恩齐听着他说话，从何运晨的眼睛里看妆发精致完全一副演员模样的自己，周遭好像有风略过，把他所有的委屈疲惫都冲散了，他的隐忍和他没法儿当面表露的不满，何运晨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又怎么可能置之不理？我们完全就是一个人了，你的无奈，想法，感受，我看着你，就像由我亲身经历的那样明晰，没有任何利益纠缠，使我们不清不楚的就从感情出发然后紧密相连捆绑，只要有一个人不在，另一个人就会魂不守舍无所适从，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分不开，像精密的仪器少了最重要的那颗零件就无法运行，所以我也了解你，你比我更了解我，这是比翼鸟的传说，你的存在就是携领我启程的另一半翅膀。
“别担心我，小何老师。”曹恩齐把手从何运晨口袋里抽出来，手腕内侧的骨骼搭上他的肩膀，往里一扣把他揽进怀里，“我刚起步，有些事情我避免不了，以后就好了，好吗？”
“那现在也不能欺负你吧？我受不了。”
何运晨把头偏过去一点，侧枕着他肩膀，不让发梢蹭到曹恩齐带了妆的脸；说真的，他俩很少会有意识的去保持这样的动作；先前他们还太不忙的时候曹恩齐总陪他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看古早的北欧爱情电影，晚上，不开灯，光线随着剧情起伏明明暗暗，何运晨习惯在怀里揣个抱枕，不靠沙发靠背，身子往前倾坐着，看的好好的，曹恩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凑过来，胸腹贴着他后背，手臂伸出去搂着他肩膀，下颌也抵在何运晨肩上，于是整个人就会像个温热的小挂件儿，几乎趴在他身上，直到最后他也跟着曹恩齐往后倒，几乎半躺在那人怀里看到片尾密匝匝的演职员表升起，两个人都没察觉，注意力都集中在其他事情上，但就是不明不白的就黏到一起去，明明就连彼此身上留存的味道都一样，或许是同样材质但是不同磁极的两块磁铁，相吸是无法避免的真理。
他和何运晨的边界到底在哪里；曹恩齐对此是没有定义的，从他有记忆开始，只要是由他发起的动作，他说的什么话，做的什么事，何运晨从来不会拒绝他，一切接触都是顺理成章，谁也不会觉得有问题，不会显露出半点抗拒的神情，以至于后来他再也无法想明白究竟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只知道何运晨会允许的，无论什么，只要是他，何运晨会允许的。
但他就是觉得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我知道，谢谢小何老师。”
曹恩齐看着他的眼睛，像海洋像青提像星星，是不是有水，冲破了那人眼底的光晕，他看不到自己的倒影了。
“我小时候亲的是你哪里来着？”
“这。”何运晨枕在他肩上，隔着一层软肉抬手戳了戳自己左脸颧骨，“曹老师真是日理万机，贵人多忘事。”
“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谁还想的起来？”
“怎么我就想的起来？”
“因为小何老师在意我。”
“走开。”
“开拍了我就走。”
曹恩齐笑着，又凑上去，轻轻在何运晨刚刚戳下去的地方亲了一口。
此时灯光忽然摇曳，惊飞了歇在路灯杆上的飞蛾，远处导演拿着喇叭喊着各部门准备，就是那段路灯昏黑的路，我们都走过去了。
8.
何运晨经由母亲介绍，正式入职北京某家著名律所的那天，和曹恩齐在新时代第四届国际电视节，荣获新时代最具挑战男演员是同一天。
过去走上的分岔路如今再看已经遥远的有些看不清起始，见过了曹恩齐在各个城市间辗转取景时给他带回来的新鲜玩意儿，各式摆件，陶瓷，银饰，刺绣，古玩，等等等等；他在川西拍摄时不知道从哪个民间小集里淘到的一板手刻的藏文法典，后来下到云南又在洱海边拾到一颗已经被流水磨蚀的剔透的鹅卵石，都卷带着明晰而浓厚的地域特征；何运晨总是会拿一本小小的软面抄，拿钢笔在里面记叙它们的生日和故乡，记叙曹恩齐去过哪里，又是什么时候回到这间公寓里来的。
“你怎么越长大越回去了？”
曹恩齐总这么问他，站在进门的玄关处慢慢脱下厚重的外套，目光直直的，一眨不眨的紧紧盯着何运晨的眼睛，又笑，话里话外意思是说他幼稚，像小孩；何运晨斜他一眼，没反驳，顺着他的话说对啊不是轮到你当哥哥吗；又低下头，一门心思摆弄曹恩齐带回来的那块，搁在门边柜顶上的巧克力慕斯；曹恩齐去年到景德镇拍戏时抽空给他烧了只鹌鹑蛋大小的小鸟摆件，溜圆儿，长得乱七八糟，抽象的仿佛几千年前的陶土产物，何运晨溺爱的紧，闭着眼睛说好看，也确实最喜欢，曹恩齐虽然嘴上说他幼稚，但那一柜子小物件里何运晨最喜欢什么，他也总细心留意着，记得今天正好是那只小鸟到家一周年，专程在今天从浙江横店飞回来，买了巧克力蛋糕给它过生日。
“喔，感情也不是为了我回来的。”何运晨冷笑，就着手里攥着曹恩齐围巾的动作一推那人胸口，显出点儿打情骂俏的意味来，“我今晚给你在书房搭个鸟窝吧，你跟它睡一块去，我房间不欢迎你。”
“诶，别一吃醋就赶人啊何律，你在意我才在意。”曹恩齐乐意看他装模作样的耍脾气，像只扑棱翅膀的鸟，叽叽喳喳，却不起飞，于是也乐得替他顺毛，又凑上去，伸手揽他的腰，垂下眼睛往何运晨露出来一点的胸口吹气儿，道，“猜猜这次给你带了什么？”
他高，刚从外面赶回来穿的也厚，还没来得及脱掉几件；公寓里开了暖气，何运晨只穿了身儿简单的家居服，被曹恩齐按在怀里显得整个人都单薄，作势要推他却没有真的用力，只是将掌心扣在曹恩齐肩膀，饶有兴致配合他道：
“你出发之前我才和你说过，要是没买到北川的腊肉就不要回来了。”
“那是特产，不是纪念品，你就是不说我也得买了回家过年，再猜。”
“阿蒲吗？”
“他跟文韬在杭州吃西湖醋鱼呢。”
“那猜不到了，曹老师每次都别有用心。”
这话说的倒是不假，曹恩齐向来受不了何运晨冲着他挑起眼瞳带着点嗔怪看人的这套，也没再跟他藏着掖着，腾出一只手去摸衣服口袋，掏出个掌心大小的黑框展示盒来。
何运晨接过去，看见两片剔透的玻璃之间嵌着一枚翠绿的茶叶，不宽不窄，色泽均匀，生的饱满流畅，他头一回觉着一牙植物叶片也能用标志来形容表型；曹恩齐抱着他，看出来他喜欢，也陪着他笑，拿眼神儿去打磨展示盒净润的玻璃层，又解释道：
“这是平武的茶叶标本，很有名的，我还在当地买了点儿干茶，你平时上班可以泡了喝，少喝点咖啡，久了对身体不好。”
所以后来就变成了猜测曹恩齐这趟旅程回来会给他带什么礼物的小游戏。
步入社会的两个人像两端分别浸在不同种密度溶液里的同一条吸水纸，心照不宣的共同点是我们都在尽可能的从自己的行业里抽身朝着你的方向去靠近；曹恩齐每一段工作空窗期都会常住在北京，接送何运晨上下班，扣着帽檐低低的棒球帽陪他吃饭骑车，在北京为数不多的雪夜里和他在路灯下花坛边堆起两个小巧的雪人；何运晨则时常会选个时间稍稍宽松的双休假期，一张机票，就直达曹恩齐所在的城市，看他拍两天戏，一起去吃横店附近的烤肠和酸菜鱼，曹恩齐赶夜戏的时候他就裹着毯子坐在片场边上抱着电脑加班，周日晚上，又马不停蹄飞回北京，赶周一的早班。
次年六月份何运晨实习期结束，律师证下来之后，两人分开的时间一再延长。
说到底，碍于职业性质，一如溶液密度，他们在各自领域内的扩散速度确实是不同的；那个几年前在艺考考场里，仅凭一面之缘就携领曹恩齐踏上演员这条路的老师看人极准，早在何运晨还在起早贪黑忙于法考期间，曹恩齐就已经凭借着大学时期那个机缘巧合之下争取来的角色而在同时期的年轻演员里突出重围；他业务能力出挑，学什么都有天赋，性格谦虚随和脾气好，长得也实在好看，才刚刚在演艺圈里崭露一点头角，就颇受行业内一众导演青睐，大小剧本都往他跟前递，他权衡利弊，挑了几个制作班底好的，虽然角色不大，但也足够他积攒口碑路人缘，稳赚不赔。
时间一长，名气水涨船高。
再说何运晨，他一开始走的是非诉业务，不愿意沾母亲笼罩在诉讼界的光，想走更磨炼自身价值的路；但其实他自己内心更倾向的就是诉讼，源自于与曹恩齐相同的择业起点，期望窥探见那人父母税务一案的真相，或为其平反，沉冤昭雪，或其他什么，他自认得由他来明晰一个真正的答案；只是因为一时冲动，赌气占了上风，踟蹰摇摆了步伐；在忙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股权架构，并购重组，各类募资融资以及境外上市等商事项目之后，才终于耐不住思想叫嚣；随着一个个项目交割的兴奋感褪去，大量的文书工作熬人心境，彻夜加班所导致的免疫力下降，再有血气的人也逐渐有些力不从心，身体愈来愈差，反反复复生病，吃药，有时曹恩齐得空回来，也会在深夜里迷迷糊糊的被什么声音吵醒，一摸身边，没人，开了灯下床找出去，又撞见那人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伏在洗漱池边反酸水。
他俩能在一起的时间本就因为各自的工作原因而一再压缩，这对于从小到大即使是委曲求全自己也要保全两个人形影不离的人来说无疑是种折磨，为了这事儿，曹恩齐更是真真切切的在难得可贵的合住生活里跟他吵了两次架；说起来，那时何运晨身体实在太差，长期以来的作息饮食都不规律，再加上高压力高强度工作诱发的其他什么附加疾病，不知道是贫血还是低血糖，亦或是其他什么，一激动眼前就摇摇晃晃的发晕；曹恩齐心疼他，每次何运晨眼神一有点儿飘忽不定，他就熄火，又抱着他，哄孩子似的拍背，说对不起，然后自己也哽咽，几乎央求何运晨请假几天在家好好休息，后来逮到过一次那人半夜爬起来去书房处理文件，才终于忍无可忍，当场勒令他必须请年假，谁找他工作都不准理，说一不二，不然就辞职没得再商量；何运晨跟他吵了两句，说他专断，说自己就没想过不做律师，但自知没理，也确实清楚凭自己现在的状态再熬不下去；母亲劝他说非诉与诉讼业务领域跨度极大，难以相互融合；但他知道曹恩齐不高兴，依旧听了那人的话，真的辞了职，转做了没那么忙的诉讼。
不算短暂的休整转型假期结束，正式跳槽至母亲退休前所在的律师事务所这天，曹恩齐正远在千里之外的澳门街头，穿着外拍的黑色新中式，给他刻澳门大学的路牌印章。
是这次的礼物。
何运晨原本是想陪着他来澳门的，一方面，是为了见证他做演员的这几年以来，第一个万众瞩目的重要奖项，另一方面，是曹恩齐父母出事之前有段时间一直久居澳门做生意，他俩来这一趟，也称得上一句望云之情睹城思人；但自身工作方面实在不好协调，只得遗憾作罢，一面在视频电话里看着曹恩齐给他展示晚上领奖时要穿的白色西装外套，带着一点粗粗的黑色的边，很精致，像钢琴的黑白键，一面咬牙切齿的往嘴里扒烤肉饭外卖，说我不在你就不想我吗？嗯？不想我吗？
“这还用问？何律不在，总感觉少了什么。”
曹恩齐看着他笑，又把手里拎着的西装外套放下，递给助理拿去最后再熨烫一遍，接着端着手机，伸直了手臂将屏幕举的远了些，让电话那头的人看造型师帮他做发型。
“你要是来了我就可以少买一次礼物了。”
“走开。”何运晨锤了怀里软绵绵的小狗玩偶一拳，权当是打在曹恩齐身上，“我要吃峻纬上次在黑沙环那里买的蝴蝶酥。”
“我来之前就问他具体在哪了，怕买早了带回北京前受潮，明天快回去的时候再给你买。”
曹恩齐早有预料，得意洋洋；他早知道何运晨喜欢吃，也料到他会要；先前他俩发小跟男朋友来澳门旅游，在黑沙环拱形马路那里带了几盒蝴蝶酥凤梨酥之类的伴手礼回来，分给他们当早餐吃，那会儿他大概还在外地拍戏，没来得及赶回去，何运晨在电话里口口声声说这个真的特别好吃，我留点给你回来吃；结果没过三天就又给他来信息，说对不起哥哥，真的特别好吃我吃完了，呜呜。
那时曹恩齐看着聊天记录笑到差点被化妆师一巴掌呼上还没做发型的后脑勺。
两人零零碎碎的又聊了一阵，曹恩齐背自己写好的获奖感言给他听，背了两遍，临临时时的又改了两句，问他到时上台这么说，听着会不会更有上进心一点儿；何运晨对这类长篇大论的艺术性文字组织一向不太感冒，他现在唯一还能站起来讲两句的就是结合各项法律条文，分析线索证据，以及跟法官当事人还有对方律师唇枪舌战打对抗，刚露出点儿欲言又止的犹豫神态，曹恩齐就挑起眼睛看了他一眼，说算了何律，我怕你给我的发言稿改成《关于今年赴澳门开展新时代第四届国际电视节斑彩螺奖颁奖工作以及授予曹恩齐先生新时代最具挑战男演员称号的函》。
何运晨说你这是诽谤啊，诽谤。
“那何律现在过来抓我吧。”
曹恩齐笑的特别不以为意，两手伸出去，将手腕内扣着一并一推，做出一副等着被人扣上手铐的模样，眼尾弯弯的，盯着何运晨看。
“你等着，等你回北京进不了家门的时候有你坐在门口哭的。”何运晨咬牙切齿，伸出一根食指指着他警告道，“你在澳门待了几天，我就给你在门外关几天，投奔小齐峻纬也没用，我现在就通知他俩不准收留你，否则我就把他家大门密码告诉文韬阿蒲，让他俩以后去骗吃骗喝的路畅通无阻。”
“小何老师这就失策了吧？咱都知道他家门密码文韬怎么可能不知道？只要阿蒲想，峻纬堵在家门口他都得帮着冲门；放心吧，他俩嘴硬心软，我都不用先开门，往那儿一蹲小齐自己就出来接我进去了，不会饿着我的，小何老师想我了记得来看看我。”
曹恩齐眨巴眨巴眼睛，又撇撇嘴，抬起手装作要抹泪，跟他演委屈小孩：
“小何老师的话好伤人，我现在就要哭了。”
“演，再演。”何运晨冷笑，“真不愧是新时代最具挑战男演员，刚刚说想我不会也是演的吧，唉，男人平步青云了就是不一样，只能同苦不能共甘，新人胜旧人了。”
“哪里来的新人？”
“刚刚不是还宁愿到小齐峻纬家门口蹲着也不愿意回自己家门口蹲着吗？怎么？去人家家里当电灯泡，比回来对我说软话好受是吧？”
“看来何律是误会了，我是去恭喜他们这对新人，恭喜完我就给你打包他俩那天的晚饭回来了，乖，不生我气。”
“曹老师这脑子转的够快的。”
“小何老师这不是转诉讼了吗？平时多跟我聊聊天，在家也能给你上班一样的体验。”
“滚。”
最后何运晨收拾好了吃剩下的外卖打包盒装进包装袋，又拆了包新的酒精湿巾擦桌子；一边拿鼠标在办公电脑上划拉那个没忙完的文件估计进度，一边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说我要准备看你的领奖直播了，你抓紧收拾收拾准备上台，要是太晚进场，小心被人说你耍大牌。
曹恩齐跟他说了声晚点见，又叮嘱他早点回家不要熬夜，这才整理好了西服入场就座。
领奖的过程还算顺利，亲手给他颁奖的业内前辈对着话筒坦言他本人比大荧幕上的更好看，演的也不错，合该去拍电影；字里行间全是欣赏，曹恩齐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笑的腼腆，滴水不漏的道过谢，全程发言自若而流畅，还不忘感谢当年那个在考场里，愿意给他一个方向和机会去尝试的艺考监考老师；现在依然保有着联系；愿意等他用接近一整年的时间来考虑，也愿意在他之后的拍戏过程里陪他打磨演绎瓶颈；他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他起步迷茫，有幸获得良师开卷，衷心感谢所有人的认可，也期望在众人见证下走的更远。
他终于感觉到好像有人在看着他。
何运晨坐在工位上，端着手机看着，眼睛不知怎么的竟然有些酸痛；他抬起手去揉，堪堪带出点儿湿润的水来，稀薄的几抹，抹开在手背上暴露在空气里又很快被风干，存在的时间太短暂，于是就连他自己也难以察觉。
或许他们眼下因为各自奔忙，进而再难见面的生活，事实上叫做正轨；曹恩齐到手的资源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好，面对镜头越来越从容不迫得心应手，一连快几个月连轴转，拍戏，综艺，时装周，电影节，几乎全年无休；至于何运晨，则刚刚从整套非诉转诉讼的严格考核中正式上岸，潜能不可估量，又有母亲声名在前为他开道，这是他所真正倾斜的领域，未来也只会是一条更耀眼的前路。
也是两条早就选定的岔路。
曹恩齐捧着奖杯证书，站在偌大舞台最中间，任由掌声起伏阵阵扑面，目光一遍遍扫过演播厅观众席第一排那个居中的空位，距离不远不近，算的上是视野最好的位置，和嘉宾席只隔着一道接近三米的地堑，照理说他只要抬头就能和原本应该坐在那里的人对上目光；凭他的咖位，要找主办方留到这样一个位置实说不容易，是他上一部戏的导演拿他当亲儿子疼，拍摄期间又恰好赶上何运晨刚刚辞职，一小时都没肯多耽搁，当天晚上就落地横店，在曹恩齐下榻的酒店房间里昏天暗地的补了整天觉，翌日，又跟着他来片场看他拍戏。
这次他留下的久了，只要曹恩齐来拍，他就也跟着来，时间一长，跟组里的工作人员也都眼熟起来，不说聊的多热络，起码见面能打声招呼；经常有人能看见曹恩齐在休息间隙一面喝水补妆一面跟他面对面说话，亦或是盖着灰白格子的毛绒毯子枕在他腿上补觉，何运晨神色不变，一动不动，随意他怎么躺还给他轻声细语读剧本，像哄孩子；导演问过一次，说是他哥哥，也就了然一切，这次电视节颁奖之前，专程去问了曹恩齐你哥哥要不要来，来的话我帮你跟主办方申请个座位，你到时领他进来，后台视野不好，你别让他在后台等。
空位是有，但空没有。
他已经能预料到何运晨接下来只会越来越忙，像以前做非诉时那样，哪怕一开始还能从繁复工作里抽出点时间过来和他过节或是过双休，到了后面更是忙到连自己的身体情况都完全顾不上；一张体检报告，红灯亮了几盏，又不跟他说，被曹恩齐回家翻箱倒柜找一副早已绝版的奢牌墨镜时碰巧翻出来，两个人第一回正儿八经的吵了二十几年以来的第一场架，最后以何运晨耐不住他不高兴率先服软而暂时停火。
后来曹恩齐再也没戴过那副墨镜。
刚过晚上十点，活动终于散场。
演播厅外各色商务车往来不绝，都来接各家的艺人到酒店或是机场，曹恩齐定的是凌晨一点直飞北京的机票，时间还算充裕，先回了后台卸妆换衣服；或许是他坐的位置有些靠后，下来的时候还被圈内几个有所成就的前辈单独喊住聊了两句，留了联系方式，进而回来的有些晚，狭长的后台走廊里已经没有艺人再经过，过道两侧是成排的化妆间和休息室，大都紧闭着房门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偶尔有几间虚掩着的，勉强能听得里面一点断断续续的说话声，过不了多久，就有艺人助理推门出来，忙于些买水拿衣服之类的零碎活儿。
曹恩齐一直往前走，没带助理，也不回头，这样长的走廊，不知怎么的竟然连一面换气窗也没有，墙体雪白，压抑，他身侧空无一人，就快走到尽头，可怖的是渐渐的他身后竟然传出点顿顿的脚步声来，裹挟着细碎的，因兴奋而颤抖的呼吸，血液上涌，犹如埋伏猎物的捕食者，谁也不知道它们究竟饿了多久，直至距离只剩一步之遥，曹恩齐忽然回过身去，笑着，很从容的对上一张满脸横肉的脸。
“您好，我是演员曹恩齐。”
自报家门，姓氏发音咬字很重。
站在对面的人西装革履，五十来岁的生意人模样，两颊的肉随着表情变化而堆起来，黄土似的千沟万壑，却比黄土更加油亮，笑起来时仿佛会有油脂积蓄在皮肤的褶皱里，顺着纹理往外渗，分明面色如常，胸口却难以抑制的不断起伏，接着很客套的，朝着曹恩齐的方向伸出一只手来，和他打招呼。
曹恩齐看着他，止不住的笑，露出一排雪白的贝齿，说不上来的诡异；他高，不刻意迎合他人海拔而倾身的时候就会显得居高临下看人；那人的神态，动作，眼里闪烁的犹如狩猎似的光斑，他尽收眼底，又挑起眼睛，看了眼天花板上正对着他们的监控，满腔怒火系数掩藏。
你终于找到我了。
我就是这样，一步步爬到你眼前的。
9.
风暴潮形成的条件，是长时间的水汽积累。
他作为演员而言天赋异禀。
高考最后一门英语开考之前的那个下午，鬼使神差，在考场外跟何运晨拿错了手机，下考出来之后，收到了那人父母发过来的信息。
他父母因税务问题入狱，以及，有人在找他。
何运晨的父亲作为政府高官，为人缜密精明，嗅觉灵敏，又有权势在握，凭借丰富的经验和信息敏锐度很准确的嗅探到新闻的异常所在；曹恩齐父母所有的税务报告合法合规，却唯独在澳门的几页隐约曝露出点古怪的端倪，或许是遭人陷害，于是不得不替人顶罪；只可惜感知终究不能作为证据，尤其是在两家维系了这么多年口头亲家的深厚交情下，总归的要比旁人更多一层滤镜，人类总是这样；像他们这类身居高位的执权者，行事作风更要小心谨慎，一点儿差错，就可能会将自己也拉下深渊，于是没敢铺张，私下暗中调查许久，也只察觉到那边大概有意赶尽杀绝，发现那对作为替罪羊的夫妻还育有一子，很大可能要将那个孩子也一并处理干净，免除祸患，不留后顾之忧。
曹恩齐是自幼就养在何运晨家里的，没在外大肆宣扬过家境家底，也极少在各类竞赛中抛头露面，行事作风还算低调，以至于太多人对他的身世背景一知半解，再加上何运晨父母有意掩护，他才得以安稳成年幸免于难；这些话，总体意思大差不差，在高考结束那天就被全部塞进何运晨小窗，仿佛冥冥之中有所指引的插曲，因为那一次偶然，原本不应该被他所了解的事情他全部知悉，很久，才勉强调整过来。
何运晨完全不知情，不知情也就不会问，出于对这事儿本身的回避情绪，以及双方存在的年龄身份差距，他父母不会想着和他商量解决方案，自然也就不会再跟他提起第二次。
至于曹恩齐，则更不会开口。
他的手机是曹恩齐在那天收到消息之后，还在考点的时候就有意砸坏的，所以即使再见面时何运晨真的向他讨要手机求证，也难以接收到有关于这件事的全部真相。
包括后来何运晨父母反对曹恩齐演戏，也是因为担心他站的太高，名字传的太远，目标太明确，就会招来当初作为定时炸弹的祸患。
何运晨替他瞒下来了，源于太相信曹恩齐。
曹恩齐只对他说了一半实话。
照理说我应该是最了解你的，我记得从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天起就没有什么可以隐瞒，无论是掩藏在你循规蹈矩好学生外表之下的叛逆，还是我面对校规无所顾及背后的那一双爱哭的眼睛，所有旁人所不知情的私事，所有展示给众人看的光鲜，你的痣，你的眼泪，你指骨上被猫留下的咬痕，你在我面前无聊到有些幼稚的小动作，我全部包容，全部依赖，你是我的过往，也是我早已规划进去的未来，我们之间没有猜忌，没有隐瞒，这是独属于你和我的心照不宣的怪谈，是只对你发过的誓，只被你明晰的事，我不骗你，我不要骗你，我不想骗你。
何运晨。
曹恩齐不止一次的从梦里惊醒。
梦里何运晨流着眼泪问他那我呢？你把我当成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想伸手拭去那颗剔透的雨珠，可手臂剧痛，他抬不起来了。
曹恩齐其实是摇摆过的；大年三十在路灯下询问何运晨我做什么你都会答应我吗的瞬间，以及何运晨为了他从北京飞来片场熬到两眼眼圈都发青的无数个瞬间，他都想过要不就这样算了，或许从他的命运成为献祭品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自由，就要学会沉默的存活，人要活很久，只要你还在，只要和你一起，我会觉得没那么如鲠在喉，你是我的稳定剂，因为梦，我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我面对你的质问是那样不堪一击，拜托拜托，别怀疑你的重要。
而何运晨给他的，永远是肯定的答复。
我会，我不累，我心疼你，我不生气。
拜托拜托，别质疑你选的路。
直至风暴潮的真正来临。
第四届国际电视节之后曹恩齐迅速升咖，有部制作还不错的新剧趁热打铁空降栏目首页，齐夫人在演职人员表里注意到年轻男三熟悉的名字和熟悉的脸，又惊又喜，其间发生了什么也不得知，说了什么亦不得知，直到父母一通加急电话打到何运晨手机上，这段繁复故事的全貌，才在他的视野里逐渐清晰。
他买了从北京到澳门最近最赶的一趟航班，没来得及回家收拾行李，也没带任何换洗衣服，更没跟除去父母上级以外的任何人打招呼，才正式入职第二天，就近乎央求的跟律所请了年假，不考虑无关于曹恩齐的任何结果，跨越大半个中国，直至飞抵澳门上空，距离曹恩齐因参加颁奖晚会而落地澳门机场，也不过三天。
太阳要升起来了；他想。
遥远的天空沿着天际线撕裂开一抹刺眼的鱼肚白，有光，循着天边逐渐拓宽的缝隙一点点渗透进黑夜，斜着，顺着大厅没拉紧窗帘的落地窗玻璃照进来，从曹恩齐眼眶上踏过去，在他鼻梁和眼窝的交界处烙下一片黯淡的阴影。
曹恩齐睁开眼睛。
他父母曾经在澳门买下过一幢地段炙手可热的海景房，房产证上落笔的是曹恩齐的名字；他早在高中时期与母亲的电话里就询问过具体方位，知道其坐落于距海港不远的高档住宅区，三层，独栋，欧洲庄园式的整体装修风格，房前的棕榈树向上延伸着，直直探进云里，叶片割开略过的风，风将沙浪翻涌成海，作为固定资产，在此常住了接近两年，人去楼空之后，也就暂时闲置下来。
曹恩齐凭借屋主身份，联系上物业再次推开房子大门的时候，大厅里的玻璃吊灯顶上已经积蓄了一层厚厚的灰，开灯的时候就会把光线都蒙在尘埃里，只透出来一点雾绒绒的，仿佛被云层遮蔽的阳光似的光晕，悬在那，像一块儿发酵许久的霉豆腐，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样子，曹恩齐也没有差人打扫。
房子里能很轻易的就辨认出这里曾经充斥过的烟火气；他母亲喜欢那类不深不浅的，像成片的薰衣草连接起来时那样恰到好处的紫色，甚至年轻时还染过这样颜色的头发，照片被他父亲过了塑，装在相框里摆在餐桌上，连同着餐厅窗帘的内衬，卧室的床单被罩，碗柜里一套昂贵的欧式茶具，也都是这样的色调；边角带着米白色的镂空花边，或用其他什么点缀，像二十世纪的美国田园电影；她爱买各式猫头鹰摆件，爱穿通体毛茸茸的睡衣，爱在出门之前才在大厅对着全身镜选披肩，曹恩齐都要不记得了，他就记得母亲几句话，几个场景，点着香薰趴在床尾看电视剧，脸上永远贴着一层水润润的面膜；他太久没见过母亲，以至于再次看到照片的时候也会经不住怔愣，她穿端正大衣，红底鞋，拿奢牌围巾展开当披肩，亦或是染着薰衣草紫色的头发戴一顶用芦苇杆编织的草帽，截然不同，可不需要注解，他只需看过去一眼，无需思考，就知道这是母亲，没有半分认错的可能。
父亲的身子在合照中永远朝向她。
从你隔着塑封和相框的玻璃，望向我眼睛的时候，淡淡笑着，这一刻，我已期待好久。
曹恩齐只觉着他心脏都收缩的有些发疼。
二楼的主卧里摆着一架深棕色的钢琴，琴盖大开，灰尘深积在黑白键的缝隙里，按下去时甚至会感受到一点儿向上的阻力；琴顶上摆着他跟何运晨小时候的照片，他父母的照片，他们跟何运晨家两家的合照，那时他还是个几岁的小孩，挽着何运晨的手和那人站在双方父母中间，手臂贴着手臂，肩膀贴着肩膀；或许是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即使照片很早就封在一层薄薄的塑料里，这会儿也早已从边角泛起一点褪色的黄。
房子里那个被他带回来的那个中年男人一直躺在大厅的地板上苦苦哀求，倒在血泊里艰难的正不知道往哪个方向挪动着身躯；曹恩齐坐在沙发上，听着，一手的手臂平平放在怀里的抱枕上，鲜血依旧接连不断从那道狭长的伤口里渗出来，一点一点，他已经懒得再去处理了。
他已经两天没再进过水，没吃过东西，手臂的骨头早在两天前与男人扭打在一起的过程中被折断，钻心刺骨的疼，皮肉也被男人提前准备好的磨尖了的钢笔割开了一条血口子，皮开肉绽，血一开始怎么止也止不住，从伤口里翻出来一点肉又被血染红，饥饿缺水疲惫外加失血过多导致的虚弱，他好像有点困了。
曹恩齐定了定神，抬起完好的那一边手臂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站起来。
他好像听见那个躺在地上的人语音语调逐渐变得惊恐不已，之所以是好像，是因为其实曹恩齐也听不懂那人嘴里哼哼的究竟是哀求还是在呻吟，他失手一筷子扎进那人喉咙里了。
“如果那天，演播厅后台的那条走廊里没有监控，你会在那里就杀了我吗？”
曹恩齐问，一步步走到那人身边，抬腿踢了踢男人已经完全使不上力气的踝骨，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块理应格外坚硬的骨头此时此刻却像一茬飘摇的稻草，他只是随意一拨，就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动作扭曲到一边去。
男人摆动着同样被折断的脖颈，竭尽所能的拼命摇头，只是还没等他从剧烈的疼痛中回过神来，曹恩齐就打断了他的动作，踩着他的脑袋将其按回了地上。
“如果你不想杀我，我没办法赤手空拳把你变成现在这样，你带来的东西，很趁我手。”
“你当然会杀我，因为太多人认识我了，我没办法再帮你那个恶习缠身的儿子顶罪；如果我没办法进监狱与世隔绝，那我就只有死路一条彻底闭嘴；为了帮你隐瞒你那些肮脏的生意，就拿我们全家的命运作垫脚石，你自己不觉得罪有应得吗？”
“怎么想的呢？单枪匹马，连个保镖都没带着就敢来找我？是来试探我的？还是觉得我对一切毫不知情，只当你是个普通的商务合作者还要对你毕恭毕敬？未免也太信任我了一点。”
“知道吗？我做演员，就是为了站的更高，让你看到我，来找我，来把我也一并处理掉，你有罪要赎，你把我父母折磨的体无完肤甚至以我为要挟，不得不认罪替你入狱伏法的时候，有想过你也会迎来这一天吗？你告诉我？”
“你觉得你多的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曹恩齐说着，又抬起腿，照着男人近乎对折的手臂关节作势就要踩下去。
“曹恩齐！”
大门被人猛的从外拉开，何运晨披着一件纯色的薄外套，里面是一件浅蓝色的正装衬衫，胸口止不住的起伏，看着曹恩齐染血的西装他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太阳自他身后升起来了。
“曹恩齐，你这已经完全脱离正当防卫的范畴了，你知不知道？”
曹恩齐看着他，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点想哭。
他这才注意到何运晨这次依旧是一个人来的，最先找到他，猜到了他会在澳门的哪个角落，猜对了他会给家门口密码锁重设的密码，没有任何预兆的，乘着天边辉煌的日出，就这样突然的出现在他面前，逆着光，像场朝圣，手腕都因为过于激动而青筋暴起，一时半会儿难以收敛其力度，在背后重重的将房门带上，眼泪伴随着剧烈喘息夺眶而出。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自己计划这些？我的话不重要吗？我的感受不重要吗？”
看着那张五官熟悉但表情陌生的脸，曹恩齐从来没有对他曝露出这样的神态，头一次面对他的突然出现没有一丝一毫的惊喜或是放松；他实在忍不住开始猜测那人究竟是从过去的哪一刻起就开始改变的，那些他自以为一切明晰的依赖，和永远不要离开我永远和你在一起的承诺，又有几句是真的？
“你哥哥是个律师，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商量一下就自作主张？为什么骗了我这么久？为什么从一开始就瞒着我？曹恩齐你把我当成什么？我是你的什么？你只是在利用我，从你做这个局开始，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没考虑过我你根本没考虑过我没有你要怎么办。”
何运晨几乎嘶吼着控诉，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眶滑落，曹恩齐忘记他要说什么了。
他好困。
他想抬手帮何运晨擦干净眼泪，可手臂又沉又痛，他怎么也抬不起来。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最少要判几年？你有没有想过？你想过我怎么办吗？你想过你自己的未来怎么办吗？曹恩齐你事业刚刚起步，圈内所有人都对你交口称赞，你就为了这样一个人亲手葬送你的前途，你觉得值得吗？我问你你觉得值得吗？”
“曹恩齐就算你今天在这里杀了他，你觉得就能解气了吗？你怎么办？我怎么办？如果你判八年九年我怎么办？你想过我吗？我怎么办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声泪俱下，何运晨在埋怨他，早已哭的吐字不清，像小时候曹恩齐因为流浪猫受伤，他也是这样的无措；他是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发生，曹恩齐就这么定定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整个人异样的平静，平静而又陌生，何运晨想像以往每次见面那样把自己塞进曹恩齐怀里，可是短短三天，好像什么都变了味道，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到底是谁？牵制着谁？
曹恩齐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心脏变得好沉好沉，喉咙口也干涩的仿佛要开裂，好痛，他说不出话来了；他看见原本还半死不活的躺在自己脚边的人就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拖着满地的血迹，用肩胛和胸腹一点点带动着残缺的身体，朝着何运晨的方向慢慢挪过去。
“你带他走吧。”
曹恩齐说。
何运晨看着他，满脸不可置信，好像就连眼尾坠下的那一滴眼泪都不再动作，他没料到曹恩齐再开口时只会是这样的一句话，没有解释，没有他，最后眼泪还是顺着摇头的动作猛然间砸下，语气犹如哀求，一字一顿问他：
“那我呢？我算什么？”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梦里的一切好像都在眼前重现，曹恩齐已经没有气力再解释，何运晨首次质问，面对着他首次露出那样崩溃的神态，照理说他根本没办法置之不理，可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恍惚，所有的对话在这样的场景下都显得好苍白，他不记得他要说什么了。
何运晨脱下外套铺在地上，将四肢都完全断全了的男人抬上去，为避免二次伤害，他只敢扯着外套的袖子拖拽着男人往外走，形似落荒而逃，亦或者是他知道曹恩齐根本就不会离开这里；可一直到他转身打开门的时候，也依旧忍不住拿蓄满了眼泪的眼睛看进曹恩齐眼底，是我，你愿意和我走吗？
曹恩齐没动。
大门再次关上的时候，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阳光亮的有些扎眼，他不记得他要做什么了。
何运晨没叫救护车来这里。
曹恩齐试着往前踏出去几步，想过去将那一点缝隙也用窗帘挡好，可眼前朦朦胧胧，路也再走不稳，就是指骨攥上布料边缘的那一瞬间，小块的皮肤暴露在阳光之下，他只觉着眼前一黑，下一秒，意识全无。
10.
他睡了太久了，久到浑身的细胞都以为他已经就这样死去，于是就连手臂上狰狞的伤口都不再流出黏腻的鲜血。
再醒过来的时候他简单处理了一下皮肉外翻的那道血口，不过或许这个时候再包扎也已经无济于事；不知道是不是知道屋主已经回来，物业重新给房子通了水电，潦潦草草的冲洗完伤口之后，曹恩齐就着水龙头就这么灌了两口冰冷的自来水入胃，冷水激的胃壁猛然收缩，喉口也太久没有液体流经，很疼，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原来他还活着，他还没有死。
曹恩齐找了个一升左右的水瓶，在水流下冲洗干净，打了满瓶的自来水拎上二楼主卧，反锁房门，一点点擦干净钢琴上厚重的灰尘和已经落下霉斑的相框，把那张合照从相框背板里拆出来，放进了西装的前胸口袋。
指腹按下的瞬间，沉重而有些略微变调的小夜曲瞬间充斥了整间卧室。
照理说他已经再弹不了琴，他折断的那边手臂已经再难抬起来，跟不上琴音的流淌，偶尔会漏音，更多的是降速和变调，很疼，他觉得他应该练，可是练给谁听，不知道。
我最喜欢晨晨哥哥了。
我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其他人。
何运晨晚上又赶回这里，在一楼的大厅里没有再看到曹恩齐，他哭的太久了，不详预感兀自升腾，心脏疯了一样的跳，直至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一点，才隐隐约约辨认出一点儿琴声。
他顺着声音找上二楼，跪在主卧门口哭着求着曹恩齐出来，求他去医院，不要再生气了。
那就罚我在房间里弹三天钢琴。
第一天，何运晨没等到琴声停歇，这个时候他还有力气开口求他，隔着一层木门，哭着，絮絮叨叨的求他开门求他喝点水吃点东西，他说曹恩齐我求你了不要离开我，如果你走了我怎么办，可是回应他的只有连贯的琴音，他甚至不知道那究竟是音乐磁带在转动还是真的是曹恩齐在弹，他听不懂钢琴，没有曹恩齐那样对音乐的敏感，就像他现在也听不懂曹恩齐，他的矛盾他的折磨他的承诺和他的仇恨，都相隔好远，何运晨听不清。
然后呢？
第二天，琴声变得有些迟缓，顿顿的，像老旧生锈的齿轮转动，何运晨一直在哭，侧着身子跪坐在房门口的地面，肩膀靠着门板，在此之前他肩膀只靠上过曹恩齐放松下来就柔软一片的手臂，久了，就硌的难受，眼泪把脸上的肉都浸泡的发痒，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也头一次这样感谢曾经的非诉生涯给他带来的熬夜经历，从赶到这里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醒着，也一直在哭，这不是成年人应有的解决问题的方式，他想曹恩齐或许会听不见他的抽噎，毕竟即便是厚重的琴声也会被房门稀释一点再传出来，他的哽咽会被过滤，他不知道他在曹恩齐那里是不是也被过滤掉了。
然后我会来找你，求你原谅我。
第三天，小夜曲断断续续，如果仔细听就会听见弹错的音符，他依旧没有走，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这是曹恩齐对他发过的誓，是不是完成承诺之后他们就有机会见面，这是他哭求不来的中止，因为他的眼睛已经再流不出一滴咸涩的眼泪，曹恩齐不会离开他的，对不对，我们许过这么多次的愿，我对着夕阳对着初雪祈祷曹恩齐这辈子都好，不要离开我，我口口声声说你黏人可直到最后我才发现原来是我离不开你，你像血管牵动着我的心脏跃动，如果没有你，所有的前程似锦听起来都像是下一个即将迈进的牢笼，曹恩齐，不要离开我。
笨蛋。
曹恩齐拖着虚弱的身体打开房门的时候，迎面送上来托住他的是何运晨的肩膀，已经哭到眼眶里都蓄着薄薄的一层血，曹恩齐低下头，用眼尾轻轻蹭掉，血迹顺着卧蚕延伸着蔓延到鬓角，一片鲜红。
“你不要走。”何运晨趴在他肩膀沙哑着声音呢喃，“他说了，不把你供出去，他犯了这么多的错，害了这么多的人，随便哪个人上门寻仇都可信，恩齐，不要离开我。”
曹恩齐只是摇头，吻他的脸颊。
“哥，我也犯了错。”
“我会去自首的。”
何运晨说不出话来，他感受到曹恩齐略微往后和他拉开一点距离，却没挣脱开他的手臂，只是将那只完好的手伸进前胸的口袋，摸出来一张照片，和一枚手刻的澳门大学的路牌印章。
曹恩齐对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哥哥，我没有买到你想吃的蝴蝶酥。
大雪年年降临北京，而澳门从未被覆盖，没有前传，也不会迎来尾声，这是从来没有错过的感情，不要让我成为阻碍你的山。
END
启程｜我不是你的童养夫吗？
*乡下背景
哥妹（bushi）年龄差私设
十五岁那年的暑假，曹恩齐正沉迷于《热血高校》。
当他第三次揍了人让秘书出面摆平的时候，曹爹知道这个慈父他是当不下去了。
“我雇秘书是为公司服务的，不是成天给你收拾烂摊子的！我联系你何叔了，明天你就滚去南方乡下待着，好好磨一磨你的臭脾气！”
曹恩齐不屑一顾，那咋啦？
不乐意他在跟前晃悠，小爷还不稀得奉陪呢！
“去就去！！”
一眨眼，飞机落地南方。
曹恩齐坐在车后座，看着汽车七拐八绕，路两侧青山疯长，远处隐约可见海岸线的痕迹……不禁皱了皱眉。
“给哥们儿干哪儿来了……”曹恩齐嘀咕。...
*乡下背景
哥妹（bushi）年龄差私设
十五岁那年的暑假，曹恩齐正沉迷于《热血高校》。
当他第三次揍了人让秘书出面摆平的时候，曹爹知道这个慈父他是当不下去了。
“我雇秘书是为公司服务的，不是成天给你收拾烂摊子的！我联系你何叔了，明天你就滚去南方乡下待着，好好磨一磨你的臭脾气！”
曹恩齐不屑一顾，那咋啦？
不乐意他在跟前晃悠，小爷还不稀得奉陪呢！
“去就去！！”
一眨眼，飞机落地南方。
曹恩齐坐在车后座，看着汽车七拐八绕，路两侧青山疯长，远处隐约可见海岸线的痕迹……不禁皱了皱眉。
“给哥们儿干哪儿来了……”曹恩齐嘀咕。
司机将曹恩齐丢在一家青瓦白墙的门户家门口，径直驶离，尾气拍了他一脸，好不无情。
“恩齐哥哥……吗？”
曹恩齐听见一声奶声奶气的脆嗓子，抬头去看，嫩柳树旁站着个留妹妹头的小姑娘。
小妹看上去比他小三两岁，团团脸，长得很秀气，身上白得发光——果然南方水土养人。
“我是……”曹恩齐不知怎的，竟然不好意思起来了，耳尖发热，“你好。”
何运晨笑得甜甜的，“我爸让我出来接你，饭都准备好啦！”
曹恩齐跟在他身后，看他乌黑的一颗小脑袋下面脖颈白得晃眼，手里拎着曹恩齐的行李箱，心道小姑娘细胳膊细腿的劲儿还不小……！
曹恩齐来得急，家里没腾出房间，饭间何叔笑眯眯地说，这两天先跟运晨住。
曹恩齐差点把碗摔了，耳朵红了个透。
“这不太好吧！……小何毕竟……！”
毕竟是个姑娘！
“这有什么不好呀！”何运晨热情地牵着曹恩齐的手：“走，我带你去咱屋看看！”
两人穿过庭院，一路风风火火地跑进屋，曹恩齐心道：“这家人竟开放成这样！”
何运晨的床还挺大的。
夜里，曹恩齐坐立不安地听着浴室里哗啦哗啦的水声，很快何运晨就穿着水洗蓝的睡衣跑出来，扑在床上。
“你咋这么红呀？发烧啦？”何运晨不解。
曹恩齐不说话，自顾自地背过身去，闭眼装睡，第一晚勉勉强强这么过去了。
何叔和曹父是大学同学，毕业之后各自回家继承产业。何运晨家里几代都是做篆刻的，早年凭借手艺有不少人慕名而来，后来时代变了，就开了几个工作室，申请了地方老字号，何叔也收了不少小徒弟。
曹恩齐可不是来南方当少爷的，白天就跟着何叔在工作室苦哈哈地学篆刻。
何叔平日里脸上挂着乐呵呵的笑，但带起徒弟来是真不留情面！
曹恩齐打小没干过这种慢工细活，没几个钟头就额角冒汗了，两天下来好看的手指都磨掉一层皮，泛着红痕。
“难道你连这点毅力都没有吗？”何叔激将他。
曹恩齐不服气，气鼓鼓地刻得更认真更仔细。
他的眼睛透过窗子，外面青山绿水，白墙黛瓦，想象着几公里外还有好看的大海……但都跟他没关系，他的世界只有手里的破石头跟他作对。
忽然手腕被拉住了，曹恩齐目光转向来人，是何运晨。
小妹偷偷摸摸的拉起他的手，“恩齐，走……”
“干嘛，我忙着呢。”
“我妈煮了橘子糖水，我给你拿来了，吃了再刻。”
俩小屁孩儿就坐矮桌旁，瓜分一碗，何运晨拿手帕给曹恩齐擦汗：“唉！真不容易啊！”
糖水真甜，比蜜还甜，曹恩齐吃得美滋滋的。
师兄们路过，一个比一个会打趣。
“小肥啾跟恩齐感情真好哦……怎么糖水只有恩齐的没有我们的呀……”
“恩齐不要回北方啦，留在咱们家做童养媳吧……”
曹恩齐还没来得及疑惑为什么是“童养媳”，忽然觉得心脏砰砰跳……
说实在的，小何活泼可爱，娶她当老婆是很好呀！
是什么时候知道小何不是妹妹的呢？
曹恩齐晚上从工作室回屋，一推门，入眼是光溜溜白花花的人影……何运晨赤条条地转身看他，正准备换衣服。
曹恩齐一瞬间感觉要疯了，想喊又喊不出来，最后只能手抖着指着他：“你你你……你是男的！”
何运晨很委屈：“你傻了？我不是男的还是女的吗？”
曹恩齐全身发热，似电流般奇异的感觉直冲他的大脑，太奇怪了……怎么知道小何是男的后心跳更快了呢？
曹恩齐后知后觉地难过……这下是不是，不能娶小何当老婆了……
暑假过完，曹恩齐要走了。
何运晨抱着他的腰不撒手，哭成泪人：“恩齐！我舍不得你！！”
曹恩齐心头也酸涩难言，揉着何运晨的头顶：“等明年暑假的，明年我一定再来！”
“真的？”
曹恩齐已经在电脑上查过了，在世界很多地方，男生也可以娶男生当老婆，总有一天他要娶到小何，他们再也不分开！
“当然是真的！！”曹恩齐大声宣布。
曹恩齐走了。
何运晨天天一阵风似的跑过家里的门廊和院子，从叼着冰棍儿到穿上棉衣。
他总喜欢去家门口那棵柳树旁站着，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想起曹恩齐刚来的那一天，矜贵的小少爷拉着个行李箱眉眼紧皱，自己在柳树下朝他挥手。
再回神时，柳树又几度染上了繁盛的绿，垂下浓密的树荫……树下的小孩儿也长大了好几岁，成了健气的少年。
何运晨穿着裤衩坐在树下，咬着他的冰棍儿，几公里外的海飘来湿咸糊在他脸上。
“小何……！”
被喊到的人瞳仁顿时晶亮，猛然回头。
第三次元
文/九儿
极禹｜双强｜无限流｜末世｜微恐｜哨向｜HE
全文1.5w+
OOC*禁上升
00
“张极，别再丢下我一个人了。”
01
随着新世纪的来临，第三次元的入口被打开，有许多的人们在这种不可抗力的原因下，进入到了第三次元，在那里有着令人恐惧的魔兽，所以人们被分为普通人，哨兵还有向导。
能够和魔兽抗衡的人，用着奇特的能力，每个人拥有的能力不同，被划分的等级也随之不同，这种人被称之为哨兵。
在与魔兽战斗的时候，哨兵会使用自己那份特殊的能力，如果能力的使...
文/九儿
极禹｜双强｜无限流｜末世｜微恐｜哨向｜HE
全文1.5w+
OOC*禁上升
00
“张极，别再丢下我一个人了。”
01
随着新世纪的来临，第三次元的入口被打开，有许多的人们在这种不可抗力的原因下，进入到了第三次元，在那里有着令人恐惧的魔兽，所以人们被分为普通人，哨兵还有向导。
能够和魔兽抗衡的人，用着奇特的能力，每个人拥有的能力不同，被划分的等级也随之不同，这种人被称之为哨兵。
在与魔兽战斗的时候，哨兵会使用自己那份特殊的能力，如果能力的使用超过了身体的承受范围，那么哨兵就会陷入暴走，所以就有了向导的出现，向导是专门来疏导即将进入暴走的哨兵。
在中心塔，一个SSS级别的哨兵被关在特质的禁闭室里，张极坐在床上，透过贴近天花板的窗户看向外面的天空，他也不知道自己被关在这里多久了，只有S级任务出现的时候，他才会离开禁闭室去看外面的世界。
“张极，有任务来了。”张极冷眼看着站在门口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冷嗤一声。
研究人员林啸把战斗服放在了门口，张极只是撇了一眼那些崭新的衣服，去换衣间换完衣服就出来了。
这次的任务随行的有两个S级哨兵和四个S级向导一个A级向导。
张极看着那五名向导，好笑的问道：“什么任务这么难，派出了四个S级向导，是怕我再次暴走失手伤了同事吗？”
林啸白了他一眼：“你也知道自己容易暴走，这次稍微克制点。”
张极看向林啸和身后的医护人员，嘲讽道：“是谁说穿白大褂都是白衣天使的？可笑。”
“张极！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是吗？”
张极停住脚步，转身看向始终跟在自己身后的林啸，“林啸，如果你想要在场的所有人给你陪葬，你大可对我动手。”
张极是中心塔里唯一一个级别在SSS的哨兵，有着毁天灭地的能力，能操控雷电，规矩根本束缚不了他，如果他想要所有的人类给他陪葬，他只要挥一挥手就可以做到，所以没有人敢去招惹他。
而林啸总是会借着做研究的名义，来索取着张极身上的DNA，在他的实验室里面，有36个外径约15毫米，高约110毫米的试管剂，里面存放的全是张极的血液，没有人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只知道林啸每次黑着脸从实验室里出来就证明他的实验失败了。
每次失败之后，林啸都会觉得是张极的错，如果不是因为他不配合，又怎么可能会失败。
上了装甲车，才有人开始介绍这次的任务：“本次出现的魔兽能力目测在S级以上，出现在基地的东边一个枯树林中，这个魔兽的智商很高，你们遇见他一定要火力全开，不要给他逃跑的机会，否则它会养好伤从另一个方位来攻击这座基地。”
“看样子你们是吃过亏了。”张极翘着二郎腿笑着说。
那个人没有管他，反而是继续介绍着，张极看着车窗外，突然他感受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向眼前的树林，他觉得刚刚的那个应该不是他的错觉，有人在跟着他们，好像是冲着他来的。张极看向身后的几个歪瓜裂枣，思索着逃跑的可能性会有多少。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枪声，众人纷纷进入了警备状态，张极率先打头阵下了车走在最前面。
“越来越近了。”张极低声说着。
张极抬头看向树林深处，有一个黑影正在向他们靠近，A级向导举起手里的枪，对准了黑影，原本没有打算开枪的他，在看清那个黑影的容貌时，一时惊慌，手里的枪走火，子弹擦着张极的手臂打在了黑影旁边的树干上。
“操，你特么是来捣乱的吧？废物。”张极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一旁的哨兵递过来一个创可贴。
那是一只有着三个眼睛的巨大蝙蝠，它的三个眼睛都在打量着眼前的人类，但是他的视线却一直停留在张极的身上。
张极也同样在打量着眼前的魔兽，看来眼前这只魔兽的等级已经超过了S级，再加上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的血腥味，他差不多知道这只魔兽的等级为什么会超过S级了。
“就是你从我们出了基地之后一直在跟着吧。”
02
“SSS级的哨兵果然不一样，竟然一开始就察觉到我来了。”魔兽张开嘴吐出人言，让在场的人不禁一愣。
“真的能有魔兽说人话吗？”刚刚开枪误伤张极的A级向导询问道。
“你是智障吗？眼前不就有一个能说人话的魔兽吗。”张极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怎么基地越来越没用了，派了一个智障来参加任务。”
A级向导抿唇没再说哈，反而是躲在了一名S级哨兵的身后。
魔兽扫视了其他人一眼，众人能明显的听到它嗤了一声，“SSS级哨兵，你的队友怎么都是一群废物？”
两名S级哨兵在基地里的地位也是很高的，每次都会有人上赶着去谄媚，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被人看不起，甚至还是一个S级魔兽。
“混账，你杀了我们那么多人，今天就让我来了解你。”
张极拉住了那名冲动的S级哨兵，“别轻举妄动，它的等级早已经不是S级了，它应该是吞噬了不少哨兵和向导才飞速的提升了等级，我们绝不能先动手。”
魔兽笑着说道：“没错，我是吞噬了很多，但是他们的等级还是太低了，只要我吞了你，那这个世上就没人可以在阻挡我的脚步。”
张极看着狮子大开口的魔兽，冷哼：“你要吞了我？那你也得有那个本事。”
魔兽挥动着翅膀，一阵强风袭来，一旁的哨兵见状，连忙用自己的土能力堆起一道强，勉强抵挡住了强风。
“该死的东西。”
张级举起手，掌心向着天空，霎时间，原本阳光明媚的天空瞬变成乌云密布，一道道的雷电在众人的头顶亮起，张极对着眼前的魔兽伸手，雷电便从张极的指尖划过，全部袭向魔兽。
雷电击中了魔兽的左臂，一旁的S级向导，举起枪对着刚刚被雷电袭击过的地方射去，魔兽的左臂被洞穿，但是很快就自己愈合了。
“什么？它竟然可以自行愈合。”
张极不自觉的眯起眼睛，他打量着魔兽的全身，当他的眼睛落在魔兽眼睛上的时候，对着其他人说：“打它眼睛，弱点就是眼睛。”
众人纷纷照做，但是却没有人能打中魔兽的眼睛。
“它周围的风把眼睛保护的很好，根本就打不到。”
“保护吗？可笑，风的力量在雷的面前只会加强雷的力量。”
张极的双手相握，闭上眼睛，三秒之后他重新睁开眼睛，眼睛里闪着电，阵阵雷电降落在张极的身边，形成了一个无形的保护罩，魔兽周围的风渐渐的向着张极靠近，雷电的蓄力即将完成，众人纷纷被这种强悍的能量劝退。
“这就是SSS级的强者吗？我们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怪不得只有S级以上任务才会让他参与，但凡在场的有一个B级的哨兵，早就在这股能量的冲击下晕过去了。”
张极抬起手，手指对着魔兽轻点，很快夹杂着风的雷电疯狂的袭打着魔兽，魔兽在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逐渐的招架不住，周围用风形成的保护罩逐渐出现裂痕，很快就破碎。
“打它的眼睛！”众人纷纷举起枪，但是张极的能量还是波及到了他们，有些拿不稳枪。
张极举起枪，打中了它的两个眼睛，只剩下中间的眼睛了，但是张极逐渐有些失控，雷电越来越强烈，已经伤害到了自己的队友，一名S级哨兵见状连忙让向导前去疏导。
但是向导刚触碰到张极，就被张极推开了，张极有些恶心的捂住了嘴，果然普通的向导只会让他觉得恶心浑身疼痛。
这时一个子弹划过张极的脸庞，成功的命中了魔兽中间的那个眼睛，三个眼睛全部瞎掉的魔兽，顿时失去了战斗能力，张极给了它最后一击，收回自己的力量看向身后，那个刚刚有子弹飞过来的地方。
只见一名男子拿着一把M4半蹲在车顶上，张极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能量波动，询问道：“向导？准度不错，不过我没有见过你，你不是基地的人吧。”
男子收起枪，从车顶翻下来，走到张极的面前，：“有人规定向导和哨兵就必须是基地的人吗？我和我的伙伴都是自由个体。”
“呵，自由个体吗？”张极冷哼，“刚刚多谢了，我叫张极，SSS级哨兵。”
“张泽禹。”张泽禹握住张极伸出来的手，同时给他做着简单的疏导，感受到全身都放松了，张极有些震惊的看着张泽禹。
“你是……”只不过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张泽禹捂住了嘴。
“想要脱离这里吗？”
03
张极眯起眼睛看着张泽禹，只见张泽禹勾起唇说了一句，“低头。”
被他抗在肩上的步枪，瞬间扫向其他几人，还没反应过来的众人，看着自己身上的伤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纷纷倒地。
“走。”
张泽禹带走了张极，基地的人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们看到的只有打斗的痕迹，已经化成沙的魔兽和冰冷的尸体。
“没有张极，他跑了。”
林啸看着那多出来的车胎印，冷淡的说着：“他不可能自己逃跑，应该是有人把他带走了，是谁敢跟我们抢人。”
张极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的景象，张泽禹给他介绍着：“开车的叫任辉，是一名S级哨兵，副驾驶的叫韩薛，S级向导，也是任辉的专属向导，如你所见，我是一个SSS级向导。”
任辉通过后视镜看向张极：“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正在外面聚会的时候就被一种特殊的引力拉住，在等我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在了这里，来到这里的一个星期之后，禹哥成为了SSS级向导。”
“为什么不去基地？”张极问道，虽然他隐隐约约能猜到答案。
“如果基地的人知道禹哥是SSS级向导，肯定会想办法榨取他身上的价值，直到他的身上没有价值以后，谁都不知道这个次元还会发生怎样的事前，与其依赖别人而生存，不如靠着自己的实力离开这里。”
张极看着任辉和韩薛如此为张泽禹考虑，有些意外，想要笑一笑，但是怎么都笑不出来。
“那你呢？为什么要去那个基地？他们应该没少在你的身上索取东西。”
张极摇头，向后靠去：“为什么去基地吗？我也不清楚，从我过来之后就一直在基地里面，我只记得我成为SSS级哨兵之后，好像基地的所有人都很高兴，但是我出任务回来之后，基地的人都开始惧怕我，从那之后我就一直被关在基地里。”
张极看向张泽禹，“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凭借着打斗声吗？而且为什么要把我带走。”
张泽禹对着张极伸出手：“只要是S级以上的哨兵和向导，完美契合的两个人之间会出现一种磁场，这样就可以感受到双方的位置，以及内心的渴望。”
张极看着张泽禹的手，握了上去，张泽禹对着张极进行着简单的疏导，并且继续说道：“早在半个月以前我就感受到了你的存在，我让韩薛简单的查看了一下基地里面的构造，但是我并没有找到你的位置，直到任辉通过气味锁定了你的位置，但是你那里有至少二十名哨兵在守着你，所以我们只能找个办法引你出来。”
“所以这个魔兽是你们引过来的？”
张泽禹点点头：“对，我们把魔兽引过来之后，一开始这个魔兽只是A级，但是它能调动风，所有很多哨兵都在他这里吃亏，而且我也没有想到，基地派出来的人会这么菜，直到这个魔兽变为S级以后，你们基地才重视起来，然后你就出来了。”
“你刚刚说能感受到我内心的渴望，所以带我离开基地是因为能感受到我一直都希望离开基地吗？”
“嗯。”
张极看着张泽禹，手上逐渐用力，随后对着张泽禹说：“那以后就请多多指教了，我亲爱的专属向导。”说完，在张泽禹的手背上落下一个吻。
“滚。”张泽禹甩开手，不再去看张极，张极也没有生气，反而是一直盯着张泽禹看。
任辉和韩薛对视一眼，纷纷无奈的笑着，看来他们以后的生活不会无聊了。
车子在一个洞口停下，正在假寐的张极感受到车停了以后睁开了眼睛，他看着眼前的洞口问着张泽禹：“你们就住在山洞里？”
张泽禹看着张极不可置信的表情，嘴唇微勾，偏头示意：“你跟我们进去不就知道了？”
张极耸肩，跟在张泽禹的后面进到了山洞里面，一进去就被震惊到了，从外面看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山洞罢了，也不会有人想到住在里面，更不会让人觉得里面有人在居住。
虽然这个住所比不上基地，但是在末世却是已经足够了。
张极看着那一个个小木屋，不仅如此，还有独立卫浴，最大的房子里面是厨房，三人轮着做饭，张极吹了个口哨，搂住张泽禹的肩膀，调笑的说道：“真的是小看你们了啊，建筑能力竟然这么强。”
张泽禹把张极的手臂甩开，坐在韩薛刚升起的火堆旁解释：“不是我们建造的，这里是我们找到的，在外面躲避魔兽的时候，只有这一处可以躲，想也没想就进来了，然后就发现了这个地方，我们来的时候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而且这里发生过严重的打斗。”
“打斗？人类和魔兽吗？我觉得应该不会，魔兽的体型基本是都偏大，那个洞口连车子都进不来，魔兽怎么可能会进来？”
张泽禹看向张极，淡淡一笑：“是人类和人类。”
04
张极拧眉，有些不敢相信：“你说什么？人类和人类？都到末日了，人类不是应该团结起来一起对抗魔兽吗？”
任辉拿着四袋压缩饼干和四瓶水走了过来，对着张极说：“我们在外游历的这段时间明白了很多事情，都说末日来临是最可怕的，其实并不是。”
张泽禹接话：“最可怕的其实是人心，在末日的时候，自私的人逐渐暴露本性，为了活命，他们会抛弃很多人，但是唯独不会丢弃自己的命。”
“所以这里发生打斗是因为有人想把这里占为己有，但是很快就遭到了其他人的抵制，便发生了争执，然后就打起来了。”
张泽禹点点头，给韩薛一个眼神，韩薛便把一个地图和一本破旧的日记本递给了张极，张极疑惑的接过，先是看了一眼地图，发现很眼熟。
“这是基地的地图？！”
“对，我们当时就是通过这个地图接近基地，随后感知到了你的存在。”
张极在张泽禹的旁边坐下，翻看着日记，说是日记，其实只是自述罢了。
“自从第三次元的入口被打开，来到末世也已经五年了，五年足够我发现很多事情，其实第三次元的入口不是无缘无故出现的，而是有人故意打开了这个入口，打开之后，因为特殊情况的出现，能力不受控制，入口关不上了，所以便有很多不相关的人被牵扯进来，但是到底是谁打开的入口呢？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后来随着我暗中深入调查，发现他们一直在寻找一个人，只有他才可以关闭第三次元的入口，也只有入口被关闭了，我们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可是他们到底找的是谁呢？这个问题伴随了我很久，直到我的秘密调查被发现之后，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要找谁。
我连夜跑出了基地，在躲避那些可怕的怪物过程中，偶然进到了这个山洞里面，山洞里的人很好，他们让我安心的住下，住在这里不会有人找到我，很快我就在这里住下了，但是我并没有放弃寻找事情的真相，但是突然有一天，有一个人来到了这里，他说他在被人追杀，请求我们收留他，人们看着他身上的伤便心软的同意了，但是却给这个地方带来了杀身之祸。
那个人叫林啸，他的任务就是找到我，然后杀了我，但是这个地方很好，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庇护所，所以他打起了这里的主意，很快就有许多人来到了这里，他们每个人身上都佩戴者枪械，我认识他们，他们就是基地的人。
他们对这里的人进行了大屠杀，我又被他们抓了回去，但是这次我进到了中心塔里面，中心塔和外面的房子都不一样，这里有着现代科技，和实验室，他们一直在寻找着那个可以关闭入口的人，他们强行给我鉴定了级别，鉴定出来我是SSS级哨兵，他们很高兴，那个叫林啸的人很高兴，但是还有一个人，我看不请他的容貌，但是我能感受到，他哭了，他是因为高兴而哭泣，只记得他们的嘴里一直嘀咕着：‘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我被关起来了，这是一个用特殊材质制作的地下室，我不知道在这里生活了多久，直到我被人救出来，我再次逃到了那个山洞里面，里面全是尸体，他们曾经对我那么好，可是我却不能为他们做什么，我将他们埋葬在山洞后面，这是我唯一能为他们做的，在这里生活的越久，我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不行，我不能忘记这里，我叫张琛……”
日记到这里就没有了，张极的内心有些五味杂粮，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次元原本是不存在的，而是有人为了一己私欲强行打开了入口，才导致了这么多无辜的人被牵涉进来，可是为什么他觉得张琛这个名字这么的耳熟呢？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张泽禹看着走神的张极，拍了拍他，“我们是在最里面的那间房子里面找到的这本日记，他就放在桌子上，然后床上躺着一个人……”
“也不能称之为人吧，毕竟只剩下了人形白骨。”韩薛打断了张泽禹，但是张泽禹也没有反驳，因为事实的确如此。
“所以这个叫张琛的人死了，导致他们的愿望再次落空，直到我出现让他们再次看见了希望，怪不得……”张极喃喃自语道。
张泽禹疑惑的看着他：“什么？”
张极想到实验室里放满自己血液的试管：“怪不得他每次都借着体检的名义抽走我那么多的血液，原来只是想要我的基因。”
“体检？”
“林啸说，SSS级的哨兵贼容易暴走，而我又没有适配的向导，疏导不及时，容易在身体里堆积，时间久了会对身体产生不适，所以每隔一个星期都会体检一次。”
“这群混账！”任辉握紧了拳头。
“我有一个疑问。”张泽禹说道，其他人纷纷看向他，而张泽禹却是看着张极问他，“林啸多大？”
张极认真思索着：“准确的年龄我也不清楚，但是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岁，不到五十岁。”
张泽禹举起了那本日记，把上面的日期念了出来，“这本日记写于3054年，可是现在是3085年，如果林啸现在是四十五岁，那三十五前的他也仅仅十岁，怎么可能会杀死这个地方的人？”
05
“难道是重名？”
张极摇头，“重名的可能性不大，而且从我的级别被鉴定成SSS的时候，林啸所表现出的反应绝对不是第一次经历的人。”
“那么看来，这个林啸是把自己永久的留在了这个次元，那么他费尽心思来这里的原因和动机是什么？”
“你们别忘了，不只是林啸一个人。”张泽禹提醒道，众人才想起来还有一个人，但是那个人却看不清任何的容貌。
四人开始陷入沉思，张极站起身，伸个懒腰：“管他长什么样子呢，回到基地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张极选择了一个小屋，便住了进去，他躺在床上，回想着级别鉴定出来后的日子。
可是在他的印象中除了林啸就没人对他的基因感兴趣了。
“小极，不管你的等级是多少，你永远都可以住在这里，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也是你的庇护所。”老人柔和的目光始终落在小张极的身上
“所长爷爷，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爷爷亏欠了你的父亲，不想再亏欠你了。”所长温柔的抚摸着小张极的脑袋。
张极突然睁开眼睛，他去找了张泽禹，重新拿到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手指摩挲着那个名字，他好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这个人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他的父亲。
可是他为什么会忘记他的家人呢？从他有记忆开始，始终陪在他身边的也就只有林啸和所长，林啸对他的态度从始至终都是很差，他不喜欢林啸，就像林啸也不喜欢他一样，反而是所长，从一开始就对他很好，如果说所长是另一个人，那他又为什么要对自己好呢？
张极将所长的事情和张泽禹说了，但是两人都没有想明白所长的目的，不过很快张极就不再去想任何事情了，上午和魔兽打架，下午坐车，晚上又浪费了很久的脑细胞，他现在非常的累，甚至不打算回自己的小屋了，反而是把张泽禹抱在了怀里，渐渐闭上眼睛。
“你为什么不回去睡？”张泽禹仿佛被八爪鱼缠住了。
“懒得走了，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我的专属向导。”张极笑眯眯的说。
“我只负责疏导，不让你进入暴走的状态，不负责暖床。”
“没事，我给你暖。”张泽禹看着已经闭上眼睛装死的张极，无奈的叹气，也没在说什么，只是任由张极抱着自己，渐渐地自己也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张泽禹是在一阵窒息感中醒来，他发现张极将自己狠狠的搂进怀里，一条腿压在身上，这是一种很缺安全感的姿势，张泽禹不由得思索张极到底是有多么的没有安全感。
张泽禹废了很大的力气才脱离了张极的怀抱，结果他刚下床，张极就醒了。
“你醒这么早啊？”
“不早了，起来去吃点东西吧，今天是我做饭。”
“好。”
基地这边，林啸正急的焦头烂额，而一旁的所长还在悠闲的给绿植浇水，有人敲门，林啸直接让人进来。
“怎么样，有没有张极的消息。”
“没有。”
林啸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待人走了之后，所长才开始说话，“小啸啊，你先别急。”
“所长，我怎么可能会不急，等了这么久才出现的人，就这么让他跑了？现在我们的进程只能耽搁了，下一个SSS级的哨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呢，他现在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
“小啸，就算我们再次把入口打开了又能怎么样？那个世界的我们早就死了。”
林啸突然沉默了，他靠在椅子上，半晌才开口：“所长，你不想回去吗？”
“回去干什么？在这里好歹还活着，回去之后不就是一个躯体吗？”
“可是……”
“我们为什么会开启这个次元，不就是为了长生吗？”
林啸叹气，站起身离开，而一直在给绿植浇水的所长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随后叹了一口气：“哎，小啸你还是心软了。”
林啸回到了自己的实验室，他打开了实验室角落的一扇门，走进去，里面是和外面格格不入的场景，这是一间操作室，在正中央有一个操作台，林啸站在操作台面前，有一个红色的凹槽，林啸将张极的血液倒了进去，随后输入了一串代码。
06
时间一点点过去，之前输入的代码正在一点点变绿，就在林啸以为要成功的时候，最后一条变成了红色。
“又是这个结果！每次都是差一点，难道真的只能用命来换吗？”
张极坐在椅子上，看着张泽禹的背影，打趣道：“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像贤妻。”
“是吗？那你要娶我吗？”张泽禹将碗筷放在了张极的面前。
“那你会嫁给我吗？”
张泽禹抬眸看了一眼张极，也仅仅是看了一眼，将做好的饭菜都摆好，只说了一句：“吃饭。”
张极淡淡勾唇，很快任辉和韩薛也来吃饭了。
吃完饭，四人便开车离开了洞穴，路上张泽禹说道：“我们三人进入基地就好，然后你就在车里等着我们，他们要是知道你回去了，你很可能会再一次的被关起来。”
“知道了。”
到了基地附近之后，张泽禹三人便下了车，随着人流进入了基地，而张极独自一人待在车上，他看着窗外枯黄的树叶，漫天的风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林啸？他为什么会单独在外面？”张极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鬼鬼祟祟的林啸，发现他将一个东西扔在了一个树坑里面，等人走运以后，张极下车去树坑那里查看，那是一个棕色的书包，里面应该还有东西，张极将书包拿起来回到了车上。
他打开书包看着里面的东西，里面竟然有一个日记本，很破旧，却很干净，不像之前张泽禹找到的那本日记，已经落灰擦不干净了，看得出来这个日记本的主人经常翻看。
他先是将日记本放在了一旁，又翻看着书包，里面还有很多实用过的试管，而试管上面的标记是“SSS”，张极猜测着这应该是自己的血液，看来林啸已经用过十个了。
除了试管，还有好几张的笔记，上面写着一堆张极看不懂的代码，每个代码的旁边都会有勾或叉，每张笔记的最后一个的代码都是叉，他突然发现笔记一共有十张，刚好试管剂对应上，看来这个就是林啸用自己的血液做实验的笔记了，但是这些代码又是什么呢？
他将书包放在一边，看起来那个日记本，他猜测这个里面会有自己想要的答案。
林啸重新回到了树坑这里，这回他的手里还拿着火把，但是树坑里面却什么都没有了，他有些惊慌，他环顾着四周，只在不远处看见了一辆防弹车，他拿着火把，沉着脸走过去，张极躺在后座上，闭着眼睛祈祷着林啸不要看见自己，突然有人在外面尖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有魔兽！！快去上报！”
林啸扭头，果不其然看见一个人首蛇身的魔兽向着这里飞速前进，他也顾不上看车里有没有人，连忙给中心塔打电话，而正在基地里面的三人看着突然出现的魔兽，直接向外跑，离开了基地，车上，张极将那本日记藏了起来，书包里的其他东西都给三人看了。
这次是韩薛开着车，任辉看着那些代码，有些眼熟，他一点点的在脑海里回忆，突然和记忆中的某个代码重合。
“我知道这个是什么了？”
“什么？”张泽禹问道。
“第三次元的入口被打开以后，人类进入了恐慌的状态，我之前在研究所当助手的时候，看见过这个代码，这个是打开入口的代码。”
“也就是说林啸在用我的血液重新打开入口？但是他这次打开入口是想干什么呢？”
“我觉得应该是想要救人。”韩薛突然开口说道。
“救人？救谁？”
“被牵扯进这个次元的无辜人，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而打开了这个入口，但是却牵扯了很多的无辜人，看着那么多无辜的人在这里丧命，八成是自己于心不忍，所以想要重新开启入口。”
张极的手抓紧了被藏在怀里的日记本，回到了洞穴，张极就先回到了小屋，任辉和韩薛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解，但是也没说什么，反而是张泽禹看着如此反常的张极，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他在等张极主动开口。
回到小屋的张极坐在床上看着手里的日记。
07
“我不想死，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的年龄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我真的不想死，我还没有看完这个世界。
有人来看我了，他和我说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我永生，我心动了，然后他给了我一个代码，但是我并不懂那些，我找了我的儿子帮忙，儿子在操作台上输入了这个代码，就在操作台的旁边逐渐出现了一个黑洞，我走进了那个黑洞里面，我想让我的儿子跟着我一起进来。
但是我儿子的鼻子突然开始流血，很快就是眼睛，耳朵，我站在黑洞里面，出不去，我仿佛被限制住了脚步，有人在紧紧的抓着我的脚，我动不了，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儿子死在了我的面前。
黑洞的入口被关闭了，我出现在一个荒漠中，很快一个人走到了我的面前，那个人就是给了我代码的人，他给了我一个镜子，我发现自己变成了四十岁的时的面容，我有些激动，我们一起在这里建了房子，开始生活，但是很快就出现了意外，有一天，天空突然出现了裂痕，有很多人也都来到了这里，原本我们的小房子住不了这么多的人，只能往大扩建，但是来的人越来越多了，很快就出现了不是人的东西，我们不知道那个是什么，只知道他在疯狂的吃着人类，很快这个世界就变化了。
有特殊能力的人我们称之为哨兵，而暴走后的哨兵基本上都会变成魔兽，所以出现了向导，向导可以疏导力竭的哨兵，防止他们进入暴走，变成魔兽，但是入口出了问题，魔兽也被带入了这个世界，而越来越多的无辜人来到了这里，我们在这里建立了基地，我叫他所长，而我则是以研究人员的身份在这里生活。
只要有人来就会测试他是不是哨兵或者是向导，但是看到了越来越多的人死亡，我发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事情，我不应该因为自己的贪心，而害死这么多的无辜人，我后悔了，我去找了所长，询问他再次开启入口的办法，他告诉我还是输入那个代码，但是这次不一样，有一个附加的条件，那就是要一名SSS哨兵的生命来开启入口。
我想到了因为开启入口而死亡的儿子，我问他是不是只要开启这个入口就必须要用命来换，他告诉我是这样的。我因为自己不想死而害死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又害死了那么的无辜性命。
我跟所长说我后悔了，所长说只要等到SSS级哨兵出现就好了，我做了探测仪，不知道过去了多久，SSS级的哨兵终于出现了，但是等我去找他的时候他竟然跑了，我有些生气，派人追了过去，把那里的人都杀了，最后带回了SSS级哨兵，给他进行了检测，果不其然是SSS级哨兵，我很高兴。
但是他被人救走了，我知道他跑去了哪里，我没有着急的追过去，但是等我拿起探测仪准备去找他的时候突然发现关于他的信号消失了，他死了，我崩溃了，我失去了希望，看着那些无辜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就像当初儿子在我的面前死去一样。
探测仪再次有了信号是在一个小孩来到这个世界开始的，在他十二岁的时候给他进行了检测，是SSS级的哨兵，我知道我的希望又来了，但是看着那个小孩总会想起儿子小时候，我想尝试着不用命来开启入口，我开始借着体检的名义，抽取他的血。
我借用他的基因做了一个克隆人，我用克隆人尝试着开启了入口，但是失败了，我便将他的血液留着，每隔一段时间就尝试一次，但是每次的结果都是失败，我累了。后来我从所长的嘴里得知，这个小孩叫张极，是……那个人的孩子，我害死了张极的父亲，现在又要害死这个孩子。
我故意对他很不好，这样他知道真相以后，恨我的时候不会那么的痛苦。张极不亏时张琛的孩子，做了和他爸爸一样的事情，都逃离了基地。”
日记到这里就没有了，张极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是怎么样的，只觉得有些苦涩，他将日记本塞在了枕头下面，在床上躺了许久，他突然好想去见张泽禹。
张极刚出了小木屋，就听见了洞口传来的声音，他抬起手，雷电在掌心聚集，形成一个灯，他走向洞口。
今天在基地出现的人首蛇身的魔兽竟然跑到了这里，看起来它是想进来，但是只有头可以进来身体则是卡在了外面。
从洞口传来惊人的雷电声，三人纷纷起床来到门口，就见魔兽已经被张极打的奄奄一息，但是张极的状态很不好，他的眼睛开始发红，大喘着气，张泽禹想也没想就将人抱进了怀里，一股电流流入了张极的身体里，张极的状态逐渐缓解，眼睛还有些泛红，但是没有刚才严重了。
张极被张泽禹带去了他的小屋，一进去，他就将张泽禹推到在床上，自己则是吻了上去，亲吻带来的疏导结果更加的明显，张极原本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暴戾在此刻消散。
即使张极恢复了正常状态，但是两人都没有推开对方。
张极微抬头，看着张泽禹，很快又重新吻了上去，SSS带来高度契合，让两人都有些迷失。
张极再一次睡在了张泽禹的旁边，接下来的几天四人都在洞穴里度过的，张极总是会粘着张泽禹，而张泽禹总是口头嫌弃，实际一次都没有赶走过张极。
“张极，你有没有瞒着我什么？”
张极微怔，随后笑着将人搂进了怀里：“我怎么会瞒着你呢，我什么事情你不知道啊？”
张泽禹看着张极的眼睛，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关了灯。
翌日，迷迷糊糊的张泽禹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旁边的位置，发现原本睡在旁边的人已经不在了，床铺甚至已经变凉，证明人已经走了很久了，张泽禹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张极不在了。
他穿好衣服，先是去了张极的小屋，之间床上放着一封信和一个破旧的日记本，他没有去管日记本，反而是拿起了那封信，看完那封信之后，他才拿着日记本去敲了任辉和韩薛的门。
“跟我去基地。”
两人对视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默契的穿上衣服开车去了基地。
张泽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急躁，但是任辉和韩薛也没有问什么，只能加速前往基地。
08
张极坐在林啸的实验室里面，他打量着这个实验室，最后他将目光落在了最角落的一扇门上，他问：“那里面就是可以打开入口的地方吗？”
林啸惊呆的看着张极，张张嘴，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极看着他为难的样子，主动开口说道：“你的日记本，是我捡到的，你是想把它烧了吗？但是你没有想到我就在那里。”
“你都知道了啊……”
张极看着突然安静的林啸，有些不适应，在他的印象中，他和林啸之间总是箭弩拔张，从来没有这么心平气和过。
“所以只要用我的命就可以打开入口，其他人都会回到原来的世界对吗？”
“嗯，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我之前都试过了，只有这个还没有，但是……”
“别装仁慈了，如果不是你为了一己私欲，原本就不会出现这个次元，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人丧失性命，你的儿子更不用死，别说什么自己后悔了，你就是觉得身上背负了那么多的人命，自己活的并不安心，你只是为了赎罪让自己过得安心一些。”
林啸苦笑着：“你说的对，我每天晚上睡得越来越不踏实，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有许多人在等着我，他们来向我索命，我那么迫切的想要打开入口，的确是为了赎罪，我不想在看见那么多的人因为我的一己私欲而去世了。”
“我该怎么做。”张极跟着林啸进入了操作间。
林啸让张极坐在了椅子上，将一个头盔带在了张极的头上，头盔上面有四根线，连接着操作台，林啸开始输入代码，张极在一阵阵杂音中闭上了眼睛。
“张极！”
张泽禹的声音突然传出来，张极睁开了眼睛，张泽禹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可是一切都晚了，最后一道代码成功了，入口被重新打开了，张泽禹被黑洞的吸力强行吸入，张泽禹破声大喊着：“张极！！！”
张极看着张泽禹，笑着对他说：“张泽禹，我爱你。”
入口被关闭，在无尽下坠中，张泽禹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道：“你那时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回答你，只要你能活着，我就嫁给你。”
隐隐约约之间，他好像听见了张极的声音：“好，等我来娶你。”
张泽禹是在秋天苏醒的，从第三次元回来以后，他凭空出现在了家里，父母将他放在了床上，但是一直都没有苏醒，任辉和韩薛很早就醒了，期间还来看过张泽禹，但是张泽禹一直都没有醒。
直到秋收的时候，张泽禹醒了，他先是打量了四周的环境，最后抑制不住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张泽禹躺在床上无声痛哭着。
生活逐渐步入正轨，张泽禹重新回到了学校，当他的老师，任辉和韩薛则是回到了部队，和张极的重逢是在初雪那天。
下班回家的张泽禹刚走进小区里面，就被人从后面捂住了眼睛拽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你的话还算数吗？说要嫁给我的事情。”张极的声音在张泽禹的身后响起。
张泽禹的瞳孔微颤，他转身看向身后的人，颤抖的伸出手抚摸着他的面庞：“张极……真的……真的是你……”
张极握住张泽禹的手，将掌心放在了嘴边吻了一下，“嗯，是我，我回来了。”
张泽禹抱住了张极，激动的泪水染湿了张极的呢绒外衣。
张泽禹将人带回了家，冲了个热水澡之后，张泽禹就钻进了张极的怀里：“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张极搂着张泽禹，解释道：“你刚走，林啸就摘下了那个头盔，将我推了进去，而他则是自己带上了头盔。”
林啸看着张极笑着闭上眼睛，仿佛在等待着最后的审判，他拿下头盔，将人推进了黑洞：“我当初救不了我的儿子，但是现在我可以救你。”
最后，林啸带上了头盔，而进入黑洞的张极，正好听见了张泽禹的那句话，只不过他醒来的时间更晚，苏醒之后的他就疯狂寻找着张泽禹的下落，终于他找到了。
张泽禹紧紧抱着张极，即使是睡着了，他抱着张极的力度也没有丝毫的减弱，他怕张极再一次的消失。
心动降临
文/九儿
极禹｜海王上岸｜校园｜暧昧拉扯｜HE
全文8k+
OOC*禁上升
00
重逢的时候，四处飘荡的心有了归处。
01
A大门口聚集了新生和老生，门口被堵的水泄不通，人声鼎沸之间传来了几声惊呼。
“我去！！！是他吧，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A大的是他吧。”一个女生抓着伙伴的手臂，激动的说着。
“是啊是啊，采访的时候就觉得他帅，没想到真人更帅了！！！”同伴也激动的回答。
“看来我的大学生活不寂寞了，有这样一个帅哥养眼，怎么可能还会寂寞啊...
文/九儿
极禹｜海王上岸｜校园｜暧昧拉扯｜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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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OC*禁上升
00
重逢的时候，四处飘荡的心有了归处。
01
A大门口聚集了新生和老生，门口被堵的水泄不通，人声鼎沸之间传来了几声惊呼。
“我去！！！是他吧，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A大的是他吧。”一个女生抓着伙伴的手臂，激动的说着。
“是啊是啊，采访的时候就觉得他帅，没想到真人更帅了！！！”同伴也激动的回答。
“看来我的大学生活不寂寞了，有这样一个帅哥养眼，怎么可能还会寂寞啊。”
“但是你知道吗？有一个学长也很帅的，而且还是篮球队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在高中的时候就听说了，而且A大的学生基本上都是为了学长而来的，但是他好像换女朋友很勤快，也算是来者不拒的那种。”
“管他呢，要是长得帅，我管他什么时候踹了我，哪怕是只当他一个小时的女朋友我也知足来了。”
张泽禹从女生的身边经过，她们刚刚说的话，他全听见了，他看着两个女生开始讨论一名学长的时候，他的嘴角微微扬起。
不只是女生为了他而来，也有男生是为了他而来的。
张泽禹从小就是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每次都会被人拿来作比较，导致很多人都憎恨着张泽禹，这种现象一直维持到张极的出现。
张极像是一束光，照进了张泽禹的生活里，从此便成了张泽禹人生当中不可或缺的人。
张泽禹是在小学的时候遇上了张极，当时的张极因为父母工作的缘故转学到了张泽禹所在的学校，正好成为了张泽禹的邻居，放学回家的张极路过一旁的小花园，发现里面有几个孩子起了争执，他像是看热闹一般的走了过去，当他看见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张泽禹的时候，张极微微怔楞。
张泽禹即使是一个人，也不会露怯，他看着为首的小霸王，淡淡一笑，就是这个笑容让张极对张泽禹产生了兴趣。
张泽禹嘲讽的说着：“一事无成的人也就可以在打架的方面有所成就了。”
小霸王被嘲讽的脸颊发烫，旁边有孩子笑出了声，小霸王觉得更羞愧了，他仗着自己肥胖的体型，便开始对着张泽禹挥拳，一开始张泽禹还可以躲避，随着周围的孩子纷纷上来帮忙，张泽禹的脸上被打了一拳。
张极见状连忙拿出手机，大声的说着：“喂？是警察叔叔吗？这里有人打架诶，都是几个大人，手里还拿着刀什么的，真的好危险啊。”
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一听见“警察”两个字便有些发怵，小霸王带着人灰溜溜的跑走了，张极上前扶起跌落在地的张泽禹，顺便帮他拍了拍满是尘土的裤子。
“你的嘴破了。”张极出声说道。
张泽禹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嘴角，果不其然尝到了些许的铁锈味。
“谢谢。”张泽禹拿出卫生纸放在嘴角处，出声道谢。
“你为什么不反抗呢？重重打他们几拳。”
“只会用拳头解决问题维持现状，而不是靠自己的努力来改变结果，这种人永远都会是废物，我不会和他们一样的。”张泽禹语气平淡的开口。
家庭的环境带给了张泽禹太多的问题，常年在外地出差的爸爸，时常带着新男人回来鬼混的妈妈，让张泽禹已经看清楚很多事情，他只能靠着自己的努力来改变这一切，他不是没有期望过父母的温暖，但是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奢望，从他有记忆的时候起，他就没有感受过家的温暖。
渐渐地习惯了空荡荡的房子，习惯了每天独自一人生活，他知道张极，之前放学回家的时候看见被家人包围关怀的张极，他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从那以后，张泽禹的身后始终跟着一个张极，张泽禹淡漠的表情逐渐生动起来，但是张极初三的时候，父母创业成功，算是小有名气，便带着张极去了更大的城市，张极想要拒绝，他想和张泽禹在一起，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也走了，那张泽禹又会是独自一人。
但是年仅十四岁的他，又能做什么呢？他只能跟着父母一起离开，最后一天，张极躺在床上，看着坐在书桌上学习的张泽禹，他开口说道：“我明天就走了，你会想我吗？”
02
张泽禹写字的手停顿，他抬起头看向张极，平静的说：“如果我说我会想你，你就不走了吗？不可能的吧。”
张极笑着重新躺在床上，“也是，这是我们谁都无法改变的事情。”
张泽禹把笔放下，挪动椅子到床边，弯腰看着躺在床上的张极，他笑了，这是张极第一次见张泽禹笑得这么放松，平时张极总是会想尽办法去逗笑张泽禹，但是每次都是嘴角微微上扬，再也没有放大笑容了。
“哥哥，我们约好了一起去A大吧。”
张极的心微颤，他被张泽禹的笑容蛊惑了，不带脑子的说了“好”。
张泽禹拉开床头的抽屉，里面有一个小礼盒，是一条项链，中间有一个圆环，圆环的旁边还圈着一个小圆环，它有一个学名叫“莫比乌斯环”。
张泽禹把他放在了张极的手上，解释的说着：“这是我平时自己攒钱买的项链，原本是打算等你生日的时候送给你，但是现在没有机会了。”
张极从床上坐起来，接过礼盒，拿出里面的项链，嘴角不可抑止的上扬，他眼睛一直在看着手里的项链，“帮我带上吧，我永远也不会摘。”
张泽禹帮张极带上项链，继续说着刚刚没有说完的话：“它还有一个含义，因为他只有一个边缘，所以我永远会站在你这边，永远都会陪着你。”
张极脸上的笑容难以压抑，满面春光的回了家，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裹上被子和蝉蛹一样在床上滚来滚去，直到摔在地上张极才是克制住了激动的心情。
第二天一早，张极进到张泽禹的家里，在他的书桌上放了一张纸条和一个手表，就离开了。
张泽禹坐在教室里，仿佛听见了飞机起飞的声音，这是他第一次上课走神看着窗外，看着天空上的飞机，张泽禹想：张极恐怕永远也不知道莫比乌斯环的另一个含义吧。
张极被强行拉到校门口，他有些无奈的问：“队长，招生这件事你来做就好了，为什么我非得来呢？”
“我们现在缺少啦啦队，候补队员，让你来当然是来吸引女孩子的啊，谁不知道A大的女生大部分都是冲着你来的。”
张极叹口气：“你知道现在几点吗？现在才九点半，今天没有课，我可以睡到中午的，结果被你强行拽过来，我真的想打人。”
“我的好学弟，帮帮忙吧，篮球队在不招人，明年就该解散了。”
张极无奈地坐在旁边，低头玩着手机，每当有女生来加微信的时候，张极总是会笑着仰起头，随后拿出手机加微信，随后再重新低下头。
队长看着一直低头看手机的张极，好奇的看过去，发现张极一直在盯着高考结束后的采访看。
“这个小孩我知道，巨牛逼，听说他理综满分，语文只扣了10分，这种人不去S大和F大，来我们A大真的是屈才了。”
张极笑着没有说话，眼神总是死死盯着屏幕里的张泽禹看。
比以前成熟了，脸上的表情也变丰富了，他的小狗再也不是苦瓜脸了。
“张极。”篮球队经理陈筱出现在张极的身后，张极收起手机，站起来把椅子让给了陈筱。
“这么懂事啊。”
“学姐坐，正好我去转转万一有一个邂逅呢？”
陈筱挑眉看着张极，语气调侃道：“就我们极哥这颜值，往那里一站就会有一堆女生凑上来，还用邂逅吗？”
张极没在说什么，只是摆摆手离开了，他才不是去邂逅呢，他是去找他的小狗。
只不过张极怎么样也没有想到和张泽禹的重逢会这么的让人尴尬。
“张极。”张极的新任女友林悦走过来挽住了他的胳膊，半靠在他的怀里。
张极皱着眉把胳膊抽了出来，“我说过，我不喜欢太过亲密的接触。”
林悦抿着唇，神色里透露着不高兴，“我是你的女朋友。”
“也可以不是。”张极平淡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女生，那双神似张泽禹的眼睛此刻格外的碍眼，他心想：这个眼睛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张极，我知道你很冷血，但我是你的女朋友，你却连身体接触都没有，你真的……让人心寒。”
03
张极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他看着林悦，笑着问：“那你和鲁泽去酒店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是你的男朋友？”
林悦顿时变了脸色，支支吾吾的否认：“你胡说什么？我……我什么时候和鲁泽去酒店了，我都不认识鲁泽。”
张极也懒得和她争执转身就要走，但是却被林悦从后面抱住，张极有些生气，他刚转身，就看见张泽禹站在不远处。
空气突然安静，张极有些不知所措，他看着张泽禹愈发冷淡的眼神，心底有些发慌，林悦看着张极没有甩开自己，以为自己有戏，便踮起脚尖准备吻上去，结果刚一抬头就听见一声冷哼。
“呵。”
林悦转身向后看去，这时张极也回过神来，甩开了林悦，失去重心的林悦跌坐在地上，张极大步向着张泽禹走去，结果他往前一步，张泽禹就向后退一步，一时之间张极不知该怎么办。
“张极？你认识他吗？”林悦从地上爬起来走过去，结果张极看都没看他一眼，眼睛始终盯着眼前的人。
林悦这才认出眼前的男生，这个就是最近网上很火的高材生，放弃保送名额，不报考S大和F大，反而选择了A大的张泽禹。
林悦看着张泽禹莫名觉得他很眼熟，突然想起来自己之前看见张极的电脑壁纸的那张照片，那个就是小版的张泽禹，也就是张泽禹孩童时期的照片。
林悦刚和张极在一起的时候，发现张极总是会盯着她的眼睛看，当时她就怀疑自己是不是别人的替身，当她见到一个女生来找张极，知道那个是张极第一任女友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是别人的替身，久而久之，她发现，张极找的女朋友都和第一任有着相似之处。
伤心之后的她去买醉，结果正好遇见了鲁泽，一气之下和他去了酒店，但是没有想到张极会发现，但是当她看见张泽禹的时候她才知道，什么第一任女友的替身，都是假的，就连第一任女友也是照着张泽禹的样子找的，因为张极心里装的一直都是眼前的这个男生，换女朋友勤快，也完全是因为相似地方没有了，不值得张极留恋，便分了手。
当张泽禹出现的那一刻，张极便不再是传闻中换女友如同换衣服的人了。
林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他只记得当时张极的眼里只有眼前的男生，根本容纳不进第二个人，林悦看着天空叹了口气，正巧碰上来找张极的陈筱，看着陈筱，林悦没忍住笑了出来：“陈筱，你也是够可怜的。”
陈筱站住脚步，扭头看向林悦，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生气，只是淡淡的说道：“分手了就不要再纠缠了，对彼此都不好，不如你去看看鲁泽，毕竟是睡过的关系，肯定更亲密。”
“是你？是你告诉的张极。”林悦顿时变了脸色。
陈筱露出胜利者的笑容：“是我又怎么样？不耍点小手段，怎么让他和你分手？我又怎么可能会有机会插足呢？”
林悦先是生气，想起刚刚的男生，最后扬起笑容：“看来你以后都没机会了，我劝你最好不要再耍手段了，要不然最后失败的永远都是你。”
是什么样的人会让张极藏在心里五年，张泽禹一定是不可替代，陈筱如果想要对张泽禹下手，那她就是十足的傻子。
当然林悦是不会告诉她的，毕竟她也被耍了，那她肯定要报复回去，只不过她自己没有机会罢了，只能利用别人了。
张极趁着张泽禹不注意大步上前，把人抵在了墙上，挑起他的下巴说道：“我们状元果然是会赴约呢。”
张泽禹打掉了张极的手，翻了个白眼：“我怎么不知道你现在玩的这么欢。”
“都是哥的过客，哥的心里只有你。”
“我想进篮球社，走个后门可以吗？哥哥。”
张泽禹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服软，因为他知道“哥哥”两字就已经拿捏了张极，果不其然，张极连脑子都没过就点头了，完全忘记了张泽禹根本不会打篮球，甚至还被篮球砸过的事情了，满脑子只有张泽禹的“哥哥”两字。
张泽禹被张极带去了社团，队长还在门口招新，反而是陈筱从校门口回来，正在制定新的训练计划。
陈筱一看见张极便走了过来，笑着问：“要试试新的魔鬼训练计划吗？”
张极笑着摆摆手略过陈筱，带着张泽禹走到队员的面前，陈筱看着张极离开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反而是张泽禹扭头看向陈筱，轻笑。
04
小女生的心思太好猜了，张泽禹一眼就看出陈筱喜欢张极了，就是不知道张极有没有发现。
张极带着张泽禹刷了个脸，就离开了。
陈筱看着张极要走，询问着：“不训练吗？”
张极摇头：“不了，我先带着小宝去报到，他的宿舍还没整理，还要去帮他整理。”
说完张极就先离开了，张泽禹瞥了一眼垂下头的陈筱，快步跟上张极。
等两人离开，陈筱才是抬起头，面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报完道张泽禹按着分院找到了宿舍，宿舍的舍友都已经到了，都在准备自己的床铺，一看见张泽禹，三人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回神纷纷上前问道：“大神，你考的这么好为什么要来A大？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是A大有你值得找的人吗？”
张泽禹笑着点点头，“和一个人约定好了，要一起考A大。”
“你们完全可以约定考S大或者F大。”
“他的成绩不是很好，A大是最好的选择。”
“那他来了吗？”
“来了。”
“看来是很重要的人啊。”
张泽禹想起刚刚去接电话的张极，认同地点点头：“对啊，没有人比他还重要了。”
张泽禹刚把行李放下，张极就进来了，“队长让我去校门口。”
张泽禹低头翻着行李箱回道：“去吧。”
“我拒绝了，我要给你收拾东西。”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谁让我是你哥哥呢。”
张泽禹翻了个白眼，心安理得的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任由张极自己一个人铺床。
宿舍里的人看见张极先是一愣，又听见两人的谈话，再加上姓氏一样，以为是亲兄弟，等张极被队长的夺命连环call叫走之后才问张泽禹。
“张极现在有女朋友吗？”
想起刚刚碰见的那一幕，说道：“应该是没有了。”
“那他喜欢男的吗？”一个舍友说道。
张泽禹看向说话的那个人，眼神有些犀利，他问道：“你喜欢张极？”
舍友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对啊，我是为了他来A大的，我们是同一个高中的，从高中的时候我就喜欢他了，可是我成绩不好，听说他上A大了，我每天都在认真学习，终于追着他来了A大。”
“你放弃吧，他是我的。”张泽禹对着舍友说。
舍友有些懵：“你们不是亲兄弟吗？”
“没有血缘关系，”张泽禹看向他们三人，继续说，“我不是说了和一个人有约定吗？那个人就是张极。”
张极又重新看向说喜欢张极的舍友，“你赢不过我的，放弃吧。”
明眼人通过刚刚张极对张泽禹的态度就看出来了，舍友虽然是有些伤心，但也不是坏人，叹了口气，“你说的对，我肯定赢不了的，对了我叫向辉。”
张泽禹点点头，和舍友加了联系方式之后就戴上耳机开始看书。
张极来找张泽禹的时候，张泽禹正在被舍友教打游戏。
“拿个鱼吧，就是庄周，绿油油的那个人物，对面的控制比较多，拿鱼克制一下，开局直接跟射手就好了。”向辉认真的给张泽禹解释着。
张极走到张泽禹旁边，看他玩游戏，那认真的小模样逗笑了张极，没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
张泽禹瞪了张极一眼，便继续玩着游戏。
游戏玩完就被张极拉着出去吃饭了，第二天张泽禹就开始军训了，张极总是会拿着冰沙抽空去看张泽禹，每次都会被赶走，军训结束之后的一个周末，张泽禹第一次作为篮球队的新队员报道。
05
陈筱看着张泽禹的细胳膊细腿，嘲讽道：“就你这个小细胳膊小细腿的还打篮球？去跳皮筋吧。”
一旁的队员听见陈筱这么说张泽禹都纷纷感到震惊，因为他们之中以前也有人体能不好，但是陈筱总是会帮助他们提升体能，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张泽禹看向旁边胳膊和腿更细的人，又看向陈筱，眉头微挑：“你们篮球队的经理就这么看不起人吗？通过别人的外表来判断一个人真是有够虚伪的。”
陈筱被不着痕迹的怼了回来，抓着木板的手骤然捏紧，张泽禹看着张极和队长走过来，没再去看陈筱，反而是去向张极告状。
“我不要参见篮球队了。”
“怎么了？”张极有些诧异，他知道张泽禹的运动细胞不是很好，但是也从来没有这样说放弃就放弃过。
“被人看不起了，说我看起来像是跳皮筋的小女孩。”
张极蹙起眉，他先是看了一圈队员，最后才看向陈筱。
陈筱一时有些慌张，连忙摆手刚打算说话，队长先开口了：“好了好了，今天晚上有迎新会，大家都去啊，张泽禹有张极在没有人敢说你，放心吧。”
张泽禹看着队长，又看看陈筱，最后点点头，他的第六感告诉他，这个迎新会，陈筱必会整幺蛾子。
晚上，去吃的小龙虾，包间里面，队长要了五箱啤酒，众人先喝酒，只有张极一直在低头给张泽禹剥虾，队长看见，连忙给张极起了一瓶酒，“别吃了，先喝酒。”
张极接过酒仰头喝了一大口，旁边的张泽禹夹起张极剥的虾，刚要吃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了视线，他扭头看向张极的另一边，陈筱死死地盯着他和他手里的虾。
张泽禹冷嗤，当着他的面吃了进去，还顺便喂了张极一个。
他在扭头看去发现陈筱已经开始闷头喝酒了。
就在张极剥虾的过程中陈筱已经喝了三瓶了，队里的人都知道陈筱喜欢张极，虽然看不透张极的态度，但是都盲猜张极喜欢陈筱，便有意撮合俩人。
“张极快拦着点陈筱，她酒量又不好，都喝了三瓶了，别让她喝了。”
张极摘下手套，拿过陈筱手里的酒瓶放到了一旁，声音平淡的说：“别喝了。”
陈筱见是张极，想也没想的就抱了上去，张极的身形颤了一下，他听见旁边筷子和白瓷碗发生的碰撞声。张极的身体整个僵住了。
“咳。”张泽禹咳嗽了一声。
张极连忙推开了陈筱，解释道：“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就这样亲密接触对影响不好。”
都喝了酒，众人也不装了，七嘴八舌的说着。
“谁不知道陈筱喜欢你啊，反正你现在也单身，就和她在一起呗。”
“对啊，陈筱都喜欢你两年了，你就答应她呗。”
“反正你们两情相悦，在一起又有什么问题。”
“两情相悦？呵。”张泽禹撑着头，看向张极，“我怎么不知道你和她两情相悦。”
“学弟，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张极其实也特别喜欢陈筱，总是会悄悄的关心人家，上次陈筱生病发烧了，张极都没来训练，一直陪着陈筱，我们问陈筱，陈筱也承认了，说就是张极一直在照顾她。”
张极顿时觉得他比窦娥还怨，他解释着：“我解释一下，我不知道陈筱生病了，其次，上次是我家里有事，我请了一天的假，不是一直在照顾她。”
所有人都愣住了，原来一直都是陈筱的一厢情愿，而他们还一直在撮合俩人。
陈筱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小谎言已经被拆穿了，晕乎乎的就想往张极的身上靠，张极连忙站起身，结结巴巴的说：“我出去抽根烟。”
张泽禹没什么变化，只不过是继续吃着虾，而陈筱看着张极离开，自己也磕磕绊绊的站起来追着张极离开了。
张泽禹吃完最后一个虾，也跟着离开了，一下子少了三个人，其他人先是一愣随后便继续喝着酒。
张极站在门口喝着酒，陈筱因为晕头转向没有方向感，一直没有找到张极反而是遇到了张泽禹。
“你只会耍这点小聪明吗？借着酒劲要和他发生点什么，你真当我张泽禹是死的啊。”
06
陈筱勉强的站直身子，看着眼前的情敌，笑出声：“你在性别方面就输了。”
“即使我们都是男生，即使我不和张极在一起，你也走不进去他的心，因为他的心已经被我填满了，没有缝隙留给你。”
“张泽禹，你是他的弟弟，也只能是他的弟弟。”
“那我们就看看谁笑到最后了。”
张泽禹离开了，陈筱最后还是找到了张极，她刚要过去，就看见张泽禹走到了张极的面前，想软骨头一样的躺在了张极的怀里，张极还没抽完的烟直接被扔在了地上踩灭，另一只手反而搂住了张泽禹的腰。
“怎么了？喝了酒还开始撒娇了。”
张泽禹埋头在张极的颈窝处蹭了蹭，蹭的张极脖子发麻。
陈筱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这和刚刚推开他的张极完全不是一个人。
现在的张极脸上尽显温柔，眼神里带着宠溺，小心翼翼的抱着怀里的人，还调整了自己的站姿，为了让怀里的人更舒服一些。
而刚刚的张极，自己只是抱了一下，他的浑身便开始僵硬，很快就被推开了，而张极却没在看她一眼。
他终于知道林悦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在张泽禹的面前，谁都不会有胜算，没有人能代替张泽禹在张极心里的位置。
可笑，什么海王，什么渣男，只不过是那个重要的人没有出现罢了，既然出现了，那其他人再无可能走近张极。
陈筱突然觉得自己两年的心机都是笑话，此时的她就像个小丑一眼，只能活在阴暗的世界里面。
陈筱的酒也清晰了大半，她自嘲的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张泽禹看着陈筱离开了，抬头看着张极，询问道：“饿了，小龙虾吃不饱，我想吃盖饭。”
“好，我去和队长说一下就走。”说完张极自然的牵起张泽禹的手就离开了，出门的时候正好遇见了在路边等车的陈筱，看着两人紧握的双手，陈筱移开了视线，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陈筱先上车离开了，坐上车之后，陈筱说：“对不起，以后不会打扰了。”
张极不明就理，反而是张泽禹回了一句“知道了”。
张极带着张泽禹去吃了面，最后没有回宿舍，反而是回了张极的高档公寓。
“这个是我父母送我的，他们都以为我考大学没有希望，都准备让我进自家公司去实习了，但是因为和你的约定，我努力学习，最后考上了A大，作为奖励，父母送了我一套房子。”
张泽禹没忍住笑了出来，他四处看着，“我父母因为我选着了A大，断了我的生活费。”
张极听到这个，脸色顿时就变了，把人抱进怀里，“没事，以后花我的钱，我养你。”
张泽禹无奈的笑着，他抬头，看见了张极脖子上的项链，有些吃惊，颜色已经没有以前那么亮了，但还是很干净，能看得出来张极一直带着项链，并且时常清洗。
“这个项链你还带着啊。”
“说了带一辈子就带一辈子，而且……”张极停顿了一下，微低头看着张泽禹，笑着说，“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莫比乌斯环的第二个意思吗？我的小宝。”
张泽禹抬头看着张极，两人对视几秒，最后张极低头吻上那张自己惦记了五年的嘴唇，果然和他想象中的一样柔软。
莫比乌斯环象征着永恒的爱，我对你的爱永无止境，没有尽头，我们永远不会走散。
在那个情窦初开的年纪，他的小宝就已经隐晦的向他表达了自己的爱意，是他自己太傻，直到两年后才知道其中的含义，还好一切都不晚，因为他遵守了约定，而来赴约了。
END
今天突然翻开相册，看着手机里一张张他们，从第一季2019年，到第七季2023年，从初见到熟稔，从青涩到稳重，从什么都敢说到什么都不敢说……
我不是那个陪他们从头走到现在的人，但我愿意从现在陪他们走到未来，我不愿许下永远，也不是一个信奉理想主义的人，但是我愿意把我的理想主义给到他们，愿意说一句“永远”，这也是我能为他们做的所有了。
一张张翻啊翻……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泪流满面……
原来啊，有时候，少年早在一瞬间长大，他们成熟得不得了，我却永远留在了原地，看他们慢慢走远。
无论何时，回忆最为伤人。
在遗憾什么呢？
2019年11月3日《明星大侦探之名侦探学院》第一季播出
2019......
今天突然翻开相册，看着手机里一张张他们，从第一季2019年，到第七季2023年，从初见到熟稔，从青涩到稳重，从什么都敢说到什么都不敢说……
我不是那个陪他们从头走到现在的人，但我愿意从现在陪他们走到未来，我不愿许下永远，也不是一个信奉理想主义的人，但是我愿意把我的理想主义给到他们，愿意说一句“永远”，这也是我能为他们做的所有了。
一张张翻啊翻……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泪流满面……
原来啊，有时候，少年早在一瞬间长大，他们成熟得不得了，我却永远留在了原地，看他们慢慢走远。
无论何时，回忆最为伤人。
在遗憾什么呢？
2019年11月3日《明星大侦探之名侦探学院》第一季播出
2019年11月5日潘宥诚被造黄谣
2020年2月29日套娃直播
2020年7月16日潘宥诚最后一次出现在《名侦探学院》
2022年12月12日邵明明因主持人证未能及时下发遭举报在《名侦探学院第六季》被打码，自此南波小兔首次出现
2023年2月8日周峻纬回归《名侦探学院》遭大批“学分”辱骂
2023年2月22日周峻纬被禁言，被造谣立场有问题，“亲日”“洗白日本侵华”等大量标签贴给了他
2023年3月10日潘宥诚发博维权成功
2023年3月22日周峻纬迄今为止最后一次出现在《名侦探学院》
2023年4月10日大批粉丝开始互撕，这个圈子慢慢变味儿了
2024年2月29日处处似从前，却处处不相同
……
2024年是真的不一样了。这个圈子，回不到从前了。我也不再敢奢望他们“院人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只希望他们的结局是各自安好。
蒲熠星的新歌，真的听起来很遗憾。
人来人往的城市，走散的不止……
松开氢气球，放生回忆。
祝蒲熠星继续做自己爱的事情
祝郭文韬认真走自己的路
祝周峻纬拍更多的剧，守住初心
祝齐思钧在质疑声中不断提高，身体健康
祝唐九洲事业蒸蒸日上，花路顺利
祝邵明明做自己，每天都要开心
祝潘宥诚雨过天晴，新剧爆火
祝嘟嘟一切顺利
祝石凯好好唱歌，被更多人看到
祝黄子弘凡依旧赤诚热烈，对音乐也对朋友
祝郎东哲越来越帅，永远幸福
祝王春彧工作顺利，记得可爱
祝火树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祝曹恩齐演艺事业蒸蒸日上
祝何运晨在自己的领域里闪闪发光
祝JY戴士幸福快乐，有机会的话回密神看看
祝刘小怂别被骗啦，游戏越玩越好
祝少帮主韩潇早日康复，有机会的话回密神看看
祝李晋晔身体健康，万事顺遂
祝罗予彤越来越美，天天开心
祝你们一切安好。
终究是落笔无言，满是遗憾。
ps时间线可评论补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