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嘉南】神话
*非专业电竞背景文,主恋爱辅游戏,游戏背景未改之前的刺激战场.
*国庆+中秋+生贺三位一体贺文,过个两天更新成婚或者风月,看情况.
1.
草莓味的真知棒被人用手指掀开彩色的花衣,深粉色的棒子翘起,圆形的糖球在人的嘴里被吮磨掉表层的糖精。
周震南口罩只挂住了半边耳朵,背靠着电竞椅,半边身子都软下去。用来练狙的中端局游戏画面静止,毒圈在逼近,而他不在安全区之内——甚至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世界通报区一直出现一个人的名字,“——VI. 用m24击倒了 小哥哥救救我”“——VI. 用m24击倒了 ...
*非专业电竞背景文,主恋爱辅游戏,游戏背景未改之前的刺激战场.
*国庆+中秋+生贺三位一体贺文,过个两天更新成婚或者风月,看情况.
1.
草莓味的真知棒被人用手指掀开彩色的花衣,深粉色的棒子翘起,圆形的糖球在人的嘴里被吮磨掉表层的糖精。
周震南口罩只挂住了半边耳朵,背靠着电竞椅,半边身子都软下去。用来练狙的中端局游戏画面静止,毒圈在逼近,而他不在安全区之内——甚至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世界通报区一直出现一个人的名字,“——VI. 用m24击倒了 小哥哥救救我”“——VI. 用m24击倒了 可遇不可求”……
凭一己之力把通报区玩成了重复单一句式的排比。周震南皱眉头,心情不爽,脑子里一直出现几年前那个一直缠着自己的小孩的脸。
这么张狂地虐杀,他是想引起剩下所有人的仇恨吗?周震南把鼠标斜滑出去,放弃进圈了,任由屏幕上没穿任何氪金服装的女性特种兵接近死亡。
他单人四排,自杀也连累不到谁。
“——VI. 用m24击杀了 VIN.”
周震南牙齿生生地咬合在一起,融到一半大小的糖球被咬得稀碎,糖渣滓溅得腔壁疼。
“焉栩嘉!”他咬牙切齿,却猛地被糖的甜腻味呛得眼角通红。他把头向后仰,手指搂紧了椅子的扶手,心里越发难受。
那两个相似到般配的名字掀起了电竞圈的一阵热潮。
2.
“队长,你去哪儿?不练了吗?”几个队友纷纷转过椅子看向忽然戴上口罩往外跑的焉栩嘉。
真的太奇怪了,刚刚在还在黑着脸进行屠杀的队长忽然就引雷自杀了。“你们练着,我……我去找个人。”找到了就关起来。
“是神话吗?”看见他变化全过程的副队长眼睛忽然亮晶晶地盯着他,恨不得自己代他去找人。
神话——电竞圈永远的神话,在拿下第三个世界冠军后急流勇退的周震南。
“嗯,以后叫嫂子。”焉栩嘉低声笑,话里话外都是势在必得的意味。
队里待得久的老人都不可置信地欢呼起来。那可是整个电竞圈的神话,当初他退圈的时候他们整个圈子都颓靡了一阵。
而焉栩嘉也正是在那个时候闯进圈的。
他比周震南的打法还要凶狠,决赛圈都还敢用大狙甩人。最初的那年与世界冠军失之交臂,他把自己关起来训练了三四个月。队里人后来才知道——他并不是有多想赢,只是莽撞地想求个凭证给他的心上人——整个圈内女粉的心上人。
3.
“怎么找到我的?”周震南打开门看到焉栩嘉的瞬间就想关门了,自己确实很想他,但他更怕这个小孩又像当初那样追着问他为什么。
时隔三年的再见,焉栩嘉个子拔高,长相英俊锐利。撑着多年未换的门板,力气用得很重,压得很死。“直觉。”
哪是什么直觉,看到那个ID的瞬间他就找到了朋友破解IP地址。他才不会容许溜到面前的机会被错失。
周震南眼角猛抽,用脚去关门,“我刚回来,要休息,你早点回去吧。” 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搬个家。
焉栩嘉握住他的手腕,趁机挤进了房门,口罩下闷着的声音越发低哑:“骗子,你就是想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才不要放开。
“南南,我拿冠军了,没你厉害,只有两个。但是你让我坚持的梦想我够到了,你什么时候回来陪我?”焉栩嘉避而不谈心里的疑问,反而把头埋进他的肩窝,要求着一个回应。
周震南头发凌乱着,长期未修的黑发遮住了他的眼睛,黑亮眸子里透出细细碎碎的润光,“我知道。”你的每场比赛我都有看,我都有去现场,我为你骄傲。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好想你。”焉栩嘉哪儿还有打比赛时的煞神样,像只大狗狗样磨蹭他的颈肩,手逐渐搭上他的腰。瘦了,隔着衣服都空出一截。
“因为我有病。”周震南抿着唇躲开他的视线,执拗地不肯明说思念。“焉栩嘉,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就是有病啊,输了一次就每天都做梦,我连握鼠标都手抖。”
“我就是胆小鬼,输不起,”周震南抓着他的手臂,“你为什么要喜欢我?”甚至我连喜欢都没对你明言过。
他这三年来第一次对着人说了这么多的话,也终于坦白了一直纠缠他的心魔。
焉栩嘉忽然紧紧地抱住他,手劲很大,把周震南勒得喘不过气。“你松手。”
“我不。震南,我们俩打一局吧,打完了我就走。”走是不可能走的。
4.
两个人玩双人四排,以枪杀的人头数作为决定胜负的标准。“跳G港?”焉栩嘉让他点了跟随,抬眼询问他的落地意愿。
“军事基地。”周震南很烦躁,情绪有些压抑不住,他甚至有想要一跳下去就落地成盒的想法。他还是怕输,但却选择降落厮杀凶残的基地。
焉栩嘉扯唇笑,一边控制着人物斜飞着快速下降,一边用手背去撞了撞边上人弓起的指骨。“怕输给我吗?你求求我,我就让让你。”
周震南挪开了点位置,“不需要你让我。焉栩嘉,你好好打,别被别人杀了。”这一次不是小号的中端局,而是两个最高段位匹配了许久的顶配局,里面来划水的主播职业选手都不少。
焉栩嘉还想再说些什么,下一秒屏幕上的人物已经落了地。他只能收收心思先去找枪了。
他运气不错,很快入手一把m4,甚至还有不少的556。但是防具和药他是一点儿没捞着,只有个绿色的一级头。
对面楼的窗户里探出半个黑色的三级头,几乎是一窜而过。焉栩嘉给m4装上三倍,屏息等着那边的人再冒一次头。
三,二,一。
“——VIN 用SKS击倒了 无敌战神是我”
“——VI 用m416击倒了 小哥哥别杀我”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个人拿下了本场的第一个和第二个人头。
“神话果然还是神话啊,哥,你还是那么厉害。”焉栩嘉眉梢一挑,自豪感倾溢而出。周震南抿唇,“你吃了武器的亏,用狙你会比我更快。”
“可我没你这么刚。”——焉栩嘉看他的屏幕——他正大喇喇地站在C字1号楼的顶层,拿着把狙的样子,嚣张又狂飒。就像当年他拿下第一个冠军的二人决赛圈,他直接从草丛里跳出来,用手枪终结了对面的外国友人。
骨子里就是这样狂妄反叛的人,退出自己热爱的领域,远离所有的至高荣誉,怎么会是心甘情愿?焉栩嘉只想让他回到王座的巅峰,卫冕无上的荣耀。
周震南心猛地震颤,盯着屏幕上的人,手指又开始颤抖,操作的特种兵身上冒出绿色的血液——有人在打他。他只能堪堪躲过最后致命的一腔回到楼下的房间。
“不要想着赢,不要有压力,你会赢的,只要是你,就一定会赢。”焉栩嘉攥着他的手腕,压着他的脉搏律动,传送镇定的魔力给他。
焉栩嘉是不一样的。周震南想,情绪逐渐回复平静。“谢谢。”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两个人一路杀进决赛圈,人头数一直在上下起伏着,到了最后竟然达到了平衡。
13:13,而此时决赛圈只剩下三个人,包括他们在内。焉栩嘉把头凑到他脸边,“会赢吗?”周震南不理他,却在心里重重地点头。
“我觉得你一定会赢,”焉栩嘉笑得迷人,身体放松地往后靠,直接钻进了用来遮挡的大石头后的绿色毒圈。“别输了啊,南南。我也……挺输不起的。”
决赛圈的毒最猛,几个呼吸焉栩嘉就成了新鲜的盒子。周震南瞪大了眼睛,“你疯了?”焉栩嘉起身站到他身后,落吻在他泛冷的耳垂上。“赢了,我带你去见队里那群小朋友,他们很喜欢神话。”他顿了顿,“当然,我最喜欢你。”
周震南手一僵,差点把自己抖出去。这还到底要不要打赢了?“别想了,看到他就开枪,你会赢的。”焉栩嘉把手压在他的肩头,语气里满满的信任。
对面斜坡上的树后闪过半片衣服的颜色。周震南瞥了眼刚被他扔在地上的m24,又看了看正装备着的AK,最后把AK!扔掉了,换上了不该用在决赛圈的大狙。
他往左边扔了个手雷,隔着对手挺远的距离。对面不为所动,心理素质显然也是很高。周震南不慌,慢慢跟他耗时,他只是等一个机会。
最后一次缩圈的时间提示显现出来,在最后三秒倒计时的时候对面的人没沉住气,先移动了半个脚步,正预感不妙准备往回收的时候已经被周震南一个甩狙秒了。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金黄色的大字占满屏幕,周震南呼出一口浊气,然后头被人掰过去,呼吸被人中途截断,“我说了你会赢你就一定会赢。”焉栩嘉亲吻他。
“回来吧,我的神话。”
没有人能一直赢,总会输过那么几次,但是你是我的神话,你只会输那一次。
接下来的日子,都是你主宰的连载胜利。
【洛南】《揣个崽崽》2×1
ABO。yun。期。文。学。一发完,2k+。
烦人精×促狭鬼
谨遵医嘱的乖乖洛洛 × 瞎撩一通最后还要负责的南南
++++++++++
0
周震南的一天是从何洛洛一遍又一遍的花式叫早开始的。
1
他埋在被子里睡得正香,忽然之间身上一沉,有什么东西压了上来,紧接着耳朵痒酥酥的,有人趴在他耳边小声地嘁嘁喳喳。
“南南,起床啦,南南,快点起。”
周震南眉头紧皱,动都不动。
这个人锲而不舍,隔着棉花被子抱紧他,晃来晃去。但动作又轻又小心,对一个死心塌地赖床的人来讲,毫无杀伤力,周震南被他晃得头晕,于...
ABO。yun。期。文。学。一发完,2k+。
烦人精×促狭鬼
谨遵医嘱的乖乖洛洛 × 瞎撩一通最后还要负责的南南
++++++++++
0
周震南的一天是从何洛洛一遍又一遍的花式叫早开始的。
1
他埋在被子里睡得正香,忽然之间身上一沉,有什么东西压了上来,紧接着耳朵痒酥酥的,有人趴在他耳边小声地嘁嘁喳喳。
“南南,起床啦,南南,快点起。”
周震南眉头紧皱,动都不动。
这个人锲而不舍,隔着棉花被子抱紧他,晃来晃去。但动作又轻又小心,对一个死心塌地赖床的人来讲,毫无杀伤力,周震南被他晃得头晕,于是更困了,迷迷糊糊地陷进浅梦里,梦到自己坐在船上看星星。
何洛洛抱了一会儿软乎乎的棉被夹心小猪,把自己也给晃困了,还没忍住打了个大哈欠。这可不行,一日之计在于晨,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他摇了摇头赶走瞌睡虫。
何洛洛摸到枕头底下的泰戈尔诗集,抽出来,翻开折角标记的一页,然后郑重其事地清了一下嗓子,压低了声音,接着昨天的进度继续往下读。
周震南仍闭着眼睛,也没看他,但却十分默契地在他发出声音的同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哎,南南你干嘛?”何洛洛凑上来想拉开他的手,“能不能配合一点,医生说了,胎教对宝宝很重要的。”
周震南心想胎教也不是你这么个教法啊,自己天天下午练钢琴就管够宝宝听了,但他还困着,懒得开口解释,而且如果说了钢琴,那何洛洛肯定又要揪着自己三千连问。
宝宝喜欢什么曲子?为什么下午弹琴而不是上午?为什么是钢琴,小提琴可不可以?那萨克斯呢?一想到这儿周震南就有点窒息。
何洛洛掀开一点被子,脑袋挨上来,软软的嘴唇几乎贴着他的侧脸,小声商量:“南南啊,你听一下行不行?”
周震南翻了个身,缩进被子里,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哼哼唧唧:“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
何洛洛合上书拍了一下他的 p p,也不敢用力,那动作虚张声势,完全拿这个小祖宗没辙。
2
……
++++++++++
补档走wb吧,id:吹米吗
MD,小白桃味的Omega真好,我想抢何洛洛的桃子。
想整一个all南的系列,就如题,你们懂,单篇都是1v1,打卡各个cp。
点心推荐评论是我的动力啊。
[洛南]听说初恋应当发生在校园
#现代校园架空
全文一共3w8(真的写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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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九月的气温还笼罩在盛夏的灼热之中,新定制的校服衬衫被汗水沾湿,不怎么舒适的布料黏黏糊糊地贴在身子上惹得人忍不住想深深地叹口气。在这种天气里被迫离开家中的空调来到校园,还要硬着头皮面对课代表绝望的眼神交上那摞通宵赶工出来的——或者说可能已经自暴自弃到只有封面写了字的作业,简直就是可以被列入在学生时代十大不想面对事件之首。
“明天就双休日了还非要抠出一天来让我们上课。”
何洛洛闻声抬头去看那里,他倒是非常赞同这个意见——到底是谁那么想不开非要在周五开学?这一...
#现代校园架空
全文一共3w8(真的写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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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九月的气温还笼罩在盛夏的灼热之中,新定制的校服衬衫被汗水沾湿,不怎么舒适的布料黏黏糊糊地贴在身子上惹得人忍不住想深深地叹口气。在这种天气里被迫离开家中的空调来到校园,还要硬着头皮面对课代表绝望的眼神交上那摞通宵赶工出来的——或者说可能已经自暴自弃到只有封面写了字的作业,简直就是可以被列入在学生时代十大不想面对事件之首。
“明天就双休日了还非要抠出一天来让我们上课。”
何洛洛闻声抬头去看那里,他倒是非常赞同这个意见——到底是谁那么想不开非要在周五开学?这一抬头他就能看到走廊边上趴着的几个男生,正苦大仇深似地与对面教学楼遥相对望,只可惜他从背影没能分辨出到底是谁提出了那个深入人心的抱怨。
“好想下去打球。”那个声音的主人又开口了,已经走过拐角的何洛洛又没忍住回头去看他们,不过这回倒是看清了是谁在说话。最中间的那个少年明显矮上了周围人一截,书包扔在脚边看上去也不像是装了多少课本的样子,他转过头去拍旁边跟着他一起叹气的人低下头小声地说着什么,接着两人像是在商量什么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一样,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何洛洛多看了他两眼,少年在朋友间笑得开心完全没注意到有人在不远处打量自己,细软的黑发垂他的在脸颊边上,被建筑间漏出的阳光笼上了层金环,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夏日的阳光更加耀眼,还是少年人的笑颜更加灿烂。
可惜他不认识他们,否则他说不定也可以从那个少年那里分得一份欢笑。何洛洛低下头看着手机上班主任昨天给他发的通知,他几乎不认识这个学校的所有人。
“二班……”他的目光落到自己身旁的教室门牌上,已经在班里入座的同学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在门外站了好半天的陌生同学,“那里是一班啊。”隐形眼镜还有点干涩,何洛洛眨了眨眼缓解了稍许的不适,才看清那群玩闹的男生所在的班级班牌。
……好像和他更没什么关系了。
何洛洛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踏入新的班级,脑海里还是隔壁班那个少年笑着的模样,撩拨得心头有些发痒,令人忍不住去想什么时候能和他说上句话。
但他确实没想到下一次再见来得那么快。
那人坐在靠墙边的位置,用订书钉好好装订起来的学习资料和试卷随意地叠在桌面上,何洛洛没瞧见笔袋,写满了笔记的试卷上只扔了一支孤零零的钢笔。隔壁班的少年低着头靠着白墙,以一种看着就替他脖子酸的姿势低头看着桌子底下的手机,丝毫没注意到身后坐了个人。
可等到老师拿着讲义走进了班级,何洛洛才想起来自己都没去看看教室门口贴着的座位表上那人的名字,他百般无聊地趴在桌面上,枕着自己的胳膊抬眼看着前座那人脖子后面突出的那节骨头。日光顺着窗户就落在了少年的身上,宽松的T恤盖不住少年偏瘦的身子,背脊的骨头在布料下撑起一小片投影。少年的头发似乎长得超出了他们学校的校规,顺着脖子分出了明显的楚汉河界,衬得他皮肤比旁边一排座位的女孩都要白上几层。
“周震南。”讲台上的补习老师翻过花名册,将视线投向他们这块。
“到。”他看见少年随意地抬了抬手,干脆利索地把手机扔进了桌肚里应声道。
“何洛洛。”
“到!”他连忙坐直身子,前排的人闻声好奇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显然是对于自己身后坐了个新生感到惊讶,“啊,你好……”何洛洛被他看得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笑着小声向他打了声招呼。
“噢……你好。”周震南被他突如其来的打招呼搞得有些茫然,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这回是近距离接触了,何洛洛盯着少年的脸想。昨天开学第一天在走廊里没看清楚,只能看到少年靠着走廊墙壁在人群里笑弯了腰的模样,现在这人脱去了校服,圆领的T恤下露着两条笔直的锁骨,再往上看,少年人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有几分困倦。
不出他所料,周震南回过身去后靠着墙壁打了个哈欠。何洛洛在后面盯着他揉着眼睛的动作没忍住笑了一下,刚刚少年那可以称为冷淡的反应立刻被抛到了脑后。
“何洛洛,发什么呆呢?”他的名字简单好记——妈妈给他起的时候就图这么个方便。虽然不知道周震南记住了他后座的名字没,但老师这回是肯定是记住了。何洛洛有些尴尬地缩了缩脖子,低头试图把自己埋到刚刚发的补习资料里。
缩着脖子一副领罚的模样也不好看,何洛洛下一刻就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试图正视老师的目光,却看到周震南转过身看他,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眯了起来,笑意藏在眼里,却恰到好处地让他发现。
……想和他做朋友。
这一刻何洛洛觉得自己挺莫名其妙的。
二.
周震南第一次记住何洛洛是在补习班。
第一天上课他到得早,管理老师还忙着在各个教室门口贴新的座位表,转头就看到他在后面探头探脑地想看新的座位安排:“南南你来得好早啊。”
“早点来帮忙。”周震南看清了自己这次的座位,进教室把包放下了就跑了出来,“我来贴吧。”
第一次见到周震南的人免不了被他那双长得不讨喜的眼睛给带偏了第一印象,又是丹凤眼又是三白眼,生来白眼珠就比黑眼珠多一圈,看人时冷冷清清的,面无表情时一眼瞥过去就叫人不由得噤了声,怎么看都是把生人莫近四个大字给贴在了脑门上。
可和他接触了才知道少年也爱笑,一笑那眼睛就弯了起来,什么冷淡什么生人莫近的标签就跟唬人似的,被少年不着痕迹地从身上抖落了,身边的人也不由自主地向他聚了过来。
“说起来,南南你后面这次坐了个新生。”年轻的管理老师闲不住,一边给周震南递纸一边说道,“从另一个市过来的,好像连高中都办了转学。”
“这样啊……”这种无足轻重的小八卦周震南听得左耳进右耳出,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伸手帮人贴好了最后一张座位表。手机在裤子口袋里震个不停,不用猜都知道是夏之光的王者峡谷邀约,估计这回拉上了隔壁二班的翟潇闻,就等着一场紧张刺激的开黑。
回到了教室,周震南把包里带来的补习资料全部堆上了桌面,耳朵里塞上耳机埋头用一眼就能看出是在桌底下干些偷鸡摸狗事情的姿势信心满满地接受了夏之光的组队邀请。
可惜他周震南,似乎在王者峡谷中没什么天赋。
新生路过他座位时正好敌方已经推到了自家水晶门口,正屏气凝神试图逆风翻盘,压根没注意刚刚过去的是人是鬼,最后还是被打得回了泉水眼巴巴地看着自家水晶被打爆。正巧老师手里的花名册已经翻了页,回了夏之光一句上课去了就把手机往桌肚一扔,举手应了声道。
“何洛洛。”
没听过的名字。
“到!”
……在身后?
好奇心促使周震南转头一睹新生芳容,不过听声音和名字就知道是个男生,他也只是打算瞥一眼满足好奇心就完事。
结果那新生看上去比他还惊讶,那张好看的脸愣愣的,写满了茫然的眼睛眨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弯起眼就冲着他笑。周震南被他笑得一懵,顺嘴就回应了一句,转回身子时就看见隔壁座的女孩被他俩一来一往看得满脸迷惑。
他也觉得挺迷惑的。
但更迷惑的还属开学后第二周的周一体育课前。
昨晚和焉栩嘉夏之光他们在王者峡谷厮杀到凌晨的周震南刚刚在语文课上补充好了睡眠,精神昂扬地踏出了教室,转头就看见了隔壁班同样昨晚一起参与战斗的翟潇闻打着哈欠出来。他刚抬手想打个招呼,话还没说出口就瞥见翟潇闻还勾着个什么人一起出的教室——
那人长得好像有点眼熟。
有点像他补习班的那位后桌。
……不是有点像,好像就是他那位后桌。
“你愣在这干什么啊?”焉栩嘉伸手推了推愣在教室门口的周震南,抬手一靠就把半身的重量给压了过去,“你盯着翟潇闻他们发什么呆呢?”
“小翟旁边那人是谁啊?新转来的?”夏之光扒着窗框从窗户那探出头来,“之前没见过啊。”
焉栩嘉抓了抓头发盯着走廊顶上挂着的绿油油的安全出口挂牌思考片刻,还没等他开口就看见那位话题中心人物笑着转头望见他们。周震南发誓,他甚至看到何洛洛那一瞬间眼睛都亮了起来。
“南南?你也去上体育课吗?”
少年笑得好看,叫得也亲热。
“……他认识你?”短暂的沉默过去,焉栩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站稳了身子伸手抓着周震南的肩膀晃了晃他。不过周震南的茫然也不比他少多少,他跟何洛洛的交集满打满算也就周末补课班的两天,不过身处于一个班里的人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的课堂,又是前后桌,说还不熟也有点不近人情。
他确实是觉得这个新同学挺有意思,写英语试题时纠结得眉头都要打起结了,看到感人的语文阅读时又会眼泪汪汪的,叫人忍不住抽两张纸巾塞给他。不得不说,每次回头时周震南总能从何洛洛的表情里发觉到不同的乐趣。
但他真的没想到何洛洛和他同校。
而且这人看上去早就知道他俩同校了。
周震南从教学楼一路思索到操场做完热身活动甚至到友谊性质的篮球赛开场,也没从记忆的哪个角落里挖掘出他和何洛洛提过自己是哪个学校的——当然,他自然想不到是开学第一天他和焉栩嘉在班级门口笑话夏之光昨晚吃鸡时落地成盒的样子被人给看见了。
不过球赛一开场,什么同校什么问题都被扔到了脑后,这个年纪的男生友谊不是在王者峡谷和刺激战场,就是在球场上一口一个输了喊爸爸中建立的。
二班的赵让开场带球就跑,被人防住了也不急,转手一个假动作就把球扔给了旁边无人防守的何洛洛——
“震南!帽他!”
“何洛洛!”
——如果让焉栩嘉来形容,这大概就是周震南的篮球生涯里必须着重提点几句的一次经历。
赵让气得把何洛洛的魂给喊了回来后转头就去追被焉栩嘉运走的球,在球场边上负责围观的翟潇闻笑得方圆十里都能知道他们班何洛洛打球被隔壁班最矮的周震南给盖帽了。
周震南看了眼被旁边像是两人间有什么血海深仇似的被死死防住的夏之光,又看了看眼前这个防人时还笑得开心的何洛洛,突然觉得这人不是挺有意思,是真的很有意思。
三.
说句老实话,何洛洛觉得自己挺失败的。
开学一个月过去了,满打满算四周不到的校园生活,还有每周末的补习班,他连周震南的微信号都没问到。倒也不是他们班没人知道,翟潇闻和隔壁班夏之光初中的时候关系就好,夏之光进了高中后又和周震南关系好,一伙人就跨班凑了个王者荣耀的开黑车队——据赵让描述,昼夜颠倒地打,昏天黑地地输。
噢,不给微信号,QQ号也可以啊。
前两天翟潇闻还在班里叉着腰给他绘声绘色地模仿当年高一周震南在文艺汇演上和隔壁班的赵磊一起反串舞台剧,背书功底差还被文艺委员临时拎上去凑数的周震南不负众望地在全校师生面前忘词了,但少年台上盯着隔壁班的两个男生不显惧色,抬手一插腰开口就对要微信号的两人道:
“我们用QQ。”
至于那出舞台剧到最后究竟应该演些什么东西除了一班负责写剧本的人之外已经无从得知。
那天正巧路过二班的周震南隔着窗就看到了翟潇闻的架势,用膝盖想都知道这人想模仿什么,于是他气势汹汹地敲了敲窗户隔着块玻璃向里面那人放狠话:“翟潇闻!出来单挑!”
自然也是没有单挑成功,周震南从后门闯进二班试图把躲在讲台后面的翟潇闻拎出来一顿暴揍,赵让和何洛洛一左一右地就把他架住了,两个人隔着一间教室的跨度互相放着狠话,最后还是上课铃声劝住了这场战争。
“赵让…赵让……!”何洛洛趴桌上想着周震南昨天补习班上古文默写的惨状,回头小声地喊了声最后一排的好友。他们两人间还隔了个每逢晚自习就是捞到了补眠时间的翟潇闻,此时此刻正趴在桌上和自家小肥猫在梦里相聚,完全听不到前后桌两人隔着他的交流。
“干嘛?”埋头在手机上看着怎么养兔子的赵让抬头一脸茫然地看了眼一人之隔的何洛洛,“有事不能手机上说?”
何洛洛被他说得一噎,抬头就看到讲台上看晚自习的老师正没好气地盯着自己,缩了缩脖子就把脑到埋到了课桌底下。
“你今天被叫到办公室去干嘛啊?”何洛洛酝酿了一下措辞问道。
“上周默写没过呗。”赵让说得毫不在意,“没事,隔壁班周震南也挨罚了,他比我默得还烂。”
“……”
何洛洛没话说了。
不过惊喜来得总是迅速又出人意料,晚饭吃饱喝足正在房间一边撸着趴在腿上打呼噜的小布偶一边琢磨出英语试题的老师是不是想要他死的何洛洛看了眼手机,意外地发现微信通讯录上多了一个小小的1。
来加好友的那人微信ID就三个英文字母,备注也就三个中文,但着实把何洛洛惊得撸猫的手都顿了顿。
他验证刚通过周震南消息就过来了,就像是赶着来灭火的消防员一样,刻不容缓的一瓢冷水下去就把何洛洛的那点惊喜给灭得干干净净。
“你们班赵让的微信号能不能给我一下,我和他说点事情。”
得,和他没什么关系。
彼时的何洛洛压根没有思考过“难道翟潇闻和赵让关系不好吗为什么问他要赵让的微信”这一问题,闷闷不乐地把联系人名片给周震南一发就老老实实地埋头和英语试题奋战了。
手机又震了两下,何洛洛咬着水笔盯着屏幕朝下放的手机纠结了半天还是没有伸手去翻开看看周震南给他发了什么消息——但事实证明他哪怕他当时看一眼消息回一句也比现在晾了对方两个小时要好。
周震南一共回了他两条消息。
第一条表达感谢。
第二条问他会不会补课班发的数学作业的压轴题。
何洛洛连忙从旁边堆起来的试卷里翻出补习班发的试题,盯着那道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的压轴题十秒,认认真真地打开手机给周震南发了一条本该两个小时前就说的话。
“我也不会。”
太没用了,何洛洛盯着试卷反思自己。
“没事。”出乎意料地,周震南非常迅速地就给他回了消息,“我有点思路了,做完和你说。”
何洛洛看了眼手机上的显示时间,没敢问周震南是真的打算三更半夜和他探讨数学压轴题还是借一个理由和他就此江湖不见。不过还好,周震南没打算真的就因为这两个小时的时间差就和他相忘江湖,没多久后就把写得龙飞凤舞的草稿纸照片一拍,把另一边的何洛洛看得一愣一愣的。
“看不懂问我。”周震南非常大方地发了一句。
“好。”压根没打算周一就写补习班作业的何洛洛回复道。
开始聊天的契机还是和学习相关积极向上的,不过周震南显然对讨论习题的兴趣也没那么大,说了两句后就没了声换了个话题。而何洛洛心里还惦记着着和周震南赶紧交上朋友,话也不自主地说得多了,和赵让三言两句就说完的话题搁到和周震南的聊天框里硬是扯出了长篇大论,图文并茂地向对方介绍自家两个小动物的身世。
周震南消息也回得快,看上去也是乐在其中,但奈何他的思维跳脱,何洛洛硬是跟着他从猫猫狗狗聊到了两人相望无言又半斤八两的游戏段位。
“没事,咱俩能一起排位。”周震南说得非常乐观。
四.
周震南在一个多月后才发现自己压根没有何洛洛的联系方式。
他抬头看了眼头顶上二班的班牌,左等又等不见赵让出来又探头进去看了看:“赵让!你干什么呢?”他这一嗓子喊得整个班的人都去看他,但周震南不在乎,手里分数惨淡的默写纸卖力地晃着,试图吸引最后一排那人的注意。
“来了来了。”赵让埋头翻着桌肚里的试卷应声,站在他桌边聊天的何洛洛看看他又看看门口的周震南,把茫然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其实周震南也知道,带着默写纸过去办公室肯定没什么好事,订正罚抄已经是家常便饭,挨训上一年也没少挨,但奈何虚心道歉,绝不悔改八个字仿佛刻在了这群人的DNA里,抄了又抄一整年,第二年开学收上默写纸还是老样子。
“背出来再准走,今天背不出你两就别回家了。”
太难了。周震南拿着被自己卷成起来的课本蹲在办公室的门边回顾人生,正苦恼着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背诵默写这种东西存在这一命题时,有人推门进了办公室,一眼就看见了试图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周震南。
周震南抬起头看清来人,一时语塞。
“这不是周震南吗,蹲这里干什么啊。”负责他们班的英语老师低头看他,开口就是一口隔着十米远就能被他教过的任何一个学生听出来是谁的口音,“又默写不及格啦?”
周震南继续保持沉默,倒不是他不喜欢英语老师,而是他觉得现在在英语老师如此偏袒的笑容之下语文老师的眼刀比平时还要犀利。
“唉呀,下回努力嘛。”英语老师乐乐呵呵地走过去,还不忘拍一拍周震南的脑袋,“背不出就逼一逼自己,男人嘛,要对自己狠一点。”
被包围在办公室的笑声中的周震南低头看了眼课本,欲哭无泪地发现自己刚刚记住的第一句话又给背忘了。
当然最后他还是被语文老师给放走了——赵让早就背完跑路了,留他一个人为了古文在办公室里秃头,夹着课本往班里走时周震南还不忘伸手摸了摸头顶,日日为自己的发量而担忧。
路过二班时周震南从窗外望里面瞥了眼,正好看到何洛洛跨过翟潇闻在和后面埋头看手机的赵让建立联络,孰不知坐在讲台后面的老师正一脸没好气地瞪着两个在下面嘀嘀咕咕的学生。
这画面实在太过有趣,周震南几乎想掏手机拍下来发给何洛洛让他细品一下老师现在的心理活动。
……他有何洛洛的好友吗?
好像没有。周震南回了班级躲着讲台上老师的目光偷偷摸出手机,调开通讯录的名单肯定了一下自己的判断,果然没有。
怎么会这样呢?周震南狐疑。何洛洛这人虽然在隔壁班,又是转校生,但三天两头两人总会在走廊或办公室里碰上几次,更何况补习班里两人还是前后桌,居然愣是没有遇到交换微信来一把王者荣耀的契机。
这可不行。
周震南皱着眉回头小声地喊了下正沉默着吃鸡的夏之光,后者埋头跑着毒区含含糊糊地应了他一声。
“你有隔壁班何洛洛的微信吗?”
“我怎么会有。”夏之光回答得干脆利索,说完后又思考了片刻开口,“我帮你问问小翟?他应该有。”
“我又不是没有小翟微信。”
“那你还问我。”夏之光不解。
这也不是翟潇闻有没有何洛洛的微信的问题,周震南一时没想到怎么反驳夏之光,只好抓了抓头发转回去,盯着手机里的通讯录列表思考人生,其实要个微信号还不简单,待会儿下课铃一响就去二班把那人喊出来就得了,何洛洛又不是什么小姑娘,要个微信号还怕人起哄。
但直接跑人家班级门口要微信号这个行为又实在怪异过了头,周震南一想到自己跑去二班门口把人喊出来就为了加个微信好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是场面尴尬还是脑子有病,他几乎能想到何洛洛拿着手机出来就仿佛是看到路边有人说正在创业请支持一下然后就把微信二维码怼到他鼻子下面的表情。
……算了,王者荣耀和谁玩不是玩,和谁掉星不是掉。
“你要何洛洛的微信号干嘛?”
周震南有些头疼地回了翟潇闻一句有事,他现在真的很后悔去问这位兄弟要何洛洛的微信,按照翟潇闻这个吃瓜看热闹连作业都能不写的性子,一般问不出个结果是绝对不会轻易让步。但二班满打满算他能说得上话的就那么多些人,一盘算才发现几乎都没联系方式,为了避免这个话题延续到楼上高三成为那群沉浸在题海中的苦命学生的课后话题,他还是最后选择采纳夏之光的建议。
“啥事啊让你想到跑来找我要微信。”
“你到底有没有!”
下一秒翟潇闻认怂地就把联系人名片发给了他,周震南点进去看,最先入眼的就是头像上那只看面相就感觉脾气就不怎么样的布偶猫。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自家躺在地上低头舔毛的加菲,猫咪注意到他的目光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自顾自地低头继续舔着自己的爪子。
其实也不是什么必须找到何洛洛才能解决的大事,甚至这个事情找翟潇闻就可以一步到位。周震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拐这么大一个弯就为了通知赵让一声明早记得去办公室默写——虽然其中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拿到何洛洛的微信,想到自己少说也和何洛洛当了一个月补习班的前后桌,连个微信都没有以后怎么上课一起双排?
大概这就是强迫症吧。周震南满意地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个理由。
不是,这人怎么网上那么冷淡啊?
周震南纳闷地划拉了两下屏幕,思索着平时遇见何洛洛的时候这人可不是这种一声不吭的性子,体育课上拉着赵让又闹又笑的怎么看都不像是这种自闭儿童,怎么发完了联系人就跑路了就不多聊两句,他可是真情实感地找了个问题去问他。
十分钟了,何洛洛连个句号都没发给他,简直冷漠到极点。
“现在的小孩怎么一点礼貌都不懂。”虽然不知道他和何洛洛哪个年龄更大一点,但依旧把对方划分为了小孩的周震南嘟囔了一句,从笔记本里抽出数学卷子径直去找自己刚刚胡扯的那道压轴题。
压轴题是真的压轴题,周震南仔细看了两眼倒来了点兴趣,立马就扔下了古文去研究根本不需要着急的补习班作业,用实际行动逃避令人脱发的背书作业。
题不算难,但解法很有新意,周震南抽了两张草稿纸才解出答案,正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准备开手机找人炫耀一下自己的战绩,这图片消息还没给人发出去,手机上端的提示倒是显示何洛洛给他连发了好几条消息。
这是干什么,梦醒了发现自己没回消息?
周震南退出去点开何洛洛的聊天框,两个小时前还被他评为不懂礼貌的小孩正拼命给他道歉,中间还夹杂了两张不知道哪存来的——大概率是赵让的,小兔子的表情包看得让人心软。
没事。一向大度的周震南回他,正准备把草稿纸上写得乱七八遭的解题步骤整理一下发给这个两个小时前不知道在哪梦游的好同学,刚刚被莫名其妙发了一堆数学草稿的夏之光又发消息来了。
“南南!来不来一把紧张刺激的双排!”
“掉星大队不必拉我。”
从钻石一路跌回铂金的周震南翻了个白眼。
但现在是什么时候,年轻人的夜生活时间,怎么可以在聊学习中度过——作为在红旗下长大的正经学生周震南秉承着不打游戏也要聊点别的促进友谊的观念重新点进何洛洛的聊天框。
话题就从何洛洛那张拍得不怎么样的布偶猫入手,单纯的少年一听周震南提到头像的小猫就立马开了话匣子,又连发了好几张小布偶的照片给他,字里行间还带着点秀女儿一般的自豪。
不过周震南千算万算没算到何洛洛不仅网上不是个自闭儿童,居然还有点话痨,聊天界面里的话题和过山车似的从何洛洛家养的小布偶到他初中地时候妈妈送他的小泰迪——当然其中也有周震南的推波助澜,屏幕另一端的何洛洛看到他发过来的柴犬照片,颇有一种要和他聊育儿经验聊通宵的兴奋。
他当然不知道何洛洛心里的那点小算盘,只觉得这人是真的挺自来熟,怪不得和赵让还有翟潇闻那么快就打成一片。不过周震南是谁,朋友的范围从幼儿园一路覆盖到已经工作几年的社畜,何洛洛的这点自来熟不仅不令人反感,反而还挺合他心意。
这天又一次熬到凌晨的周震南不是在王者峡谷拼命守护自家水晶,也不是在城镇地图里苟着埋伏人,而是守在微信聊天框里,和他补课班后桌唠嗑八卦聊得开心。
五.
高一入学的时候老师就没少念叨高三高考的压力,叮嘱学生们收收心少打几个小抄多看看书,不要对春秋游抱有太多的幻想。升了高二更是用各种借口拖延时间,一班的夏之光就差用他的8G网速打听清楚全市各个高中的春游时间和地点,校方某个姓龙的领导才慢慢吞吞地拍板决定了今年高二去哪秋游。
这个年纪的男孩,扔给他们一个篮球一块水泥地就能玩一整天,春秋游究竟去哪玩也不挑剔,毕竟有总好过无,在公园门口挑一块信号极佳的风水宝地打一整天的游戏也是春秋游的一种形式。
“这游乐园我小学初中加起来都去了四五次了,还去啊?”翟潇闻兴冲冲地从何洛洛手里接下通知单,下一秒脸上表情就垮了下来,“咱们市这么多大好河山秀丽美景为什么眼光要拘泥于这么一个小小的游乐园呢?”
说罢他还不死心地用笔戳了戳前排专心看通知的何洛洛,凑过去小声八卦:“洛洛你原来那个高中高一春秋游去哪玩?”
何洛洛沉思了一下:“秋游去河边,春游去公园。”
翟潇闻:“……说实话游乐园还是挺好玩的。”
美丽的大好河山对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来说确实不怎么香。
盼星星盼月亮,熬过了期中考躲过了家长拿到成绩单的暴打,秋游的这一天总算在一群孩子们的期待下给盼到了。
游乐园离学校也不远,开车半个多小时的功夫就到了游乐园的大门口。他们这回来得早,游乐园还差十几分钟才开园,干脆一个年级的人都被赶下车迎着烈日的拷打在大门口按照班级整起了队。
等待的时间是相当的无聊枯燥,学生们各个低着头看手机,打游戏的打游戏,聊天的聊天,反正对这个本地人已经玩到腻的游乐园没什么期待。何洛洛看了一路手机最后看得脖子酸痛,在一众低下的脑袋里被迫抬头,揉着后颈四下看着活动下筋骨。
看着看着,就看见了周震南。
周震南其实说矮也没有多矮,怎么说也是破了170的大关的人,在中国平均171的男性身高里起着拉高的作用。只可惜一班的男生个子实在窜得过于迅速,导致总是和焉栩嘉夏之光等人一起玩的周震南就显得格外小只。
现在在男生堆里显得格外小只的周震南此时此刻也在低头看手机的大部队中,前面的女孩打着伞遮阳,一下下地晃着,伞骨的小尖角就戳着了他的脑袋。周震南抬起头推了推女孩的伞,女孩顿了顿回过头和他说了句话——大概是道歉吧,何洛洛用手挡着阳光眯起眼去看他。
周震南似乎在听歌,他鬓角一块的头发前两天全被剃短了,原本还能被头发遮住的耳机在阳光下反着光。实际上前一周他就被年级组长在走廊上被逮到了,拿着英语期中考试卷还在向何洛洛得瑟的少年吓得脖子一缩还以为是上课玩手机被抓了包,转头就躲何洛洛背后大气也不敢出——在听到年级组长只是勒令他赶紧去理发后才长出了口气,连声答应地把一脸狐疑的年级组长给送走。
“是挺长的。”何洛洛伸手撩了下周震南的发尾,肯定了年级组长的判断。
“我这叫时尚。”周震南对他翻了个白眼,“何洛洛你是不是羡慕妒忌我的秀发。”
“你头顶都快掉没了。”
“滚!”
周震南找不到武器,最后用手里的卷子卷成棍,追着何洛洛从二班门口一路跑到走廊的尽头,一路上无数的学生探头探脑地向两人行注目礼,最后周震南在楼梯间的角落把人堵住,气势汹汹地对蹲在角落的何洛洛举起手里的卷子。何洛洛也配合他,闭着眼抱着脑袋,一副自愿领罚的模样,就差把我错了三个字贴脑门上求周震南原谅。
最后卷子只是在他手背上敲了一下,不轻不重。何洛洛小心翼翼地睁开眼抬头看他,只看到周震南用卷子敲着肩膀一脸满不在乎:“行了别装了,走了,上课去了。”
到最后理发的事情被周震南一拖再拖,最后在周六补课班结束后周震南才转过头对埋头整理书包的何洛洛以一种壮士断腕的口气说:“何洛洛,我今晚要去理发了。”
“噢……祝你好运?”何洛洛一脸茫然地注视周震南,丝毫没有理解到对方的痛苦,“你怕理发?”
“你才怕理发!”
第二天何洛洛看着面前头发剪得干净清爽的周震南才得知,当年暑假他曾经就因为遇到了一位理发手抖的Tony老师,刘海不幸被剪成了狗啃,出门打球时被夏之光等人嘲笑了一周。
“这不是担心那个理发师还在吗,万一又剪毁了连你都要记得我那个样子了,这让我面子怎么搁。”周震南一手撑在何洛洛的课桌上,另一只手拿着大开的薯片袋子向他抖了抖,“吃不吃?”
正盯着周震南想得出神,身后突然有人推了他一下,何洛洛回过神来去看后边的翟潇闻,对方一脸茫然地向他回望过去:“开园了,你不进去?”
“哦哦……”
游乐园开园时总有一场人偶装的欢迎舞蹈,正好赶上快万圣节估计是园方想增添点氛围,平时一众卡通片的角色统统换成了可爱风的骷髅小丑,七八个人在游乐园门口又唱又跳,有一种说不出的滑稽。
——不过何洛洛显然对这种欢迎仪式特别感兴趣,要不是赵让在旁边拉着他去看游乐场的平面图他甚至有可能还会加入其中。
入园前赵让就从门口捞了一份园内导览图,虽然翟潇闻在车上就拉着旁边埋头玩手机的何洛洛吐槽了一路这个游乐园他来的次数多到他闭着眼就能找到游乐设施,但现在几个人凑一块在路边依旧讨论地不亦乐乎。不过人员之一的何洛洛倒是对游乐项目没有太大的想法,硬要说他可能觉得公园和小湖泊比起全是刺激类项目的游乐园更适合他。
他还没告诉翟潇闻他们,他恐高这件事。
“真的假的啊?”得知这个消息的翟潇闻盯着何洛洛真挚的眼神两秒,又低头扫视了一圈游乐园的概况,“那旋转木马的二楼你怕吗?”
“……”
最后不出所料,何洛洛光荣地沦为了几个人的看包使者。
但是看包使者何洛洛很快乐,哪怕脚边堆着几个装满了零食的书包依旧趴在出口处的栏杆那里对着排队的众人笑得灿烂。
其实说是要赶上万圣节,也是个掐头去尾四舍五入后的总结,实际上现在不仅正值十一月初,更是正巧赶上回温的日子,人在太阳底下呆了没一会儿就受不了了,乘着排队的空当就着把校服外套给脱了,露出里面五颜六色的T恤衫。
何洛洛盯着排队的人上去一批下来一批,自家同学也慢慢地跟着人流挪到了入口。在这灿烂的阳光笼罩之下,被扣在座位上还不忘向工作人员招手生怕自己成为事故受害者的人就非常地引人注目——至少旁边一圈人都在盯着这人看。
何洛洛也趴在栏杆上盯着那人看,这一看清就觉得更有意思了。
这人长得可真像周震南。
当然,那也必须是周震南。
虽然周震南旁边那几个特别眼熟平时在走廊上也没少见的男生也是一副非常害怕的样子,但非常显然易见的,他是这一群害怕的人中最害怕的那一个。
“我好像看到夏之光他们了。”翟潇闻排队的时候也不忘发两条消息,“他们怕成这样怎么还上去了?”
就是啊,何洛洛低头看着手机有些失笑,害怕成这样了怎么还去凑热闹了。
他再抬起头时机器已经被工作人员启动,个子稍矮的少年穿着一身粉得不像话的短袖衬衫在阳光下试图把自己在座位上缩成一团,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怕极了的样子。
“南南!”何洛洛放下手机,靠着栏杆向怕极了的少年喊道,“周震南!”
这样的喊声会给对方带来勇气吗?
何洛洛呆呆地听着周震南在失重下坠后发出的,令人难以忘却的,或许哪天做噩梦的时候还能回味到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后心想。
大概不会吧。
很显然的是,一班周震南这一组的男生似乎都不太适合玩这类的项目。
大概是叫焉栩嘉的少年朝周震南他们摆了摆手,自顾自地走到了一旁堆着书包的长椅边上,然后在大家的注视下静静地枕着书包安详地躺下了。而最后一个走出来的周震南反而是嚎得最凶,走时却最平静的那一个。
“如果有下辈子,我想活得体面一点。”他跟着何洛洛一起靠在栏杆边上,语气沧桑,还带着尖叫过后的嘶哑。
这一批下来了后一批就赶忙步他们的后尘,不过这一趟的画风似乎和上一批有点不太一样——来自上一批的夏之光蹲在地上气还没喘匀就听到头顶上这一轮的游玩对象兴奋的欢呼声。
“谁啊,这东西都能玩的那么开心!?”
何洛洛和周震南一起抬望向带着欢笑与兴奋落下的机器一时沉默。
“……大概是,赵让吧。”
何洛洛抓了抓头发道。
以翟潇闻为首生龙活虎地走下来的几个人和现在还缓过神来的上一批玩家夏之光等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奈何这几个从初中就认识的家伙们也是真的熟络,气还没喘匀了就凑一块开始讨论游乐项目,仿佛他们压根不是两个班的一样。自动走出圈外的焉栩嘉躺在长椅上闭目养神,眼观不了六路但不妨碍他耳听八方,连忙起来叫他们过来一起讨论——理由是这里有树荫。
周震南和何洛洛也被动地加入了群聊,赵让和翟潇闻把游乐园的必玩项目提了个遍,又挨个被周震南冷着眼否决下去,何洛洛在旁边没插嘴,但听着周震南用一些一听就是扯淡的理由拒绝搭乘这趟送命车队也觉得有趣。
不过他们到底是为什么会来玩这个啊……
“要不这个吧!”翟潇闻兴致勃勃地伸手一指,滑到了地图的一个小角落,仔细一看倒离他们现在的位置并不远。
“什么什么,我看看。”焉栩嘉坐起身子去看地图,看清了翟潇闻指着的是什么设施后又闭上了眼躺了回去,“不用叫我了,我和这个椅子已经融为了一体。”
“我不去。”
周震南也看清了翟潇闻指的是什么鬼东西。
“我也不去……”夏之光摇着头往后退,却被翟潇闻一把勾住了脖子给拽了回来,曾经的初中同学如今的高中校友盯着他目光灼灼,出口的话就像是恶魔的惑言:“我和你说,这种游乐场的鬼屋都特别假,里面都没个真人,全是机器,就放点音效吓唬你。”
“那就别去了……”
“不行!”
翟潇闻义正言辞地驳回了夏之光的提议,并深入地试图和他探讨游乐场的鬼屋究竟多么不吓人。
何洛洛其实也不怎么想去鬼屋,他恐高又怕黑,并且他特别不经吓这件事人尽皆知——周震南来二班串门的时候没少背后吓唬他。他小心翼翼地从专注鼓励夏之光的翟潇闻身边慢慢挪开,试图把自己从这个一二班混合的群体里悄无声息地剥离了。
刚挪了两步,他就瞥见了脸色不怎么好看的周震南。
周震南怕鬼吗?何洛洛感觉自己的大脑有点宕机,他把记忆从开学第一天起捋了一遍,也没想起来这个平时在人堆里玩得特别开的男孩究竟怕不怕这种怪力乱神,印象里好像只有这人趴在二班窗口扬着卷子朝他笑的得意,还有补课班上趁老师不注意回过头,小声问他打不打游戏的狡黠。
就好像周震南印刻在他脑海里的只有无意间流露出的锋芒,压不下的少年心气,就没点平日里出糗,垂着脑袋被老师苦口婆心地教育的场景。
可少年再傲气也总有怕的东西,那是无关痛痒,玩闹一般说出来也不该是会觉得丢人的东西。
于是何洛洛趁着身边人不注意,偷偷伸手揽上了少年的肩膀。
“要不这样,你到时候走在我前面。”
他说的小声,语气却是自己都没料到的坚定,仿佛从心底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保护好这个被自己轻轻搂住的少年。
周震南抬头看他,抗拒的神色还没来得及卸下就迎上了何洛洛的目光,他起眉沉思了几秒——何洛洛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感受,他咽了下唾液搂紧周震南,刚想开口继续说什么却听见那人慢慢开口。
“我数三二一。”周震南停下了思考抬起眼看他,眼里的笑意像是之前补习班偷偷和他商量怎么逃了课一起去吃街边新开的拉面店一样,“我们就跑。”
“三、二、一……”
他不给何洛洛反应消化的时间,伸手牢牢握住了对方先前无意识伸过来的手。
“什……”
“跑!”
少年牵着他的朋友,把那些错了拍的抱怨和惊讶远远地甩到了身后。
六.
每一所高中门口都应该有一座刻有名人名言的铜雕,或者说一块不知道从哪个批发市场搞来的大石头,配合一点花草就这么立着,上面刻着一句被老师说烂了的校训。在以前外卖管得还没有那么严的时候,这块刻着“赤子之心,乘风破浪”的大石头下面就摆着整整齐齐的外卖盒,每一位跑来认领的学生都在这八个字的注视下,一张张外卖单地找自己那一份。
今天倒是不太一样,石头底下蹲的不是外卖盒,是一群凑一块蹲着打游戏的男孩们。今天秋游没有早自修,周震南丝毫不负众望地又起晚了,夏之光从QQ微信一路辗转呼唤,最后选择放弃叫翟潇闻拉上他们班何洛洛来一把匹配。
于是等他掐着点,伴着班主任那句“周震南,秋游你都能迟到”踏进校园,看到的就是那几个特别眼熟的脑袋凑在一块,正在进行一场紧张刺激的厮杀。
周震南左看右看也没见着这群人给他留块地,就干脆背着包蹲夏之光面前观察战局——他们这群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游戏水平基本差不多,谁也没脸骂对方菜,每一轮都打得十分团结。
手机屏上技能的特效混在一起,又是倒着旁观,周震南着实不能在第一时间看清战局——以至于在何洛洛开大取走了对方的一个人头的时候他还在小地图上找那个安琪拉的图标在哪。
最后他干脆一路挪到了何洛洛面前去看他的屏幕观战,蹦蹦跳跳的小女孩甩着带特效的双马尾,转头就躲进了草丛里。
“你这还买了皮肤啊。”周震南后知后觉地指出。
“是啊。”何洛洛盯着屏幕笑了下,“下次带你?”
“你少来。”周震南摆了摆手,补习班上偷偷打游戏的事情他俩也没少干,时间长了他也摸清何洛洛几斤几两——段位是真的没骗人,何洛洛打游戏也是真的菜,但游戏态度又是真的认真。手感不好的时候坑了两把,被坑的周震南那一肚子怒气在回过头对上对方那双满是歉意的眼睛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卡在喉咙里的话酝酿了半天,最后变为一句算了玩吃鸡吗?
——不过他倒是丝毫都没察觉自己的目光已经从特效炸得五彩缤纷的屏幕中转移到了正垂着眼游戏玩得认真的少年脸上。
其实一开始没有人想去玩那个该死的游乐园必玩项目。
周震南被焉栩嘉从游乐园门口的人偶堆里拽出来的时候满脸写着抗拒——穿着小骷髅小幽灵的人偶装的工作人员估计从来这里工作起就没见过这么给面子的高中生,散开时还恋恋不舍地挽留这个刚刚还在和他们一起转圈圈的男孩。
最开始提议的是焉栩嘉,非常迅速地就得到了夏之光的大声反驳,从人群中被捞出来的周震南看着他俩默不作声,站在路灯旁假装自己是一个隐形人。
“赵磊和我说那个其实也就看着吓人。”焉栩嘉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夏之光,“我想去试试看。”
“他还和你说暑假去蹦极呢!”
夏之光是他们班出了名的耳根子软,这一点在每次的月考随堂考以及各类考试前扒拉在他桌边满脸求救的人群中被鲜明地凸显出来。能帮的就帮,帮不上的也要想办法帮一帮,一贯保持这种乐观态度的夏之光在年级里的人缘也是好到不行。
现在耳根子软的夏之光在焉栩嘉的忽悠之下燃起了虚假的勇气,一拍旁边许久不发言并试图成为第二根路灯的周震南道:“那我们过去排队吧?”
“啊?”低头玩手机的周震南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夏之光,不知道在他沉迷于手机的这点时间里焉栩嘉给他吹的什么风,居然把人给骗上了这艘贼船,“你也要去?”
他好像也没答应他要去吧?
“试一试吧。”夏之光伸手拍了拍周震南的肩膀,诚挚的目光之中丝毫没想到之后可能会发生些什么,“你真的这么害怕?”
怕字在周震南嘴里兜兜转转了半天,最后还是被他咽进了肚里。好面子的少年咬着牙拍掉焉栩嘉压在他另一侧肩膀上的胳膊,一字一句地把话给挤了出来:“去就去。”
但到底还是害怕的,而且还不是一点点害怕。
浑浑噩噩地跟着夏之光他们坐上座椅时周震南才感觉到了一丝实质性的恐惧,明明现在还是艳阳高照的大白天,他的后背上却已经布了一层冷汗。过来检查的工作人员挨个替他们按下了防护杆,检查完松紧后又再准备去下一排。
“等一下!那个,能不能再帮我按紧一点……”
惜命的少年连忙伸手拦住准备往后一排走的工作人员,声音里带着令人心酸的颤抖。
“已经按到底了。”工作人员忍着笑帮他把防护杆又往下按了按,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他真的后悔了。
尤其是当他原本踏在实地上的双脚随着机器的上升而脱离地面,彻底感受到自己已经与大地分别的时候后悔的感觉更加汹涌。如果此时此刻周震南还能抬头看看周边的人,就会发现之前踊跃想要上这艘贼船的焉栩嘉和夏之光和他是如同一辙的害怕,也不知道这三个胆小鬼究竟是为什么才会有勇气觉得自己不会害怕的。
触碰不到实地以及对于失重的恐惧让周震南整个人都在座位上缩了起来,他把头努力地下埋着,机器缓慢的行动像是钝到在皮肉上磨蹭,是一场极其不痛快的凌迟。
然后他听到了——
“南南!周震南!”
那人的声音熟悉,从不远处传来,一路撬开了他紧闭的眼。闻声的周震南小心翼翼地把头从臂弯里抬起来了点,在阳光下向他大喊着的少年因为距离的原因身形慢慢变小,阳光下还有些模糊。
但周震南轻易地就认出了他。
何洛洛靠在围栏上,双手环在嘴边大喊着他的名字。少年应该是笑着的,周震南努力地眨了眨眼想要看清,他一向觉得何洛洛笑起来很好看。
可他又太害怕了,害怕到下一秒又把头埋进了臂弯里不敢再去看何洛洛。
太丢人了。当机器升至最高处的时候周震南绝望地想道,何洛洛还是把他丢人的样子看了个全。
最先提议的焉栩嘉也是后劲最大的那个,下了机器后周震南站在原地还捂着自己的心口喘气,身旁的焉栩嘉抬手一推防护杆下地,差点因为腿软立马在下一批的人流面前磕个响头。被坑蒙拐骗来的夏之光也好不到哪去,但起码还能抬腿走路,晃晃悠悠地扶着走不动道的焉栩嘉,两人互相搀扶着往出口走。
周震南虽然在器械上害怕——下来后也是惊魂未定,但最起码踩上实地后立刻就有了一种回魂的感觉,再害怕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别让它再发生第二次就行。周震南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往外走,一抬头就看见了对着自己一脸呆样的何洛洛。
估计这小孩是被吓到了,周震南绕过护栏伸手往何洛洛身上一搭,发出了一声悔恨的叹息。
他前不久在补习班上终于问清楚了何洛洛的生日,月份上比自己大,但奈何妈妈把他晚生了一年,给周震南捞到了占便宜的机会。
“所以你比我小。”当时还在午休,他把凳子拖到了后一排何洛洛的边上,两人并排坐着一起打吃鸡,“叫哥哥。”
何洛洛抿着嘴不理他,手机屏上的游戏视角显示他正在草丛里专心致志地寻找那个刚刚开枪的混蛋。
“你这小孩……”周震南嘟囔了两句不啃声了,没几分钟后又用手肘碰了碰何洛洛的胳膊,“要不要急救包?”
明明他比何洛洛还矮上半个脑袋,长相又显嫩——虽然高中生也老不到哪里去,跟人家站一块说不定他才是像弟弟的那一个。但周震南就是热衷于喊何洛洛小孩,仿佛这个实际上就没差他几个月的少年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孩,一举一动要他这个当哥哥的看上几眼才好。
“要。”
“叫声哥哥。”周震南这回用腿轻轻撞了下何洛洛。
何洛洛又不吭声了,端着枪解决了跑进他视线里的那个人后才转头去看周震南,后者就靠在椅子上看他,一副我已经跑进了圈你奈我何的表情。然后少年就笑了,这一笑把周震南都给看愣了,跟何洛洛认识了快两个多月后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班里几个女生天天花痴这个小孩不是没有道理的。
何洛洛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好看到他觉得掩在头发下的耳尖都有些莫名其妙得发烫。
“南、南。”那小孩笑弯了眼,凑到他眼前逗他似的说道,然后又自顾自地坐了回去低头继续专注游戏,留周震南一个人盯着他的侧脸发懵。
周震南这回是真的不知道何洛洛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了。
他清楚自己在这方面几斤几两,恐高怕黑又怕鬼,在家里睡到一半醒来想要上厕所都要闭着眼睛先去摸索开关,把家里开得灯火通明再跑去洗手间,回来后再关了灯紧闭上眼扑回被窝里。碍于面子被骗上了这个该死的项目是他人生的败笔,上过一次当绝不能上第二次,周震南心想,说什么他也不会再去鬼屋凑热闹。
可眼前的少年明显自己就在害怕——周震南知道他不经吓,不出意外那也肯定很怕鬼屋。可那双有些发白的薄唇抿了又抿,搂着自己肩膀的手还有点抖,说出口的是令他完全没想到的话语。
“要不这样,你到时候走在我前面。”
但周震南可完全没有舍命陪君子的想法,何洛洛的心意他心领了,但鬼屋真的大可不必。他盯着何洛洛莫名非常坚定的眼神片刻,不知道该怎么去告诉对方自己压根没有进鬼屋的打算,斟酌着的词句在被何洛洛望得柔软的心上滚了一圈,他突然想到了——
“我数三二一,我们就跑。”周震南望着何洛洛弯起了笑眼,他在策划一场小小的“叛逃”,带着这个不知道为何搂着他不肯松手的少年一起逃离鬼屋的制裁——他相信夏之光他们追不上自己,彼此间的娴熟能让之后的抱怨只止于口头,最多就请他们吃顿饭而已。
说到吃饭,天那么热,一会儿去请何洛洛吃个冰激凌吧,周震南心想,就算给这个陪自己一起逃跑的小孩的奖励了。
“三、二、一……”
何洛洛的手心热得发烫,牵在手里周震南都觉得可能在这么一小会儿功夫里就要被捂出汗来。
“跑!”
七.
上一节课间休息被老师叫走的赵让在球场边上偷偷摸摸地朝何洛洛喊了两声,后者正抱了个篮球躲在树荫下偷着休息,硬是被来自好友的这声幽幽的呼唤给吓得差点跌地上。
“干啥啊?”何洛洛抱着手里的篮球转过身去看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旁的赵让,“体育课你迟到怕什么?”
“什么跟什么啊。”赵让看了看四周,见那帮同学正没心没肺地凑一块打球才抬手招呼何洛洛凑过去,“一班有个女生叫我给你传个话,她说她在器材室后面有话和你说。”
“啊?”
何洛洛这声喊得有点响,把后边打羽毛球的翟潇闻的注意力给吸引过来了,这位不听八卦可能会死的好损友一见他俩凑一块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什么就立马来了兴趣,球也不打了提着拍子就气势汹汹地凑过来扎堆了。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让我也听听呗。”翟潇闻往他俩中间一凑,看看何洛洛又看看赵让,眼睛里闪闪发光的是对八卦的求知欲。
“赵让说有个女生在器材室后面等我。”何洛洛不跟他玩神秘,抱着球就一五一十地把事给说了。
高一一入校就经常被女生喊出去表白的翟潇闻见多了大场面,听着何洛洛的描述只觉得平淡又枯燥:“没了?”他难以置信地又看了看两人,用目光来表达自己的不解。
“……没了。”
“那你有点表示没?”翟潇闻伸手推了推何洛洛怀里的篮球,没推动,“答应吗?”
何洛洛抱住篮球想了想,认真地摇了摇头:“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还没等翟潇闻回话他就把篮球往空着手的赵让怀里一塞站起身:“让人家在那里干等着也不好,我先过去吧。”
两人目送好友远去的身影半晌,翟潇闻才想到什么伸手撞了下身边的赵让:“要不要跟去看看?”
“别吧。”
“去看看嘛。”
“不行。”
“你难道就不好奇是哪个妹子吗?”
“我觉得不好。”
横竖都是拒绝有什么好看的,早已知道女生是谁的赵让心想。
其实说句实话,何洛洛并不记得一班的女生。
多亏了周震南他们的经常串门,一二两个班在高一时就成为了全走廊最熟络的两个班——熟悉到什么程度,老师在办公室的批改日常里总都会翻出两个班抄得一摸一样的作业。
但再怎么熟悉,何洛洛也只认识周震南身边那一圈玩得比较好的男生,毕竟课上组队打游戏的经历是男生建立友谊的最佳方案。至于一班的女生,何洛洛一边思考一边绕过器材室,果不其然看到了一位一点印象都没有的女生。
至于一班的女生,还真是一个都不认识。
从网上连载的言情小说的分类中来看,校园是一个经久不衰的题材,而在校园题材中,占了大半的都是高中。不提现在由于网络发展过快导致的拆盲盒式网恋,在十六七岁的高中时光谈一段干干净净的初恋确实是大部分女生入学后的幻想,虽然这种幻想经常会被班里的一群疯猴般的男生打碎得七零八落。
这也不奇怪翟潇闻在入学第一年就全靠他在窗边的安静少年的形象斩获从高三到高一的不少女生的芳心,后来其中一部分沉下心想要和他从友谊开始发展的女生们在面对翟潇闻八卦方面的求知欲时,纷纷忍不住称呼他一声姐妹,继而选择转战别的男生。
女生转过身看他的样子实在像极了漫画小说里描述的样子,何洛洛站得离她有点远,一时半会儿尴尬得连手都不知道怎么摆。
平时不打游戏的时候他也看看漫画小说,爽文男主的故事里最不缺的就是后宫女生,各种表白的招数看得没谈过恋爱的小男生在英语课上春心荡漾——如果此时此刻有人以上帝视角为这个画面作画,一定会发现比起鼓起勇气想要表白的女生,何洛洛才是紧张到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的那个。
“何洛洛?”女生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那股难言的尴尬,左思右想后干脆向前迈了一步直视面前低着头看着水泥地的少年,“你应该知道我想和你说什么了。”
“呃……应该算是吧。”何洛洛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不太敢和女生对视。
“那我就直说了。”女生似乎已经明白了对方欲言又止的拒绝,脸颊上的红霞晕到了她的眼里,“我喜欢你,能不能和我交往?”
“抱歉……”他不知道该如何用委婉的词句去拒绝她,来的路上心里已经打了无数份草稿,但没有哪一份可以止住少女眼里积攒的泪水,于是他只好抬起头向她开口,“我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我知道了……对不起。”女孩到最后也没有在他面前落泪,而是转过身一个人静静地走了。
何洛洛看着她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才长叹了口气,有些怨恼地低头抓了抓头发。他还是觉得那句拒绝的话说错了,虽然无论哪种说法都不会令那个女孩好受,但他依旧固执地觉得自己说错了。
可究竟哪里错了,又弄不明白。
他只好有些烦闷地坐上一边的花坛,低头冥思苦想。如果按照小说的套路,此时此刻转角处应该会躲着一个暗恋自己的人吧——又在瞎想什么呢。何洛洛又叹了口气,郁闷地低下头把头埋进手臂里放飞自我地思考。
没人和他说话的时候何洛洛就爱一个人坐着瞎想,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有的时候想到了些不怎么好的事情甚至还会一个人偷偷地掉眼泪。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想到哪了,从女孩的离开想到一会儿怎么和赵让还有小翟说这个事情,还有……
“何洛洛!”
还有周震南。
如果周震南知道他们班有女生向他表白会怎么想?
“你一个人坐这里干什么?被英语老师训了?”
何洛洛抬起头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背着光的人,周震南一脸你在这做什么梦呢的表情望着他,伸手去捏他的脸:“发什么呆呢?没见过你周哥?”
“你怎么跑这来了?”
“我来找你打球啊,说好的一决胜负。”周震南凑他面前左看右看,也不见他有个发烧脑热的样子,“我问了小翟他们好半天他们才说你在器材室这里,你呆在这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我没有!”何洛洛皱起眉反驳他,眼前的少年带着笑意,怎么看都是一副开玩笑的模样,他又立刻没了脾气,垂下脑袋不吭声了。他想他不应该告诉周震南刚刚发生的事情,但那点说不清的难受堵在喉咙口,随着周震南过来后的时间长度而逐渐发酵,惹得他眼眶都开始发酸。
他不想告诉周震南他被女生表白了。
可如果周震南知道了怎么办,如果等他下课后回到班里看到那个哭泣的女孩,从她朋友的口中知道了一切后会怎么做?
他会来问我吗?
还是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周震南,他只记得少年玩游戏时的专注和喜怒,记得他玩闹的时候的笑眼,却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待感情相关的问题,不知道他喜欢什么类型的人,不知道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他不想知道周震南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也不想对方有了喜欢的人却根本不打算告诉自己,酸胀的感觉从喉间延上了大脑,刺激着他的泪腺,惹得人把脸埋在臂弯里无声地开始落泪。站在身前的人没有移动,似乎没明白他怎么就突然一个人哭了起来,手足无措地站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在自己身前蹲下了身。
烂俗的言情小说在无用的剧情里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一个崭新的书写方向,就从被表白的少年终于意识到自己对身边的好友心怀他意开始,从迟钝的少年把脸埋在臂弯里,任由衣袖布料吸走自己的所有泪水开始——
何洛洛终于明白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
不是“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而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的名字叫周震南,我非常非常喜欢他。”
他该以什么立场,怎么样的表情,对什么人说出这样的话呢?
他只能一遍遍地说给自己听。
无声地说给自己听。
八.
“南南!”
正找不人一起打羽毛球的夏之光眼尖地发现了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的周震南,还没等对方踏上球场就靠着自己一嗓子把一圈人的视线全都给喊得聚集了过来:“要不要一起打球啊!”说着还举起手里的羽毛球拍向他示意。
“行啊。”周震南一手挡着阳光往球场里走,没两步就看见夏之光朝他又晃了晃手里的拍子:“你去器材室再拿个拍子呗!另一个被小翟拿走了,但他现在人不见了!”
周震南无语。
教学楼的这个出口倒是离体育器材室不远,他四下打量了一下,没见着除了夏之光外还有拿着球拍不打球的人,认命地转身往器材室走去。
他们高中管得不严,借出和归还体育器材全靠自觉,自然而然就隔三岔五会发生一点羽毛球乒乓球统统消失或者球拍损坏的事情,但也无从追究,就这么散养着过一天是一天,有的时候想到了就进一点器材,懒得管的时候就把学生全打发去打篮球。
要不要再拿个篮球?周震南想了想,他昨天体育课和何洛洛的比试还没个结果。
何洛洛打球的水平和他打游戏的水平实在不相上下,菜得能让翟潇闻在球场边上笑话他整整两周。但何洛洛显然并没有对自己的实力有一个明确的认知,还能每节课做完热身运动就跑去找人打球,打输了也不在乎,下次再接再厉,越挫越勇。
但总的来说,周震南还是挺喜欢跟何洛洛一起打球的,小孩虽然菜,但是菜得挺可爱。
然后他就看到那个菜得挺可爱的小孩背对着他站在器材室旁边,背脊挺得像是周一升旗仪式上领奖似的。
罚站也不至于跑这里啊。周震南前思后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正打算探头出去看看到底怎么一个回事,就听见一个还算熟悉的女声传了过来。
“我喜欢你,能不能和我交往?”女生的声音坚定,一字一句里都是鼓足了勇气才吐露出来的。
周震南没敢冒头去破坏现场,但哪怕他躲着没看到那女生的脸,光听声音就能猜到是谁。一个班一年半快的交情不是瞎说的,更何况他也没有记人这方面的障碍——所以哪怕周震南平时再不在意班里有几个女生,日子过久了自然一个个都记得挺清楚。
这个女生是他们班的英语课代表,属于踏实学习的那种学生,做事细心又麻利,特别讨各科老师喜欢。周震南记得她长得也挺好看,不说是傲人的玫瑰,也是朵静静绽放的百合花,年级里用各种方式打听她联系方式的男生还不少。
而且……周震南靠着器材室的墙壁心情复杂,她跟何洛洛站在一起似乎还挺般配。
“抱歉。”
啊,小百合看来开错地方了,遇到了农民伯伯的除草剂。
“我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周震南呼吸一滞,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就好像何洛洛刚刚把除草剂灌进他嘴里了一样,五脏六腑都灼烧似的疼。
疼得他倚着墙慢慢蹲下身,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因为何洛洛这句话被点燃了一肚子的火气。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周震南反问自己。他想起来补课班那人弯起眉眼对他笑得认真的模样,又想起来自己发热的耳尖,还有在游乐场那个自己怕得不行却非要说什么你走在我前面的小孩。
他本可以自己一个人离开,可偏偏心软了又带上了一个何洛洛。
周震南一遍遍地细数过去那些自己曾经从未在意过的细节,才发现这并不是那个家伙第一次牵动了自己的情绪。
这种事说出来能离奇到让夏之光他们目瞪口呆一整个月也不一定缓得过神来,也普通到他现在背靠着器材室的墙壁轻而易举地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仔细想想喜欢上何洛洛好像也不亏,那人虽然打游戏打篮球都菜得不行,但长得好看做事又认真。周震南背靠着墙壁坐在台阶上任由自己的思绪发散出去,他想到少年没事就盯着自己傻乐的模样,他总是用手先把那人笑得开心的脸推远了些,再开口抱怨你怎么像个小孩儿似的,就好像何洛洛凑得再近一点,那双眼睛就能把他全都给看透了——他知道何洛洛肯定没有这个想法,也不一定做得到,毕竟那个小孩跟在他旁边总是一副傻乎乎不太聪明的样子。
他是这样想的……可何洛洛呢?
何洛洛喜欢的应该是女孩子吧。
哪怕高中时代不准备谈恋爱,进入了大学也一定会有不少女生围着他转试图把联系方式塞到他手里吧。
那样好看的笑容,以后只会留给一个女生吧。
那他呢?
一个高中时期的好朋友吗?
或者说,过了高二高三,他们走过高中的时光后,还会再有联系吗?
就像普通的高中时期的朋友一样,就此之后彼此只活在朋友圈里吗。
他不甘心。周震南盯着自己手心的纹路想,他怎么会甘心。
于是他站起身拍了拍校裤上粘上的尘土,就像是真的问了翟潇闻他们半天才得知何洛洛的去向一般站到了那个低头不语的少年面前。
“发什么呆呢?没见过你周哥?”周震南弯下腰看他,何洛洛的脸上被袖子压出了一条淡淡的红痕,横在他的脸颊上,看得令人想伸手碰一碰——周震南也确实这么做了,他的指腹压上那条痕迹,轻轻地捏了捏表情呆呆的少年的脸。
他本来还想,至少要告诉他。
周震南望着何洛洛满脸的失落慢慢收起笑容,垂下眼望着少年把脸埋进臂弯里不再吭声。他不知道少年为什么如此失魂落魄,隐约流淌出的啜泣声紧紧地裹住他的心肺,令他呼吸困难。周震南手足无措地望着流泪的少年,慌乱地思考着,只觉得何洛洛现在难过的样子就像刚刚表白被拒绝的不是那个女生而是他一样——
何洛洛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因为无法向她告白所以就只能哭泣吗。
周震南慢慢蹲下身,双手撑在腿上静静地望着无声流泪的少年。
就那么喜欢她?
他想开口去问他。
喜欢到不惜为了她拒绝所有人的爱吗?
灼烧的痛感又逐渐蔓延上来,周震南伸手想像平时一样去摸一摸何洛洛的脑袋或者拍一拍他的肩膀给他一些安慰,可手伸了出来又不知道该落在哪里。
何洛洛或许并不需要他的安慰……或者说,需要的并不是来自他的。
他到底是怎么把那份情绪理解成生气的。周震南的手伸在空气中怎么都落不下,最后只能用力地握成拳慢慢地收了回去。
痛感的来源根本不是什么愤怒生气,他只是妒忌。
妒忌那些女生可以肆无忌惮地展现自己对何洛洛的喜欢,妒忌女生们可以鼓起勇气向喜欢的人表白,妒忌那个被何洛洛无声又真诚地喜欢着的人。
他没有错,何洛洛也没有错,被何洛洛喜欢着的那个未知的少女也没有错。
感情的红线弯弯绕绕,没有谁在此之中犯了错,也没有谁耍了小伎俩独占了少年诚挚的初恋情感,他或许只是牢牢地占据了少年心里名为朋友的重要席位。
也只是朋友。
周震南抓紧了校裤的布料,灼痛感烧得他舌根都感觉到了苦涩,他有无数的话想告诉面前哭泣的男孩,安慰的,自白的,满怀爱意的——
但身为朋友的他,只能垂下眼闭口不言。
他不该说。
也不能说。
九.
“洛洛?”
“何洛洛??”
正盯着试卷发呆的人被猛地一弹脑门,下意识地就捂着额头痛呼出声,引起旁边几个埋头看题的学生的注视。何洛洛委屈地抬头去看眼前的施暴者还想控诉对方的行为,话还没酝酿好就被周震南给抢了先机:“你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何洛洛松开捂着额头的手收了心思继续看题,片刻后没忍住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被周震南弹到的地方。
前座的人被他的小动作给逗笑了,钢笔草草地把最后解得的答案圈出来后就伸手去拍何洛洛揉着额头的手:“我没用力好不好。”
“你明明就很用力!”吐槽归吐槽,何洛洛最终还是放下手低头仔细看周震南给他写的解题步骤。其实一开始也是他拿着试卷戳着周震南让正埋头玩手机的人回头帮他讲题,结果周震南是好心地转过来帮他分析错题了,他却盯着卷子开始发起了呆。
距离上次被女生表白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甚至已经步入了寒假过完了年,到了准备收收心开学的时候,而周震南从年前到年后一次都没和他提过那天的事情,也不问为什么他突然低头就哭了,完全就是一副对事情原委毫不在意的模样——说实话他也不敢问对方知不知道这件事,最后想了半天还是决定把这件事烂在心里。
不过让他心态逐渐飘忽的当然不是这些陈年旧事——补习班到了最后几节课又要进行随堂测验,何洛洛觉得自己别的都还好说,英语是怎么看怎么悬,想了想自己今早拿到的批改完的英语作业,看周震南写解题思路的眼神都飘了。
第二次发现何洛洛又开始发呆的周震南干脆放下笔也盯着他看,看看何洛洛究竟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不知道是不是何洛洛和赵让玩得太好了,发呆的功力确实不是周震南可以匹敌的,于是他叹了口气敲了敲那人搁在课桌上的胳膊:“你究竟在想什么呢?”
“……就那个,一会儿要考英语不是。”第二次发呆被逮住的何洛洛也糊弄不过去了,干脆老老实实地跟周震南给交代了,“我觉得我要凉了。”
“怕什么。”周震南说得一身轻松,成功赢得了何洛洛愤怒的视线。
于是愤怒的何洛洛就看到周震南朝他招了招手,意示他凑过来一点。何洛洛看着他思考了一秒,非常听话地就探身凑过去,听一听周震南到底要和他说些什么。
他凑得离周震南近,招呼他过来的人也向他这里侧了下身,两个人最后那点距离也给拉近了。周震南像是和他说什么秘密一样还伸手挡在了嘴边,话语间的吐息就全部落到了何洛洛的耳朵上,气息温热,又有那人说话时的停顿节奏,撩拨得本来没多想什么的人耳朵逐渐发烫起来。
南南他……是不是凑太近了?
何洛洛一边告诉自己周震南不是故意的压抑下逐渐加速的心跳,又忍不住把感官集中过去,不只是话语间的吐息,周震南凑得太近,好像唇瓣都磨蹭上了他的耳廓。
“怎么样?”周震南说完后撤退得毫不留恋,何洛洛回过头看他,应了声好后才开始回忆对方刚刚究竟和他都说了些什么东西。
好像是说考试的时候给他传答案……
何洛洛回忆到这里愣了下,还没来得及向周震南再次确定自己的记忆有没有出错,老师就已经抱着卷子进了教室,周震南见状也带着自己的笔转了回去,不给何洛洛任何一点开口的机会。
周震南说给他传答案是真的给他传。
何洛洛正埋头和阅读题苦战呢,就听见前面周震南的一声“洛洛”伴着椅子往后挪动的声音轻轻地飘了过来。
“手。”周震南压低了声音又道。
他俩的座位一直没换过,从开学起就是靠着墙,平时也方便靠着墙睡觉或者低头打游戏,现在传个小纸条也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监考的老师也没注意过他俩这个小角落,盯着别的两排学生盯得死紧。
“来真的啊。”何洛洛摸着良心想了想,自己也最多在上课默写前拿着考纲在课桌上打几个小抄的经历,还真没试过在考试上和人串通了传答案。但那可是周震南的英语答案,何洛洛用余光瞥了眼老师的位置,横下心伸手下去摸周震南递过来的便签纸。
周震南估计也是第一次干这个事,纸条在手里揣得死紧,何洛洛是碰到他的手了,手指勾着对方的磨了半天,周震南才小心翼翼地松了手,让何洛洛去摸他手心里的纸条。
何洛洛实在紧张得不行,一半是因为传答案这种小动作,一半是因为他跟周震南四舍五入牵着手。其实也不算第一次牵手了,上次秋游周震南拽着他逃跑两个人也是牵着手,但那时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对对方有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任由对方牵着在游乐园的游客的注视下跑了半天也没什么感觉。
何洛洛在心里骂了自己两句,一闭眼把纸条捏手里就往回缩,捏到纸条的时候他稍微感觉到周震南的手指勾了勾,但他实在过于紧张没有留意,把纸条捏手里后就继续假装自己埋头在写题。
周震南给他传的是阅读题的答案,何洛洛自己也写了两篇,一边对着前两篇的答案一边誊写着后两篇,意料之中的错了好几题,看得他心里五味杂陈。
考完收卷时周震南回过头看他,写满了得意的笑容看得何洛洛心猿意马,把后面传上来的卷子和自己的叠一块后塞到了周震南手里后就低头把脸埋了起来。
“怎么了?”周震南有些担心地敲了敲他的桌子,“没抄吗?”
“不是……”何洛洛有气无力地应道,“谢谢你。”
不仅想牵手,还想抱抱。
……也想亲亲他。
何洛洛绝望地靠着墙闭上了眼。
高二生的寒假里除了过年就补课,不过今年过年早,开学的时间也比往年都要早一些,一群学生刚过完了年就带着学校作业来补习班,一边对着手机一边誊答案。一早就和周震南把答案对完的何洛洛趴在桌上看着手机,算着日子等着开学。
倒不是多想开学,毕竟假期里他能和周震南当前后桌,点外卖抄作业甚至是放学回家的路上两人都是呆一块的,上了学那就是一天见不着几面的隔壁班同学,颇有一种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感觉。
“情人节啊……”何洛洛趴在课桌上翻着手机日历,翻来覆去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只好悻悻地把手机给关了,开始独自一人冥思苦想。
男生间送巧克力会不会太奇怪了一点?但如果说是女生送的拿来和他一起分的话肯定会被周震南嘲讽……算了,说不定他根本就送不出去手。
何洛洛心灰意冷地想着,抬头看了看前座低着头的少年,周震南靠着墙低头玩手机玩得专注,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人正打着和自己有关的小算盘。
他能注意到情人节也完全是个巧合,毕竟不放假的节日对学生来说可以统一剔除其作为节日的意义。但他最近实在是沉迷某短视频app,连着刷到了好几天“情人节怎么送女朋友礼物”和“如何在情人节追求喜欢的人”等垃圾视频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还有情人节这个东西。
不得不说厨房实在是对何洛洛有一种奇妙的魔力,就像是抱着魔盒的潘多拉,被蛊惑着非要看一眼里面究竟藏了点什么东西,他不在厨房里弄出点什么动静就好像这个厨房是白花钱去装修的。
——不过由于妈妈的宠爱,至今还没挨过打。
妈妈只不过是呆在厨房外看着自家儿子埋头处理熬糊了的厨余垃圾叹了口气,最后主动手把手来进行烹饪课教学而已。
逐渐靠蓬松的毛发占据体型优势的小布偶争宠似的挤开小泰迪,在男孩的脚边打转,眼巴巴地看着小主人小心翼翼地把巧克力放进冰箱冷藏,甩着尾巴喵喵叫两声,不懂为什么自己捞不到一份。
但是该怎么送出去呢?对了,还有包装的问题。
何洛洛盯着面前的人苦恼了一天也没想到解决的办法,只好想着放学的时候旁敲侧击地问一问周震南对情人节有什么想法,结果没等他放学开口提起这个话题,被他惦记了好几天的少年理着包转过身和他说自己有点事,今天不能顺路一起走了。
“这样啊……”何洛洛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朝对方点了点头。
“那学校见。”
周震南低头拉上书包拉链,走得迅速。
何洛洛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半晌,趴倒在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十.
不得不承认,周震南确实很在意何洛洛喜欢的人到底是谁这个问题。
但是打听人家的私事也不怎么好,他总不得一把勾过对方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去问,末了再添一句我帮你出出主意怎么样。
实在不怎么样。
周震南一直觉得何洛洛是个很好看透的人,少年心性单纯,想不到那些歪七拐八的坏点子,和谁做朋友都是付了真心地去对待,哪怕拒绝女生的表白都是客气礼貌的。所以当那天的下课铃响起,哭红了眼的少年抬起头看他——眼泪汪汪的,还用手抹了一脸的泪痕,他也只是伸手给他擦了擦脸上抹得乱七八糟的泪水一声不吭。
他看见了何洛洛眼里的退却和隐瞒,他就咽下了所有的措辞安安静静地当他的朋友。
可他又不愿意只是当何洛洛的朋友。
稍微再近一点,再亲密一点,只要何洛洛没有对此表现出不适,那么就是被允许的。
说到底他还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无论是身体和心理上都没触到成年的那条线,感情问题十分稳定,从来没有过波澜。他还没和女生谈过恋爱,也没有牵过女生的手,却那么快就接受了,并且面对着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生这么严峻的问题。
甚至有一种,几乎可以说是宿命论的想法。
大概,只会是他了。
少年的情窦开得迟钝,分不清自己之前对友人的是友情还是爱情,却清醒到固执地知道,自己只会看着那人失神。
如何去追求一个男生——这个命题太难了,比要他今天放学前不出差错地默完早上新教的古文还难。周震南自知是个恋爱方面的新手,可身边人也没有例子供他去参考,他知道怎么去和一个意气相投的男孩交朋友,课间的玩闹,游戏组队邀约,还有逃掉晚自习一起去街边新开的小吃店,可他不知道该如何让那个男生放下心里的那个人注意到自己。
周震南低头叹了口气,切出游戏去看夏之光给他发的消息,不出所料的是这位好同学终于从游戏中醒悟过来没几天就要开学了,四处开始求作业答案。
“小猿搜题。”
周震南回得简洁明了。
身后有人用笔戳他,周震南回过头就看见何洛洛拿着寒假作业的试卷抓了抓头发,然后指了指空出来的一题:“南南,这道你会吗?”
“我看看。”周震南从自己桌上拿了笔,接过何洛洛递过来的草稿纸低头开始看题,完全忘记了一分钟前自己对夏之光发的极其冷漠的四个字。
人经常在为一件事付出了实践后才开始反思自己的动机,就比如说周震南已经走在了路上才开始思考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太过鲁莽。
为了情人节专门跑去买所谓的巧克力真的合适吗?
暂且不提怎么送给对方吧……周震南抓了抓头,想起刚刚放学告诉何洛洛自己有事先走了后对方望着自己的眼神,茫然中还带着一丝被抛下的委屈——周震南没忍住被自己的脑补能力给逗笑了,笑了一会儿后又想起近在咫尺的情人节,脸上的表情又垮了下来。
巧克力店最近算是迎来了销售的高峰期,大概各个厂商都在等即将到的情人节这一天,各式各样的宣传都鼓足了劲地展示,就差让店员学着百货商店甩卖一样拿着个喇叭站在外面喊情人节巧克力全场八折起。
周震南知道这家店纯属巧合,就和他知道情人节快到了这件事一样非常巧合。
他的感情问题瞒了几个月,三天两头一起打球的夏之光他们不知道,放假后在补习班上天天坐在他后面的何洛洛本人也不知道,但某天补课回来路过这家店时,却被门口拿着试吃品的店员给拦住了。
少年裹在羽绒服里看她,满脸困惑。
店员举起摆了不同款的巧克力的小托盘给他,认真地向他推销自家店里出的新品,还不忘暗示这个少年即将到来的情人节:“如果想告白的话情人节送巧克力也很合适哦。”
“……我没有喜欢的人。”
明显大上他几岁的女生笑了笑,俨然是一副你可骗不了我的模样:“我弟弟以前暗恋小女生的时候就和你一个样子,人家女孩子只是借他一本作业就高兴得不得了。”她端起托盘意示少年试试看她们店的新品,“试试看吧,最近还打折呢。”
周震南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托盘里的巧克力,最后还是伸手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微苦的黑巧克力在嘴里慢慢融化,苦味刺激着舌根的味蕾,咀嚼和吞咽时都能感觉到可可的香味。
“怎么样?”店员笑着问他。
“……有点苦。”周震南如实答道。
“还有牛奶巧克力和白巧克力,要再试试吗?”
“不了,谢谢。”周震南礼貌地向她摇了摇头,他其实想问店员小姐是如何看出他有喜欢的人,还只是单纯的为了揽客在瞎猜,但怎么想都觉得这个问题非常唐突,最后还是默默地给咽了回去。
“要不要买块巧克力去表白?”
“我再考虑一下,谢谢姐姐。”
伸在外面的手有些冻僵,他稍微活动了两下后伸回衣袋里,突然就想起早上考试时给何洛洛传纸条的场景,少年在后排拼命用手指勾着那张他藏在手心里的便签条,圆润的指甲一下下地蹭着他掌心的软肉,惹得他忍不住收拢手指想要去牵住他的手。
可惜只碰到了一点,他只勾到了一点何洛洛的指尖,却高兴得就像是又牵住了对方的手一般,侧过头躲过老师的视线,任由脸颊慢慢发烫。
他的喜欢实在太明显,几乎就要藏不住了。
“你来了呀,打算表白了?”
走到店门口时正好有一个女生抱着贴着爱心贴纸的纸袋离开店铺,路过他时少女好奇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会有男生想到来买巧克力。站在店门口送走顾客的店员正巧是前几天在门口推销的女生,一眼就认出了满脸犹豫的周震南,转过头朝他笑了一下。
“嗯……”周震南抬头抓了抓头发,最后自暴自弃地应了一声——他打心底不觉得自己有机会送的出巧克力,但却依旧不由自主地来到了这里。
“和上次吃的同一种吗?”
“不。”周震南摇了摇头,视线在展示橱窗里流连,“他……喜欢甜一点的东西。”
那人喝可乐都要从一堆里挑走无糖的,还会一边喝一边看着自己从被嫌弃的那一堆中随便拿出一罐时发出疑问,无糖的你怎么喝得下去的。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
“喝起来都差不多。”
好像是这样。
真的喝起来差不多吗,周震南对自己当时的回答困惑了一下,或许只是当时想逗逗何洛洛,看他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就觉得好玩。
“那这款怎么样?”店员小姐指了指其中一个玻璃柜,“价格也不贵,打完折还可以写小卡片哦。”
“就这个吧。”
周震南点了点头。
“但卡片就不用了,谢谢。”
他垂下眼补充道。
其实一开始并不打算买巧克力的,情人节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他也不打算表白——说不定何洛洛还要向喜欢的那个女生表白,更没他什么事了。
周震南随手把巧克力扔进包里心想,他到底为什么要凑这个热闹。
这个命题依旧是无解的。
就像是他从来不去问为什么自己会喜欢何洛洛一样,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谁也撼动不了它的存在,掩饰也只会显得欲盖弥彰,称得这个原本就不怎么样的答案反而多了点耐人寻味的特效。
他掏出手机想看看几点,却收到了来自何洛洛的微信。
少年大概是在商场的某个角落,拍给了他不少款式的包装盒。
“南南你觉得哪种比较好?”
……
“第一个吧。”
周震南把手机关了放回口袋里,顺手提了把下滑的书包笑了笑。
看来真的没他什么事了。
十一.
事实上,对情人节充满幻想的大部分还是女生,男生们比起情人节更在乎今天能不能打球这个问题多一点。
所以当周震南跑来敲二班窗户把正埋头睡觉的何洛洛给叫醒后,情人节两人的第一句话是出去上体育课,何洛洛也确实无话可说。
但不说这个又能说什么呢,何洛洛坐在球场边上把篮球当皮球拍着,盯着不远处刚刚被女生叫走后正往他这里回来的周震南,少年的校服口袋里鼓鼓的,口袋外面不经意地坠了一根粉色的丝带。
难道还要互相发一句情人节快乐吗,算了吧。
所以他没有提起那显而易见的粉色丝带,而是把球扔给对方后站起身,笑得别无他念。
“去打球吧。”
何洛洛其实也没少被女生塞巧克力,午休时分就有一个女生红着脸在门外拉住他们班的一个人小声说能不能帮我叫一下你们班何洛洛出来,被点名的本人还没听到门口发生了什么事情,耳边就会炸起了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生们的起哄声。
在教室里塞巧克力和在走廊里塞巧克力无非是被一波人关注和被一大波人关注的区别,女生们像是私底下串通好了,粉红色的小袋子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就跑,就剩何洛洛一个人被围观群众堵在人堆里张望。
这一张望就正好撞上了抱着两叠试卷路过的周震南和焉栩嘉,正低头和朋友聊天的少年路过人群抬起头正好对上他慌张的眼,目光在他手里的小袋子上停留了片刻,笑得意味不明。
这一刻何洛洛只觉得女孩送来的袋子就像是个烫手的山芋,怎么放都觉得膈手,最后干脆往旁边的翟潇闻手里一塞:“送你了。”
“你送我干什么???”
他拨开人群想去喊住周震南,想告诉他自己也准备了情人节的礼物——只为他准备的。
聚在走廊里的男生们刚刚还在起哄少女给少年大胆的示爱,接下来其中的一位主角就扔下了饱含爱意的礼物自顾自地回了班级,就好像刚刚无事发生一般。
可他还是不敢,哪怕那个用深蓝色包装纸小心翼翼裹好的礼物不那么像是一份情人节的心意,就算送出去或许也不会被人当作示爱,哪怕那个礼盒现在离他那么近,他一伸手就可以从包里拿出来——
装在盒中的是少年反复尝试最后无果,最后只能和妈妈一起合作完成的巧克力,不是圆圆的巧克力球,也不是一眼就能让人明了心意的爱心形状,而是少年找遍了网上店铺最后才买到的星星模具,在妈妈不解的目光下一个个小心翼翼地脱模,然后包装好装进对方亲自挑选的礼盒里。
购买包装纸的时候他也没有选那些大热的桃粉的颜色,或许是太烂俗,太容易和女生们挑选的礼物混杂在一起,他就偏偏选了最不像是情人节气氛的包装,销售员帮他从一卷中扯出来一长段裁剪下来,放上收银台上的那一份莫名地就让何洛洛觉得像是少年微信头像沉寂的夜空。
一份不像是情人节的情人节礼物。
可里面的心意却是沉甸甸的,不比任何女生给予得少。
结果到了最后,他也不敢把那份心意送给对方。
没有机会,害怕别人的目光,等等一系列的理由细数下来,还是他自己不敢罢了。不敢告诉周震南自己的情感,害怕被对方讨厌,却又一头热地做了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每分每秒都在告诉自己再等等吧,下节课,再下节课,或者放学后——
“洛洛你别忘了锁门啊。”
“好……”
到最后也没送出手。
何洛洛锁着教室的门长叹了口气,他们班晚自习拖得时间长了些,等做完值日的时候各个班的灯都熄了,只留了尽头教室办公室的灯光还亮着,宣告情人节这天的校园生活的终了。
“洛洛?”
心心念念的人的声音在自己身边炸开,吓得他落了手里的钥匙。何洛洛不可置信地去看眼前的人——周震南手里捏着份英语试卷,单肩背着书包正蹲下身帮他去捡掉落的门钥匙。
“你干嘛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周震南拾起钥匙看他,何洛洛想要伸手去拿却见他收拢五指,少年把钥匙捏在手里笑得狡黠:“一起回家?”
“好……”
捡起了钥匙的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替他锁上了班级的大门。
在校念书的日子里他们并不是经常可以一起回家,错开的值日排布,老师心血来潮的晚自习拖延,还有各自班里结伴的朋友,怎么想他们似乎都轮不到一起放学回家这件事里。
说来奇怪,就像女生们总会结伴去洗手间一样,人们总是成群结队一起度日。如果谁一个人放学独自回家,就会没来由地觉得孤寂。
但可能又不是这样,一群人一起回家和一个人独自回家又有什么差别呢。
大概是环境的原因吧。何洛洛低着头看着石砖铺盖的人行道胡思乱想,如果太阳落下得晚,一个人回家也没什么,但如果像今天这样夜幕早已降临,就连路灯都照不清路途的光景的话,有一个人陪伴总是好的。
他选择性地遗忘了最终他和周震南还是踏上不同的道路各自回家,遗忘了他无论如何都不敢拿出来的礼物。
我说啊。周震南还是打破了沉默,旁边不知道是哪家店铺散养的猫咪在路中间伸懒腰,见到了两人后爬起身在周震南腿边磨蹭,你把巧克力送给人家了吗?
“什么?”何洛洛听愣了。
周震南蹲下身摸着猫咪的下巴,被主人养得圆润的三花猫眯起眼用下巴蹭他的手,他看不清周震南背着光的表情,又觉得这个话题的发展非常离奇。少年摸了摸猫咪的脑袋站起身看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你少装。周震南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起伏的情绪,道路边的公交车站上没人在等车,他走过去就成了唯一的候车人。你之前问我礼盒款式不就是要送人巧克力吗。
他生气了吗?
何洛洛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周震南的表情,却犹豫着下不了定论,他只觉得身前的人似乎在生气,但又想不出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才惹得对方不满,是觉得自己有了喜欢的人却不告诉他吗。他张了张嘴想替自己申辩,可他该怎么解释?
他想反驳——生气的那个人应该是他才对,周震南自顾自地就给他写下了定论,把他一腔的情绪打包贴上另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名字,仿佛每一分的爱意都是罪状书上的一条,被他满心暗恋着的少年就此判了他的死刑。
可他又不知道如何反驳。
他做不到去欺骗周震南。
难道就这样告诉他自己其实没送出手吗?这样问题一就解决了,可问题二呢,如果周震南问他喜欢的人究竟是谁,他说得出口吗?
他做的到面对暗恋之人的注视说事实吗。
巧克力我根本没有送出去。
我确实是想送人的,不是给别的任何人,我想送给你。
你会接受吗?
“算了。”
周震南似乎不再期待他有什么回答,转而卸下书包拉开拉链自顾自地说道,“你包里还装得下吧?我姐今天早上送了我袋巧克力,反正你也收了那么多了,这个也顺便送你吧。”
就像是他今天中午把那袋巧克力塞给翟潇闻一样,周震南就好像扔一个烫手的山芋一样随手就把包里那袋巧克力塞到了他的手里。
何洛洛拿着那袋巧克力不知道该说什么,由远及近驶来的公车车灯打得明亮,让他看清这手里的这袋巧克力。粉色的包装大概是情人节统一的,上面还印了店名的logo,简单地用贴纸封了口,也没有像是那些女孩送的巧克力一样,上面有着过度的包装和专门写下的心意表白。
这个巧克力装得实在是太简单了,简单得令何洛洛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眼眶酸到发疼。
“车来了。”周震南还是单肩背着书包,侧过头看他。
“嗯……”何洛洛这才抬起头看他,大概是夜风吹得缘故,灯光之下周震南的眼角也隐约地泛红,“那个,南南!”
他抬起头望着登上车的少年,被喊住的人回头看他。
“……谢,谢谢你的巧克力。”
他低下头道。
公交车驶去的声音逐渐变小,最终跟着冬日的夜风一起散去远方。何洛洛知道他该走了,该回家去了,带着他没送出去的感情和礼物回家。
他用力眨了下眼,想要把涌出来的泪水给逼回去。
是隐形眼镜的缘故,他固执地给自己寻找借口,是隐形眼镜的原因,他才眼眶发涩,是因为冬日的夜风不饶人,他才忍不住落泪。
一切依旧如常,就比如他和周震南的关系。
十二.
周震南实在不愿意面对情人节,可无论他多么抵触这件事,日子还是一天天地数着到了——前一天晚上他还盯着那袋仿佛是做梦的时候买的巧克力内心斗争了半天,最后扔了那位店员小姐给它加上的包装,简单地把纸袋扔进了书包里。
无论是体育课上一脸羞涩地把巧克力往他手里一塞就走的女生——巧克力包装的吊牌上还写了她的联系方式,还是午休时走廊上挤满的起哄的人群都无一例外地告诉他,今天是情人节,还是八百年难得一次能在校园里度过的情人节。
“诶震南,那人是不是洛洛啊。”焉栩嘉用目光送走那位红着脸往楼梯口跑去的女生,转头往人群里张望,突然间好像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一样用胳膊撞了撞旁边一起抱着试卷的周震南,“你快看看。”
“我还以为你说刚刚跑过去的那个人是洛洛。”周震南顺嘴回了他一句,但还是抬起头往人群里去看,被人围在里面的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地四下看着,匆忙间就撞上了他的视线。
啊……
周震南把视线移向何洛洛手里拿着的粉色小袋子,结合刚刚跑过去的少女心下了然。
他该做出什么反应,就像是翟潇闻他们一样作为朋友拍着他肩膀起哄?周震南咬着牙压抑下翻涌的不快,朝何洛洛笑了下就继续往班里走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笑个什么劲,脸上的肌肉僵得不行,心里又一阵阵地泛酸。周震南想起自己包里装着的巧克力,又联想到何洛洛那天问他究竟哪个款式的盒子更好看,终于想到了或许今天何洛洛就要和他的心上人表白这件事,烦得想把手里捧着的试卷全都给揉成一团扔垃圾桶。
他不想生气,也没有那个生气的立场。
但他还是克制不住地和自己生气,没来由地在生自己的气,可能是因为不敢送出手的巧克力,或者是因为自己连一句像样的玩笑都说不出口,只能反复地琢磨何洛洛究竟对哪个女生倾心,究竟是哪个女生可以收到他的礼物。
他琢磨不出来,又不想挑明了去问他,只好又对着自己生闷气。
一天过得很快,上课打会儿瞌睡再叫醒自己的可能就是下一节课的上课铃了,看晚自习的班主任去开教工大会,留了一群无人看管的学生在教室里吵吵闹闹地摸鱼到了放学。说实话晚自习的下课铃响起的那一刻周震南才有一点如梦初醒的恍然感,这一天到底还是过去了,他好像什么都没干就要被迫接受舞台的落幕,这一天对他来说就和过去的任何一天没有差别,哪怕他心里还装着另一个人。
“南南,一起走吗?”焉栩嘉在上晚自习前就理好了包,保持着埋头的姿势打了整整一节课的游戏,背上包活动着僵硬的颈椎就习惯性地抬手搭上了周震南的肩膀。
“我去问老师点题。”周震南头也不抬地朝他晃了晃手里的作业卷。
“OK.”焉栩嘉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又挂上了另一个同学,聊着王者荣耀新出的皮肤往外走去。
如果说周震南决定放学留校问老师习题是早有预谋,那么走廊上遇见值日锁门的何洛洛就完全是个意外了。
拿着钥匙的少年站在教室门前一动不动,不知道在低头沉思些什么,孤零零的,说不上可怜却又令人心软,头顶上那盏提出报修申请后一个月都没人搭理的日光灯为他投下了影子,小小的一团,像是看不见的人在背后向他拥抱,唯一有形的影子又完美地融入了那片黑影。
不是这样的。
周震南歪过头看着他,又否定了那个有些诡异的画面。
是我想去拥抱他。
是他想从背后拥上身形单薄的少年,不是凭空想象出的任何事物——周震南知道他现在清醒得很,他垂下的指尖摩挲着校裤的裤缝,想知道对方的温度会不会染上校服的衣料。
这么想着,一整天都憋得郁闷的心情又平静下来了。
他足够清醒,所以他知道自己不会这么去做。他又足够平静,才会望着对方沉寂的模样开口唤他。
“洛洛。”
他替何洛洛拾起了掉在地上的门钥匙,逗弄般的捏在手心里不肯给他,就像是个小孩子试图引起喜欢的人的注意一样,幼稚的可爱。他总是说何洛洛是个小孩,以自己长上他几个月的岁数自居为哥哥,看着对方无奈又不知所措的样子时就心里偷偷地欢喜。
他也从没想过,何洛洛怎么会抢不过他。
平日里的笑闹,他勾着对方开着玩笑,那些真真假假的比试,他单方面胜利的理由从来不是何洛洛比不过他,他嚷嚷着说何洛洛来扳手腕,少年挽起袖子看着他笑得开心,道了声好。
“一起回家?”他说的语调和平时一般无二。
好在何洛洛答应了。
学校附近又一家花店,店主大概是喜欢猫的,领养了三四只小猫在店铺里,后来发现小猫们爱在门口晒太阳,有时还喜欢出去往路过的学生那里招摇撞骗点零嘴,就干脆放养他们了。周震南和夏之光家里都养了猫咪,有时放学了看到就蹲下来撸两把,后来干脆就从家里顺点小鱼干隔三岔五地投喂它们,一来二去混了一年多就和这群猫咪们混熟了。
现在天色晚了,倒还能见着小猫趴在地上伸懒腰,走进了看才看清是花店老板养的小三花。这只小三花被周震南喂得最多,见着他了就亲亲热热地凑过来蹭他的裤腿撒娇,一点没觉得少年现在心情不怎么明朗。
说是一起回家,实际上能一起走的也就五六分钟的路程,他要去附近的公交车站,何洛洛还要走得再远点,过了前面的街口去乘地铁。
就这么短的路程,他们还走得一路无言。
他想说的话实在太多了,多到他要在心里拉一张草稿纸好好地梳理一下,再一条条地慢慢划掉,最后发现自己实在无话可说。他懂什么时候需要沉默,但他又是那么不甘心,他自知自己没有立场多问,但还是敌不过心里翻涌的那点酸意。
我说啊,你把巧克力送给人家了吗?
周震南还是没忍住开了口,他想他要感谢已经降临的夜色,这样何洛洛就看不清他脸上的妒忌,他的语气平淡,令人起不了疑虑,只当是随意的询问,压抑到如此地步就连他自己都忍不住要为此鼓掌。
他其实想问,你究竟把我挑选的礼盒盛上了爱意送给了谁。
那是我选的,应该是属于我的。
你怎么忍心去将它包装心意再送给别人呢?
“什么?”
周震南只当何洛洛在装傻,他侧过头去看他,二月份的天气还算在冬日里,气温没有回升的趋势,就连话语间呵出的气都是白雾状的。
“你少装,你之前问我礼盒款式不就是要送人巧克力吗。”
有谁会拒绝你的巧克力。
有谁能拒绝你的表白。
周震南垂下眼看了看路灯下的地面,公交车站上的广告牌的灯光拉长了他们的影子,他又无端地想起了那个透明人,想起了那个拥抱。他受不了了,就好像那只小三花窝在他的心上,毛茸茸的尾巴一下下地撩着他的心尖,可满心的爱意无人可以接下,哪怕倾倒也只会落得一个撒了满地的结果,除了他之外无人收拾这片狼藉。
于是他抬起头去看何洛洛,少年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被寒风吹得发白的唇抿了抿稍微回了点血色,又慢慢地淡了下去。大概何洛洛露在袖口外的手也是冷的吧,周震南想,除了撸猫那两下之外他的手倒是一直放在口袋里,暖暖的,说不定能分给对方一点热度。
但他只是这样想着,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终于,他等不下去何洛洛的回答了。
“算了。”
他想到自己包里那袋送不出的巧克力。
他决定把那袋东西送出去,无论用什么借口,什么方式都好——
几乎等同于他心意的礼物就这样被套上了一个别扭又漏洞百出的借口,匆忙地就被他塞到了暗恋之人的手里。周震南听见了公车驶来的声音,他在黑夜里眯起眼去看,是他正在等待的那一辆。
一切都恰到好处,准时准点到他可以转身就逃避一切的问话和疑惑,他无需面对何洛洛的茫然和无措,就当这一切是情人节末尾的一点小彩蛋,他并没有向对方解释的义务。
可何洛洛总不按他的剧本走,就像是演出结束后总会有人喊安可一样,少年毫无自知地抱着那袋沉重的心意,既没有困惑也没有疑问。
他说。
谢谢。
周震南听着车门关上的声音没有作声,刷了乘车码后随意地挑了个座位坐下。
有什么好哭的,都已经送出去了难道还要下车追回来吗。少年低下头用力地抹了抹眼睛,太丢人了,他到底在哭什么呢。
他才不想听什么道谢。
问他啊,这样他就有理由下车去实现他的愿望,像是那些漫画小说里的剧情一样去用力地把他搂进怀里,去分享他的热度。
但何洛洛没有去问那些,可这也不是他所想要的吗。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他还是止不住地在流泪。
十三.
情人节的第二天就和任何时候的第二天毫无差别——这就像句废话,周震南把前桌那个摇摇欲坠,终于被路过的夏之光碰掉的橡皮捡了起来扔回课桌上心想。
送出去的巧克力毫无后文,何洛洛就像是回家的时候脑袋磕了墙一样选择性遗忘了昨天放学后的所有事情,今天早上在办公室遇到的时候少年还小声地向他打招呼,弯起的笑眼让人怀疑是不是真的失忆了。
“走啦南南,去上体育课了。”
哦对,今天还有体育课。
又要见到何洛洛了。周震南站起身把手揣回兜里跟着夏之光他们离开教室,咬牙切齿地想着,干脆问问他巧克力味道怎么样算了。
想到这周震南又觉得自己无聊得够可以,没来由的火气找不到地方撒,在心里兜了两圈默默地就消了。有什么意思呢,毕竟归根结底何洛洛也没必要为了那袋巧克力去费心,只是他一个人三更半夜怎么都睡不着,一闭眼就是何洛洛的那句谢谢你的巧克力,烦得脾气上来了只想一通电话过去把那个傻子骂一顿。
最后电话也没打,觉也没睡好,忍不住让他在一大清早就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因为爱情这个鬼玩意导致智商下降,或者说是因为跟何洛洛呆久了就被迫跟对方匀了匀脑子。
何洛洛实在不怎么敢看一班的队伍,从下楼开始就一直躲在树荫里和翟潇闻扯些有的没的,末了见老师来了,再磨磨蹭蹭地被推着去排队。不过体育老师也懒得管他们,站在一旁手里拿了个花名册也懒得点,挥了挥手就把学生打发去跑步,一如既往的随性。
跑完了两圈队伍立刻就散了,何洛洛四下张望了一圈没看见周震南,心里估摸对方估计去借器材了,正打算回树荫下继续他的养老体育课,就被抱着篮球一路小跑回来的赵让从树底下拽了出来。
“别歇着了来打球啊。”赵让不懂好兄弟心里的苦,精神十足地就把他拽到球场边上,“你好像精神不太好。”
一晚上没睡精神能好吗,何洛洛接过赵让扔过来的篮球心想。
周震南塞给他的那袋巧克力他还是没舍得吃,放在写字桌上时不时地就看一眼,然后回忆起自己在放学路上抱着它哭的场景,想着想着,又差点对着英语作业掉眼泪。
到最后躺上床了还是没睡安稳,抱着床头的粉红豹就梦到周震南收了不知道哪个班女生的巧克力,男孩对着她笑得温柔,一点都没平时和朋友们闹腾的模样。他就这么硬是被自己给闹醒了,愣愣在被窝里搂着玩偶想了半天,结果梦没想清楚,人倒是清醒了一宿。
结果到了学校又在办公室碰上了周震南,一对上眼他又慌了神,只能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假装昨天无事发生,给人家打了个招呼。
结果周震南也一副忘干净了昨晚事情的模样,像模像样地向他道了声早。
何洛洛更郁闷了。
“不打了不打了。”
体育课上打羽毛球的学生几乎可以分布到操场的任何一处角落,三三两两地躲在阴影里扎堆,羽毛球被打得四处乱飞,谁也不知道刚刚砸过来的球到底是谁的。夏之光和焉栩嘉在太阳底下对决了半天,在第三次把羽毛球打向了坐在一旁无辜围观的周震南后宣布放弃,把球拍塞给了周震南后转头去找别人打篮球了。
周震南一手拿着刚刚差点击中他的羽毛球一手拿着被夏之光托付过来的球拍抬起头:“你还打不打?”
“打啊。”焉栩嘉低头擦了擦汗四下张望了一下,提起拍子指了指篮球场边上的树荫,“去那吧,太阳太大了。”
周震南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那走吧。”
除却已经陷入了备考阶段的高三生,这个时间段只有高二两个班和高一两个班一起上体育课,两个年级心照不宣地各自平分了整个操场,一堂课课上得井水不犯河水。焉栩嘉指的地方是属于他们高二的球场的边缘,一眼望过去几个二班的男生聚在旁边的篮球场上打得正欢。
他又不是有心要躲着何洛洛,谁管他在哪打球呢。
周震南脑子里想得明白清醒,但不代表他的内心也是这么觉得的——否则他昨天也不会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把巧克力给送了出去,往池子里扔钱还能听到个响呢,这巧克力往何洛洛手里一塞就跟蒸发了似的,谁也不去提它,就这么平白无故地跟着自己生闷气。
但实际上周震南早就应该在自己三次被羽毛球袭击的经历中悟得这么一个道理。
他今天不宜上球场。
体育课不是运动会也不是午间休息的时候,会有几个不认识小女生会呆在球场边上看着他们打球,没了外在条件的刺激,一群男生们就把球打得随意了起来,能投中最好,投不中就多来几次,过个手瘾也满足了。
他们投得随意,球飞出去的角度就更随意了。
“我靠!”球场边的受害者骂了一声,“你们搞什么呢?”
受害者周震南站在不远处揉着手腕,一脸像是看脑残一样地看着他们。要是放在平时冬天他们身上穿得厚实,篮球往胳膊上砸一下也没什么,但周震南为了和焉栩嘉打羽毛球把校服外套给脱了,就留了里面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袖口还不忘往上卷到了手肘,在大冬天里不要温度地留出半个毫无遮挡的胳膊。
球砸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否则现在他就不是在旁边揉着手腕了,得蹲地上用心感受脑袋有没有被砸开花。
“没事吧没事吧。”赵让站在球场边上本来准备抢篮板的,现在反倒是离周震南距离最近的那个,何洛洛跟在他后面也凑了过来,伸手去碰周震南手腕上明显的一块红印。
“没事。”周震南的气也就被砸的那一下,没个几秒就散了,大家都是一起打球玩过来的,碰到撞到都习惯了,这点疼还真不算什么。
但何洛洛就不一样了,他的目光在周震南的手腕上停留了半晌,最后抬头认认真真地建议:“还是去趟医务室吧,万一伤到骨头了呢?”
“何洛洛。”周震南有些头疼地皱起眉头,“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最后周震南还是被何洛洛推进了医务室,前者托着个没什么大事的手腕往门口的长椅上一坐,看着何洛洛在医务室里转了一圈,又往放病床的房间里探头探脑地看了两眼才宣布校医不在这里的这个事实。
说罢他又往门外张望了一下,一副准备出去帮他找老师的举动。
“行了你。”周震南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开口阻拦他,“坐着等吧。”
他也绝口不提自己一开始根本不想来医务室这件事。
“……噢。”何洛洛闻言就转了回来,乖乖地挨着周震南在长椅上坐下,低头去看对方受伤的手腕,“疼吗?”他问得小心,声音又软绵绵的,听得人心里又痒了起来。
“不疼。”周震南朝他活动了下手腕,试图向他证明自己真的没什么事,但到底是被砸红了一片,肉眼可见得有了点皮下出血的紫红色,“……就一点,真没什么事。”何洛洛显然是不信的,周震南话说出口了也收不回去,只好心虚地再补了一句。
“对不起。”
何洛洛悄悄地往边上挪了挪,和周震南拉开了一小节距离后才慢吞吞地开口。
“你道什么歉?”周震南没闹明白,看了他一眼随口道,“球是你砸的?”
“……”
“真是你砸的?!”
周震南闭上眼气得无语,一时间不知道是手腕更痛还是头更痛。两人沉默半晌谁也没先开口,何洛洛坐在眨着大眼睛看他,见周震南睁开眼望过来后又低下了头去数医务室的瓷砖究竟有几块。
何洛洛也不是怕他——周震南总不会因为他投歪了球把他给吃了,但他就是总有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仿佛医务室的小空间里都流淌着不安分的因子,等周震南一开口就悉数爆炸。
“那这样,你告诉我件事我就原谅你。”何洛洛有些犹豫地望过去,只看见周震南靠着椅背翘着腿,一点都不像个伤患,“你觉得怎么样?”
一点都不怎么样。何洛洛心里捉摸着不敢开口,旁边人就放下腿用膝盖撞了撞他,还是那副补习班上叫他喊声哥的样子:“你到底答不答应?”
“得看你问什么。”金牛座的何洛洛本着绝不吃亏上当的精神,梗着脖子和受害者讨价还价。
周震南被他气得一噎,半天没想出反驳的话——他本就不是喜欢强词夺理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何洛洛他也不至于想那么多弯弯绕绕的,结果他脑海里想了一圈,又分不清是谁的错了。
或许他们都没错。
“我问你,你昨天到底把巧克力送给谁了?”
又或许他们都对彼此有罪。
何洛洛说不出话了,他没想到周震南对这个问题居然如此执着,大有一种问不清楚今天他们两个谁也别想走的架势,于是他只好岔开话题似的去抗议。
“你怎么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了。”他小声地抱怨。
“我乐意!”周震南反驳回去。
他敷衍不过去了,何洛洛低着头拼命想着措辞,想着怎么去破解这个没有出口的死局。
“你别骗我。”
周震南侧头望着他,垂下眼轻声道。
你别骗我,四个字一个个地落到了他的心坎上,何洛洛不敢去看周震南的表情只好把头埋得更低。他只觉得自己怀里安的不是血肉的心脏,而是赵让家那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正发着脾气一下下地蹬着腿,把他心口发紧了,呼吸困难,措辞胡乱地在脑海里飘着,说哪个都有悖于良心。
“我……我没有送出去。”
我没有骗你。
何洛洛抬起头望向周震南,发红的眼眶看得眼前想要追问的少年一时噤了声。
我怎么舍得骗你。
“我觉得他不会收,所以……我就没送出去。”
他说得字字属实。
周震南身边的朋友太多了,多到他数不清,多到他在人群外望着少年走远的身影悄悄止步。
他从不敢期望自己是其中特殊的那一个。
他猜不透周震南的心思,何洛洛望着对方有些诧异的表情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不怕自己在少年的世界里走得迷糊,跌跌撞撞地寻找通路,只怕走到最后才摸到一堵墙壁,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此路不通。他的努力回头看来全然是个笑话,周震南从未允许过他进入世界的最深处。
“那你原本想给谁?”周震南说得磕绊,他突然觉得来医务室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太静了,静到他开始紧张,不过脑地就问了下去,明明球场就离医务室不远,可偏偏一扇门,一堵墙就将那些吵闹声统统隔绝了出去。
他后悔问这个问题了。
他怕听到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何洛洛不说话了。
他暗恋的少年红着眼框固执地盯着他看,那双爱笑的眼里攒着泪却落不下——周震南看得一清二楚。
“别问了。”何洛洛皱起眉,可话里话外都是令人心里泛酸的难过。
“对不起……”
少年又把头埋了下去,强忍住的泪到底还是遵循物理的定律落出眼眶,在医务室干净的瓷砖上溅开了花来。周震南望着他又想起了那节体育课上躲在器材室后面埋头哭泣的少年,说不出的话堵在心里,心就慢慢苦得发疼,连去触碰对方的手都带着钝痛,指尖麻木,几乎感觉不到任何触感。
要不就告诉他吧。周震南对自己说,都已经这样了,都把他气哭了。
就告诉他吧。
告诉他,我喜欢你。
巧克力不是姐姐送给我的,是我想送给你的。
话都到了嘴里了,周震南又觉得自己的大脑开始罢工了,理智悄然退席,把一切的选择权都交给了无法控制的情感,直到张嘴那刻他感觉到了鼻酸,才发现这小小的空间里不只是何洛洛一个人在哭泣。
“我是想送给你的……”何洛洛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被逼急了的人把脸埋在臂弯里终于说出了故事的最后真相。他说的太轻太快了,落入周震南的耳中只有一瞬,而他要去花费更长的时间在心底去反复验证这一瞬的真实性。
周震南呆呆地望着身侧的何洛洛,连触碰他手臂的手都忘了收回,他一时间忘了语言究竟该怎么组织,他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话究竟是些什么,只觉得自己就连呼吸都出了错,声带震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于是他伸手用力地把少年地身子扳了过来,不顾一阵阵作痛的手腕,他心里堵得发闷,呼吸急促却捉不到空气中的氧气,于是他双手按着满脸泪痕的少年的手臂,向前倾身。
这个吻好轻好轻,初次恋爱的少年不懂得如何去亲人,只把唇贴上对方的再慢慢分开,涨红了脸去看对方,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满是泪水的脸一点点变红。
“你、你干……”
你干什么啊?
何洛洛来不及说完就被少年给拥入了怀里,周震南用力地搂着他,脸颊埋在他的肩头,几乎要把他给揉入骨血。
“巧克力……可以给我吗?”
那个纯粹又骄傲的少年搂紧了他,又是像是把自己埋入他的怀里,无论哪种都将故事的结局引向了最后的收尾——何洛洛有些迟疑地把手覆上他的背脊,在感受到周震南更用力的回抱之后收紧了手臂。
“好。”
之后的每一年,每一年的情人节巧克力都送给你。
所以别哭了。
何洛洛抹了下脸松开手,轻轻地捧起周震南埋在他怀里的脸颊,少年抬眼看着他,眨眼间又往下落着星星。
“别哭了……”
他低下头,吻上了那双软唇。
“我喜欢你。”
“南南,我好喜欢你。”
“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