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靖苏】陌上花开(互动文 第二章)
*本文是与读者的互动文,文章走向全由读者决定,还请姑娘们仔细阅读,慎重选择
*前情见“第一章”
第二章 猎狐
正月将至,金陵城中细雪纷纷,待到翌日雪停,城郊的小明山已布满了积雪,恍似一把朝天银刃,散发着幽幽冷意。
晨光稀薄,山间古寺不闻人声,琅琊阁主踩着雪粉行至寺后小院,蜿蜒小路的尽头有座禅房,门窗紧闭,一棵硕大无比的菩提树昂然立于屋畔,在此隆冬时节依旧枝丫繁茂,将那禅房遮了大半。
蔺晨不礼神佛,却冲那菩提合什躬身,像是在对此凌霜傲雪的生机致意,旋又来到禅房前敲门,“长苏。”
无人应答。
蔺晨也不见外,径自推门而入,暖意扑面,倒激得他微微瑟缩,转头看时,就见梅长...
*本文是与读者的互动文,文章走向全由读者决定,还请姑娘们仔细阅读,慎重选择
*前情见“第一章”
第二章 猎狐
正月将至,金陵城中细雪纷纷,待到翌日雪停,城郊的小明山已布满了积雪,恍似一把朝天银刃,散发着幽幽冷意。
晨光稀薄,山间古寺不闻人声,琅琊阁主踩着雪粉行至寺后小院,蜿蜒小路的尽头有座禅房,门窗紧闭,一棵硕大无比的菩提树昂然立于屋畔,在此隆冬时节依旧枝丫繁茂,将那禅房遮了大半。
蔺晨不礼神佛,却冲那菩提合什躬身,像是在对此凌霜傲雪的生机致意,旋又来到禅房前敲门,“长苏。”
无人应答。
蔺晨也不见外,径自推门而入,暖意扑面,倒激得他微微瑟缩,转头看时,就见梅长苏安坐屋中,将一沓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丢进火盆里烧了。
“飞流呢?”蔺晨只关心这个。
梅长苏并不抬头,“黎纲带飞流去城里吃豆花了。”
飞流在金陵时,最爱吃浅月街的杨记豆花,下了数天的大雪,今日好容易放晴,少年便对着苏哥哥苦缠不休,非要吃豆花解馋。
梅长苏拗不过,心想那杨记豆花不过是个小食摊,也不会引人注意,便让黎纲带飞流去了,还叮嘱他们“早去早回”。
蔺晨“哦”了一声,刚要盘腿坐下,就见梅长苏双眉紧皱,想来是一张一张地烧着有些不耐烦了,索性将剩下的纸全都丢进了火盆里。
“砰”的一下火星四溅,炭火也熄了大半。
“哟!”蔺晨眨眨眼,“在佛寺里住着,肝火还那么旺盛。”他伸手去扯梅长苏的腕子,“来,跟哥哥去听听寺里的钟磬声,定能将你这满腹的酸火涤荡干净。”
“别闹!”梅长苏嫌弃地挪远了些,拿起火钳拨弄盆中碳石。
抵达金陵也有三四天了,梅长苏不愿贸然泄露行迹,便借住在城郊的古寺之中,埋头写了几份奏折,想劝今上顾全大局,切不能因儿女私情绝了皇嗣传承、污了天家名声、乱了前朝人心,令江山命脉落入一外姓男宠手中。
梅郎的笔法是何等厉害,引经据典,字字铿锵,萧景琰但凡还有一丝理智,绝对会重新斟酌那玉郎君之事。
可奏折是写完了,梅长苏却不知该如何呈至御前——
纵有一千一万个遁世的理由,梅长苏仍对故人怀有歉疚,尤其听蒙挚说萧景琰因他的“死讯”大受打击,伏案抄写亡者名单时仍痛哭不休,可见是真伤心了......若这时他突然死而复生,揣着厚厚的奏折冲入养居殿,大骂竹马是个昏君,却被竹马先发制人,泪眼眨巴地指责他诈死,他哪还有脸继续滔滔不绝?
“你就是怂了。”蔺晨话音未落,就被梅长苏瞪得心凉了半截,只得改口,“就是近乡情怯的意思。”他顺势坐下,斜眼瞧着火盆里所剩无几的纸张,这才明白梅长苏烧的是他辛苦写下的奏折,“长苏啊,都到了金陵了,你不进宫直谏,又何必来这一趟?”
梅长苏沉吟半刻,“我在宫里并无多少眼线,”即便有,也都安插在了前朝,想在萧景琰需要时助他一臂之力,“所以,至今打探不到那玉郎君究竟是何等人物。”
若真是韩嫣董贤之流,甚或妲己妹喜那种妖物,即便得罪景琰,也必要斩草除根。
可若是个明理之人,倒不如去和他谈谈,看能否合力劝住那为情发疯的水牛。
梅长苏越想越觉扎心,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恨恨裹紧了狐裘,“早知就在宫里多安插些人手了。”原以为萧景琰清心寡欲,后宫起不了波澜,没料到竟出了如此荒唐之事。
眼看好友满面霜风凛冽,蔺晨暗暗犯怵,“也罢,我帮你。”
琅琊阁知天下事,眼线自然无所不在。
“不必。”梅长苏断然拒绝,语气却甚是温和。
琅琊阁屹立江湖百余年,全因超然世外,才得天下人信服,蔺氏父子已为梅长苏破例数次,梅长苏也实在不愿继续令好友为难。
“景睿陪莅阳姨母去岭北散心,年节时必会返京,到那时我再找他商量,看能否混进宫去见一见玉郎君吧。”
梅长苏本想去找蒙挚和言豫津,但前者仍在北境统军,后者倒是个灵巧的孩子,却有个眸光犀利的亲爹......不到万不得已,梅长苏绝不想招惹言阙。
“行,那就再多等几天吧。”蔺晨长身而起,透过天青色的窗纸望见了一道轻灵的影子,“飞流回来了!”
“苏哥哥!”少年提着食盒蹦跳入屋,“豆花!”
刚过晌午,浅月街的“杨记豆花”便打了烊,摊主杨大秋嘱咐妻儿收拾铺子,自己却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爹爹去哪儿?”小儿子嘬着手指,不知所以。
母亲杨氏麻利地擦着桌子,又把抹布丢给儿子,“别管你爹,帮忙收摊。”
那已是两年前的事了,大暑里的某一天,烈日,无风,整座金陵都似进了蒸屉般闷热,街上一个路人也无,当然也没人来喝豆花,杨大秋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口,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蒲扇。
杨氏来到丈夫身边坐下,朝远处努了努嘴,“看那儿!”
杨大秋顺势看去,却被白茫茫的日光刺得晃眼,“哪儿?”
“苏宅!”
豆花摊距离苏宅不远,梅长苏出征北境后,这宅子就一直空着,据说是被朝廷接管了,不允售卖。
杨大秋眯眼远眺,就见苏宅门前坐着一人,如泥塑般一动不动。
“这人已在坐了大半天了,”杨氏皱着眉,只觉古怪,“这么热的天,就在太阳底下暴晒,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得癔症了?”
杨大秋犹豫了半刻,起身朝那人走去,“这位客官,要不要去我那儿喝一碗豆花?”走近了才看清,那人锦衣华服,浓眉鹿眼,一看便知颇有身份,只是在日头下晒久了,全身大汗淋漓,已有了脱水的症状。
“不好!”杨大秋慌忙上前搀扶,转头朝媳妇儿大喊,“家里的,快来帮忙!”
两口子合力将那人抬去了阴凉处,又是扇风又是灌水,折腾了半晌,那人才清醒过来,哑声道了一句谢。
“我说,您有什么想不开的?”杨大秋莫名其妙,就算是活腻味了,也不至于要把自己晒死吧?
那人定了定神,接过杨氏递来的第五碗凉水一饮而尽,“我没什么想不开的。”他微微苦笑,满目自嘲,“只是故地重游,有些神伤罢了。”
杨家两口子听这人说话文绉绉的,一时有些茫然,还是妻子杨氏机灵些,顺口问道,“你认识苏宅的人?”
那人不置可否,撑着滚烫的石壁勉力起身,“你们也认识苏宅的人?”
“认识。”杨大秋哈哈一笑,“苏宅里有位小哥,每隔两三天就要来我这儿喝碗豆花,唉,那么俊俏的孩子,就是脑子不好使,真是可惜。”
“哦?”那人意味不明地轻叹,眸中掠过一道暗光,“你说的是飞流?”
“对,飞流,我听苏宅的其他人这么唤他。”杨大秋想起飞流就喜欢,连杨氏都连连点头,“苏宅空了,那小哥也走了,但他临行前说,只要一回金陵,就还来喝豆花。”
旁人或许只是戏言,但飞流却不会有一句假话。
若是飞流出现了,那个人,必定就在附近。
“两位,这锭银子请收下,若有朝一日,飞流又来你们这儿喝豆花,便立刻去巡防营统领列战英府上相告。”
那人说完,也不管杨氏夫妇是何表情,扶着墙渐渐走远,长街的尽头却跑来一大群锦衣带刀卫,见到那人立时跪地呼唤,“主上,可找到您了。”
杨氏夫妇面面相觑,终于明白摊上了大事,之后每月都有一名带刀卫来豆花摊询问飞流是否出现,使得他二人越发紧张,心弦绷了两年多,终于盼来了飞流,杨大秋便一刻也不耽搁,拔腿跑去列府报讯。
黄昏时天阴得厉害,灰色的云块沉沉压境,看来又将有一场大雪。
大内总管高林吩咐宫人把养居殿内的琉璃灯全点上,旋又躬身行至桌畔,冲正专心批阅奏折的帝王小声进言,“陛下,您已批了一下午的折子了,先歇歇吧。”
萧景琰听若不闻,掌中朱笔如飞。
高林识趣地退开几步,再不打扰,掌礼太监却扬声唱喏,“列战英大人求见。”
“宣。”萧景琰仍不抬头。
“启禀陛下,豆花摊的杨某来报,今晨见到了飞流。”
朱笔终于顿住,萧景琰沉吟不语,看似发怔,笔尖却在奏折上落下了如血泪般的点点殷红。
列战英等了良久,主上都未出声,不由迟疑抬起头来,“陛下?”
“啊。”萧景琰闭上双眼,又默然半晌,只有近前的高林望见帝王双拳紧握,是在竭力控制情绪,直到笔尖朱墨凝固,他才一声长吁,“终于来了。”
像是望见了一生只开一次的优昙花,又像是疲于奔命的猎者,躲在暗处,屏息等待那千年狐魅踏入天罗地网。
“高林,宣礼部尚书进宫。”
帝王再次睁开双目,眼中狂风将至,山雨欲来。
两日后梅长苏收到了萧景睿的来信,说是年节时必定返京,梅长苏心中略定,正打算让飞流去寺里领些斋饭过来,抬头却见黎纲侍立在玄关处,满脸欲言又止。
“黎纲。”
“啊?”黎纲一愣神,快步来到梅长苏身前,“宗主有何吩咐?”
正坐在火盆边上假寐的蔺晨“噗”的笑出声来,“黎纲啊,我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你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就这点演技,还想蒙骗你家主子?”
黎纲尴尬得直挠了挠头,梅长苏也不忍手下着窘,“有话就说吧,是否那玉郎君又闹出事来了?”
“呃,礼部传出消息,说是陛下正月十五要领宗亲去祭拜皇陵。”
这原是旧例,没什么出奇,因而梅长苏并不言语,只等黎纲把话说完。
“陛下还让礼部准备了皇后仪仗同行。”
蔺晨一个激灵,精神抖擞地坐直了身子,“这么说,萧景琰是要带玉郎君一起去谒陵?”今上并无中宫,准备皇后仪仗,看来是想在列祖列宗和宗亲跟前为玉郎君正名了。
梅长苏轻抚桌沿,嘴角竟仍有些浅笑,若挨得近些,还能听见磨牙声,“包括太祖陵么?”
黎纲愕然以对,“当然包括。”他不明白宗主何以问了一句废话,每年帝王谒陵,都会先祭开国之君的太祖陵呀。
若是穆霓凰在此,只怕会扑过去缝上黎纲的嘴——太祖陵,那是林殊渴望了三十多年,一直想去却去不得之处。
相传萧氏太祖骁勇无匹,手中一杆梅花枪,传自西汉名将霍去病,千军万马亦望之披靡。
太祖死后,梅花枪也被葬入太祖陵,激得林殊心痒难耐,自记事起便心心念念地想要去太祖陵见识一番。
可太祖陵只允当朝帝后和萧氏嫡系子孙祭拜,那年林殊苦劝萧景琰带他一起去,萧景琰却一口回绝,“不行,皇长兄说了,不能去。”
“你真是一头倔牛!”林家小爷气得直跳脚,“你到底带不带我去?!”
尚未长成的穆霓凰也跟在一边起哄,“靖王哥哥不光倔得像头牛,还只喜欢喝水——”
“对!”林殊用力点头,“你就是一头只会咕嘟咕嘟喝水的大水牛!”
“水牛不喝水喝什么?”萧景琰笑着扬了扬眉。
从那一天起,萧景琰便有了“水牛”的外号,而林殊最终也没能去成太祖陵。
梅长苏自然记得萧景琰少年时对他是如何千依百顺,温柔宠纵,可越是如此,那唯二被拒绝过的记忆便越鲜明——放孔明灯,谒太祖陵——萧景琰不愿为林殊做的两件事,却都为那玉郎君做了。
蔺晨远远瞧着损友那张青白交加的俊脸,憋了半刻,还是以一种近乎低声下气的语调劝道,“就让我动用人脉,帮你混进宫去吧。”
梅长苏张口欲语,蔺晨双手乱摇,“别再说什么不愿麻烦我了,你若真气出个好歹,我更麻烦。”
转眼已是正月的最后一天,因仍在先帝丧期,民间不得张灯结彩,宫内也不可大摆年宴,新帝领着宗亲们行年终尾祭、恩赏臣子,之后便遣散了众人,去芷萝宫陪伴太后守岁。
虽说不能大肆庆祝新年,却到底是除夕佳节,人人都盼望着能与家人团聚,可太医院里总要留下两个太医当值,以免宫里的主子有恙。
冷月当空,寒霜渐融,失了烟花与爆竹声的除夕夜,竟比寻常深夜更静,太医院内万籁俱寂,连风打窗棂的呼啸声都停了,当值的刘太医轻轻拨亮了烛花,在灯下翻了页书,正想喝口热茶,又有一人推门而入。
“张太医来了。”刘太医笑呵呵地起身。
“对不住,对不住。”张太医一进屋便连连作揖,“家中有事,来晚了些,连累刘兄独自当值了。”
“没事。”刘太医袖着双手,待要客套几句,就见张太医身后跟着一人,低眉垂首,并不言语,“这是——”
“这是我家小厮,快,见过刘大人。”
“刘大人好。”那人恭敬行礼。
太医带着小厮帮忙提药箱、记录医案,是很寻常的事,刘太医也没有在意,张太医反倒极其热情地招呼对方,“刘兄快坐下,我让拙荆做了几个小菜,还烫了一壶好酒,来,我们喝一杯。”
刘太医愣了愣,“这......不妥吧?”
那小厮已默不作声地摆好了碗筷佳肴,浓香扑鼻,倒令人精神一振。
“刘兄,今日可是除夕啊。”张太医硬是把刘太医按入椅中,“不能在府内吃团圆饭,你我小酌几杯总无妨......安心吧,没事的......”他一顿连哄带骗,加之除夕夜,人心总有些惫懒,刘太医推脱了几句,也就顺势喝酒吃菜了。
不想才喝了几杯,刘太医便觉头晕,不由自嘲,“本官酒量太差......”他允自傻笑,却没发现,张太医带来的小厮已不见了。
“来,刘兄,再喝一杯。”
梅长苏提着灯笼,疾步穿梭于青石巷中,不时搓揉僵在脸颊上的人皮面具,青石巷的尽头被粉墙拱门所阻,拱门后便是御花园,有数名禁军守卫。
梅长苏淡淡出示了张太医的腰牌,禁军正待放行,忽见远处灯火盈盈,竟是天子仪仗,众人慌忙跪地迎驾。
梅长苏也没料到正在陪静太后守岁的萧景琰会突然出现,怔愣了一瞬后,立时吹熄了灯笼,跟着禁军跪倒,旋又暗骂自己多此一举——他已易容,即便灯火莹亮,萧景琰也认不出来,灯火骤熄,反倒引人注意。
好在天子仪仗只是路过此处,萧景琰正倚在御辇中闭目养神,也没注意此处。
梅长苏强忍着抬头看一眼的冲动,心脉紊乱,后脊微凉,却又啼笑皆非。
明明是这水牛行事荒唐,怎么却像是自己做贼心虚?
御辇渐行渐远,众人本想站起,萧景琰却突然抬手,跟在御辇旁的高林立时高喝,“停!”
抬辇的宫人慌忙止步,众人也不得不跪了回去。
萧景琰悠悠回眸,看向和禁军跪在一起的梅长苏,“那是谁?”
高林一溜小跑来到梅长苏身前,问了几句,又跑去向萧景琰禀道,“那是太医院新来的太医,进宫给吴太妃请平安脉的。”
“除夕夜请平安脉?”萧景琰轻抚眉心,微微冷笑。
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A:“你让那太医过来,朕有话要问。”
B:“你去跟那太医说,朕在芷萝宫喝多了酒,现下有些不适,让他跟朕回养居殿诊脉。”
C:“你去跟那太医说,玉郎君身子不适,让他先去梅苑诊脉。”
D:“行吧,放那太医去见吴太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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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苏】陌上花开(互动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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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见“序”
第一章 玉郎君
五月盛夏,处处蝉鸣,洞庭湖畔落有一小宅,院内种满了绿木幽草,在漫天暑热之中蕴出方寸清凉。
此宅并无亭台楼阁,房舍也不过四五间,阶下石子漫成甬路,路旁的水井上卧着一个马尾少年,绿油油的芭蕉叶盖着小脸儿,不知是否在打盹。
过不多时,主屋有人轻唤,“飞流。”
那少年立时摘了芭蕉叶,利落起身,又从井里捞了一个木桶上来,桶里碧翠滚圆,是个西瓜。
“苏哥哥!”少年抱着瓜,飞掠入屋。
屋内收拾得十分整洁,除了一张花梨木书桌、一组软凳矮几,一袭六曲粉荷屏风,便再无大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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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见“序”
第一章 玉郎君
五月盛夏,处处蝉鸣,洞庭湖畔落有一小宅,院内种满了绿木幽草,在漫天暑热之中蕴出方寸清凉。
此宅并无亭台楼阁,房舍也不过四五间,阶下石子漫成甬路,路旁的水井上卧着一个马尾少年,绿油油的芭蕉叶盖着小脸儿,不知是否在打盹。
过不多时,主屋有人轻唤,“飞流。”
那少年立时摘了芭蕉叶,利落起身,又从井里捞了一个木桶上来,桶里碧翠滚圆,是个西瓜。
“苏哥哥!”少年抱着瓜,飞掠入屋。
屋内收拾得十分整洁,除了一张花梨木书桌、一组软凳矮几,一袭六曲粉荷屏风,便再无大件,连那堆满了墙角的书册都只一撂撂的搁在地上,可见屋主并不在此长住。
绕过屏风便是寝屋,清俊公子横卧于软榻之上,水眸氤氲,似是午睡刚醒,见那少年进屋了,便笑着招了招手,“来。”
“苏哥哥,瓜!”少年扑在榻边,举起被井水润得凉津津的西瓜,满目皆是欢喜。
飞流虽不知苏哥哥得的什么病,却知他大病初愈,屋内不能放冰。小飞流怕热坏了苏哥哥,一早便把西瓜浸在井里,只盼能让苏哥哥吃些消暑。
即便有绿萝小纱罩着窗棂,梅长苏仍觉日光刺目,可见屋外的阳光是何等毒辣,飞流一直守在井边,双颊早已晒红了。
“傻孩子。”梅长苏搂着热腾腾的少年,半是心疼,半是欣慰,“下次把西瓜放井里便好,不用守着。”
飞流气鼓鼓地抬起头,“坏人,偷吃!”
彼时西瓜传入中原不久,是个极稀罕的玩意儿,飞流好容易才在市集上寻到的,哪能便宜了那个大坏蛋!
梅长苏失笑不已,“这么大的西瓜,苏哥哥一个人也吃不下,让蔺晨吃些也无妨。”
“不给。”
“好好好,不给别人吃。苏哥哥和飞流一人一半,行么?”
“嗯!”飞流用力点头,终于笑了。
梅长苏起身整了整衣衫,去桌边倒了杯水,递给飞流,“渴了吧,快喝。”
少年咕嘟咕嘟连喝了三杯,顿觉精神大振,待要说话,却听屋外脚步声起,一人吊儿郎当地喊了一声,“长苏——”
飞流立时把西瓜抱在怀里,几乎是同时,白衣长发的郎君摇着纸扇绕过了屏风,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个纸盒,“我回来了。”他一见飞流那警惕的模样,不由啼笑皆非,“小祖宗,我不跟你苏哥哥抢瓜吃,不用这么紧张。”
飞流哼了一声,摆明不信——
前几天黎纲买了些葡萄,这人嘴上说着不吃,趁着和苏哥哥聊天的功夫,没几下便吞了一半,可把飞流气坏了。
蔺晨见飞流满脸敌意,不由仰天长叹,“大没良心教出了个小没良心,这么热的天,本阁主还特意去城里给你们买点心,真是一片真心喂了狗。”说着他晃了晃手里的纸盒,“看,天源楼的绿豆酥!”
梅长苏也不插嘴,只倚坐桌畔,悠然望着蔺晨“痛彻心扉”地喊冤,待他演够了,才耸肩轻笑,“青禾姑娘还好么?”
蔺晨的表情瞬间垮了一半。
少阁主有个红颜知己住在城里,今日进城是去看她,捎了份点心回来只是顺便罢了。
好在蔺晨的脸皮不薄,只嬉皮笑脸地往梅长苏身前一坐,“看破不说破,没良心,你能不能积点口德?”
梅长苏懒得理会,他午睡后也有些口渴了,便给自己倒了杯茶,又听蔺晨问道,“长苏,我买点心时听见茶楼里的客人议论,你猜他们说了些什么?”
这语气拖了长调,一听便知是想吊胃口,梅长苏哪能轻易入套,“你爱说便说,不说便罢。”言罢托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蔺晨毫不气馁,打开折扇掩着半张脸,眉飞色舞道,“他们说,新帝好男风。”
梅长苏立时呛住,连咳了数声,才茫然反问,“什么?”
四国之乱后,梅长苏诈死遁世,暗中却被蔺氏父子火速救走,在琅琊山静养了一年有余,才算彻底解了火寒毒,期间蔺晨也曾问过,“不回金陵看看?”
何苦?
正如他之前对萧景琰说的那般,梅长苏是什么样的人,全京城都知道,为阴诡之事,行阴诡之术,虽是夺权利器,却终非正途。
而萧景琰身为新帝,身边绝对不能有梅长苏这样的人,要不然天下人都会以为,新帝也是一个喜欢制衡权术之人,与誉王乃至先帝并无任何区别。
“就让景琰以为我死了吧,没有梅长苏,一切便可回归正途。”
梅长苏既决意如此,蔺晨也不勉强,待到新朝的第二年初春,梅长苏便遵守诺言,带着飞流与蔺晨游山玩水,没想到刚过了数月,才在洞庭湖畔住了几天,便听说了这莫名其妙的传闻。
景琰好男风......
“怎么可能?!”梅长苏断然不信,可蔺晨也不会拿这事来开玩笑,“他明明有过王妃,还有过侧妃......”
蔺晨一见梅长苏坐立不安,便乐了,摇头晃脑地相劝,“长苏啊,你想开点——”
话刚说了半截便能听出绝不是劝人的语气,所以梅长苏根本不想听完,冷然搁下茶杯,“此处远离京都,都有人敢将天子帷帐内的事宣之于口,金陵城中已不知传成了什么样子。”一念及此,他更觉不安,“莫非有人故意散播流言,中伤新帝?”
是谁?!大渝细作,还是滑族余孽?!
好大的胆!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蔺晨把纸扇摇得“扑棱”作响,“大梁男风极盛,各府贵族子弟都会豢养一、两个美貌少年,更勿论萧景琰是一国之君,他有此兴致,也不算稀奇。”言罢他转头想逗逗飞流,那小家伙早已跑去屋外切瓜了,“也不知那西瓜甜不甜。”
梅长苏哪还顾得上西瓜,只皱眉垂首,指尖轻捻袖口,“这流言到底是真是假?”
“我也不知,反正就是有这么一个流言。”
“琅琊阁主居然也有不知道的事。”
蔺晨愕然以对,“哎,我说长苏,好男风的是你家景琰哥哥,你怎么冲我撒气呀?”
“我有生气么?”梅长苏玉容森寒,看着怕人得很。
蔺晨摸了摸下巴,琢磨要不要拿一面铜镜过来让梅长苏自己瞧瞧他目下的尊容。
“我只是觉得难以置信。”梅长苏缓和了语气,幽幽叹道,“若景琰真的好男风,怎么......”怎么少年时同寝同浴,甚至他某次喝多了酒,搂着竹马的肩膀说了些暧昧不清的话,那水牛都毫无反应呢?
蔺晨上下打量了几眼,忽的微微倾身,冲梅长苏笑道,“所以,你到底是不相信萧景琰好男风,还是不愿意相信他好男风、却不‘好’你?”
眉微拢,眼微黯,梅长苏淡淡而笑,一本书砸了过去,不偏不倚地拍在了蔺晨脸上。
流言无稽,听听也就罢了,梅长苏坚信萧景琰是个心澄如镜的君子,因而没把此事当真......即便......即便是真的,梅长苏也相信萧景琰不会太过乱来,因而他只派黎纲潜回金陵打探一二,自己继续住在洞庭湖畔,人前云淡风轻,人后独自烦闷。
数天后一行人继续上路游玩,转眼间已是初秋,众人途径七合山,山中秋景极美,还有瀑布水帘,琼果鲜香,梅长苏见飞流喜欢,便做主在此小住。
这日午后,梅长苏正在溪边垂钓,远眺蔺晨和飞流在瀑布顶端追逐嬉闹,脸上虽在笑着,握着钓竿的手却不停左右交换,似是在心急地等待什么。
片刻后蔺晨抓住了飞流,飘落梅长苏身畔,一见此景,不由哈哈大笑,“行啦,钓竿都抖成这样了,你是在钓鱼还是在吓鱼啊?”
梅长苏双颊微红,朝蔺晨剜了一眼,“放开飞流!”
少年趁隙躲去了梅长苏身后,蔺晨却朝远处抬了抬下巴,“别瞪我了,你等的人来了。”
梅长苏转身看去,就见黎纲飞掠而至,抱拳行礼,“宗主,金陵有消息传来。”
“说。”梅长苏平复心绪,继续垂钓。
黎纲微一犹豫,硬着头皮如实相禀,“城中流言纷纷,都说陛下立了一个男妃。”
“哦?”梅长苏不动如山,看来无动于衷,“言官没闹?”
“陛下把那男妃藏在宫里,没几个人见过,言官问起,陛下也不置可否,外臣总不好闯去后宫,因而每次都不了了之。”
梅长苏眼眸一沉,蔺晨只怕这人要当场暴起,便试图插嘴,“也许并没有什么男妃,只是民间捕风捉影罢了。”
黎纲也希望如此,但是,“属下奉宗主之命查清流言的源头,可最后却查到了宫内的小太监和小宫娥,他们偶尔出宫办事,都说那男妃如何风华绝代,如圭如璋,如何芝兰玉树,仙姿倾城......若真是——”
若真是空穴来风,那些宫人哪敢胡言乱语。
梅长苏默不作声,黎纲也只能接着往下说,“如今外臣和子民都称那位男妃为‘玉郎君’,据说极得陛下宠爱,年初时玉郎君生辰,陛下还在宫内点了百盏孔明灯为他祈福,如此壮观的美景,宫内宫外都看得一清二楚......嗷!”
蔺晨一扇子点住了黎纲的哑穴,心中一叠声地骂着,“没眼色的家伙,干嘛说得这么详细,你家宗主鬼脸狰狞,你看不见啊?!”
梅长苏一发怒,谁都没好果子吃,少阁主可不想遭殃。
其实梅长苏并生气,只是想起过往的回忆,难免怏怏不乐——那年他六岁生辰,缠着萧景琰放孔明灯庆生,萧景琰却偏不肯,“小殊,宫里自有规矩,不许放孔明灯,以免走水。你乖乖听话,我们去城郊放灯,好不好?”
“不好!”六岁的小孩懂得什么,大哭大闹,夹缠不休。
孔明灯掠过朱墙碧瓦、琉璃殿顶,交相辉映才算好看,为什么要去黑漆漆的城郊呢?
萧景琰最终还是没有妥协,林殊哭闹着引来了林燮夫妇,就这么被拎回了家。
忆及往事,梅长苏不动声色,只在腹中微微冷笑,“萧景琰,当年我那么求你你都不肯,如今为了那个玉郎君,你倒是肯破坏宫规,也不管会不会走水了?”
小飞流扒在苏哥哥肩上,左看看,右看看,也不知道该不该出声提醒——
苏哥哥,你的鱼竿掉水里了。
初冬时,梅长苏等人来到了凤栖沟,给长居于此的顶针婆婆带去了不少礼物。
顶针婆婆久不见故人,也觉无比欢喜,布满了皱纹的脸上笑出了朵朵花儿来,非要留众人在她的石梁小宅中多住几天,还特地收拾了一间暖阁出来,供梅长苏居住。
盛情难却,梅长苏便答应留下。
这夜众人欢聚一堂,顶针婆婆亲自下厨做了个暖锅,与大家畅饮了几杯,还拿出了藏在地窖的辣花生待客,可宴至半酣时,婆婆却凑到了蔺晨耳边,低语相询,“梅宗主是怎么了?他往日最爱吃我做的辣花生,今夜却没怎么动筷子。”她只怕梅长苏的身子还没养好,吃不得辣。
蔺晨眨眨眼,压低了声音答道,“他现下是食而无味,只能吃酸。”
顶针婆婆扶了扶银丝编织成的发髻,如坠云雾之中。
隔日晌午,梅长苏倚在火盆边,手中烤着红薯,冲飞流温柔而笑,“再等等,很快便烤好了。”
飞流馋巴巴地依偎在梅长苏膝上,吞着口水连连点头。
“哟,你这儿倒暖和。”蔺晨大大咧咧地推门而入,寒风灌进屋内,梅长苏微一瑟缩,飞流立时拿来狐裘给苏哥哥披上,转头朝蔺晨怒目而视。
蔺晨嗅了嗅满室暖香,一声轻叹,“婆婆偏心啊,把沉香碳全给你送来了,我那儿却只有呛人的普通炭火,我说——”他一低头,见飞流还瞪他呢,索性将小家伙搂了过来,“来,蔺晨哥哥给你讲个故事。”
谁要听故事?!
飞流嫌弃得很,不停挣扎,奈何不是蔺晨的对手,“飞流,你可知此地为何叫凤栖沟么?”
梅长苏的手势微微一顿,凉凉瞥向蔺晨。
蔺晨诈作不见,朗声续道,“传说此处原本叫做北车村,人杰地灵,专出状元。日复一日,这村中的男子十个有九个都外出当官了,妇人守家,一年之中难与丈夫团聚,难免思夫心切。某日,一位风水先生来到此地,说‘只要凿穿村前金鸡岭,便可与夫君团聚’,于是女人们齐心合力将山凿开,就见一只凤凰腾空而起,凤栖沟便因此得名。”
“蔺晨,”梅长苏已有些不耐,“不要在飞流面前胡说八道。”
“我说什么了?”蔺晨无辜地摊了摊手,低头捏了捏飞流的小脸,“小飞流,这故事你听懂了没呀?”
飞流半懂不懂,却不肯在蔺晨面前服输,“懂!凤凰,思夫心切!”
“噗!”蔺晨险些笑翻过去,趴在地上,不停拍打燃着地龙的地板,“小飞流果真聪明。”居然如此会抓重点。
梅长苏凤目含冰,正待发怒,所幸黎纲及时在屋外相禀,“宗主,萧大公子来信了。”
梅长苏在北境诈死,同在军中的蒙挚、言豫津和萧景睿三人是瞒不过去的,尤其是萧景睿,梅长苏始终对他抱愧,这些年便经常书信往来,指点他如何入仕为官。
“拿来吧。”梅长苏接过黎纲递上的信笺,原以为那不过是寻常的冬令问候,谁料拆开看了片刻,便将那信纸猛拍在了桌上。
“萧景琰!”
这一来倒让蔺晨好奇,抢了梅长苏手里的红薯递给飞流,另一只手拿过信纸细看,只几行,便啧啧惊叹,“哎哟,男皇后!”
萧景睿在信中详述,先帝大丧之期已不到一年,新帝后宫凋敝,连个中宫也无,太常院循礼向太后请旨,预备甄选皇后,和大选秀女等诸事。谁料太后尚未示意,陛下先出口惊人,“若男子登临凤位,则如何?”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哭喊者有之,晕厥者有之,撞柱者更有之。
始作俑者却是一派无辜,“朕只是随口问问。”
天子金口玉言,能“随口问问”吗?!好在此事没有更进一步蔓延,那些家有适龄贵女的大族更是平静得异乎常理,倒让那些哇哇跳脚的言官看来有些滑稽——正主儿都没着急,你们闹腾什么?
萧景睿也觉蹊跷,花了些心思细查,这才得知陛下从继位后就开始对各大族恩威并施,反复制衡,且不知从哪儿传出一种说法,陛下只专宠那玉郎君一人,若玉郎君真的登临凤位,各大族虽然没占得便宜,却到底谁也没吃亏。
所以,诸位是想逼今上强纳一女,自此一枝独秀成为靶子呢?还是风平浪静、各安天命呢?
再看陛下君威日重,又正当盛年,哪个臣子敢赌上全族的安危和自己的漫漫余生,跑去得罪帝王?
梅长苏细品片刻,更是怒极反笑,“为了那个玉郎君,景琰还真是煞费苦心了啊。”
萧景睿在信的末尾又写,“陛下对那玉郎君如此情重,当真教人惊骇,若由得此人登临凤位,一颦一笑便可颠倒帝王心,无异于将大梁江山握在掌中。还请苏兄尽快回京,相劝陛下。”
萧景睿不知梅长苏便是林殊,却记得梅长苏有从龙之功,数度与陛下同生共死,陛下仍是太子时,便说过“与苏先生如同一人”。
想来,苏兄的话,陛下还是能听进去的。
“要回京么?”蔺晨笑嘻嘻地把信还给梅长苏,“你可要想好了,这么一回去,你这两年的诈死算是白费功夫了。”
梅长苏微一沉吟,仰首挺身,只作大义凛然状,“事关社稷,我必得回京看看才行。”
看看那头牛患了什么失心疯。
也见识见识那倾国倾城的玉郎君!
“好!梅郎大义!”蔺晨用力鼓掌,转头冲飞流挑了挑眉,“飞流,还记得那故事么?”
“记得!”
凤凰,思夫心切!
你们希望梅长苏回京后如何做——
A:请旨进宫,找萧景琰进(吵)谏(架)
B:先回苏宅,等萧景琰上门探(解)望(释)
C:联络熟人,旁(打)敲(探)侧(敌)击(情)
D:隐瞒行踪,混进宫去会会玉(情)郎(敌)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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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苏】惜命 · 南巡 十五
我不会说最喜欢就是看你们评论了哈哈哈哈哈
好的坏的都是
其实你们的评论有时候会给我灵感
十五
萧景琰醒了以后又休息了好几日,便打算要开始上朝了。他虽记忆有损,但于朝务的打理并无大碍。
晚膳过后,萧景琰打算沐浴,梅长苏随着他走到屏风后,正准备离开,却听他说:“来。”萧景琰的双臂张开,定定地站在那儿,等待身后梅长苏的动作。
梅长苏眨了眨眼,看了看闻声退出去的李从,收回脚步,道:“是。”他走到萧景琰面前,一件一件地为他解下衣袍。
萧景琰内心有些惴惴,可见他的动作熟练,神色自然,便也没有再多想。可是当这人拿起布帮他搓背时,时重时轻的力道让萧景琰忍不住问:“...
我不会说最喜欢就是看你们评论了哈哈哈哈哈
好的坏的都是
其实你们的评论有时候会给我灵感
十五
萧景琰醒了以后又休息了好几日,便打算要开始上朝了。他虽记忆有损,但于朝务的打理并无大碍。
晚膳过后,萧景琰打算沐浴,梅长苏随着他走到屏风后,正准备离开,却听他说:“来。”萧景琰的双臂张开,定定地站在那儿,等待身后梅长苏的动作。
梅长苏眨了眨眼,看了看闻声退出去的李从,收回脚步,道:“是。”他走到萧景琰面前,一件一件地为他解下衣袍。
萧景琰内心有些惴惴,可见他的动作熟练,神色自然,便也没有再多想。可是当这人拿起布帮他搓背时,时重时轻的力道让萧景琰忍不住问:“你是第一次帮朕洗澡吗?”他背对着梅长苏,语气很是平常,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梅长苏抿了抿唇,道:“也……不是。只是……不常做。”
“那以前,朕是自己洗的澡?”萧景琰问道。按照他自己的性格,即便让下人更衣,也是不习惯让下人伺候沐浴的,枕边人倒是可以。
“嗯……”
听梅长苏应得犹疑,萧景琰突然福至心灵,转身抬头,带动着哗哗的水声,看他:“那就是……我们一起洗的?”
梅长苏被他看得一愣,下意识别过眼,有些不自然地应了一声,却又立即恢复一脸镇定地看回来。不等他说什么,就见萧景琰突然站起,水“哗啦啦”地扬起溅湿了梅长苏的衣衫。他捉住梅长苏的手腕,意味深长地盯着他:“那……你想和从前一样?”
梅长苏似乎有些被他吓到,无言片刻,视线不自觉避开他的眼睛。萧景琰在浴桶里站着,水便顺着他的胸膛往下淌。细细的水流从双肩和脖颈往下滑落,滑过胸部,腰腹,再是顺着腰间两侧的肌肉线条向内聚拢,通向某个幽深之地。萧景琰曾经是军旅之人,肤色变得再浅底子还是麦色,水光下,精瘦紧实的肌肉在随着呼吸细微地起伏。梅长苏的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风景,竟是有些不自在。明明是看过无数次的身体,怎就在此时叫他脸颊发烫。
萧景琰注意到他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震惊之余,竟有些微妙的满足和莫名的澎湃,脑子一热,便脱口而出:“好看吗?”
梅长苏猛地回神,用力甩开他的手,几乎像是在落荒而逃,匆匆只留下一句:“臣被水汽熏得有些晕,还是让李从来伺候陛下吧。”
等梅长苏出去,萧景琰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一声不吭地坐进浴桶里,等李从进来的时候,忍不住将半张脸埋进了水里。
李从脸上一派从容,实则心情……十分复杂微妙。
等萧景琰沐浴完,对上梅长苏的眼睛,两人竟一时都不约而同地别开了眼。
“你……咳,还在?”萧景琰淡定道。
“嗯,”梅长苏也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陛下明日就要上朝了,今晚再按一按腿吧,别到时候……走路走的难受。”
萧景琰点点头,便打算上床等他。太医说,如果不是太相在他昏迷的时候每日都帮他按摩腿部,好让腿部的血液流通,他是不可能醒来便可以和从前一样行走如常的。
他坐到床边,动了动脚,却发现确实是有些酸痛。应该是今日走得有点多了。他微微皱眉,刚想强忍着疼痛将腿抬起,就被梅长苏眼疾手快地捧着他的双腿,慢慢地放到了床上。
萧景琰微惊,忙道:“你不必如此。”从前的自己连擦背都不舍得让梅长苏来做,这种伺候人的动作,怎能……
梅长苏却看穿了他的想法,轻轻一笑,道:“夫妻之间,这点小事,算什么。”
夫妻……
萧景琰张了张嘴,等他将自己的裤脚挽上来时,才忍不住道:“太相,不怪我么?”
梅长苏疑惑地看他。
“你不怪朕么?”萧景琰慢慢道,“朕不记得你了。你与朕说了这么多从前的往事,朕一点儿都不记得……不仅如此,还……对你不好。”
他刚醒来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挚爱,确实是有些防备和怀疑。而他最开始重视起关于梅长苏的问题,也不过是因为梅长苏是当朝太相,身居高位的缘故。自己又向来不习惯与人亲近,这些日子,梅长苏眼里的失落瞒不过他。
“陛下自己又不想的,臣怎么会怪陛下。”梅长苏道。
萧景琰叹道:“如若……真的没尽头呢?”
这些天,萧景琰又细细梳理了一番,发现自己的记忆确实出现了断层。有好些时期,好些事,明明前因后果都知晓,就偏偏是中间漏了些什么,让他没法将事情一一连贯。
可更奇怪的是,某些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记忆十分违和。感觉就像……那不是自己做过的事。就比如庭生……庭生今天进来看他的眼神,对他说话的态度,有一瞬间,他就觉得不对劲——他怎么一点儿也不怕朕?可回过神来,又觉得好像没什么。
“陛下?”
“嗯?”
“您走神了。”梅长苏轻笑着摇头,认真地看着萧景琰,“放心吧,蔺晨会治好您的,不要想太多。”
萧景琰想起那个与梅长苏关系很好的神医,道:“谢谢。”
“不必。陛下,我们之间,永远不必说这个。”梅长苏温柔之余,很有些无奈,“臣不会怪您的。永远不会。”
萧景琰不解:“为什么?朕把你忘了啊,偏偏只有你。”
梅长苏低头,沉吟似的笑了笑,将药油摸上他的皮肤,反问:“陛下您自己觉得,您对不起我吗?”
萧景琰想了想,说:“应该不会。”
“嗯?”梅长苏应了一声,愿闻其详的表情。
“依照朕的性子……若真将你放到了这风口浪尖的位置,必然也是已经竭尽全力地护着你了。”萧景琰抿了抿唇,“再说,读书人都讲骨气。你这样的,就更是。若朕真对不起你……只怕现在你也不会在这里。”
梅长苏莞尔,好笑地凑近他,柔声道:“是啊……所以陛下,别想了。臣现在为您做的事,陛下从前,都为臣做过,只多不少。”
萧景琰有些讶异地看了看他,良久,忍俊不禁道:“你呀……真是聪明。”梅长苏一定是知道,他什么样子最讨人喜欢。他现在的样子,萧景琰就很喜欢。
梅长苏只疑惑地看了看他,便认真地在他的腿肚子上不轻不重地按着,不再说话。他神情专注,手上的力道适中,小腿微微酸胀之余又有一种舒畅,想来,应该是已经为他按摩过许多次。
梅长苏的头发是散着的,上半部分只用丝带松垮垮地扎着。灯光昏暗,可即便如此,也看得出他的皮肤已经不细腻,也不光滑了。可奇怪的是,这人怎看起来还是三十上下,一点儿皱纹也无?萧景琰微微皱眉,却仍是紧紧盯着他,移不开眼。
可这么一瞧,就发现他的眼窝陷得有点厉害,眼下的乌青似乎有些微浮肿。
“长苏。”
“嗯?”他有些意外。萧景琰醒来后便不会这样叫他。
萧景琰紧闭的唇动了动,才说:“没什么。”
原是想说,一开始不相信你,是朕不好。可转念一想,说了又有什么用?既不能改变过去,也不能宽慰他多少。只是图自己心安罢了。
等梅长苏按得差不多了,萧景琰朝着他的方向,突然张开双臂,道:“来。”
梅长苏讶异:“陛下……”
他低声道:“朕抱抱你。”
梅长苏听他这么说,便依言,缓慢向他探过身去。与他相拥时,梅长苏忍不住将脸埋进他的颈肩处,鼻子竟有点酸。
“陛下……觉得奇怪吗?”
“有点。”感觉到怀里的身体一僵,萧景琰忙道,“不过,还不赖。”他收紧了手臂,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
记忆中,他是第一次这样亲密地拥抱一个人。
“你是不是泡了药浴了?”
“嗯。陛下觉得难闻吗?”
“没有。”萧景琰深深吸了一口淡淡的药香,在他鬓角处轻轻一吻,“很好闻。”
他吻得太轻了,梅长苏都没有发现。
他们抱了一会儿,梅长苏先松开手,可萧景琰明显察觉到,他很有些依依不舍。
“朕最近都睡得不太好。”萧景琰突然说,“你身上的味道很安神。”
梅长苏看着他,欣喜之余,有些不敢置信。
“愿意吗?”萧景琰抵上他的额头。
梅长苏笑开了,重新拥住他,几乎是扑进他的怀里。
萧景琰被他压得微微一侧身,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二天,到了时辰,李从便轻声唤萧景琰起床。
“陛下……”
萧景琰皱着眉悠悠转醒,听见身边人轻微的呓语,下意识瞪了一眼李从。可当他坐起身,完全清醒过来时,发现身边还躺了一个人,才猛地想起昨日两人一起抵足而眠的事,心中胀胀的,惊诧之余竟是前所未有的踏实。来不及多想,萧景琰起身更衣,当李从为他穿上外袍时他才发现梅长苏仍在床上躺着,敛眉道:“从前,他便一直如此吗?”
“这……”如今陛下记忆有损,李从一时也猜不透其心意,只一边帮萧景琰穿戴好一边道,“此前陛下都是梳洗好再让大人起来的,奴才这便去唤大人。”
谁知萧景琰道:“不必。他这几日都没睡好……罢了,让他睡吧,今日就不用上朝了。你留些人好生照顾。”
“是。”
萧景琰脚步顿了顿,神色一暖:“告诉他,朕很快回来。”
“是。”李从想起今日两人都穿着整齐的寝衣,心中感慨之余更加坚定立场:什么都不做便让陛下怜惜至此,真真是住到陛下心里去了。不愧是太相!
陛下大病初愈,不过两日,民间便传出有白鹿现世。此传闻一出,没过两日,便又有热心的臣子献上灵兽,以表达对天子的敬仰爱戴之情,以贺大梁天降祥瑞之喜。
当时,太子、沈追和丛礼,就在武英殿,便有幸大饱眼福,得以一观。
待献上白鹿的臣子离开后,沈追玩笑的神色微收,道:“陛下此次有惊无险,吉人天相,实在是天佑我大梁。眼看中秋将至,又得此神兽,陛下……”
萧景琰看他一眼,道:“户部还有多少银子?”
“不多,但办一场宫宴还是够的。”沈追笑容满面。
丛礼摇头笑道:“蔡大人啊,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就这样敲陛下竹杠,可不大好吧?”
太子疑惑:“这是何意?不过这么说来,去年开春以后,宫中便再也没有办过宴会了。”
萧景琰没好气地看了他们几个一眼,大手一挥:“罢了。今年事多,便开一场宫宴,大家乐一乐吧。”
沈追大声笑着应道:“陛下英明。”
出了武英殿,丛礼聊着聊着,随口道:“沈大人怎突然就想要吃陛下的宫宴呢?”
沈追笑道:“难道丛大人不想吗?”
丛礼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他。
沈追也不卖关子:“宫变以来,朝臣人心惶惶。太相又两日不上朝,对于朝中的风向,大家还是观望的居多。如此,便让他们看看陛下的态度,省的猜来猜去耽误了办正事的精力,不是很好?”
丛礼神色认真了些,点了点头:“沈大人这份情,自会有人承的。”
沈追乐道:“那是自然。承我这份情的人多了去了。”
这天,御花园内,萧景琰一边慢慢踱步往后宫走,一边问李从:“你说……今日庭生与朕说的事,朕要不要与太相商量?”
李从恭顺道:“从前,关于凌王殿下的事情,陛下与太相大人都是有商有量的。”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若是心眼小一些的君王,甚至能听出一些挑拨离间的味道来。
可萧景琰没有。自萧景琰正式上朝以后,他与梅长苏的感情便渐渐升温,关系也好转了不少。他本就将梅长苏当作是相敬如宾的妻子一般看待,如今熟悉了,自然是越发想要和梅长苏亲近。
他点点头,道:“也是。说起那场宫变……”他眼神黯了黯,道:“景升他,真是……愚不可及。”
“是安王殿下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萧景琰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印象中,他是在朕打下燕北南部以后才回京的。那时,他还与朕一起切磋骑射……”
李从一旁听着,也没有答话。这时,丛礼求见。
萧景琰听他说完公事又提及十日后的宫宴,开门见山道:“之前让沈追负责,你怎么来问?”
“恰好今日沈大人的夫人病了,臣又有事禀报陛下,顺道替他问一句罢了。”
“问吧。”
“是关于太相的座位安排。此次宫宴,是和初春时的宫宴一样,还是……和从前一般的宫宴一样?”
“有何不同吗?”
“往常没有请家眷时,按礼,是凌王殿下坐在陛下下首,可凌王体谅陛下心意,便提出要亲近蒙大统领,与太相换位而坐。后来,便一直如此。可初春时,宴请了朝臣家眷,太相当时,是与陛下平起平坐的。”
萧景琰先是惊讶地愣了半晌,等丛礼说完,才喃喃道:“平齐而坐……”他并非第一次听说自己是如何地喜欢梅长苏。可诈然闻此,还是难以不惊奇——他竟然喜欢梅长苏,喜欢到了这般地步?
“朕……是为了他受的伤吗?”他沉默良久,却是明知故问了这一句。
“是。”
“亲眼所见?”
“这……是。”
萧景琰记忆有损之事,并未向外公开,知道的人甚少。而丛礼不知道陛下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根据梅长苏言语中的暗示,只当二人之间似乎是出了什么问题。
萧景琰又沉默了半晌,道:“你说他一直坐在凌王的位置,这个一直,是多久?”
丛礼恭顺道:“自从封了太相以来。”
“若是按一般礼制?”
“这……虽然陛下都是说太相无论前朝后宫都乃仅次于陛下一人,但没有凌王这一由头,于礼制,臣子,会……离陛下有些远。”
萧景琰刚想说矫情,又能有多远?可他一想象到那高耸的台阶加上一个桌案的距离,又立即觉得,确实是远。
要走多少步才能走过去。
萧景琰沉吟了一下,道:“这次也不请家眷,便……和往常一般的宴会一样吧。”
午后。
萧景琰接过杯子,抿了一口,道:“太相说他什么时候来?”
“快了,应当是太后娘娘拉着大人谈话谈得久了些罢,说不准,又要给陛下送些吃的来呢。”
“母后……向来这么喜欢他吗?”
李从恭顺地点头;“是的,太后娘娘对太相大人,是最疼惜不过。”
萧景琰想了想那个画面,点头,神色温柔。
等梅长苏来了,行了礼,两人便沉默了一会。萧景琰轻轻咳了一声。
“陛下要喝水吗?”梅长苏柔声问。
“嗯。”萧景琰接过茶杯,想了想,说,“对了,有一件事,朕要告诉你。”
“陛下请讲。”
“就是……庭生,他今天来找我了。”说起萧庭生的事,他忍不住有些恼火,却又无奈,“他想请朕赐婚。”
“赐婚?”梅长苏讶异之余又颇有些欣喜,“是哪家小姐?”
萧景琰扯了扯嘴角:“朕当时的反应同你一模一样。”
“可是那小子却说,是公子。”
“公子?”梅长苏愣了愣,随即道,“陛下,不会答应了吧?”
“没有。”萧景琰摇头,“朕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朕也想到了。若他只是为了自保,这条路未免有些委屈他。”
“不过……”
梅长苏眉头紧皱:“不过什么?”
“若他真心喜欢那人,朕……”萧景琰颇为苦恼道,“朕还真没有理由不答应。”
梅长苏看了看他,反应过来,抿了抿唇道:“陛下这是在怪臣?”
萧景琰忙道:“怪你干什么?要怪也是怪朕自己。”这些天两人亲近了些,梅长苏也敢同他开一些无关大雅的玩笑,而萧景琰,倒也很是配合。
“那是自然。”这人得寸进尺:“若不是陛下当初招惹我,我……臣,倒也不至于……”却是话说一半,不全部说完。
“不至于什么?”萧景琰挑眉,似乎有些较真了,“太相对朕很有意见?”
他一双明亮的鹿眼煜煜生辉,眸中却一片沉静,分明是和从前一样,骄傲藏的很浅,根本就是等人来发现的。明明已经是不惑之年,可萧景琰这双眼,竟也有这样单纯又直拗的时候。梅长苏看着他,哪里生得起气,只无奈道:“臣没有这个意思。”
自从萧景琰忘了他以来,梅长苏便总是用这样无奈又纵容的语气与他说话。
他温柔道:“那陛下看,要如何呢?”
萧景琰被他这样看着,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道:“朕说了,问问你的意见。反正,母后说,庭生的婚事,朕一向听你的。”
梅长苏微怔,无奈一笑,道:“对了,陛下,蔺晨今日为你治疗的时候臣不得空来,有什么成效吗?”
萧景琰一听他这样问,眼神闪烁了一瞬,道:“没……”
“这样……”梅长苏垂下眼,似有失落,却很快又重新扬起笑容,“那陛下,臣今晚还可以在您这睡吗?”
萧景琰刚想应好,却想起什么,亮了亮眼睛,道:“你……从前便这样主动吗?”
梅长苏被他噎了一下,不自然道:“陛下说什么呢……”
“按照旁人的描述,好像从前,一直都是朕死缠烂打的。”萧景琰回忆了一下暖阁和太和殿宫人婉转的描述,挑眉道,“可自从朕醒来……你投怀送抱就不止一回了吧?”
梅长苏抿了抿唇,红了耳根,却还是一脸平静道:“陛下不喜欢,自然可以拒绝。”
萧景琰“嗤”地笑了一下,一把将人搂过来:“朕还就是喜欢你这样。”说完,他往龙椅内坐,朝他张开双臂:“来吗?”
梅长苏看了看伫立两排的宫人,小声道:“大白天的,还是武英殿呢……”毕竟也是处理朝政的地方,虽是无人敢闯进来,但这大门打开,随时都可能有朝臣来请见。可即便如此,梅长苏还是只犹豫了一会儿,便顺从地坐到萧景琰膝上。
“要是有臣子来可怎么好?”他嘴上这么说着,手先是搭在萧景琰肩上,等他搂住自己的腰,才敢圈住萧景琰的脖子。萧景琰看出来了,他有些不自在。
“你紧张什么?”萧景琰笑。
“臣……是怕陛下不习惯。”梅长苏偏头,轻声道。
萧景琰看着他眉宇中隐着淡淡的忧愁,正想说什么,想起他忧愁的原因,便没了说话的兴头。
“好了,这些天,母后身体有些疲乏,似乎不大好……朕政务繁忙,你多去陪陪她吧。”
“嗯,自然的。”梅长苏顺从道。
萧景琰看着他乖巧的侧脸,心中竟十分难受。
那天晚上,芷萝宫便传来消息,说太后病了。
萧景琰去看过两次,此后便一直是梅长苏在照顾。除了上朝,连着两天,梅长苏都没有怎么见过萧景琰,晚上回到暖阁,也说陛下已经太累,已经准备歇息了。
两人关系并不似从前,也不能随便就帮他批阅奏折,因此梅长苏只淡淡地应了,也没多说什么。
次日午后。
“陛下,太相求见。”
蔺晨正好给萧景琰做完珍针灸,闻此,愉悦地扬了扬眉。可萧景琰却是沉默了一会,低声道:“上午不是才见过吗?”
蔺晨惊讶地看了眼萧景琰,却见萧景琰正盯着他。
“这……怎么了?”
萧景琰摇了摇头。他刚刚做完治疗,梅长苏进来,定是要问他有没有想起什么。
思及此,他有些疲惫地皱眉,敷衍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他还……挺粘人的。”
在一旁收拾药箱的蔺晨乍一听,差点忍不住笑出来。可他观察了一下萧景琰的神色,体贴地说:“既然陛下不想见他,找个借口推脱过去就是了。”
萧景琰竟然真点了点头,道:“去,就说朕现在准备休息了,让他晚些再来。”
“是。”
蔺晨这下真的有些奇怪了:“陛下似乎有些怕见到长苏?”
萧景琰神色复杂地看一眼蔺晨,本想不理他,可一想到知情人就那么几个,母后身体不好,实在无人可倾诉,感慨道:“也不是怕……朕每次和太相在一起,也是十分欢喜。可每说起从前的事,朕想不起来,他便忍不住失落,连母亲也有些责怪的意思。今日碰巧遇见蔺阁主,他自然也是抱着希望来的。可朕实在是一点儿记忆都没有,看他失落的样子……有些不忍心,心中有些烦闷罢了。”
“烦?”
“朕若直接回避他的问题,他便又要伤心。既如此……就先不见。”
蔺晨悄悄琢磨了一下,道,“既然陛下烦了,再也不见他就是。反正陛下如今想不起来的事也不影响日常生活,更不影响理政,想不起来也没什么要紧。等他心灰意冷,出宫回到江湖去,陛下不更乐得自在吗?”
萧景琰虽知他是在耍嘴皮子,也被他说得微微一愣,皱眉道:“蔺阁主说得轻松。如此始乱终弃,朕成了什么人?日后朕想起来,追悔莫及。”
“那不是想起来的时候吗?”蔺晨悠悠道,“若是陛下觉得如今这样一身轻松,想不起来,也没什么不好的。您与他在一起,受的伤害很多,连身体都下意识做出应激反应了。若陛下不再治疗,想不起他,便也罢了。相忘于江湖,不也很好?”
萧景琰明白他是在激自己,却也忍不住迁怒,眼神一凛,看向蔺晨,冷冷道:“蔺阁主……好像很不希望朕想起长苏?”
这就喊上长苏了?刚刚不是还太相吗?蔺晨在心里猛翻白眼,面上仍然笑嘻嘻:“也不是。只是他一日在金陵,便总是那个病这个病地麻烦我赶回来。他若是与我们一起在游山玩水,自然是自在的多,我也乐得清闲啊。”
“哼。”萧景琰心中莫名一股烦躁,“他又不一定喜欢江湖。”
“陛下难道忘了?长苏本就是江湖宗主,若不是为了陛下,怎会劳心劳力与人周旋?”蔺晨自然道,“他这人最爱自由,等日子长了,对陛下无意,自然是寄情山水来得痛快。”
萧景琰听他这话顿时瞪他,可一回过味来,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喊道:“李从!太相呢?朕要见他,让他立即过来。”
快步进来的李从有些茫然道:“启禀陛下,太相已经出宫了。”
“出宫?”萧景琰猛地站起来,突然心中就涌出了一股无名火,“朕才不见他一次,这就出宫了?看不出来,脾气还挺大?”
李从试探着说:“陛下息怒,那现在……”
“他去哪儿了?”萧景琰追问。
“听暖阁的人说,大人像是去了凌王府。”
“凌王府……去!起驾,朕要去看看凌王。”
蔺晨在后面,一边嗤笑,一边真真正正地翻了个白眼。
凌王府。
“先生看起来脸色不大好,父皇他……还好吗?”萧庭生试探道,“和从前一样吧?”
梅长苏笑了笑,不答话。
萧庭生见他不想提,便主动提起南巡之事,一派轻松道:“之前早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有事耽误,南巡的那段时间,先生过得怎么样?可羡慕你们了。”
“还不错。你别说,这民间就是比宫里自在,一路上到可以看到很多不俗的风景……”
突然间,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太相要到哪里去看风景啊?”
“陛下?”
屋内众人闻此,惊愕过后纷纷下跪行礼。萧庭生也行了个日常礼,有些欢愉地笑道:“父皇来了。”
唯独梅长苏一直有些惊讶,也忘了行礼便迎上来问:“陛下怎么来了?”
一点礼数都没有。萧景琰心里有些赌气地想,又觉得,罢了,不能把人气跑,也不跟他计较,对萧庭生悠悠道:“许久不见庭生,便过来走走。顺便来看看……你那个上将是个什么样的人。”李从跟在他身后,见刚刚还怒气冲冲的陛下此时面色如常,沉稳如故,想起从前陛下与太相相处的场景,一时有些想笑,连忙忍住。
“父皇?”
梅长苏不可置信地看他:“陛下?”
同样是惊讶,萧庭生是惊喜,梅长苏倒是惊吓了。不是说好了要慢慢考虑,怎地一下就说出来了?这是同意了?
“他现在正在练武场,儿臣现在把他叫来?”萧庭生明显有些雀跃,但还是按压住情绪,略显为难地看梅长苏一眼。他是知道梅长苏不同意的。
萧景琰当然不会承认他只是一时心急才追到这里来。他环视一周正堂的摆设,和他记忆中并无二致,一边在心中责骂自己冒失,一边老神在在地说:“他平时在哪里办公?”
“在平晖堂。那里有他平日写的策论和文书,父皇要去看看吗?”
“嗯。”
路上,萧景琰问:“他身手如何?”
“和儿臣不相上下。”
萧景琰皱眉:“你身手不怎么样。”
萧庭生苦笑,带着两人进入平晖堂:“自然是不及父皇。不过……黎青他平日里更擅长谋略,是个很细心的人,能观察到一些旁人观察不到的东西。”
萧景琰点头,翻了翻桌上的文书。梅长苏一直跟在旁边,也不说话。萧景琰忍不住将手里的文书递给他,低声道:“看看?怎么说也是孩子的心上人。”他故意挨近梅长苏在他耳边低语,有些服软的意味。梅长苏抿了抿唇,没什么表情地接过。
三人正说着话,黎青便刚好进来:“殿下您找……末、末将参见陛下!”他甫一见萧景琰,急忙行礼,语气神色看起来都很有些敬畏。
“起来吧。”
“是,谢陛下。”他站起来后,又对梅长苏见礼,“见过太相。”
当着人的面,梅长苏还是很温和,友好地点头。
等行完了礼,黎青便定定地站着,虽有些紧张,却也并不怯场,目光炯炯地看向萧景琰,似乎等待吩咐。
萧景琰朝梅长苏微微挑眉,似乎在说:还挺有意思?
梅长苏轻笑摇头,道:“别紧张,叫你来,是问一问你关于之前,你让凌王呈上的士兵兵器改良一事。”
黎青很快就进入状态,与萧景琰和梅长苏探讨起来。许是极少与天子交谈,他说话的时候有些强忍着的激动;但萧景琰留意到,他不卑不亢,丝毫不见谄媚,思路清晰,看法独到,且不会不懂装懂。
“以上便是臣的想法。”黎青脸色看似平常,脖子却微微泛红,“于制造兵器一事,臣并不精通。所以,可能所想的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陛下不要嫌弃臣见识短浅。”
“嗯……”萧景琰神情严肃,沉吟片刻,似乎正欲指点,却突然问他,“看相貌,黎将军比凌王大几岁吧?”
黎青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道:“是。臣比凌王殿下虚长四岁。”
“四岁……大点也好……”萧景琰低声呢喃,又恢复正常音量道,“家中可有兄弟?”
“有一个兄弟。”
“可成亲?”
听到这里,黎青也面露疑惑,呐呐地说:“陛下如果是问臣的话……没有。倒是臣的弟弟,自小便有婚约。”
萧景琰点点头,道:“以你的才干,早可以成家了。怎还是一个人?”
黎青低头:“臣……无心婚配,只想一心一意为陛下效力。”
“是吗……”萧景琰斜了萧庭生一眼,对他道,“你所求之事,朕在这里,先口头上允了。”
“谢父皇!”
梅长苏皱眉:“陛下!”
黎青一脸莫名。
到了这地步,萧景琰也看出了些门道,他看一眼梅长苏,才缓缓道,“毕竟是终身大事,你先生也是担心你。你要拿出点诚意来证明你的想法,好让他放心。到时,再来向朕请旨吧。”
“是!”
庭院内,萧景琰慢慢踱步而走,梅长苏在他身边,神情有些不悦:“陛下……”
萧景琰停下脚步,无奈地笑看他:“你看不出来,他是真高兴?”
梅长苏沉默了一会,不满道:“他毕竟配不上庭生。”
萧景琰似乎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一时有些好笑。
“不是臣看不起黎青。只是……”梅长苏眉心微抽,缓缓道,“只是,若庭生,他不想那么多……怎会随便就……”
“朕知道。”萧景琰握住他的肩,叹道,“你是怕他将来后悔,怕他娶的不是一生最想要的人。可是长苏,他不小了,你要试着相信他。”
“相信他……”梅长苏淡淡瞥了萧景琰一眼,“臣可以相信他吗?”
萧景琰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心虚,咳了一声道:“好了……先跟朕回宫。”
“臣跟庭生还没说完呢。”
萧景琰温柔而不容抗拒地沉声重复:“先回宫。”
梅长苏受了一天的气,此时生硬道:“等臣与庭生说完,自然会走。陛下若不想见臣,便先回去吧。”
萧景琰惊诧地微怔。只这是梅长苏第一次对他发脾气……从前再过分,他也不会这样发脾气的。
“没规矩。”萧景琰责备着,却紧紧将人箍在怀里,“怎么对朕说话?”
说罢,他又软下声来:“不就是有事没见你……至于发这么大脾气么?”
梅长苏仍是不看他,垂眸轻声道:“是没空,还是不想,陛下心里清楚。”
萧景琰即刻沉下脸:“梅长苏!”
梅长苏对上他的怒容,猛地一怔。可惊诧之余他突然想起,萧景琰本就是这么一个硬气的人,他觉得没错的事,无论如何也不会认,更不可能服软。如今他不记得梅长苏了,自然也不必再像以前一样将梅长苏当作心肝宝贝一样纵容。
不见你一次而已,又能怎样?他是皇帝,见你是恩典,不见你,又能怎样?
思及此,那些夹杂在恼怒之中的丝丝委屈猛地生根发芽,深深扎进梅长苏的心里。他与萧景琰对视半晌,心中一阵绞痛,别看眼,顿时便少了些锋芒。他不看萧景琰,不反抗,也不说话。
萧景琰本就是想把人哄回去的,一见这情形,心中后悔不迭。他心中暗叹,微微收紧手臂,轻轻地晃了晃梅长苏的腰,缓慢而温柔道:“好了……好了,是朕不对,别生气了,嗯?”他的尾音上扬,无奈温柔。
梅长苏脸色稍霁,却还是沉默。
萧景琰轻叹抵上他的额头,叹道:“朕先去演武场看看,你去找庭生,好不好?”见他还是不应,萧景琰再接再厉,“等你与庭生说完了,就随朕回宫去。”
他亲了亲梅长苏的额头,沉声问:“好不好?”
他说得足够真诚,也足够耐心,梅长苏极轻地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不回宫,我还有何处可去?”说完,似乎是觉有些懊悔,抿紧了唇。
萧景琰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惊喜地眨了眨眼,用鼻尖蹭他的脸:“梅宗主自由惯了,又是满天下的朋友,自然多得是好去处。怎地……非得就要回宫里去?”
梅长苏推他:“这是庭生的府邸……”
“你回答朕,朕便放开你。”
梅长苏瞪了他半晌,没好气道:“自然是因为陛下在宫里。陛下对这个答案可满意?”
“嗯。十分满意。”萧景琰大方地松开手,点头,“去吧。”
可他刚转身,又被萧景琰攥住手腕。
“怎么唔……”他的话还没问完,便被堵在嘴边。萧景琰吻了他一下,时间不长,却也够他吮吸厮磨片刻。
“你……”
分开后,不等梅长苏责问,萧景琰便道:“朕没有不想见你。”
“诚如你所说,你为朕做过的,朕都为你做过。如此想,朕惹你的不好,你定也是惹过朕的。”萧景琰虽然记不得,但他从别人的嘴里,自然是听到了许多,“如此,你也多多担待些,不要与朕一般见识了。”
他苦笑一声,眼神却坚定:“在你心里,朕总是最重要的,是不是?”
刚刚他怒气冲冲地来,自然是不可能一下就消气的——他根本就没有生气。那些怒气遮掩之下极其罕见的无措和不安,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他说不清楚……他到现在也说不清楚他对梅长苏又推开又紧追的,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可只一点,他知道自己很在乎。
“是不是?”
他这么一问,梅长苏的气竟全消了。他看着萧景琰的眼睛,一下就感受到了他所有的不安。
他回答:“是。”
萧景琰先是抿了抿唇,眼睛里有光,却是十分矜持地笑了笑,才去掐他的脸:“去吧。我等你。”
故人归 【靖苏】
Vol.13
纵使早有准备,萧景琰看到自己大限已至的父皇时还是难掩悲伤。静贵妃早就领着一众妃嫔难过的不成样子,只是低低的抽泣,不敢发出声音。
萧景琰坐在床边,问他还有什么话想嘱咐自己。老皇帝只是摇摇头,却已说不出一个字。此刻除了默默陪伴也别无他法,萧景琰沉静的坐着,想着诸多要准备的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握着的手渐渐冰冷,床上的人已没了气息。虽说久经沙场见惯了死亡,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平静的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
萧景琰第一感觉竟然是害怕。他想起了梅长苏,害怕他有一天也会这样离开,而自己只能无能为力的守着他。这样冰冷的念头让他周身一阵寒冷,连忙唤来小太监宣告...
Vol.13
纵使早有准备,萧景琰看到自己大限已至的父皇时还是难掩悲伤。静贵妃早就领着一众妃嫔难过的不成样子,只是低低的抽泣,不敢发出声音。
萧景琰坐在床边,问他还有什么话想嘱咐自己。老皇帝只是摇摇头,却已说不出一个字。此刻除了默默陪伴也别无他法,萧景琰沉静的坐着,想着诸多要准备的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握着的手渐渐冰冷,床上的人已没了气息。虽说久经沙场见惯了死亡,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平静的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
萧景琰第一感觉竟然是害怕。他想起了梅长苏,害怕他有一天也会这样离开,而自己只能无能为力的守着他。这样冰冷的念头让他周身一阵寒冷,连忙唤来小太监宣告皇帝驾崩,听到外面传来压抑过后沉痛的哭声才把自己的神志拉回来。却难免魂不守舍,强撑着吩咐了发丧的事情就急着回去想找梅长苏。
梅长苏已睡醒得了消息,此刻神色有些凝重地翻着萧景琰案上的奏折,帮他挑挑拣拣。见萧景琰回来,刚想开口安慰他节哀,就被冲上来的人抱在怀里。梅长苏只当他太过悲伤,轻轻拍着他的背:“有我陪着你呢。”
“我不是难过这个。小殊,你会一直在的吧?”萧景琰的声音带了点哭腔,不用看就知道他眼眶红了。
“那当然,我还要看你老了满头白发的样子呢。到时候你连马都跨不上去,可别怪我笑你。”梅长苏知道自己的病一直是萧景琰的心结,像大山一样压在他心上。温柔的吻他鬓边的碎发,看着萧景琰在自己怀里一点点平静下来。
其实不用蔺晨说,他也能感觉得到自己稍有好转。不像以往那么畏寒,往年一直折磨的心尖疼痛也消下不少。萧景琰四处搜寻奇珍异草,日日养着身子也舒适了许多。虽毒不能尽消,疼痛却减轻了些许。有时候他甚至生出想和萧景琰白头到老的奢望,深夜有时因浅眠被惊醒的时候,想长久地陪伴自己枕边的人。
萧景琰止住了哽咽,在他肩头默默的趴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梅长苏帮他理了理衣服,把人送到门口:“你把事情都处理好了,我就在这里等你。”
“这几天你就随我住在宫里吧,事情太多也难脱身。每日的药让战英回府去取。”
站在门口的列战英有些疲惫,但想想一切都是为了殿下,挺直身子应了声是。萧景琰这才满足的点点头,转身出门。
只是纵然梅长苏想闲着也定不下来,皇帝驾崩乃是国丧,各处都忙着准备,霓凰等故人自然是要进宫哀悼。他不忍心看着萧景琰每日忙的团团转,百般要求之下萧景琰才勉强同意他帮着处理点事情,替自己一一见过旧人。本来就是件轻松事,梅长苏做来倒也不怎么费力。倒是一向自由惯了的蔺晨,连续半月都埋头对着书,还不断和老阁主联系,信鸽都累倒了好几只。
梅长苏只觉得自己每日喝的药多了几味草药,却也没真的放在心上。
其实比起发丧,更让梅长苏在意的是萧景琰。新帝即登基本就诸事繁杂,即便萧景琰早就主政,也免不了许多波澜。梅长苏不断嘱咐他不要贸然行事,许多看在先皇面子上未曾整治的事情也可稍微放缓,不急于一时。萧景琰嘴上说着都听他的,却也免不了大刀阔斧把持朝政。虽没出什么乱子,却也欠了点稳妥。不过萧景琰就是这个性子,梅长苏便也由着他去。
真正的大麻烦,是萧景琰向太后要求封后大典一律从简。太后劝他,道是柳氏虽与萧景琰感情平淡却也乖觉,该给的名分还是要给。萧景琰却道她再乖巧哪里抵得上小殊同自己出生入死,自己既然遵从母亲的决定娶了这位太子妃当然无意悔改,只是不愿再委屈了小殊。最终母子二人各做退让,萧景琰允了太后一个标准仪制的封后大典,却不愿亲自出现,只让太后代为举行。
“你未免也太不给太子妃面子了。”梅长苏虽心里高兴,却免不了私底下责备他。
“我想娶你。”正是正午,萧景琰躺在他的腿上半眯着眼睛躲懒。说出来的话也不假思索,倒是又让梅长苏听得脸红。
“左不过是个仪制,还是要遵从祖制的。”梅长苏忽略了他的昏话,用手指弹他的耳朵。
“我是没规矩惯了,就不知道苏先生愿不愿意。”萧景琰伸手拉着梅长苏弯下腰来,强迫那人看着他的眼睛。
一听他叫苏先生,梅长苏就知道他又在打趣自己。却也没避开他的手,任萧景琰修长的手指磨砂自己的后颈,颇为舒服的眯了眯眼睛妥协:“随你怎么说,我认了就是。”
“那我…”萧景琰起身把他拉到怀里,“就给你在宫里独立个宅院,每日去看你。”
“宫里闷死了,住这几日,飞流都快被憋坏了。”梅长苏摇头否决。
轻车熟路的褪下梅长苏的灰色长衫,萧景琰又去解他的前襟:“不日日见到你,我也要憋坏了。”说罢他嘴角带了一缕坏笑,俯身去咬梅长苏裸露的肩:“怎么还是这么瘦。”
梅长苏觉得酥酥麻麻的痒,忍不住想扭动身子,却被萧景琰按住:“别动。”说罢伸揽上他细瘦的腰,手指慢慢下移,颇有更进一步的意思。
“你…嗯…还要处理公事……”梅长苏感受他的唇在前胸游移,冰凉的手指又向私处探去,强撑着编理由。
“苏先生现在是为了天下人受累,我休息好了自然会去。”萧景琰低低地在他耳边调笑,又顺着去舔他的耳廓。
“现在是白天,万一有人进来…”梅长苏总算得了个空喘息。
“我早让人在外面守着了。”萧景琰满意的感受到了怀里人的一刻放松,顺势把他压在了塌上。
“你个昏君…水牛…”梅长苏最后的念头是觉得今日萧景琰只穿了便服,自己解开也方便多了。但这庆幸还没完就被萧景琰的吻占据了去,扰得他无暇再想。
只是苦了列战英,又是太阳又是寒风,守在门口几乎睁不开眼睛,但想着殿下有要事相商,又一再强调是朝中私密的大事,只能板着脸拦下一波又一波大臣,内心叫苦罢了。
【靖苏】酒阑灯炧(上)
*短篇贺文,迟到的七夕快乐。
*题目跟正文没什么关系,瞎起的。毕竟不能直接叫“酒后乱xing”。
*背景是琰帝苏相的快乐生活。
*没人在乎有没有OOC,吃糖就好。文风真的很放飞,很沙雕,做好心理准备再看。
*一个苏先生喝醉了的故事,作者有猫饼而且想开车。
今年七夕,是言府的大日子。言阙上书乞归,其独子言豫津袭爵,落实军功、奉问新朝,时日又逢言少侯生辰摆宴,皇帝遂着意加赐了不少。
七夕将近,远在琅琊山养身子的江左盟宗主收到了宴会请帖,幽居甚久不禁想念热闹,心情不由得雀跃起来,满心欢喜、兴致勃勃...
*短篇贺文,迟到的七夕快乐。
*题目跟正文没什么关系,瞎起的。毕竟不能直接叫“酒后乱xing”。
*背景是琰帝苏相的快乐生活。
*没人在乎有没有OOC,吃糖就好。文风真的很放飞,很沙雕,做好心理准备再看。
*一个苏先生喝醉了的故事,作者有猫饼而且想开车。
今年七夕,是言府的大日子。言阙上书乞归,其独子言豫津袭爵,落实军功、奉问新朝,时日又逢言少侯生辰摆宴,皇帝遂着意加赐了不少。
七夕将近,远在琅琊山养身子的江左盟宗主收到了宴会请帖,幽居甚久不禁想念热闹,心情不由得雀跃起来,满心欢喜、兴致勃勃地开始准备参加言少侯的生日宴。一大清早便起来,暗暗忖度着豫津熟通音律、喜欢美乐,遂派人去安排宫羽带几位乐师赴宴,后又托人拜请武夷山有名的老琴工精做一把琴,作为言少侯的生辰贺礼。如此忙活好久,连祝寿词都想出来好几个花样,心情好得没边儿,午膳都多吃了好几口。
蔺晨看他这样忙,倒也不担心他的身子,毕竟是自己亲自调理,自信还是有的。凑过去看到请贴上还有自己的名字,也很高兴地跟梅长苏表示:“我也许久没见言豫津这个好玩的公子哥了,还怪想他的。”后从库房里挑了个上好的人参准备随梅长苏一同去。
见梅长苏一副眼睛发亮、高兴得都顾不上理睬他的样子,蔺晨也不好说他,啧啧嘴窃嘲他不矜持,午后带了飞流和几个徒弟去后山采药,留他一个人在阁中瞎忙活。
这天阳光很好,惠风和畅,前夜新下的雨,浇得土壤沃润,蔺晨寻到了几味找了好久的药草,十分满意地回来,却看从一早便开心得不行的梅长苏独自一人郁郁寡欢地坐在窗边,望着山头的晚霞叹气。
虽有些惊讶,蔺晨却也不十分奇怪。这梅长苏自从拔了毒之后,愈发喜欢钻牛角尖起来,时不时就用一些微不足道的破事把自己搞得悒悒不乐,于是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坐在他对面问道:“这又是怎么啦?”
梅长苏扭头看了他一眼,眼睛湿漉漉的,又转回去,叹气:“皇帝也要去。”
“去哪里?”蔺晨明知故问。
“去豫津的生日宴。”梅长苏皱眉道。
蔺晨不用猜就知道这人又开始闹别扭了,无忧无虑地跟他一同转头看天边的晚霞,轻飘飘地说:“去就去呗。”
等他回过头来的时候,他看见梅长苏一脸怨念地瞪着他,跟个记仇的小狼崽子似的。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蔺晨在心里头鄙夷,面上收起一副看热闹的姿态,正色道:“皇帝去呢,你就以礼相待,又没有什么大事,你担心个什么呢?”
梅长苏还是拿一副“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别装傻”的眼神瞥蔺晨,再次叹气道:“算了,那我就不去了,你带飞流他们去吧。”
蔺晨心里头大姐明镜似的。自从梅长苏北境归来,萧景琰就以一个“天下第一情种”的架势追在他的屁股后面,一哭二闹三上吊没把梅长苏留在京城之后,就两天一封书信三天一则消息五天派个人造访琅琊山,蔺晨烦都烦死了,哪敢不记得?
那天也不知皇帝怎么了,可能是终于忍不住那颗难耐的心了,突然一道暗旨下来,要封梅长苏一个“长留侯”,即刻进京。
长留长留,白纸黑字这么清楚的意思,连蒙挚都能看得出来,这是想让梅长苏就此长留君侧的意思啊!
梅长苏这正经又别扭的人哪能依啊,提前知道了这事半路就派人给神不知鬼不觉截了胡,于是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蔺晨可是记着了,他可不敢独自面对那深宫寂寞锁春秋的孤家寡人:“不行,你安排那么多事情,我可帮不了你。”
接着,他又说:“那皇帝无非就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求着你住到那金陵去,你从了他不就是了?”
蔺晨也知道梅长苏心里那点儿小九九。当初他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出征前就下定决心绝不留恋,在哪完蛋也不能在萧景琰眼前完蛋,大战之后就咬着牙头也不回地回了江左。谁知道他蔺晨简直神医妙手活神仙啊,利利索索两三下就给梅长苏治好了。但是梅长苏还是顾忌着什么名声什么身份什么皇帝身边留不得阴诡谋士,怎么也不肯回到金陵去。
在梅长苏养身子的这段时间里,皇帝也曾瞒着旁人秘密上过几次琅琊山,可次次都是眼巴巴地来,眼巴巴地撞上梅长苏一张冷若冰山的脸,然后再眼巴巴地独身回去,孤零零的背影好不可怜。
梅长苏也觉得他可怜,面对着萧景琰总是一脸冰霜,云淡风轻仿佛大任已去不近人情,却每每在萧景琰转身归去的那一刻春水漫涧化了薄冰,满目的柔情,出神地张望着,而在萧景琰回头的那一刻收住眼,垂下眼帘,转身,生怕满目春水溢出,白洒了一方无情土。
他自编自导了一出感天动地的苦情戏,给自己强加了个送佛送到西的牌坊,不仅束缚了自己的手脚,还要看者欲哭无泪。
“不行,”梅长苏想了片刻,后拨浪鼓似地摇头,“我不能搬进宫里去。”
“搬进宫里去?”蔺晨一头雾水,“你搬到金陵去住,住在苏宅里好好的,干嘛搬宫里去?”
“可是景琰……”
“他让你去你拒绝不就行了吗?你之前拒绝得不挺干脆的嘛。”
“不行,”梅长苏低着头,眼神有些飘忽,“我好久没见到景琰……我见到他会心软。”
“我见到景琰会心软。”
呵,男人。蔺晨在心里默默白眼。
“你一个大活人,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光天化日之下还能被人拐了不成。”
“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啊!”
“我帮你控制!”蔺晨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眼睛闪闪发光,“当年你火寒毒发作,一天抓着我的胳膊能给我咬五口,我都把你控制住了。”
梅长苏双手捂脸:“你可真愁人,你闭嘴吧。”
萧景琰撑着脸颊坐在龙椅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堂下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高一声低一句地明枪暗箭,内心毫无波澜。午后精神总是恹恹,萧景琰忍了好久才忍住没打哈欠。
站在一边的中书令柳澄亦默默无言立在一旁,低眉垂眼,只当自己是个哑巴。
御前吵架的是两个荫封的爵爷,因为封地田宅问题起了冲突,本来是个小事,打发下面的人处理就好了,但是今天的萧景琰实在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
今天是七夕,言豫津言少侯的生日宴很快将要开始了,估计现在迎客迎得都已经差不多了。
起初知道梅长苏有意来豫津的生日宴,萧景琰欣喜若狂,前脚知道后脚就命人拿了膳食美酒大批大批地送进言府。事后冷静下来才醒悟,他这样做会让梅长苏有恐避之不急。
也许他今天不去言豫津的生日宴才是正确的选择。这样的话梅长苏兴许还愿意在金陵多住上几天。
萧景琰幽幽叹了一口气,愁得像霜打的茄子。
耳边两位爵爷还在争,柳澄悄悄抬眼,看到皇帝心不在焉、愁眉苦脸的样子,想起来今天自己进宫时总管公公耳语提醒自己今天的皇帝陛下不太好伺候。
萧景琰有什么不好伺候的呢?萧景琰武人出身,出征沙场家常便饭,早已习惯素朴艰苦的生活,不好奢靡,不好淫乐,性子耿直全无花花肠子,可以说是历朝历代最好伺候的皇帝了。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萧景琰的逆鳞是什么呢?当然就是那位苏先生。
遇上苏先生,萧景琰什么好伺候的都不好伺候了。柳澄大人这样想着。
突然一声脆响,吵得热火朝天的两位爵爷同柳澄一同向上看去,看见是皇帝的手肘不小心碰到了茶杯,那白瓷的碗应声坠地,碎了。
萧景琰被这脆响惊醒了昏昏欲睡的魂。
“无妨,无妨,你们继续吵……”萧景琰一边随手招来一旁的公公来收拾,一边说道,“啊,不对,你们继续说,继续说,朕听着呢。”
堂下三个人互相大眼瞪小眼。
梅长苏最后还是去了言豫津的生日宴。赴宴路上他将与皇帝见面时的情景推演了上千次,几乎每一种他都想好了对策,结局无一例外是曲终人散。
想好后他还是觉得不妥,反复又思考起来,好半天没理人。
甄平驾车,蔺晨心烦闭目养神,飞流眨着大眼睛不明所以,就黎纲看了着急,偷偷把蔺晨摇醒,低声道你也不管管宗主,再这么想下去肯定能给想出病来。
蔺晨拿折扇拍他脑袋,说我的医术你还不相信么,再说了他静养了这么久,脑子再不用用就该生锈了,别打扰我睡觉啊,乖。
飞流这时候也凑过来,问,苏哥哥为什么,不说话。
蔺晨伸手掐了把飞流的小脸,笑,你苏哥哥装水牛呢,像不像?
飞流一想那山里行走于竹林间慢吞吞的水牛,眼眸一闪,答,像!
梅长苏这时候过来打蔺晨脑袋,像你大爷。
然而到达言府后,梅长苏一行人才发现萧景琰根本就不在那里。按理说皇帝不在生日宴正合梅长苏的意,然梅长苏听说皇帝不在却有那么一瞬间黯淡了眼,微微颔首,嘴角轻抿。
许久不见苏兄,而今日得见苏兄光临宴席,言豫津倒非常高兴,高兴得没注意到梅长苏脸上一瞬间的落寞,尽主人之责,把梅长苏一行人安顿好了。言豫津看了梅长苏带给他的那把琴爱不释手,连连道谢,得知晚上还有宫羽姑娘要来更是拍手叫好,捶着胸脯说苏兄到来乃是上上客,一定照顾好。
言府里来的都是熟人,与言豫津交情甚好的萧景睿不必说,刚封了侯留在京城的蒙挚是要来的,还有云南穆府的霓凰郡主和穆小王爷,以及聂锋夏冬夫妇……同梅长苏预想中的一样,热闹非凡。尚备晚膳,客留庭室,休憩之间,几个人谈天侃地,梅长苏坐在一边静静喝茶吃食,时不时搭上两句话,众人见他面色比从前好上许多,心里欣慰。
聊天之余,梅长苏捉住机会,煞是漫不经心地问言豫津:“皇帝可说是要来?”
“之前说是要来的,”言豫津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随口答,“可方才命公公来传话,说有些事要处理,估摸是来不了了。”
梅长苏眼一斜,灌一口茶:“能有什么事。”
言豫津没有听清:“苏兄说什么?”
“咳嗯,没什么。”
“苏兄在金陵多住几天,想见皇帝陛下还愁没机会嘛。”言豫津朝梅长苏挤挤眼睛,“就算今晚不来,明天一大早,也得急赶着来看苏兄不是。”
梅长苏低头轻笑,两颊淡粉:“谁说想见皇帝了,皇帝忙得很,不见。”
梅长苏撂下茶碗一抬眼,看见坐在桌几对面的蔺晨冲自己一阵坏笑,赶紧把脸别过去。
顷刻,晚膳完备,主宾入席。珍馐美馔,金樽杯酒,觥筹交错,言笑尽欢。不多时宫羽领着乐师进府,美乐一奏更是助兴。言豫津毫不吝啬皇帝赏的照殿红,询问了苏兄的身子后也给他多斟了几杯。
许是被席上的氛围感染,梅长苏逐渐起兴,一扫心里点点阴霾,与众人玩乐一起,不知不觉酒也多喝了些,面颊桃色,秋波微含,薄唇朱红,笑眼如勾,连带着雪枝似的手也粉色不少,活像腊月雪后的梅朵。
晚膳后众人为尽兴,伴着乐曲作行酒令。蒙挚一首打油诗逗得大家捧腹大笑,不得不大口喝了好几杯。轮到梅长苏,梅长苏已微醺薄醉,摇摇晃晃站起来,倒酒意助诗兴、出口成章,一连说得对手喝得头昏。
只是梅长苏行酒令尚可,玩到投壶实在败下阵来。连着好几个都没投中,被兴头上的众人劝了好几杯,醉得摇曳,却仍兴致盎然。言豫津还是担心,悄悄去寻一旁跟侍女们喝酒的蔺晨,担忧道苏兄再这么喝下去会不好。
蔺晨回头望了一眼,说:“他喝的量我都记着呢,没事,这么快就醉了是他酒量不好。”
说罢,他又朝身边笑靥如花的小姑娘挤眉弄眼:“哪像我啊,千杯不倒。”
言豫津还是担心:“可是看苏兄那架势,怕是还要玩下去,那投壶估计能给看出三个影儿来,我怕……”
“你怕什么呀,”蔺晨日常嫌弃周围人都蠢,“玩游戏嘛,输了就罚,要依数。”
后又低下头与言豫津耳语:“你呢,作为东道主,就做些手脚。你就在梅长苏那酒里头添些白水,添越多越好,反正他喝醉了,也尝不出来。”
言豫津点点头:“得嘞。”
后来杯盘狼藉,酒阑灯炧,欢喜一场终有散,宾客纷纷惜别。梅长苏酡颜小憩在一旁的椅子上,木椅上铺了柔软的裘毯,他身上还披着薄被,一旁黎纲怕他热还拿纸扇小心扇着。蔺晨也坐在梅长苏旁边,一边暗自思量这人酒量真差等他醒了一定好好嘲笑他,一边怕他久不喝酒这一下喝的太多不舒服,给他揉着肚腹。
梅长苏哼哼一声,斜卧在木椅上微醉醺醺,困睡昏昏。
看梅长苏这样子也不好连夜赶车回去,蔺晨吩咐甄平带着飞流提前去了苏宅整顿,等梅长苏醒醒酒再将人带过去。
侍从正在收拾宴席,窸窸窣窣,安逸静谧,烛光幽烁,人影凌乱。
这时候本在门口送客的言豫津小跑回来,面上急匆匆的,站在蔺晨跟前还没说上一句话,就看见他身后跟着进来一个人。
黑袍兜帽,盘龙玄服,待言豫津遣散厅中侍从,遂露出脸来,圆眼明珠,剑眉冷毅。
那双眼一落在梅长苏上便软了。
意料之中。蔺晨啧嘴,与黎纲一道草草行礼:“参见陛下。”
萧景琰跟没听见似的,目不转睛只看着团在木椅上睡着的梅长苏,冷眉是化了,双眸是润了。看那梅长苏安安静静地合着眼睛,似是睡得不得劲,睫毛颤如初荷淋露,莹唇启似花蕾欲绽,被蔺晨小猫似地揉着肚子,哼哼唧唧地蹭着身下的毛裘,柳叶似的长眉皱起,可怜。
萧景琰没想到梅长苏会喝醉,记忆中梅长苏总是清醒的样子,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神仙貌,如今醉得不省人事、任人摆布,让萧景琰无端生出一份负罪感,觉得是自己的错。
不该再三顾虑,避而不见,本应在他身边的,也不会让旁人围了左右。萧景琰心软非常地俯下身想去扶梅长苏,揽住腰背还未使上三分力气,梅长苏即醒了过来,眼眸湿沃,迷茫,若初生的幼鹿。
萧景琰只觉胸腔里快融成一滩温水,柔声唤道:“长苏,跟我回去。”
梅长苏未看清周围人的脸,听到这话只下意识摇头,软绵绵地推着萧景琰的胸口:“不跟你回去。”
见萧景琰不肯放手,蔺晨叹了一口气,想还得自己唱白脸做坏人,遂伸手欲将梅长苏接扶过来:“陛下,还是我带他回苏宅吧。”
没想到这时梅长苏眯着眼似看清了周围几个人,双手忽一转,便推了一把蔺晨伸过来的手,后一伸便倚在了萧景琰怀里。
梅长苏靠在萧景琰肩膀上,斜眼看着张目结舌的蔺晨,眼角绯红,轻俏上扬,像个耍性子的小孩子一样偎在萧景琰胸膛上冲着蔺晨道:“不跟你回去。”
萧景琰一惊,好久才红着脸缓过神来,双手缓缓揽住梅长苏的双肩,护食一样抱紧了,也瞪着一双圆眼看着蔺晨,好像蔺晨是个什么坏人似的。
蔺晨气得倒吸一口凉气。行,我是坏人是吧?小没良心的,不管你了。
他作揖告退:“既然长苏不愿意,那就请陛下好好照顾一下。”
等到皇帝大手一挥将梅长苏裹了抱出门去,言豫津才觉得不太对劲,问蔺晨:“皇帝这是带着苏兄去哪啊?”
蔺晨没理他,琢磨了一下喃喃自语道:“这阵子用了许多益气补血的药……折腾一晚上应该没什么问题。”
言豫津:“折腾一晚上???”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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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开车。
具体什么时候开……看热度吧。打钱也行。
我去写五云裘了么么哒(づ ̄ 3 ̄)づ,溜了溜了。
【靖苏】惜命 三十四
三十四
秋猎将至,梅长苏特意做了一套弓箭,黎刚送到他手上时,说:“宗主,甄平已经在回京的路上。还有,廊州那边,有消息了。”
“哪里的消息?”梅长苏接过弓,漫不经心地说。
“献王。”
梅长苏原本慵懒的神色微微一敛,说:“哦?查出来了,哪里?”
“御林军。”
梅长苏摩挲着弯弓上的纹路,刚想说什么,就听见门外何明请安的声音。他朝黎刚挥了挥手,就看见萧景琰进来了。
“你要拿这个去猎场吗?”萧景琰顺手就拿起那把弓一拉,居然轻而易举级拉了一个满月,表情渐渐不自然起来:“这……这弓,挺好的。”
梅长苏不过笑笑,接过那把精致的弓,用力地拉了个半弧,说:“确实挺好的。”
黎刚行...
三十四
秋猎将至,梅长苏特意做了一套弓箭,黎刚送到他手上时,说:“宗主,甄平已经在回京的路上。还有,廊州那边,有消息了。”
“哪里的消息?”梅长苏接过弓,漫不经心地说。
“献王。”
梅长苏原本慵懒的神色微微一敛,说:“哦?查出来了,哪里?”
“御林军。”
梅长苏摩挲着弯弓上的纹路,刚想说什么,就听见门外何明请安的声音。他朝黎刚挥了挥手,就看见萧景琰进来了。
“你要拿这个去猎场吗?”萧景琰顺手就拿起那把弓一拉,居然轻而易举级拉了一个满月,表情渐渐不自然起来:“这……这弓,挺好的。”
梅长苏不过笑笑,接过那把精致的弓,用力地拉了个半弧,说:“确实挺好的。”
黎刚行李告退,萧景琰讪讪地说:“小殊,我……”
“无事。”梅长苏饶有兴致地仔细看手上的弓,说,“我自己知道自己,力气是不能和以前比的。我都不介意,就别让我来安慰你了。”
萧景琰抿了抿唇,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让人把定制的盔甲呈上来:“秋猎不比三月,可不是只会注重仪典。两年未曾举行如此大规模的狩猎,皇家子弟对此兴奋异常,届时说是大开杀戒也不为过。流箭总会有的,你……”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梅长苏拿起盔甲,边看边道:“这夹层里面是金丝软甲吧,有劳陛下了。不过,比起我这个不起眼的太师,皇帝陛下您,更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啊,还是先保护好自己吧。”
萧景琰轻笑:“御林军都是吃素的吗?”
梅长苏也笑了,说:“你这样说,倒让我有些期待了。”
不日,皇宫贵族和朝廷重臣都随从皇帝一同启程前往西郊猎场,整齐威武的队列,浩浩荡荡地彰显着大梁日益强大的国力。
因为皇后身体不好,萧景琰并未携带后宫之人。倒是不少官员都携带家眷,一路上不少随行少年都兴致勃勃,每每停驻休息时都会骑马疯闹一阵,看得梅长苏心下感慨:“年轻就是好。”
“大人,陛下有请。”一个侍卫传话道。
“知道了,我现在去。”
梅长苏走到皇帝的轿辇前,就看见萧景琰撩开轿帘下了轿辇,对他点点头:“太师,列队停驻休整,就陪朕走走吧。”
“是。”
两人走进无人的树林时,萧景琰的脚步渐渐慢下来,与梅长苏并肩而行。梅长苏四处环顾,把手伸到萧景琰的衣袖之下,牵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你脸色不太好。”
梅长苏轻轻摇头:“颠簸的厉害,也是没办法。走走就好了,没事的。”
“好吧。不过这么说来……也很久没有与你一起来外面走走了。”
“是啊。”梅长苏轻笑,牵着他来到一条小溪边,“你看,宫里哪有这般生动好看的水。”梅长苏一时兴起弯下腰去捡河边的石子儿,萧景琰只能站在高一点儿的地方扶住他。见梅长苏的衣摆蹭到了灰,萧景琰便蹲下去帮他把脏东西拍掉,起身时,随着梅长苏的视线看去,却什么都见不到了,刚开口想问,就见几只鸟儿扑着翅膀从那处草丛里飞出来。
“怎么了?”萧景琰微微敛眉,“有人?”
梅长苏摇摇头,说:“也许是我多想了吧,你知道,我现在的耳朵也没有从前灵敏。”
萧景琰抿了抿唇,不接他的话,说:“这次秋猎,太师可有什么目标?”
“大概可以打几只兔子回来。”梅长苏说着有些没劲儿,“不过我又何必要与几只兔子为难呢?到处走走看看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几天练的箭法也不怎么样。”
萧景琰的表情有些僵硬,说:“小殊……”
“怎么,陛下不说,我就会以为陛下不知道吗?”梅长苏缓缓道,“箭法这些东西,本就急不来的,不好就不好了,又不指着我上阵杀敌,没什么。”
“小殊,别这样说。”萧景琰蹙眉,眼里的无奈有些伤感。
梅长苏低头浅笑,道:“都当皇帝这么久,怎么就总是在这些事情上露出这样的表情呢。”他平静地说:“景琰,无需这样。我知道你怕我难过,我也确实……曾经因此很难过。因为只要在你面前,我与林殊所不同的种种,都会提醒我失去过什么。”
“可是景琰,现在不同了。”梅长苏抬头看他,眼神柔和坚定,“现在是你萧景琰的天下。我已经什么都不怕了。你记住了吗?”
萧景琰怔怔地看他,颤了颤眼眸,偏过头去,难得地笑得内敛:“怪我,尽说些傻话,拖累你了。”
梅长苏挑眉:“但还是有想要的猎物的。”
萧景琰握紧他的手,凑近他:“想要什么?”他说这话时压低了本就低沉浑厚的声音,温柔溢出来,带了些哄孩子的耐心。
梅长苏迎上他的眼睛,笑了:“狐狸。飞流去琅琊山前,我曾应了他给他一定狐皮帽子。陛下给我的飞流猎只狐狸吧。”萧景琰难得听他提点要求,忍不住高兴地去揽他的腰:“好。”
“时间也差不多了,回吧。”
“不舒服要说,要不你骑马也行,我再派一队护卫给你……”
“那不是快赶上你这个皇帝了?像什么话?”
“哎,这种时候,总是会想起飞流的好来……”
梅长苏下马车的时候,已经被颠得脸色发白。每次大型田猎开始之前,帝王总要亲自射出箭矢,举行仪式。所以等到了猎宫,大家都迅速整顿,为开始的仪式做准备。
为大臣们安排房间的时候,梅长苏和萧庭生安排在一个院子,就在皇帝别院外头。萧景琰去看庭生时,走到梅长苏的房间,对他说:“你累了先睡一会儿吧,待会儿开始了就叫你。”
梅长苏本想拒绝,可身子实在难受,就听萧景琰的话去休息了。可等他醒来,居然已经天黑了。
梅长苏愣怔了一会儿,起身轻声喝道:“怎么不叫醒我!”
黎刚拱手讪讪道:“回宗主,是陛下的意思。”
“他!他……他闹什么。”梅长苏原本有些愠怒,可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渐渐和缓。他下了床整理一下衣襟,道:“带我去向陛下请罪吧。陛下还在猎场吗?”
“这个,我去问问。”黎刚出去没多久又回来了,“宗主……”
梅长苏正把发髻解下一些重新梳好,手就这么抬着,一扭过来就看见萧景琰进来。
“你……”梅长苏有些尴尬,手要放不放的,而萧景琰只是轻笑出声,在梅长苏不满的目光下走过来,又把他按回椅子上,朝黎刚摆摆手。他站在梅长苏身后,大掌裹住梅长苏的手接过那几束青丝,边为他束发边说:“生气了?”
见梅长苏不理他,萧景琰又问了一遍。
梅长苏只是轻叹:“在陛下眼里,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何出此问?”
“猎场上的男儿精力充沛,不少臣子精通骑射,急于表现;而我到达猎宫时已经精疲力尽,且不善箭术,在猎场上逞能又是何必。我究竟是一个多么刻薄的人……才会因为这些生气呢?”
萧景琰眨了眨眼,才说:“你刚刚分明是生气了的。”
“有点,但是很快就不生气了。”梅长苏拿起铜镜照了照,说,“看前面还好,后面就不知道了。你这么久不给人束发,倒真有点不放心。”
“我看就很好。”萧景琰认真地说。
梅长苏没忍住笑了,说:“庭生呢?”
“在外面和许世子一起烤肉呢。”萧景琰笑着搂他,“朕为爱卿猎了一只皮毛很好的狐狸。”他的眼睛很亮,似乎在等梅长苏说些什么。
梅长苏无奈一笑:“去吧,去看看陛下猎的狐狸。”
“还是……回去再看吧,血淋淋的。”萧景琰发现自己是得不来表扬了,讪讪地说,“还没用膳,我烤了点鹿肉,去吃吗?”
“我们……”
“在没人的地方。”
梅长苏慢慢地微笑:“好啊。”
等他们走到无人的草地,天已经完全暗了。
“这是你自己烤的?”
萧景琰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是……太久没出来做这些事,怕烤的不好吃。”
梅长苏用匕首割下一块肉,吹了吹,直接塞进萧景琰嘴里,问:“怎样,比你烤的好吃吗?”
萧景琰被烫得直呼气,好不容易把肉吞下去,用舌尖顶了顶口腮,看起来像鼓起了脸,没好气地说:“你现在净懂得为难我。”
“真烫到了?”梅长苏不大好意思地凑过去,“张嘴我看看?”
“黑灯瞎火的,看什么看?”萧景琰本来不在意,可见他凑过来了又不想把人放走,朝背对着他们老远的护卫看一眼,搂紧他说:“看是看不到的,你感受一下?”
梅长苏一下猜到他的意图,推开他道:“感受什么!还有人呢!”
“那么远……”
“还吃不吃了你!”梅长苏一把推开他,因为休息好了,力气还不小,一下将人推翻在地。
他们闹腾着吃完了肉,梅长苏说要骑马,萧景琰就殷勤地牵了一匹马来。
“就一匹?”梅长苏对上萧景琰隐着兴奋的眼睛,扶额,说:“你呀……我们虽说是出来散心,也不能这么……”
“怎么?”萧景琰语音上扬,听得出心情颇佳,“爱卿不愿意与朕同骑一匹马吗?”
“萧景琰,你还要不要脸?”梅长苏笑着抢过他的缰绳纵身跃上马背,萧景琰却也不输他的速度,一起上了马将人搂紧,在他耳边说:“你可别想跑!这马跑的不是最快,却是最强壮的马了,不会被骑坏的。”
梅长苏听着他甜蜜的耳语,忍不住哈哈大笑,猛地一甩缰绳一夹马肚子,喊道:“陛下可得抱紧我!别摔下去了!”夜风在这时刚好吹得更猛了,萧景琰也听话地抱紧梅长苏的腰,在夜风中仰天大笑。
他们的笑声一个浑厚一个清朗,混在呼啸而过的夜风里,仿佛将一切一切都带回了二十年前鲜衣怒马的少年时代。梅长苏回头看了看萧景琰,发现月光之下的他,和从前居然并无不同。他的胸膛,他的声音,他的神情……居然和从前一样,没有丝毫不同。
为什么呢?
梅长苏轻唤:“景琰……”可刚开口,只听见马儿一声嘶鸣,他的身子就随着马的急刹骤停猛地往后仰,后脑一下砸在萧景琰怀里。等他回过神来,萧景琰已经调转马头飞快地往回跑,不等梅长苏问话就又被萧景琰一压,几乎是在趴在马背上的同时听见“嗖”的一声,一根箭矢从头顶飞过。
慌乱之中,梅长苏的头发散了一些下来。梅长苏的发髻散了,发丝在明亮的月光之下凌乱飞扬,在忽而加大的夜风中刮过萧景琰的脸,微微刺痛。
萧景琰心一抖,搂紧了梅长苏,低声道:“不怕,前面的护卫已经赶过来了,再撑一会儿……呃嗯!”
“景琰!”
“保护陛下——”御林军从前面冲过来很快就将两人团团护住,等梅长苏反应过来,满鼻子的血腥味让他的心狂跳不已。
等蒙挚带着太医赶来为萧景琰查看伤口时,萧景琰对他笑了笑:“没毒的,不怕。”他也不顾忌这么多人在,就这样温柔地轻声哄他,紧紧捉着他的手不放。梅长苏咬紧牙盯了那人的伤口一会儿,狠狠地瞪一眼萧景琰,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陛下,人抓住了,今夜必会盘问出东西来。属下等保护不力,往陛下责罚。”
萧景琰看一眼蒙挚便继续盯着梅长苏的侧脸,道:“起码今天的网收了,将功抵过吧。”
等一行人回到猎宫,众人都告退以后,梅长苏看也不看萧景琰一眼就转身回房间去。萧景琰摸摸鼻子,最终也只是长叹一声。
“陛下?”李从见到萧景琰臂上的绷带慌里慌张地迎上来,又为难困惑地朝梅长苏的方向看了看。萧景琰转身道:“回房吧。他会再来的。”
梅长苏刚走到房门口,甄平和黎刚就迎上来:“宗主,陛下可是出事了?刚刚外面好像很多人。”
“是,遇到刺客了。”梅长苏沉着脸说。
“宗主没事吧?”甄平急切地问。
“你看我不是好得很?陛下伤着了。”
“可是很严重?”黎刚说这话时有些试探。
“你见我都回来了,严重什么?”梅长苏没好气地说,“你们都在门外,有什么事吗?”
“枢大人来了,等了您好久,我就先让他进去坐着等了,毕竟枢大人与宗主平日私交还算……”
“好了,你做的没错。我知道了,还有事吗?”
“枢大人他……神色不太对。”
梅长苏脚步一顿,说:“知道了,进去吧。”
“宗主!您的头发……”
梅长苏抬手一模,后脑的头发松散了几缕。他想到什么似的不耐地皱眉,凝眸片刻,自言自语:“罢了。”
黎刚随梅长苏进屋,甄平则守在门外。
走进房内,梅长苏微笑看着迎上来的枢正,道:“久等。”
“无妨。”枢正刚笑着行了个礼,还没坐回座位上,就瞧见一向严谨的梅长苏发髻散乱,问:“怎么了?”
梅长苏抿了抿唇,道:“从马上摔下来了。若大人不介意,容苏某进内室整理一下仪容。”
枢正愣怔片刻,说:“太师没有受伤便好。请。”
等梅长苏整理好出来,也不多寒暄,问:“枢大人可是有什么事?”
枢正的笑容一顿,抿一口茶,才说:“我刚刚求见陛下,说是回来以后又外出了,却不知道行程。而大人,听说也刚刚好也是在那时候外出的。”
梅长苏与黎刚对视一眼,微微摇头,黎刚便安静地离开房间。等听到关门的声音,梅长苏自嘲一笑:“枢大人,你我也算是朋友,想说什么,便说吧。”
枢正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梅长苏,道:“太师,要让我先说吗?”
梅长苏没有看他。
枢正冷笑一声,语气苦涩:“今日,我看到了。”
梅长苏看他一眼,说:“今日早晨在来猎宫的路上,那个小树丛里,是你吧。”
枢正猛地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梅长苏,良久,他将颤抖的拳头藏在袖子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说:“枉我还以为……你会解释一下。”他看向依旧一脸风轻云淡的梅长苏,道:“一旦东窗事发,陛下一世英明便会沾上污点,此事违背人伦纲常,实在过于荒谬!太师身为人臣,就是这么对陛下的吗?”
梅长苏终于看向他,他脸色冷淡地凝视了枢正片刻,在枢正的表情变得有些愤怒的时候说:“枢大人,是以什么立场来与我说这件事呢?”
“什么?”枢正的表情僵了僵。
“我在说,枢兄。”梅长苏放下茶杯,换了个称谓 ,“你是在愤怒,还是在嫉妒呢?”
“梅长苏!”枢正猛地站起来,攥紧了拳头死死盯着他。
梅长苏轻叹:“你这般聪明,陛下又从不避讳你,应该是早就有所察觉。今日不过是肯定了你心中所想,又何必这样震惊?不过是你一直不愿意相信,希望这是你的错觉。”
“可是枢大人,你看到的,就是事实。”
枢正惊讶地说:“你承认了?”
梅长苏好笑:“不然呢?我刚刚有在否认吗?还是说,你以为,我会给你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
枢正颤了颤嘴唇,轻声道:“你……你怎么可以这么云淡风轻地……那是陛下,那是皇帝啊!”
“对我来说,他是萧景琰。”
“太师慎言。”枢正回过神来,“陛下的名讳……”
“枢大人。”梅长苏淡淡打断他,“不必自欺欺人。我与陛下在一起这般久,我们的关系到了哪个地步,你又不是三岁孩童,还要我一一说明吗?”这话说得过于露骨,坦荡得让人惊诧了。
枢正愣怔地看了梅长苏片刻,自嘲冷笑,喃喃自语道:“没想到,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坦诚。梅长苏啊……我总是在低估你。”但他一抬头,又像捉住了什么希望一样说:“可陛下的后世英明,你就真的不管了吗?”
梅长苏道:“他自己都不在乎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在乎呢。”
“太师此话差矣!为人臣者,不就是应该……”
“枢大人此刻,仅仅是作为臣子来和我说话吗?”梅长苏再次打断他,而这次的不耐有些明显,却还是带着笑,“你与我的心思,差了多少呢?”
枢正震惊地看了看他,回避他的目光,道:“你这话……是什么……”
“明人不说暗话。”
枢正慢慢地转头,看着紧闭的门,良久,长叹一声。他半眯起眼,脑海里浮现出今日一早看到的画面,嘴角微勾:“梅长苏啊……”
他看见,那个天下最骄傲的人蹲下为梅长苏拍去灰尘;那人的动作一气呵成,温柔自然,仿佛这种事情已经做过无数次。可那是陛下啊,那是个在他心中恍若神灵一样、承载了千万人至高无上敬意的人。
然后,他表情木然地说:“你太聪明了。”
“所以,枢大人打算怎么办呢?”
“即便我对陛下……可我,不会让陛下因为我而英明受损。太师,你一向懂得权衡利弊。”
梅长苏轻笑,道:“权衡利弊,陛下也很懂得。那你为何不劝劝陛下呢?”
枢正垂下眼睑,掩去微颤的眼眸,攥紧的拳头松开了。他本想义愤填膺地与梅长苏辩驳一番,可事到临头,才知道不必,因为梅长苏已经看穿了他,他唯一的道德制高点已经坍塌。而陛下……枢正闭上眼,心里有些痛恨梅长苏的残忍。
为什么不去劝陛下呢?
梅长苏没有说,但是他们都知道。因为萧景琰心里的人的不是他……这般简单易懂、都不需要宣之于口的事情。
房里突然安静了。梅长苏倒了杯茶,说:“要再喝一杯吗?”
枢正轻声说:“你是打算毁了他吗?”
梅长苏微微皱眉,想了想,道:“枢正,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枢正抬眼看他。这是梅长苏第一次直呼其名。
“我们的陛下,看起来很强大,除了国事,对其他一切都很冷漠。”梅长苏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他面前,说,“可是他的血,和军人一样是滚烫的。而我,于他,是除了江山的全部。你明白吗?”梅长苏明明是平静的,淡雅的,可此刻,他幽深的眼底居然显出从所未有的倨傲来。
枢正瞪着梅长苏的眼神渐渐苍茫起来。他没有斥责梅长苏这话的大逆不道,他只是别过脸,生硬地说:“这只是你的说法。”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他的背影仍是冷静,步伐却已慌乱。
梅长苏看了看再次掩上的门,饮尽手中的茶水,过去把门打开,对门外的黎刚说:“走吧,去看看陛下。”
枢正知道是迟早的事情。可他毕竟太年轻,演技还不够火候;他看萧景琰的目光那般炽热,又哪里瞒得过有心之人?
萧景琰啊……梅长苏心中长叹。
“大人。”到了皇帝的住处,李从在房门前对他行礼,侧个身,等他进去就把房门掩上。
门已关上,原本端坐在主位的皇帝就立马站起来凑到梅长苏身边,有些讨好:“你来啦。”然后他还歪了歪脑袋去看梅长苏的后脑,说:“头发梳好了?我久不为你束发,手艺确实生疏了,颠簸一下就散了。”
梅长苏不理他,只是轻轻抬起萧景琰的手,看了看他的手臂,说:“看来确实是无大碍,一时半刻死不了。既然无事,那我便回去,不打扰陛下休息了。”
“长苏……”萧景琰无奈地攥住他的袖子,“朕不是有意瞒你。”
“哦?”梅长苏微微一笑,“难不成还是无意的?”
萧景琰将他的手捂在自己胸口,说:“不是什么大事。你难得出来一趟,玩得尽兴些好。”
“不是大事?”梅长苏想把手甩开,可掌心贴在他胸口处的温暖和细微律动,让梅长苏那点火气消下去了些。但他依旧板着脸说:“那什么才是大事?等箭穿过你的胸口吗?献王在你的军队里安排细作想要谋害君上,这都不算大事,萧景琰,什么才算是大事!”
萧景琰将人拉进怀里,梅长苏却不依,隔着他的胸口说:“不必拿你那套哄我,不管用!”
“如果告诉了你,你必定也是要掺和进来的。”萧景琰叹一口气,道,“不过,经此一事,我以后不会再瞒着你了。”
梅长苏狐疑地看着他,却听他说:“我本以为这点宵小,我自己可以解决。可今天……出乎了我的预期,他们居然可以逃过蒙挚亲自布下的防护跑到我的身边来,差点伤到了你。如此看,还是事前和你说了会好一些。”萧景琰别过脸,神色有些沮丧,道:“总不能让你因为我的无用而受伤。”
梅长苏听了,嘴角抽搐了一下,看了他良久,总是不忍心再骂他,万般无奈地说:“今天事情的重点不是我,我连死都不怕,还怕被你连累吗?你就不能先想一想和我无关的事情,说一说更关键的?献王的事情你要怎么做?今天的事情是你事前安排,中途出了差错,还是一直在暗中堤防有所疏漏?”
“御林军有他的奸细,蒙挚故意将他们安排到了我的随从兵将中。等他的人出手,便可以抓活口,拿证据,定罪。”萧景琰淡淡地说,“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还是要找蒙挚说一下御林军的整治了。”
梅长苏摇摇头,说:“仅仅是这些吗?”
萧景琰迟疑了一下,看向梅长苏:“我怀疑,他和燕北的人有所勾结。但这只是怀疑,没有证据。”
“陛下从什么地方怀疑呢?”
“我……”萧景琰犹豫了片刻,说,“我说了你别生气。”
“皇帝有些自己的势力没有告诉我,着实犯不着为此生气。”梅长苏轻笑,“江左盟的事情我也不会事无大小向你汇报的。”
萧景琰摇头笑道:“看来,梅宗主已经查到了。”
说到这,梅长苏微微皱眉:“此事我也有不妥。本以为此次秋猎阵仗颇大,御林军定会严加防守,我又带来了江左盟的几个好手,实在不是动手的好时机,他们应当不敢轻举妄动,就打算秋猎回来以后再和你说。只是没想到你有这一出。”
萧景琰知道梅长苏是消气了,边去握他的手,边给自己倒茶:“是燕北无疑?”
“是。燕北新帝,慕容固。”
萧景琰疑惑道:“你不是曾经有恩于他?他和我一样得你助力才有幸荣登大宝,怎如此不念旧情?今日,也不见他们有顾忌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梅长苏笑着摇摇头,看向萧景琰时眼里的无奈带上了温柔,“虽说是我助他夺得储君之位,我也未必没有从中获利。后来助你夺嫡我也曾借助过燕北的势力,也算两不相欠。时间一长,便也什么交情都没有了。”
“哦?”萧景琰挑眉,“你从前到金陵之后,仍有与他联系过吗?”
“五年前,我养病时他亲自来找过我,请我去燕北助他。我拒绝了,从此再无交集。”
“五年前……”萧景琰思索片刻,道,“你不是正晕着吗?哪里有功夫应付他?真是心胸狭窄之人。”他面露不虞,真心地为梅长苏不忿起来。
“你……又何必如此认真。”梅长苏看他一副护短的模样,心中微动,“他要伤的可是你,净想着我做什么。”
“慕容固当知道献王不堪大用,翻不起大浪。他料到这次事成的可能性极小,只是看我们兄弟相残,乐见其成。”萧景琰皱眉,“此次秋猎回朝,燕北的使臣就要来了。近年燕北明面上一直对大梁十分友好,也是忌惮长林军,不敢轻举妄动。不过如此说来……他明知你病重,找你做什么?”
梅长苏张了张嘴,却换了个话题:“刚刚枢正大人来找我了。”
萧景琰只当他不愿再提过去病榻缠绵的日子,便不再深究,随口问:“他找你做什么?”
“你我的事情,他知道了。”
萧景琰喝茶的动作一顿,淡淡地说:“才知道吗?”
梅长苏无奈道:“我知道你没打算瞒着他。不过……”梅长苏微微挑眉,“你不想知道我是如何回应他的吗?”
“别人我可能会担心,偏偏枢正,我不担心。你与他向来不对头,他说什么你都不会屈服的。”萧景琰神色坦然。
梅长苏一愣,有些恼:“你早就知道他对你不一般,对不对?”
在旁人看来,梅长苏与枢正经过赈灾一事交情确实是不错的,纵使是梅长苏本人,偶尔也是这么觉得。不过大抵因为知晓对方在觊觎自己的所有物,梅长苏与他到底是无法交心。
“好啊,枉我还一直以为你是反应迟钝,不想是乐得坐山观虎斗是吧?”梅长苏直言不讳,“你知道他心悦你,知道他定会来警告我的。”
萧景琰笑得无奈:“你又气什么?”
梅长苏一见他笑就更加恼火,不悦道:“你随着一个心悦你的人来说教我,我是该高兴吗?”
萧景琰满脸无辜:“他心悦我,与我何干?难道我会因为他心悦于我,便不再继续重用他吗?这与我将你派去赈灾是一个道理。太师,朕……可是个公正的皇帝啊。”他说的风轻云淡,微勾的嘴角越发显得狡猾。
“你……”梅长苏一时说不过他,觉得自己为这种事气恼不免有些幼稚,可咽不下心中那口气,只不再看他。
“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又怎么会乖乖地被他说教呢?”萧景琰走到梅长苏面前,握住他的肩,口气认真起来,“我只是想借他提醒你而已。小殊,以后,你应当如何面对像枢正一样想要来说教你的人?”梅长苏抬眼一看,却见萧景琰严肃的眼神里隐含着期待和不安,瞬间明白过来。
梅长苏抿了抿唇,撇下眼,不自在地说:“刚才,我和他说……我和他说,我是你萧景琰除了江山的全部,我还说,是你死皮赖脸地要我陪在你身边的,让他有本事就来说教你好了。”
萧景琰微微一怔。
“我头一次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却也觉得痛快得很。”梅长苏再看向萧景琰时,没好气地叹道,“不必担心我以后会说什么为了保全你的名声而离开你的鬼话。这种负心人说的东西,要说还是你来说吧。我是再也不想说了。”
“怎么,陛下可满意?”
萧景琰眨着眼睛抿紧了唇,片刻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一把将人抱进怀里,说:“嗯,有些长进。”
梅长苏却不打算轻易饶了他,用力一捶他的背:“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喜欢你的?”
萧景琰长叹:“这种事情,哪里说得清楚?日子长了就知道了。”
“这样看来,陛下还是很享受嘛。”梅长苏推开他,边笑边胡说八道,“陛下若是喜欢,我也是可以考虑一下,让枢大人也当一回奸佞,侍奉你呀?”说到最后,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得萧景琰头疼。
“小殊,你别闹了……”
“我分明是为陛下分忧。”
“好了好了,别气了。”萧景琰知道梅长苏分明就是消气了在拿他玩儿呢,可也只能顺着他的意,跟过去搂他,不想却被梅长苏踩了一脚。
“梅长苏!你踩我作甚?”萧景琰一气总会喊他“梅长苏”。
“我还不能踩了?”
“真当我受伤了就治不了你是吧?”萧景琰没了耐性,一把将人扑到在软榻上,没等人缓过神来就吻上去,梅长苏只是敷衍地挣扎几下,一个用力,就翻身将萧景琰压在身下。一吻终了,萧景琰笑着调侃他:“难得爱卿体力如此好,今夜将主动权给你,如何?”
梅长苏没好气地红着脸瞪他:“明日不狩猎了?”
“你又不用狩猎的,保存那么多体力作甚?”萧景琰抬手抚上他的脸,又撑起半边身子去舔梅长苏的耳垂,低着嗓子说,“我可是受了伤的人,你得温柔点儿。”
梅长苏今晚本没有心情与他颠鸾倒凤,可一对上他的眼睛,又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了。萧景琰的眼睛总是和无云夜空一般,幽深浓情,隐约有几点星光,引人一探究竟。梅长苏舔了舔下唇,也小心地弯下身子去吻他的侧颈,将他受伤的那只手放到一边,再十指交扣。
次日一早,萧景琰仍坚持为梅长苏束发,保证这次的发髻绝不会再轻易地散落了,还大言不惭对不耐烦的梅长苏说:“你懂什么,这叫闺房之乐。”
梅长苏眼角一抽,问:“谁说的?”
“夫妻之间,这种事算的什么?”萧景琰一脸严肃地为梅长苏戴好玉冠,满意地说,“你我既要过一辈子,总得做一些一辈子该做的事。”
梅长苏也懒得再与他辩驳。
这天日头不大,秋风飒爽,实在怡人。
萧景琰在猎场地势偏高处摆席而坐,两侧都是没有上猎场的官员及家眷。狩猎场上,不少年轻将军和贵族子弟都大展身手。远远瞧见萧庭生又将一头鹿射中,枢正咧嘴一笑,问:“陛下今年要给什么彩头呢?”按惯例,每年猎物最多的人都可以得到一个好彩头。
萧景琰闻言,放下酒杯,笑道:“朕还没有想好,左右离秋猎结束还有些日子。不如各位爱卿给朕一些建议吧。”
众人有说金银钱财的,有说珍稀宝物的,更有说赐姻缘的。
而沈追笑呵呵地说:“依臣看,还不如直接给那狩的猎物最多的人一个心愿好了,简单,又实在。”
萧景琰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转头,说:“太师以为如何?”
众人的眼睛都盯着梅长苏,心知肚明只等需他一个决断。
梅长苏心里轻叹,笑着说:“臣以为,沈大人说的不错。”
萧景琰大手一挥:“好,便如沈卿所言。”
三十五在合集后面找
靖苏《囚》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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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客栈的一瞬间,梅长苏便觉有些不对。
四下环顾了一圈,却又并无什么异常。
依旧是一些食客们或吃饭或饮酒,或是住宿之人来来往往穿梭在楼梯回廊之上,与平常并无二致。
自己真是越发多心了。
梅长苏摇摇头,举步往楼上,自己的上房走去。
想着蔺晨带着飞流,这两人买完点心定会去逛夜市,没有两个时辰绝不会回来的。
关上房门,随意从包裹中抽出一卷书,斜倚在书桌旁。打算消磨时间,可徘徊在心头的不安却一直没有散去。
梅长苏搓着书角慢慢的想着,总觉今日客栈中有一丝怪异。
究竟是哪里不对?
梅长苏紧皱着眉,苦苦思索,全然未曾注意身后的门打开又关上。
蓦然,一道灵光闪过,梅长苏的瞳孔猛然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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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客栈的一瞬间,梅长苏便觉有些不对。
四下环顾了一圈,却又并无什么异常。
依旧是一些食客们或吃饭或饮酒,或是住宿之人来来往往穿梭在楼梯回廊之上,与平常并无二致。
自己真是越发多心了。
梅长苏摇摇头,举步往楼上,自己的上房走去。
想着蔺晨带着飞流,这两人买完点心定会去逛夜市,没有两个时辰绝不会回来的。
关上房门,随意从包裹中抽出一卷书,斜倚在书桌旁。打算消磨时间,可徘徊在心头的不安却一直没有散去。
梅长苏搓着书角慢慢的想着,总觉今日客栈中有一丝怪异。
究竟是哪里不对?
梅长苏紧皱着眉,苦苦思索,全然未曾注意身后的门打开又关上。
蓦然,一道灵光闪过,梅长苏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当即起身。
却不防在转身之际,撞上了一人的胸口,自己踉跄了几步,扶住了书桌站稳。
方才竟是没有察觉有人进屋!
梅长苏略微吃惊的抬眼。
然后看到了一张熟悉至极的面容。
来人的眼中有着浓浓的欣喜,更多的,却是另梅长苏有些读不懂的幽深。
两人就这么无言的对峙着。
半晌,梅长苏张了张嘴,却仿佛在瞬间失了声一般,双唇开开合合,似乎想说些什么。
最终,只是唤了声:
“景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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