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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纪录

“您真爱生活,”我说。 “是的,我爱生活。” “您从来不曾有过痛苦?” “有过几次。但是痛苦本身也是生活。”

——波伏娃《人都是要死的》

“您真爱生活,”我说。 “是的,我爱生活。” “您从来不曾有过痛苦?” “有过几次。但是痛苦本身也是生活。”

——波伏娃《人都是要死的》

对饮趁花繁

2020年10月10日,赠兮夜

兮夜于13年出道,当年的国服第一螳螂,中单螳螂,玩的一手好皎月。进到WE.A,和司马老贼当队友,在LSPL神挡杀神,几乎以不败战绩夺冠,一路打进LPL。


他给人留下的最初印象就是爱玩安妮,打得特凶,动不动就出杀人书,追着对面杀,人称“苏砸熊”。人倒是长得瘦瘦小小,和凶悍的打法毫不相符。


那是14年夏季赛,WE.A的第一场比赛就是对上一队的WE,那年微笑和草莓还没有退役,苦苦支撑起整个队伍。


兮夜曾经有机会直接调到一队,但他没有,他还是想和当时的队友一起打。


刚进LPL的WE.A水土不服,成绩很差,WE在1.0野辅出走后青黄不接,两支队都没能进季后赛。


WE.A进入...

兮夜于13年出道,当年的国服第一螳螂,中单螳螂,玩的一手好皎月。进到WE.A,和司马老贼当队友,在LSPL神挡杀神,几乎以不败战绩夺冠,一路打进LPL。


他给人留下的最初印象就是爱玩安妮,打得特凶,动不动就出杀人书,追着对面杀,人称“苏砸熊”。人倒是长得瘦瘦小小,和凶悍的打法毫不相符。


那是14年夏季赛,WE.A的第一场比赛就是对上一队的WE,那年微笑和草莓还没有退役,苦苦支撑起整个队伍。


兮夜曾经有机会直接调到一队,但他没有,他还是想和当时的队友一起打。


刚进LPL的WE.A水土不服,成绩很差,WE在1.0野辅出走后青黄不接,两支队都没能进季后赛。


WE.A进入LPL第一个赛季就去打了保级赛,最终艰难地保级成功,后来司马老贼得了个“保级皇帝”的称号。


那年的转会期WE买进了mystic,一个在飞机队当花瓶的黄毛AD。


然后就是IEM9临危救主,传奇的起点,LPL的倒数第一,暴打了OGN,也就是LCK前身的第一。


皎月800移速直冲CJ后排,如入无人之境,单枪匹马切死飞机,锁定胜局。


塞恩弯道漂移,完美开团,撞得GE头破血流,决胜局的妖姬连续对位单杀,让这支在LPL垫底的WE一路杀进了IEM9总决赛。


然后败给了TSM。


这五个人没能拿到冠军,但是惊艳的表现已经让人回想起2012年的WE,那年的他们无人能敌。


可是回国以后,WE还是挣扎在保级边缘,转到一队后的夏天,兮夜在LPL的第二年,他又去打了保级赛,幸而还是保级成功。


为人熟知的WE2.0,是在2015年的冬转成型的,上单957来自WE.F,三队,打野condi来自M3,也就是原来的WE.A,二队,辅助zero是从KING买过来的,原来算是皇族的人。


沉沦了两年的WE终于渐渐有了起色,他们离S6只有一步之遥。


蛇队的BO10后五场就是和WE打的,他们一直打到凌晨一两点,WE艰难取胜,但在当天下午马上又要对战IM。


这个BO5再次打满了五局,决胜局发生的事大家都知道了,AJ绕后TP,打碎了WE晋级S6的梦。


他们还想再来一年。


这一年,他们从IG买来了一个替补辅助ben,春季赛他开始和zero轮换,渐渐坐稳了首发。


2017年4月29日,WE一路打进了春季总决赛,没人觉得他们能战胜RNG,然后他们3:0零封了对手。


每一局前期都是劣势,第二局经济一度落后达到七千,可是每一次,每一次,他们都能反败为胜,那时大家都说,WE的团战美如画,总是能打出梦幻团。


最开始的时候,2.0刚刚成型的时候,他们也总是劣势,然后靠condi抢龙翻盘,他抢了无数条大龙小龙,人们都叫他龙之子。


2.0磨合了一年多之后,在2017年4月29日拿下队史上第一个联赛冠军,因为2012年还没有LPL。


他们本有机会在MSI夺冠,可因为轻敌,半决赛便被G2淘汰,那是兮夜参加过的唯一一届MSI。


小组赛上兮夜使用卢锡安单杀faker两次,“卢锡夜”一战成名,此后各大赛区中单竞相效仿。


夏季赛的WE状态总是比春天要差,这个魔咒直到很多年后才被打破,S7资格赛,他们又一次走到了悬崖边上。


对IG的BO5又一次打满了五局,最后一局,五楼counter位留给中单兮夜,他锁下了卡萨丁,全场掌声雷动。


他扛着队伍往前走,卡萨丁一刀刀砍在对面基地水晶上,砍出了最后一张通往S7的门票。


那一年世界赛,从武汉到广州,再到上海,一路上留下了太多太多值得回忆的瞬间。


入围赛的妖姬闪现进高地塔浪死,“苏必浪”名不虚传;小组赛第一周状态起伏不定,一度输给TSM,第二周全胜,小组第一出线;八强先下一城后连输两局的情况下硬生生将比赛拖入决胜局,加里奥+大嘴,WE最熟悉的双C挽救了这场危局,让他们一路晋级到了半决赛。


对三星的第一局是一面倒的碾压,接下来的三局,WE被对面强大的视野布控能力压得透不过气,那种几近窒息的感觉让人永生难忘。


赛后,condi被曝S赛期间嫖娼,接着他的父亲去世。zero和ben的状态也并不好,2018年的春季赛,WE不得已启用新人野辅,跌跌撞撞以西部第四擦边进季后赛,被RNG3:0带走,一轮游。


2018年WE继续向下沉沦,一度在西部垫底,没有人能想到,前一年的世界赛四强会快速下滑至此。


2019年也并没有好上太多,春季赛依然是擦边进季后赛,一轮游,当了京东黑八奇迹的背景板;夏季赛离季后赛一步之遥,一切的一切,就像是去年的复刻。


在这两年中,condi和ben转会,zero退役转教练,957也渐渐地不再上场,只有双C,从2015年IEM9到现在,一直并肩作战的xiye和mystic还留在赛场上,他们还顶着共同的前缀,WE。


他们就像是当年的草莓和微笑,苦苦支撑着青黄不接的WE,前路漫长,看不到曙光。


但即便如此,即便如此,所有人都坚信他们会在WE打到退役,直到2019年11月20日,冬季转会期,xiye和mystic宣布成为自由人,双C的搭档时长永远停留在这一天。


2014年11月21日,xiye和mystic加入WE,从那一天算起,正好是五年差一天。


从出道时皮肤黝黑,个子矮小的17岁,到目光坚毅,成为队伍顶梁柱的22岁,xiye的五年青春都奉献给了WE,WE成就了他,他也兢兢业业地回报着所有人的期待,一步步成长了起来。


最开始他和所有天才少年一样,刺客出道,打法激进,总被人诟病不符合版本,传统法师不会玩。


后来他又被骂混子,管理层公然说他是队伍短板。


他也有过很多次状态起伏,被嘲兮垃笑我,被当成小虎充电宝,2018年的亚运会,无数人质疑他凭什么能参加。


可是他从来默不作声,只会努力去练习,队伍成绩不好的那几年,他很少开直播,开了也没有摄像头,粉丝都说他是“聋哑少女”。


兮夜状态不好的时候,mystic又表现得很不错,大家开玩笑说WE的双C智商守恒,可是现在没有WE的双C了。


他离开了自己待了五年,像家一样的地方,他说他想尝试新的挑战,欢迎对于新赛季有成绩规划的俱乐部与他联络。


他说,“这对我来说会是一次很重要的决定。”


他还说,“我会继续加油的,努力不辜负自己,也不辜负所有支持我的人。”


最后他选择了DMO,但事情的发展总是不尽如人意,2020年的春季赛,DMO的成绩比想象中还要差。


兮夜没能融入团队,和另一名中单轮换数次后以倒数第四的排名草草结束了这个赛季。


那时LGD排在倒数第三,两支队的比赛都看得人绝望。


春夏转会期,LGD做出了大幅人员调整,引进原DMO的中单兮夜、辅助mark,原RNG的上单狼行。


队员平均年龄LPL最大,他们被戏称为“老年版银河战舰”,但其实并没有太多人对他们抱有期待。


直到开赛后气势如虹的连胜,中期的状态起伏,最终以第6名进入了季后赛,第一轮就要迎战WE。


兮夜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在这一刻交汇,对面的打野beishang和辅助missing都曾与他同台,他亲眼见证他们成长,然后他们分离,从队友变成了对手。


LGD3:1战胜了WE,这并未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可是下一轮对上IG,几乎没人能想到,他们可以3:0零封对手。


卡牌、青钢影、豹女,一个个英雄被LGD打上ban位,可是IG仍然没能阻止他们拿下胜利。


一时间世界赛仿佛触手可及,这像是一场梦,美好得令人不敢信。


可夏季赛的主角,当然不是LGD,他们输给JDG后连续两次输给SN,都是0:3,加上常规赛,对SN的总战绩是0:8。


突然,他们又只剩下一次机会,在冒泡赛的末尾当守门员,与IG争夺最后一张通往S10的门票。


熟悉吗?


三年前,兮夜用卡萨丁从IG手上抢到了那张门票,三年后,他用同一个英雄,再一次地,一刀刀砍碎了IG的基地水晶。


三年间早已发生沧海桑田的巨变,2017年,skt.peanut和we.xiye曾在msi交手,并在世界赛上分属敌对两方,三年后他们成了队友,同样在暌违世界赛三年后,重新登上了这个他们梦寐以求的舞台。


那一天是2020年8月30日,距2017年9月3日,已过去了1092天。


从重组到进入世界赛,这支“老年银河战舰”用了三个月,相比于春季赛的惨淡,这真的像是一场过分美丽的幻梦,让人只想长睡不醒。


可每一场梦都有醒来的一刻,从入围赛让人大跌眼镜的0-2,到艰难战胜V3两次,淘汰赛两个3:0,到确定晋级小组赛的一刻,我就隐隐有预感,他们可能没法从小组赛突围。


人都是有极限的,承认这一点很难,可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现实,冠军奖杯只有一个,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没法摸到它一次。


曾经的那一年,we.xiye和它的距离,是上海到北京的距离,而这一次,是所有人和过去自己,距离的总和。


我不想去评价队友的表现如何,但兮夜,他尽全力去做到自己能做的一切,他不是每一场都发挥绝佳,也有失误,有上头,可我认为他的表现担得起那一句,“不辜负自己,也不辜负所有支持我的人”。


在确定无缘八强赛的那一刻,我其实还能勉强维持平静,直到我看见草莓发的微博,“LGD输了 兮夜没输”。


突然就觉得难以忍受。


WE这一代代的传承,多年以来从未停止,不会随着他离开WE而消失,他的过去一直站在他身后,默默地注视着他,支持着他。


我终于还是会慢慢接受,苏汉伟的2020年就到此为止,但我不希望这是xiye的终点。是我贪心,七年还不够,还想再多一年,再多一年。


我会一直支持xiye选手,尊重他做出的一切决定,很感谢WE让我认识了他,喜欢他,从来不让我后悔。


(P.S. 在我写下这篇文章的时候,LGD以1:0击败了TSM,兮夜使用中单发条,打完了自己在S10的最后一场比赛。老粉都知道,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擅长玩发条,S8有场比赛,mystic用发条拿了mvp,大家开玩笑说大舅子的发条都玩得比他好。


直到今天,直到今天,他拿出发条的时候我会感到安心,真的已经过去了好多年。)

溺水皮卡丘

占tag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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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楂糕很酸

反向故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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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妹文学

#雷点多,观看不适及时退出,有不妥私信别吵架

#私信也别骂人

#上都是妹和ad的故事,下妹和中单打野的故事

#偏心胡显昭一点点点,偏心李汭燦一点点


人们最喜欢干的两件事:劝人从良和逼人为娼。


刘青松对转会期其实一直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和林炜翔仿佛天生绑定了一般,即使换队都没有拆散过,没出成绩之前偶尔也有换一下会不会更好的想法,后来出成绩了也打消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他和林炜翔也早就标记过了,朝夕相处,情理之中,何况现在每个队为了成绩都愿意让下路组标记,只要不是互相相看两相厌...

反向故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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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信也别骂人

#上都是妹和ad的故事,下妹和中单打野的故事

#偏心胡显昭一点点点,偏心李汭燦一点点










人们最喜欢干的两件事:劝人从良和逼人为娼。









刘青松对转会期其实一直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和林炜翔仿佛天生绑定了一般,即使换队都没有拆散过,没出成绩之前偶尔也有换一下会不会更好的想法,后来出成绩了也打消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他和林炜翔也早就标记过了,朝夕相处,情理之中,何况现在每个队为了成绩都愿意让下路组标记,只要不是互相相看两相厌恶,凑合着过也行,刘青松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愿意被林炜翔永久标记,最后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说辞,没事补临时标记太麻烦了。

但他依然很烦那些叫嚣着劝他好好对待ad的人,辅助在那些人眼里是什么呢,好像从峡谷出发的那一刻起就要成为ad的保护伞,用温柔和关爱浇筑脆弱的ad成长,连场下都要专一对待,嘘寒问暖,携手并肩前进。

林炜翔只是他队友罢了,刘青松在手撕cp粉之后想,一个恰好挺有缘分一直待在一起的队友。

劝人从良天打雷劈,刘青松开着直播,没有理叫他的林炜翔,谁都别想强迫他成为某个人的专属品。

他和史森明说过,史森明彼时跟喻文波还在拉拉扯扯互相发sb互骂,做着全世界最好的简自豪正宫宝贝和喻文波的青梅竹马,实在不能理解他的体会,也可能理解了不知道怎么开导,毕竟史森明处理关系的方式和刘青松差别太大,史森明对他冷处理林炜翔这件事上向来是反对态度,下路总要带着爱才能配合的,更何况史森明觉得林炜翔实在没做错什么。

最后刘青松只能发出感慨,像田野那样就好了,他活得才是最舒服的,这个观点史森明没有赞同也没否认,只说了一句“田野大概也羡慕你吧。”









成为田野这件事,刘青松只花了10秒来接受,对着田野床上的兔子玩偶发了好久的呆,那只兔子玩偶摆在枕头旁边伸手就可以拿到,刘青松眼尖地发现床头柜旁边还有一只不起眼的小海马玩偶,脏兮兮地一个人耷拉在地板上。

但他着实没想到田野的生活那么精彩,他大概是睡过了头,王杰过来敲门叫他起床,他习惯了不理林伟翔,没有吭声,王杰就一直敲门,他才反应过来他现在是田野。

“起来了起来了。”

王杰停止了敲门,刘青松以为他走了,结果王杰又补上了一句,话里语气有些失落,“你是因为不想和我在一起,才和李汭燦标记了吗?”

刘青松摸摸脖子,田野被标记了吗,“没有的事情,不是因为你。”

王杰没再吭声,听脚步声应该走了。






他变成了田野,田野去哪里了,刘青松拿着田野的手机给自己发消息,田野果然到了他的身体里,“怎么办啊刘青松。”


“会变回去的吧,别着急。”


“那你训练赛好好打,我今天有训练赛。”田野发了一个哭哭的表情过来,刘青松有被可爱到,也回了一个哭哭的表情包。


“装我装得像一点。”


“你也是。”









刘青松是打算好好装田野的,如果他没有被气急败坏的姬星叫到办公室的话,一切应该按照正常发展,而不是他现在站在这里,听姬星唠唠叨叨下路和谐发展比赛走向离不开双人路的配合。

原来田野被强迫和ad标记,刘青松想,李汭燦给田野做的是临时标记,但短时间内也覆盖不上别的标记了,中辅是比赛上最没关系的两个位置,但场下,中辅大概是edg现在仅剩的从旧时代一起走来的人。

可是李汭燦和田野不像是恋人,如果为了比赛效果,听从管理层安排和ad标记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刘青松思绪有些飘散,他是很喜欢田野的,早一点出道的辅助没有不喜欢田野的,那时候edg还是内战幻神,统治了lpl好几年,田野看起来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就是到了现在,他对田野仍然有一种习惯性地尊重,明明没有差年龄,但田野就是像上一代的选手。

他也一直觉得田野过得很舒服,尤其是和明凯出去吃饭的时候,明凯偶尔提及田野也都是些开心好玩的事情。

姬星说着说着叹了口气,“怎么这么难呢,当初胡显昭标记你的时候,你也没有反抗啊,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还在玩手机???”

刘青松把姬星的话发给田野,田野回复了一句,“现在和当初胡显昭不一样的,你别管我这些破事。”





刘青松对田野的一堆破事更好奇了。






仔细想想,田野换了4个ad了,算上一起打全明星亚运会的简自豪,都能有5个ad,他们其他辅助不是没有和其他人配合过,但这种实实在在换掉的实在少见,其他俱乐部流水的辅助铁打的ad,edg恰恰相反。









李汭燦踱着步子走过来,很自然地站在他后面ob,一边揉自己头发上的卷毛一边嘴刘青松,刘青松对李汭燦印象挺好的,他甚至微博还关注了李汭燦的大粉,偶尔上微博能看到直播cut,李汭燦和田野虽然隔着一个座位,但田野抱怨什么生气什么,李汭燦总能及时回复。

“你药吃了没啊?”李汭燦也不避讳其他人,虽然说话声音不大,但旁边的人是能听见的,直接问了出来,“避孕药。”


edg所有人的呼吸都好像停了一秒。


刘青松不知道是韩国人中文不好表达过于直白还是韩国人中文太好故意的,如果是田野自己本人,会立即明白李汭燦百分百就是故意说给其他人听的,在姬星再次警告田野后,李汭燦作为收场警告其他人,可是刘青松不知道,尴尬地咳了两句,心里想的是田野都不做安全措施的吗。

他只好又给田野发消息,“scout叫我吃避孕药。”

那头在fpx基地的田野可能也觉得羞耻,过了好久才回复,“那吃啊。”


“你和李汭燦做都不戴套的吗。”


“和李汭燦做不戴。”


刘青松盯着这句话品了几秒,觉得不对劲,“你还和其他人”这句话还没打完,就被刘青松删掉了,给田野回了一个“哦哦”。






作为一个真从分化到标记只有一个林炜翔的omega,刘青松看看旁边的王杰再看看王杰旁边的李汭燦,觉得田野过得生活仿佛是被逼为娼。

他憋在心里想问田野为什么不和王杰标记,又想问和胡显昭怎么回事,田野是跟每一任ad都标记过吗,那回韩国的金赫奎呢,为什么又和李汭燦标记了。






一个辅助在俱乐部里地位这么高挺少见的,不是史森明那种仗着所有人宠爱胡作非为也没关系,但实际上心是跟着简自豪走的,也不是他这种性格原因别人说不过他也乐意让着他,真实际地位最高的是那位从新疆来的猴子中单,edg新的队员和田野看似的和睦相处互相开玩笑,都披着兄友弟恭的皮,本质上田野还是老大,管理层偏心他,唯一说话超过田野的是明凯,但和简自豪乐意让着史森明一样,明凯也更护着田野。


但他为什么没有选择标记与否的权力呢。


刘青松想,是田野骨子里的软,如果他是披荆斩棘无所畏惧的人,和林炜翔一起次级联赛摸爬滚打一起换队伍磨合其他人,那田野就是从出道16岁就被edg当宝贝小孩养大的大小姐,他为edg的牺牲,献祭一样地被标记,换搭档,都是应该的必须的。

用道德绑架这个词太严重了,可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其他词来形容田野在edg的处境,他心甘情愿和fpx签长约,田野也是心甘情愿地让梦想被edg绑架,做破落王朝最后守立的人。









刘青松突然有那么一点想林炜翔了,他不习惯田野身上带着的李汭燦的信息素味,太呛了,他还是习惯林炜翔温和的雨水味。

他开始反思,从良不好吗,只有一个人一直陪伴自己不好吗。

那个答案在心里呼之欲出,那一个人的名字压在心里,可他不敢承认不敢说出口。

他可能真的很喜欢林炜翔。










田野觉得刘青松和林炜翔相处方式带着旁人掺和不进去的奇怪的亲昵,英雄联盟都办到s10了,新人每一年跟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爱恨情仇也不断地增加,当年他和金赫奎的故事也随着时间淡了,就连胡显昭和他也仿佛因为俱乐部的分离再无瓜葛,他身边的人不断离开,他也一直失去。

他反省过自己,是他的问题,所有故事开头都轰轰烈烈,爱他的少年昭告天下只喜欢他,最后结局都是离开时毫不拖泥带水,结局永远是注定好的惨淡收尾。

挺羡慕的,田野窝在刘青松的位置上,林炜翔和高天亮两个人撞车的人狗逼狗逼地互相嘲讽个不停,田野听得新鲜,edg里也骂人,可不能这么直接地骂,当年说脏话还有扣钱,田野习惯之后也就没有再说过了,偶尔听听别人骂脏话还怪有意思的。

林炜翔发现今天刘青松不对劲,平常有人开了直播,刘青松恨不得端坐如泰山耳朵塞棉花,外面风吹雨打旁边人就算斗鸡斗狗都不关他的事,今天倒是抱着腿坐在那里时不时看他几眼,听见他和高天亮互骂,笑得眼睛都弯了。

他试探地跟刘青松说话,今天这个不对劲的刘青松回答他很快,甚至问了他要不要一起吃小龙虾。

林炜翔说好。








啃小龙虾是件很幸福的事情,田野一直这么想的,林炜翔坐在对面剥小龙虾,姿势动作很不熟练,一个虾剥老久,田野叹了口气习惯性嘴人,“你怎么连个虾都不会剥啊,来来看我怎么剥的。”

林炜翔那两根优越的粗眉毛都透露着不可思议,田野想这就是他看得动漫里说的occ吧,他不像刘青松,从头到脚到性格都装不了刘青松。


“你,你今天怎么了?”


“今天开心,吃虾啊。”


“……哦”








田野挺满意这个状态的,变成刘青松仿佛是让他短暂地放了一个假,松了一口气,无论是韩金发来的一起吃饭还是明凯发过来的问候,他都回得很开心。

刘青松的感情和世界很干净,每个人和他的关系清清楚楚,是标记对象的林炜翔,是互宠对象的高天亮,是恰饭对象的明凯和韩金,每个人在每个人的位置上,都保持着恰当且正确的关系,田野挺佩服的,在他眼里刘青松本身就是个很纯粹的人,不揉杂质的那种。






这是刘青松的吸引人的地方,嘴上不说,但相信一个人的时候无条件地投入,他爱得干脆,就算有些口是心非,但都是遵从自己内心想法去做事情。







小龙虾的配菜很多,林炜翔也是个喜欢吃龙虾本体的人,一堆配菜在那里堆着,田野扒拉了两下,夹了片年糕吃,如果李汭燦在的话,就能不浪费了。








刘青松看着默默在旁边收拾的赵礼杰,左手一个枕头,右手卷着空调被,他个子很高,像挂着床上用品的杆子,“你在做什么啊?”

赵礼杰顺手把王杰的枕头夹胳膊里,“啊?”,然后慢慢红了耳朵,“我和王杰去李汭燦那屋睡。”

刘青松没再说话,因为他看见李汭燦换了套衣服进来了。





李汭燦去田野房间睡觉不带枕头和被子,意图明显的每个过路的edg人都知道,刘青松看到李汭燦来的时候还有一丝侥幸,万一真的就是盖上被子纯聊天,他反应过激了就不好了。

但事实证明李汭燦来就是没想着拉小手看星星看月亮的,直接坐上了田野的床,伸手去揽刘青松,看起来是要接吻的样子。

刘青松慌乱之中口不择言地说自己还没洗澡,就听到面前这个韩国男人愣了一下,然后笑得开心,反而靠更近了,凑到刘青松脖子那里磨蹭,刘青松抓住了李汭燦头发,“等等!等等!”

李汭燦头发被刘青松抓着,手倒是已经摸上来了,被刘青松吼了一嗓子,很不满又略带撒娇说,“干嘛啊你。”

刘青松是第一次看见这个样子的李汭燦,放松的,撒娇的,生动到极致的李汭燦,他和李汭燦平常只算是点头之交,李汭燦在外面也不爱交际不爱主动说话,本身长相也不是那种具有亲和力感觉的,就连全明星时候史森明主动去找他玩,他表情也没有变多少照样话少,田野被小虎史森明按在沙发上扒衣服的时候也冷冷看着不吭声。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李汭燦圈在怀里了,刘青松抓李汭燦的头发更用力了,一只手按住李汭燦想脱他裤子的手。








“我坦白从宽,我不是田野,我是刘青松。”










刘青松发誓,他这辈子没见过一个人恢复生人勿近装逼姿态那么快,快到甚至他还没把被李汭燦拉下去一点的裤子提好,李汭燦就已经坐到隔壁床上保持距离双手放好表情冷酷,比狐狸还狐狸,刚刚那个撒娇蹭脖子的可爱形象荡然无存。


“到底怎么回事?”


刘青松花费很多口舌给李汭燦解释,还拿出了手机给他看聊天记录,李汭燦瞥见刘青松还问田野避孕药的时候,看到田野说只和李汭燦做的时候不戴套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然后恢复正常,嘲讽地看了一眼刘青松,“你和林炜翔不做避孕措施的吗?”

在这一点上刘青松坚定维护林炜翔,用更蔑视的眼神看了一眼眼前的alpha,“那个傻逼懂得戴套。”话里意思暗地骂李汭燦做的时候不为田野着想,他爽了,田野倒霉。


“你可能想错了,”李汭燦说,“田野自己不喜欢戴套。”


刘青松沉默了一会,靠在墙壁上,“这么晚了,也没有其他事情,你能给我讲讲田野以前发生过什么吗,你和田野怎么会突然标记了。”


“你把衣服扯好点,你用着田野的身体,我对你没兴趣,但我对田野有兴趣。”


刘青松翻了个白眼,把上衣的领口拉好。











田野的故事真要讲要扯好远,远到那个现在在lck的身价千万ad,又要牵涉过渡时期的zet,最后绕不开的在vg当队长的胡显昭,李汭燦有时也觉得他不是田野故事的参与者,甚至更多时候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最开始田野是和金赫奎做了标记,李汭燦刚来edg的时候,田野和金赫奎已经标记很久了,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私底下腻在一起,田野缠着金赫奎要永久标记,跟他来自同一个国家的ad每次都很温柔的拒绝,但那时候的田野不放在心上,人在身边标记也是无所谓的,何况金赫奎除了在永久标记上不能答应田野,其他地方都温柔体贴得过分,后来田野终于得到了金赫奎的永久标记,但金赫奎没过多久就打算回lck了,s6的失利让他看不到夺冠的希望。

金赫奎走了,留下了一个韩国寓意暧昧的旧钱包,回国追他的梦想,田野无聊地摆弄着旧钱包,问李汭燦在韩国旧钱包是有特殊意思的吧,李汭燦没吭声,田野早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田野也料定了李汭燦不会吭声,后来这个钱包被田野扔到柜子深处没拿出来过。





就像去除的永久标记一样,存在过,但过去了。





田野是张白纸,他最初的所有印迹都是金赫奎填上去,就像洛丽塔一样为自己量身定做了一个辅助,田野的操作意识还没成型,一切都是配合金赫奎的,他那时候也确实只需要配合金赫奎,他懂金赫奎闪现向前想干什么,不需要沟通,甚至一个眼神都可以。

这明明是件很残忍的事情,李汭燦想,为什么会觉得甜蜜呢。

李汭燦也分不清田野这几年到底从s5s6走出来了没有,甚至在金赫奎离开两年之后的微信置顶仍然是金赫奎,金赫奎回韩国了也没有删掉微信,他的微信能有交流的只有田野,在不熟悉的app上熟练地使用田野的表情包,有时直播也能窥见不容旁人插入的细节。

那时候还爱着吧,李汭燦想,过渡时期的zet像个羚羊,温温吞吞,脾气也好得离谱,中单转ad,跟田野相敬如宾,田野没说过什么,虽然全世界都把聚光灯对准他,尤其偏爱输比赛后的无奈与皱眉,仿佛只要捕捉到了那一丝难受就能证明他和deft的余情未了。




但现在不爱了,肉眼可见地像脱敏一般,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打出“edg need me”,还是金赫奎说old sup,跟田野开玩笑说自己不是田野的ad了所以不能双排的时候,反正就一瞬间,田野突然觉得很多情愫都其实是自我欺骗,他真的眷恋的是金赫奎的爱吗,他眷恋是以前的成绩,比起金赫奎他更edg。

金赫奎和李汭燦私聊过,带着对iko志在必得的信心,李汭燦说田野不会一直喜欢你的,总有一天会清醒的。


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很久以前有人跟金赫奎说,“如果你说中文,meiko会很开心”,这句话不是假的,但李汭燦觉得金赫奎从来没懂过这句话的意思。







田野好不容易对金赫奎脱敏了,却又因为胡显昭重新过敏。







edg在胡显昭到了能够上场年龄的时候就火急火燎地把这个id是男孩的孩子提了上来,这是田野第一次带新人,李汭燦觉得田野是在胡显昭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又不敢确认,所以总是胡显昭前进十步,他就后退九步,自我欺骗胡显昭说的话是因为他年纪小,其实他自己也清楚胡显昭不说真话不说假话,说的都是些蠢话。


蠢话才是最可爱的。


刚开始的胡显昭不懂事,不知道怎么隐藏,就好像拿着喇叭告诉全世界他喜欢田野,连“莲男”这个词都被他美好成了其他寓意,他长得像小孩子,心性也是最赤诚的,田野对于胡显昭近乎赤裸的爱有些手足无措,他享受着也害怕着。

李汭燦一直觉得有句话胡显昭说得真的很好,是在那年颁奖礼上,小孩子穿着大人的西装,在主持人问想给meiko说什么的时候,在主持人特地补的那句“这句话我也问过deft”的时候,顿了顿,眨着眼睛说,“我希望他永远可爱,永远是最强辅助。”

这大概是李汭燦听到过最真心的情话。

如果早一年胡显昭遇见田野,那故事结局可能就会不一样了,遇见那个还是天真的云南白菜的那个田野,而不是已经拥有了第三个ad的丽安娜。

真的要争论对错,比起常人更多说的是胡显昭过于直白,过于突破田野的接受防线,不懂人情世故,李汭燦更觉得是田野自己的问题,不相信是容易成习惯的,每年田野都喊着要去旅游要干这要干那,最后都是老老实实回家,他走出舒适圈的时候被金赫奎拒绝过,大胆讨要标记的结局是做手术去除标记,最后窝在感情的舒适圈里不敢再动了,别人进不进得来是一回事,他自己是不会再挪窝了。

胡显昭大大咧咧地就闯进田野的小圈圈里,像只鱼一样吐泡泡游来游去,田野嘴上说不喜欢不要,实际上每天都揣着鱼粮喂养,两个人就是烟火气里的伴侣,田野干涸的情感为了养胡显昭这条鱼又丰满了起来。

然后他手把手养了两年的胡显昭,就连穿衣服都要担心穿得是不是少了的ad,在转会期去了vg,田野跟李汭燦说,他没办法指责胡显昭离开,因为不是胡显昭的错,他也没有什么理由强迫胡显昭留下,不去光明的未来。





edg对于一流选手来说早就不是什么良栖之地,对于真正要成绩的选手来说更不是考虑首选,偏偏管理层爱活在梦里,姬星带着他飞去韩国的时候,田野没有吭声,他没有反抗,是因为他是edg的人,他不能反抗。


如果edg是个窑子,他就是老鸨手里最值钱的娼妓,挂着卖艺不卖身的名号,受着感情的痛苦。







胡显昭离开那天田野没有去送,李汭燦吃不了田野点的变态辣小龙虾,坐在田野对面看着田野跟发泄一样吃着,最后红着眼睛说,“怎么那么辣啊……”






金赫奎教会田野不要爱得那么直白热烈,胡显昭让田野明白比起爱得直白热烈,不如一开始就没有过。

比起deft这个id,iboy这个id在edg其实是更不可提的字母,deft让现在的田野想要避嫌,那iboy就是让现在的田野剥开伤口去审视烂透了的自己。









婊子都有选择对象的权利,可edg meiko没有,他又去洗了标记,现在科技发达,洗标记早就少了风险,只是一个不痛不痒的小手术,标记变得更廉价了。

好笑的是去除标记之后还没休息两天德杯就开始了,田野第一次跟胡显昭在赛场上不走同一侧,胡显昭说他玩得恶心,田野也觉得胡显昭恶心,他们赢了,他走过去拍胡显昭,恶意地释放不带胡显昭味道的自己的信息素,胡显昭转头表情不好,田野装作没看见。

姬星催促着田野和王杰标记,田野那时处于一种谁都不想爱的状态,恨不得明天就去医院暴力摘除腺体,王杰对他不差,比起胡显昭,可能相对来说看起来更像哥哥一点,也不是没有想过干脆和以前一样吧,已经被标记了那么多次了,也不会少这一次,何况他当初能和zet相敬如宾,和hope也可以。

田野知道自己的毛病自己的缺陷,他不觉得自己滥爱,他也不爱主动交际,可对待靠近自己的人总是不由自主带上了引诱的味道,更像是单纯为了证明自己的魅力自己的价值。

胡显昭给田野发了一句“你上分好快啊”,田野瞥了一眼,也只有一刻的神色不正常,立马关掉了对话框,胡显昭这句话像在骂他是上分婊一样,田野不缺人双排,胡显昭走了之后更是放任自己,原来总是顾虑着胡显昭,现在没和王杰标记了,看见王杰也有和其他辅助双排,心里乐得自在,他这么多年莫名其妙地双排道德感只对胡显昭有过,那群屌丝竞男也对对他对胡显昭的忠贞程度要求很高。



全英雄联盟唯一一对连虎扑男的都盯着双排盯着他俩感情美满不美满的下路组合。



胡显昭打得好的时候他被荡妇羞辱,胡显昭打得不好的时候那群傻逼帮他缅怀前夫,他打得好的时候又变成粉丝攻击胡显昭的借口。


反正怎么样都是错的。


现在粉丝们高喊终于双排自由了,田野从打野换到ad,从韩国人换到中国人,只要猛男,每个跟他排列在一起的id都不是无名之辈。

田野和明凯说了胡显昭对他说的话,明凯说胡显昭就是在嘲讽你在你掉分的时候让你难受一下,田野干巴巴来了一句谁跟你一样恶心,后来明凯阴阳怪气他和喻文波双排,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总是想起胡显昭那句“你上分好快啊”。

胡显昭就是在折磨他,他们对话奇奇怪怪又不能深思,一深思就难受,明明翻来覆去就发了几句话,田野怎么看怎么不舒服,索性不去想了。










和喻文波熟起来大概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他们共同好友太多,就连史森明叫他们吃饭都像是为他们准备的相亲饭局,一堆跟rng有关系的男人里冒出他和喻文波,他来得早坐在最里面,喻文波是和刘世宇一起来的,田野以为刘世宇会坐他旁边,结果喻文波倒是先迈一步一屁股坐在他旁边了,刘世宇惊讶了一下但没想太多。

这顿饭吃得也不尴尬,他和喻文波实在没什么好说话的,对面史森明笑得嘻嘻嘻,他就跟着笑一下,一粒米一粒米无聊地往嘴里放。

回去时候喻文波给他发了微信,具体发了什么田野已经忘了,但记得他们聊了很多句,喻文波说原来在ig王柳羿常常提起他很喜欢他,田野好笑地想那又怎么样呢,难不成你离开了跟你纠缠不清的前任辅助,就打算来泡泡像你离婚妻子一样的王柳羿的偶像吗。

但喻文波好像还真有那个意思,嘴上囔囔不爱双排,和田野排得倒是勤快,田野也猜得出来喻文波就算再怎么样也放不下王柳羿,可能没有爱也没有恨,但就是跟鱼骨头刺一样卡在那里,挖不出来,他和喻文波像是彼此心里最优秀完美的工具人,在一定程度上他们两个性格倒也挺像,只不过像的是差劲的那部分。

喻文波跟他的ad好像都有点关系,这个男的在s8堵上职业生涯的闪现的对象是金赫奎,算是让戴先生遭重的男人,田野有时候也会想金赫奎回去了也就那样,大家都是死八强,谁也没比谁好过。

跟胡显昭又是联盟喜欢造势的千禧双子,从出道就喜欢放在一起翻来覆去地提及,从数据带荣誉到心态反复对比。





田野在喻文波面前装不懂装纯,喻文波也居然信,喻文波不连麦吊着他,他也不连麦不主动吊着喻文波,他怎么说也比喻文波早几年出道,分分合合乱七八糟的事情自己经历太多了,看喻文波就像看一个带着答案的考卷,他哄弄这种ad太轻松容易。





喻文波碰上的辅助都太爱他了,不管技术操作水平怎么样,不管性格有没有差异,都有一个共通点是很爱他,人人都说水子哥辅助运不好,没有搭档过顶尖辅助,但换个角度喻文波辅助运又是好的,因为每一个辅助都愿意做妈做老婆一样地对待他。

喻文波是觉得找一个不那么爱他的辅助比较有新鲜感吧,偶尔玩玩也没什么,田野也觉得挺新鲜。

田野知道他和喻文波的关系就是假熟悉,两个人彼此踏进划好的圈子太难,虽然最近一直在试探,但就是不会突破那一层,喻文波如果真的嫌王柳羿作天作地做精一个,那他应该会更受不了田野,田野的作是作在内里的,对熟人无条件无偏差地作,王柳羿对他不管怎么样都是带着爱意的娇嗔,田野对他能带几分真心实在难说,有真心,可不是独一份的真心。

他们两个如果凑在一起,最后结局收尾恐怕更难看,胡显昭哄着田野,王柳羿让着喻文波,两个人都习惯了在关系里占主导高高在上,表面谦和心里骄傲得要死,头都是不肯低下来的,硬碰硬就是会两败俱伤。

他和喻文波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关系,就像他在喻文波在的时候喊一声水哥,喻文波不在了立马换了张嘴脸,直接一口一个喻文波毫不客气。









刘青松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李汭燦讲这些的时候很平淡,情绪也没什么波澜,仿佛在讲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喻文波和田野双排最近才发生不久了,正是李汭燦和田野标记的时候,李汭燦说起来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刘青松忍不住开口问,“那你呢?你讲这么多,一点都没有提到你和田野的事情。”





“你难道没有发现我什么都知道吗,田野和那些ad的关系和我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我一直在他身边,就是不一样。”

春深

【jiejie x leyan】冬青

6k,大学生au,情景剧


卢崛没跟其他人讲过,他其实是一个爱神。


“丘比特,丘比特你知道吧,往人胸口嗖嗖射箭那种,”卢崛舔了舔起皮的嘴唇,“我就跟他差不多。”


“你还是别吧”,赵礼杰说,“丘比特光着屁股满天飞,破坏市容,不知廉耻,你要是跟他一样,准保给人逮进铁笼子里,我没钱给你交保释金。”


“你这就很不仗义”,卢崛从床上弹起来,坐直了身子批评他,但是想了想发现自己在跑题,于是倒过话头接着说,“我说的丘比特,是指工作性质,不是指仪容仪表。”


赵礼杰说:“那行,小丘,你这么有本事,先把上个学期...

6k,大学生au,情景剧

 

 

卢崛没跟其他人讲过,他其实是一个爱神。

 

“丘比特,丘比特你知道吧,往人胸口嗖嗖射箭那种,”卢崛舔了舔起皮的嘴唇,“我就跟他差不多。”

 

“你还是别吧”,赵礼杰说,“丘比特光着屁股满天飞,破坏市容,不知廉耻,你要是跟他一样,准保给人逮进铁笼子里,我没钱给你交保释金。”

 

“你这就很不仗义”,卢崛从床上弹起来,坐直了身子批评他,但是想了想发现自己在跑题,于是倒过话头接着说,“我说的丘比特,是指工作性质,不是指仪容仪表。”

 

赵礼杰说:“那行,小丘,你这么有本事,先把上个学期马哲成绩改及格了再说。”

 

卢崛急得直瞪眼:“我能管得了吗?隔行如隔山懂不懂?”他暗自神伤了一会儿,又气鼓鼓地说,“死八婆,叫她给我挂科,四十五了还找不着对象,真活该。”

 

他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赵礼杰:“则其不善者而改之,懂吧?”

 

赵礼杰把桌子上的奶茶给他递过去:“你想喝就直说。”

 

黑糖啵啵奶盖热乎乎的,杯壁上挂着水珠,卢崛高兴地捏开盖子嘬了两口,嘴也热,心也热,摇头晃脑地跟赵礼杰说:“小伙子有慧根,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

 

赵礼杰把笔袋扔进书包里,说:“我走了,你赶紧起床吧。”

 

卢崛问他:“你又要去图书馆啊?”

 

赵礼杰踏出门半个身子,轻飘飘地给他留下一句:“你再不喝奶茶就凉了。”

 

“急什么呀”,卢崛呼噜呼噜地吸着奶茶,“我是说真的。”

 

 

卢崛没跟任何人讲过,他其实是一个爱神。所以大家都把他当作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时而挂科,时常赖床,时不时地有人来告白。

 

他住的宿舍本来有四个人,一个出国去做交换生,基本没露过脸。另一个是东北人,来南方上学,从前没见过半个手掌大的蟑螂,入住头一晚吓得连夜逃蹿。赵礼杰作为他唯一的室友,上课替他点名,下课替他收情书,服务面很广,担子很重。卢崛无以为报,只好把收来的巧克力对半分,一年下来,两个人各胖五斤。

 

为了抵御气势汹汹的脂肪,卢崛去报了个社团,篮球社。他球技不怎么样,但人长得高,脸长得好,绕着球场随便跑跑,有人拍手,有人递水,结果体重没减多少,送来的巧克力成指数增长。

 

宿舍里没有空调,只有积了一冬天尘土的老风扇吱吱呀呀地转,天气一热,巧克力融成黏糊甜腻的一滩泥,招虫子,还不好清理。有人去宿管投诉,阿姨也没有办法,只能第二天把“卢崛同学”和“赵礼杰同学”并排挂在门口的小黑板上批斗。

 

赵礼杰为了加点德育分,也去社团报名,园艺社。听着文艺兮兮的,基本上不干正事。社团六个人,五个是为了加分来的,还有一个是真的热爱花花草草,只不过拘于技术,只能栽植几盆发芽的土豆。

 

“跟上自然科学课似的”,赵礼杰说,“还得给土豆写日记。”

 

卢崛说,你们园艺社不如大大方方改名叫电竞社,一帮男大学生提着笔电去观察土豆?谁信啊。

 

“学校不同意,我们有什么办法”,赵礼杰说,“再说了,我不是还养着一盆花吗。”

 

赵礼杰养的是卢崛的花,准确的说,是卢崛收到的花。

 

卢崛被宿管揪着念了一个星期,也觉得怪不好意思,他托篮球社的人散播出去消息,零食一律谢绝。从此之后送来的东西五花八门:有人送他电影票、有人给他复印大课笔记,还有人把他拦在篮球场,塞给他一盆含苞待放的四季梅。

 

卢崛把花又塞给赵礼杰,叫他拿到社团活动室去滥竽充数。

 

“挺好看的,和土豆摆在一块可惜了。”赵礼杰扒开阳台上的衣服,把四季梅放在窗口。

 

 

卢崛三两口把奶茶灌下去一半,干涸的四肢得到滋润,他从床上蹦下来,准备给迎风招展的四季梅浇点水。

 

赵礼杰要准备公共英语课的小组展示,送花的学妹碰巧跟他一组,俩人今早碰巧在食堂遇到,饮料窗口碰巧打折买一送一。

 

“你们俩不配”,卢崛直截了当地点评道,“我们丘比特是不会看走眼的,你得相信我。”

 

赵礼杰说,你业务能力不大行,人家不是来找我的。

 

卢崛立刻反驳:“她亲口说让我把花交给你的,不找你找谁。”

 

赵礼杰抬眼看他:“那你怎么不早说啊。”

 

卢崛在床上翻过身,戚戚地说:“我忘了,忘了。” 他觉得赵礼杰没讲实话。

 

四季梅开出玫粉色的小花,在春风里招摇,卢崛拎着扎了孔的可乐瓶子,趿拉着拖鞋走到阳台。低头一看,赵礼杰刚走出门五十米,身后还跟着送花的小学妹。

 

他人高腿长,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学妹一溜小跑,踉踉跄跄,眼看着就要栽在他身上。

 

卢崛赶紧冲着楼下大喊:赵礼杰,你别忘了给我买午饭!

 

 

赵礼杰在图书馆待到一点半,食堂大门紧闭,他心虚地打开外卖软件,点了两个香辣鸡腿堡送到宿舍。

 

卢崛没吃上麻辣烫,憋着一口气,偷摸地登上赵礼杰的账号找人双排,输得一塌糊涂,气得上杉绘漓依直骂他臭猪。

 

这是谁啊?卢崛毫无始作俑者的自觉,大摇大摆地质问受害者。

 

赵礼杰说,这是我们社团负责人。你今天把他演了,他明天把我蹬了。

 

卢崛说,他肯定不敢。他要是敢蹬了你,我继续跟他排,我带他俯冲黄金,叫他没有好果子吃。

 

赵礼杰说,我看你是不想叫我有好果子吃。

 

十月底,暑热消褪,秋高气爽,操场上横幅一挂——祝xx大学秋季运动会圆满召开。篮球社要和教师组打表演赛,叫卢崛过去撑撑场面。赵礼杰说,那正好,体育部问我们社团借了两盆天堂鸟放在主席台上,等比赛结束了你帮我搬回活动室。

 

卢崛说,原来你们社团还有正经盆栽呢。

 

他想了想又问,我不能白出力呀,有什么奖励吗?

 

赵礼杰回答他,这是上杉绘漓依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

 

卢崛在场上悠哉悠哉地混了二十分钟,一到饭点,他立刻装作扭了脚踝,一瘸一拐地往主席台走。

 

赵礼杰坐在天堂鸟旁边,翻着一本书,正在写笔记。学期末要交社团活动小结,田野交待他们每个人写一篇植物类图书的读书报告。

 

卢崛凑过来,看他做的笔记:冬青树,在恐龙主宰地球的时代就已经存在。蜡质叶片,四季常青,树皮剥下来,浸泡,煮沸,碾碎,制成粘稠的胶状物,抹在树枝上能粘住鸣鸟。

 

卢崛说:好可怜的鸟。

 

赵礼杰问他:你怎么不可怜被剥了树皮的冬青树啊?

 

卢崛说:我们丘比特也有小翅膀啊,我将心比心,推己及鸟。

 

赵礼杰听笑了,问他:你怎么老说自己是丘比特啊,拿出点证据来好不好?

 

卢崛说:我上初中的时候,隔壁班有个女生给我写情书,总是写一些酸溜溜的古诗,我就叫坐我后面的哥们给她写一些文绉绉的回信,结果毕业之前,他俩就换情侣头像了。

 

赵礼杰说:这能说明什么呀?只能说明你语文水平不高。

 

卢崛又说:我高中的时候,在外面上课外辅导班,有个女生坐我后面,一个劲儿地拿笔戳我,说我挡着她看黑板了,我就跟旁边的人换位置了,那个人不比我矮,但他穿着外套,不怕戳。结果过了几个星期下课的时候,他们俩就手牵手走了。

 

赵礼杰认真想了一会,站起来,拍拍裤子说:你是不是饿了,要不咱们开溜吧。

 

 

搬完盆栽从社团活动室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两个人饿得前胸贴肚皮。

 

赵礼杰递给卢崛一瓶可乐,说这是给志愿者的,便宜你了。

 

卢崛脸上挂着汗,咕嘟咕嘟灌下去半瓶,碳酸气泡在胃里翻搅,又冲到头顶,让他觉得自己神智不清。

 

赵礼杰穿了一件毛茸茸的外套,看上去非常好摸。卢崛假装在他身上薅两下,顺势把手插进他的口袋,若即若离地贴在他身边,远远看上去两个人好像情人节贩售的一对连体小熊。

 

卢崛说:我没穿外套,冷。

 

送花的学妹好巧不巧地迎面走来,脸红了又紫,紫了又青,青了又白,十分精彩。

 

赵礼杰的手无处安放,只好尴尬地揣在胸前。卢崛自觉缓和气氛,他把手抽出来,推了赵礼杰一下,说:快点走,去食堂,我饿了。

 

在卢崛的记忆里,那是一个初秋的夜晚,虫蝇扑向路灯,抓紧夏天的尾巴灰飞烟灭,橘色的灯光追着行人的影子,他亦步亦趋地走在赵礼杰后面。

 

赵礼杰突然回过头来说:我觉得你和学妹不配。

 

卢崛摸不着头脑,问:啊?难道你也是我同行?

 

 

*


卢崛做了一个梦,他不再是一个爱神,而变成了一个财神。

 

他站在福彩站门口刮奖,刮一张,一百块,再刮一张,一百万。连刮十张,跻身胡润百富。

 

卢崛兑了彩票,收拾了一个小包袱,要去环球旅行。

 

赵礼杰在门口把他拦住,叫他快写论文:“不写论文,你就毕不了业,不毕业,你就没法找工作。”

 

卢崛手一挥,扔给他两个学位证:“我不要写了,你也不要写了,我把学校买了,我当校长,你当副校长,咱们搞真正的素质高校,不用考试,天天放假,哈哈哈哈哈哈……”

 

他把自己笑醒了。醒过来想想,小学毕业以后很少做这种白日梦了。

 

卢崛想分享一下美梦,他扭头一看,赵礼杰也醒了,还没戴眼镜,正睡眼惺忪地按开手机。

 

他说:“诶,我做了个梦。”

 

赵礼杰说:“靠。”

 

卢崛不大高兴:“你注意一下素质,我还没说是什么梦呢。”

 

赵礼杰从枕头边上摸到眼镜,手忙脚乱地戴上,他说:“不是,我不是说你,我是说我上个星期投的简历,居然通过了……”

 

 

公司传电邮叫赵礼杰去一趟,他走的时候说好晚上六点拎着烧烤回来,卢崛等到六点半,还没把赵礼杰等来,他无聊地蹬墙板,一边蹬一边想,坏了,是不是叫宿管拦住了,还是半路上又碰着学妹了,该不会是城管掀了烧烤摊顺道把赵礼杰也给抓走了吧,我是不是得带着身份证学生证去证明他的清白,把他上个学期的三好学生证书也带上,要不四级证书也拿着吧……

 

他越想越偏,坐立难安,赵礼杰一开门,看他抱着腿蹲在床板上,抓耳挠腮像只小狒狒。

 

卢崛看人全须全尾地回来了,火噌的一下上来了,劈头盖脸地骂赵礼杰:“你是不是有病,你看看几点了,你怎么不明天早上再回来啊,顺便给我带早饭得了。”

 

赵礼杰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很不好意思地辩解:“蛋糕店蜡烛送光了,我找不着卖蜡烛的地方。”

 

卢崛问他:什么蛋糕?什么蜡烛?

 

赵礼杰说:给你过生日。

 

卢崛说:我生日下个星期。

 

“我知道”,赵礼杰找个椅子坐下,“但我下个星期就搬出去了。”

 

 

赵礼杰没有食言,除了蛋糕,烧烤也没落下。他去便利店找蜡烛,顺便买了两罐鸡尾酒,他俩都不太能喝酒,买两罐纯粹为了烘托气氛。

 

卢崛站在桌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撕开塑料袋,拆开包装盒,拉开易拉罐,赵礼杰忙活半天,看他垂着手站在一边,很无语:大哥,我知道是你生日,你也不至于这么摆架子吧。

 

卢崛说:今天不是我生日。

 

赵礼杰叹口气:我这不是下周要搬走了嘛。咱们校区太偏,离我实习单位太远,我在旁边租了个房子住。

 

他一边说,手里也没停下,蛋糕不大,他横着切了一刀,把沾着罐头草莓的那一半推给卢崛,草莓旁边有个用巧克力做的小牌,上面写的是“天天开心”。

 

“坏了”,赵礼杰拍拍脑袋,“忘了插蜡烛。”

 

卢崛说:不是说没买着蜡烛吗?

 

“蜡烛没买着,但是买了盒火柴。”赵礼杰伸手在书包里摸来摸去,“跟蜡烛差不多,就是短了点。”

 

他找了家精品店,特意买了一盒做长了一截的火柴,点上火插在蛋糕上,以假乱真算不上,好歹不突兀。

 

“先许个愿吧。”赵礼杰说。

 

卢崛配合地闭上眼睛,他想,希望赵礼杰下周别搬走。

 

吹蜡烛的时候,赵礼杰就坐在他对面,没看他,看着燃烧的火柴,火光只有芝麻大,摇摇晃晃,随时将歇,卢崛长长地叹一口气,杀死黑暗中欲坠的星火。

 

吹熄的火柴冒着一股烧焦木头味,呛得赵礼杰直咳嗽,他站起来身来摸索着开窗,听见卢崛在背后说:我告诉你个秘密吧, 没跟别人说过,其实我是个爱神,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

 

赵礼杰啪得一下打开窗户,顺手按开灯,宿舍刚换的灯泡,瓦数很足,照在卢崛脸上,显得惨白惨白的。他又说了一遍: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

 

风从窗户缝里灌进来,裹着沙粒和尘土,害得卢崛揉眼睛,揉着揉着,眼眶红了。

 

赵礼杰走到他跟前,嬉皮笑脸地去揪他的脸:“又来了,还没喝呢,这就醉了?”

 


卢崛的生日愿望没实现,赵礼杰还没等到下礼拜,周末就搬走了。

 

“周末人少”,赵礼杰说,“我怕工作日错不开高峰。”

 

卢崛帮他把宿舍里的东西搬到楼下,大件的东西很少,小件的东西都易了主,两个人楼上楼下地跑了两三趟,很快就大功告成。

 

卢崛说,今天搬也好,下个周下雨,不方便。


他没有跟赵礼杰说起他的梦,美梦已经不合时宜。

 

司机一个劲儿地催着要走,让道别的场面显得有些拘束,赵礼杰没给他新地址,卢崛也没有问。他们挥挥手好像在幼儿园参加毕业式的两个小朋友,永别的时候还说“明天见”。

 

大半年倏忽之间转过,毕业典礼两个人都没来,卢崛那个时候也找了工作,忙得日夜不分,毕业证寄到出租屋里,一次也没打开看过。

 

假期里学校大刀阔斧地整修,卢崛走的那天,宿舍门口的路都掀了,尘土飞扬的,他拖着箱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沙石里。往前走,是礼堂,再往前走,是小广场,这里以前有一块花圃,现在是一块水泥,灰扑扑,光秃秃,阳光照在上面,耀目得刺眼。

 

军训的头一天,他到小广场上领迷彩服,那也是他认识赵礼杰的第一天。赵礼杰拘谨、沉默,一言不发地走在他身侧,好像一个轻飘飘的影子。xxl号的衣服太肥,xl号的又太短,等到人都散了,他们俩还在衣服堆里挑挑拣拣。迷彩服浆得硬梆梆,不吸汗,不贴肤,穿在身上像套了个纸壳,散发着酸馊的味道,四肢晃晃悠悠地荡在风里。皮带只戳了两个孔,挂在腰上,将掉不掉,十分勉强。操场上响起集合哨,卢崛站起来要走,赵礼杰拽住他的胳膊,叫他别忘了拿水杯。太阳高高地吊在头顶,他的汗从下巴掉在胶鞋上,嘴巴惦记着食堂的冰镇绿豆沙。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像墨绿色的潮水,他也在里面,赵礼杰也在里面,十七八岁,青春的脸,去而不复返的日子,都被推着向前流去。

 

 

 

*

 

初春寒气未褪,但天黑得稍晚,卢崛从地铁站走出来,还看得见稀稀落落的云彩。不知道过什么节,有人偷偷地买了烟花筒,在远处无人的房顶上点燃,金色的火星在白色的天空中爆炸,除了一点响动,什么也不留下。

 

卢崛把脑袋埋在毛茸茸的衣领里,下班的人都往一个方向走,他渐渐地、默默地汇入人流。

 

连着加班半个月,早出晚归,卢崛家里的冰箱里空空荡荡。他不会做饭,也不爱买菜,街边红红绿绿的霓虹亮起,他随便走进一家火锅店。

 

但他没想到一进门就能碰见熟人,大学篮球社的小苏,系着围裙,拿着菜单,惊喜地招呼他:“哎哟,卢崛?!”

 

小苏把他领到靠窗的座位上,给他倒一杯麦茶。

 

卢崛问,你现在在这里打工?

 

小苏说,辞职准备考研,单数日在火锅店帮忙。好久不见你了,上个月老丁婚礼你怎么不来啊?

 

卢崛说,我加班,忙得很,昏天黑地。

 

小苏说,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因为新娘追过你。

 

卢崛想不起来,问:还有这事?

 

小苏说:你该不会忘了吧,她还送了你一盆花,不好意思直接说是给你的,就说是给你室友的。她也经常来找我们,拐弯抹角地给你带东西,一来二去,跟老丁好上了,巧不巧。前尘往事,没人记在心上,他们还要感谢你做了月老。

 

卢崛说:对,是,哈哈哈。

 

小苏说:咱俩好久没见了,我送你个蛋糕,等会儿别的服务生来祝你生日快乐,你就答应着。

 

过了几分钟,蛋糕送来了,不大,半磅,覆着厚厚的奶油,中间摆了几片黄桃,黄桃旁边有一块巧克力做的小牌,上面写的是“天天开心”。

 

卢崛想,原来世上的东西,除了人,都没那么易变。

 

蜡烛、打火机、塑料刀叉散在桌子上,令他觉得陌生。他好久没吃蛋糕,独自生活的时间里,生日也只是平常的一天。

 

卢崛看向窗外,烟花的碎屑卷在北风里,东飘西荡,最后掉在冬青树丛中。

 

他想起赵礼杰的读书笔记里写:冬青树,蜡质叶片,四季常青。

 

他还想起赵礼杰毛茸茸的外套,赵礼杰买的蛋糕,蛋糕上插着火柴——

 

两根半死不活的火柴,吊着一缕青烟,在偶尔并肩的时刻短暂地燃烧一会儿。

 

但火柴毕竟是火柴,他们被点燃,是要去亲吻蜡烛。


fin.

随便写写

【水蓝24h/03:00】当时的月亮

       

※别转出LOF,什么都禁。

※伪·破镜重圆,BGM《当时的月亮》,务必搭配食用。

※和选手无关,全都是编的,随便看看就行,祝杰克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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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当时如果没有什么」

  

  离开上海的第四年,王柳羿总算又见到了喻文波,在普达措国家森林公园,横渡碧塔海的渡轮甲板上。

  高原地带初秋的晴空如同一张起褶的玻璃糖纸,借游曳...

       

※别转出LOF,什么都禁。

※伪·破镜重圆,BGM《当时的月亮》,务必搭配食用。

※和选手无关,全都是编的,随便看看就行,祝杰克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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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当时如果没有什么」

  

  离开上海的第四年,王柳羿总算又见到了喻文波,在普达措国家森林公园,横渡碧塔海的渡轮甲板上。

  高原地带初秋的晴空如同一张起褶的玻璃糖纸,借游曳云影投下粼粼发光的烟波蓝,湖水中则沉着杉木安静的残肢,自然的性感与死感在油画般的天幕之下近乎诡异地互相制衡着,然而也就在这时,王柳羿突然看到了喻文波倚在船舷上的身影。

  说是一道身影,其实那更像一柄割破记忆的玻璃刀,像冷锋中陡然显影的陈旧胶片,又或是别的什么,老物什。

  起先,他甚至并不能确定那就是喻文波。

  他和他记忆中的样子委实相差太多,并非高了或瘦了可堪描述的身量差别,而是一种更为本质的改变。他所熟悉的,他的少年棱角,已被悉数打磨成为经风经雨的圆融形状,他的眼神沉静下来,不再像小狼一样锋利,也不再像小狗一样温柔。

  故而喻文波与他四目相对,愣了一下,开口喊他蓝哥,声音倒还是回忆中的语气和音调,王柳羿却忘了该怎么去回应。

  更重要的是,他也忘了曾经的自己是怎么回应他的。

  

  老队友重逢而已,要冷静,冷静。他只是下意识,并且徒劳地想着。

  他们之间其实什么也没有。

  况且也并没有那个好运,能够携手一起走到最后。

  

      

02「当时我们听着音乐 还好我忘了是谁唱」

  

  关于毕业旅行的目的地,王柳羿原本是不在意的。他在墨尔本念经济学,这个六月刚拿到毕业证,并不着急找工作,期间曲长安约他去旅行,说到自己要好好享受gap year,表现得极有仪式感。

  他们在地图上随手一点,点到的是土耳其,并为此耐心地筹谋了好几个热气球旅行方案。但这两年中东局势不稳,家里长辈放不下心,侬侬同他商量着改个近些的地方。王柳羿二十七岁,还被母亲轻言细语地喊小宝,这叫他根本不能拒绝家人的好意,只得抱歉地打断了女孩子兴致勃勃的畅想。

  好在,曲长安对此并无异议。她是台北人,至今保留着台湾女孩独有的那份娇嗲,为着敲定备选方案,一个人团团转地头疼了许久,最后才眼睛一亮地提议:那么我们去云南哦?

  彩云之南,挺俗,也挺美。王柳羿早年打比赛时满世界乱飞,并不向往异国的圆月,遂与她一拍即合。两个人错峰出行,在早秋时节从澳洲返回中国西南,选自由行,经昆明、丽江、大理,一路来到中甸。

  眼前这个“香格里拉”显然已被俗世过誉,但临时敲定的普达措之行倒是给了王柳羿不小的惊喜。他从来喜欢一切清澈的事物,譬如某个人尚未染瑕的少年时代,又譬如高原上剔透如镜面的湖泊。

  但,如果早些知道会在这里遇到喻文波——

  王柳羿心想,他还不如坚持去土耳其吃灰呢。

  

  这趟航线游人稀少,甲板上除了他们并没有旁人。于是他能在喻文波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和游轮下泛波的湖水并无二致。

  这联想使王柳羿感到几分尴尬,然而更尴尬的是,喻文波显然没有与他久别重逢的自觉。

  他并不按照流程与他寒暄,问他近来的情况如何,却用从前的声音喊他“蓝哥”,于是他又不由得想到他们共度而过的那些,沪城潮湿而闷热的梅雨季节。

  很多个午后,窗外是铅灰色的天,喻文波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位于他身边的,属于自己的那张座位上,然后又东倒西歪地坐下。空气中的潮意几乎能在皮肤上留下一层黏腻水渍,他像所有少年一样拥有不小的起床气,会烦躁地抓乱自己的头发,在等待电脑开机的时间里噼里啪啦地敲响键盘,或许是在寻找手感,或许仅仅是为了打发促狭的无聊,而那时的王柳羿则会悄悄屏住呼吸,去听他指尖那场短暂而急促的密雨。

  是的,当初的他还以为那是短暂的。可事实上,那场雨后来贯穿了他的整个青春期,并留下一种难以启齿、似有若无的阵痛。

  所以时隔多年,当喻文波重新站在他面前,王柳羿当然想让自己看起来得体一些,不过他还没有想到合适的措辞,结束自拍的曲长安已经好奇地凑了过来。

  “哎?小柳,这是你的朋友吗?”

  “他是我的……”王柳羿看了喻文波一眼,措辞很谨慎,“是我曾经的AD,唔,你也知道的。”

  

  在一生至今的大部分时间里,王柳羿都觉得自己很难去描述他和喻文波之间的关系。

  十一年前的那场相遇已经被许多人反复定义成罗曼史的开篇。他们在彼此的生命占据着无可厚非的比例,但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是,他上一次想起这个人,也都还是一年半以前的事了。

  高振宁特意来电告诉他喻文波退役,他正赶学年论文赶得不知今夕何夕,百忙之中抽空上网搜了搜新闻,看到镜头下的AD选手一如既往的敷衍眼神。二十四岁的AD已算高龄,但喻文波的状态还远远没有糟糕到不能打的地步,他才在夏季赛入选一阵,又在这个冬天成功蝉联了年度最佳,各方媒体都撰好了老骥伏枥的通告,于是对这位传奇选手突如其来的退役声明,自然颇有微词。

  谁都想在他的退役动机上大做文章,可是采访他又是一件太过让人头疼的事,毕竟万事不决宝蓝z的年代已经一去不返了。

  事实上,如果真要要往前追溯的话,自从王柳羿转会以后,喻文波在采访中的表现就开始显而易见地变得糟糕起来,这甚至是业内公认的因果关系。

  那年的春季赛决赛正好是IG与他所在的新队狭路相逢,两支队伍录完赛前垃圾话,有几家媒体赶来采专访,喻文波状若真诚,实则根本不说人话的合作态度几乎让所有记者哭笑不得。最后还是有位聪明人提议,从隔壁队伍借来了王柳羿充当外援,才让流程勉勉强强地进行下去。

  王柳羿记得,那时候的喻文波看着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可直到最后他也什么都没有说。他们一如既往地并肩坐在镜头前,即使不再以队友的身份,而当喻文波下意识把求助的目光望向他,他照旧无法拒绝。

  王柳羿是与喻文波同走下路时间最长的辅助,以致于后来他更换过好几个搭档,无一例外地都会被拿来与宝蓝选手进行比较,人们有时候以怀念的口吻,有时候则不,但无论如何,“Baolan”这个ID在他们分别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依旧与“JackeyLove”在峡谷两端荣辱与共。直到它伴随着王柳羿的退役,成为无数熄灭霓虹中的一盏。

  王柳羿想到,似乎他离开赛场真的已经很久很久了。

  就连留下来的喻文波,如今也即将与自己的职业生涯道别。

  

  他们曾经朝夕相伴,关系亲厚,共享衣柜与所有秘密,甚至青春期的眼泪与最隐晦的野望。他们无数次并肩,在千余个日夜里,不分你我地穿着同一身队服,然后天上降下璀璨的金雨,或是流言锋利的刀矢。

  只不过——

  那些都已经只是“曾经”了。

  

  

03「当时桌上有一杯茶 还好我没将它喝完」

  

  “好久不见,杰克。”

  王柳羿最终这样定论他们的久别重逢。

  然后心跳复苏,头脑冷静下来,他眼前无数个幻影般的喻文波终于凝成同一个实相,高原上疏旷的风将碧塔海吹起了涟漪,也吹散了裹在喻文波皮囊之上,那独属于年少的蝉衣,于是眼前的他对王柳羿来说又离奇般地变得陌生了。

  曲长安是爱热闹的女孩子,眼睛老早就亮起了起来:“哇哇,原来你就是杰克哎!”

  她的声音侬软,并且拥有南国特有的嗲气,一个语气词拖了长音,让“杰克哎”听起来就更像是“杰克爱”,那个有些年份的老称呼。

  喻文波迎着她炽热的眼神挑挑眉,目光却牢牢锁住王柳羿:“蓝哥,这你女朋友?”

  “当然啦!”不等王柳羿回答,曲长安率先笑眯眯地抱紧了他的手臂,“怎样怎样,是不是很羡慕小柳有我这么好看的女朋友?”

  

  其实应该马上否认的。

  虽然他的母亲的确很喜欢曲长安,甚至在得知她是台湾人以后,还曾认真地忧心过她的政治倾向,旁敲侧击得到她属于罕见的深红阵营的答复之后才放下心来,啧啧叹了一句不容易,颇有已经将她看作了准儿媳的架势。

  但是事实上,他们合租整整两年,友情一直把握在分寸以内,实在没有一点可谈风月的苗头。有件连王柳羿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事情是,那大概是因为他的感情并非空杯。

  不过面对着喻文波,此时他却更愿意默认曲长安的说辞。

  显然她出于是一片好心,男人们之间攀比伴侣、荣誉与财富,在曲长安的认知里,他们是同披过荣光的老友重逢,共进退的岁月已经称得上是一生中最意气风华挥斥方遒,如今转身走入平凡人生,能有个漂亮识趣的女友,大抵也是英雄谢幕后依然万事称意的象征。

  “你怎么会在这里?”所以,王柳羿对这个无伤大雅的谎言没有搭腔,反而岔开了话题,“我记得你退役之后转解说了,没有留在上海了吗?”

  喻文波闻言笑了笑,看起来不欲多言:“因为我在找一个人。”

  

  游轮缓缓泊上码头,景区的接驳车已经在等候。

  这已经是游人们可以以脚步丈量的最后一程,普达措的天气诡谲,并不常常晴空万里,王柳羿抢先一步迈上车,认为他们追忆过往昔,谈论过现状,现在可以理所当然地告别了。

  只是喻文波看起来并不这么想,在礼貌地把他身边的位置留给了曲长安之后,他万分自然地坐在了王柳羿的对面。

  曲长安对他仍然兴趣浓厚,她不打英雄联盟,因为王柳羿的关系偶尔会看比赛,游戏理解仅限于“塔被推了”和“团开起来了”的范畴。不过纵然如此,她仍然知道下路组因游戏机制而绑定,作为曾经的冠军辅助,王柳羿有过一位合作过很多年的AD搭档。

  过去的两年里王柳羿不常提起他,或者说十分有意地在逃避,独属于女性的直觉让她敏感察觉到,两个人之间或许还有更多辛秘。

  “你要回酒店吗?”在沉默的间隙里,王柳羿没话找话地问。

  喻文波则露出一个万分无辜的眼神。老实讲,这和他年少的时候又太不相像了。

  王柳羿于是有些无奈:“呃,难道你还没有定到酒店吗?”

  “不然呢,”喻文波摊开双手,“哥们儿今天刚到呢不是。”

  “……怎么就这么巧。”

  “所以蓝哥,要不要考虑收留我啊?”

  

  他们下榻在中甸县城,独克宗古镇旁的一家民宿。

  那里地理位置绝佳,推开窗就能看到大佛寺外迎风飘摇的五彩经幡,还有晴光下高耸的巨大转经筒。木制建筑是二零一四年那场大火之后重建的,十余年来翻新几次,干净素洁,还算跟得上当代文青的潮流,当然了,订是两间房。

  喻文波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眼下的情况让曲长安先前撒的那个慌在摇摇欲坠,因为没有哪对成年情侣出门旅行会定两间房,王柳羿毕竟是二十七岁,不是十七岁了。

  可十七岁的王柳羿又在哪里呢?

  他只想得到黄浦江边那栋租金昂贵的居民楼。

  世茂滨江位于黄金地段,洁净的落地窗外就是沪城人谁都想分得一隅的奢侈江景,但那里的灯芯绒窗帘却常年拉紧,囚渍出满室莫名的逼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王柳羿有近三百天都在这里蜗居,比赛,复盘,rank,这些东西几乎构成他生活的全部,啊,当然了,还有和喻文波拌嘴。

  他们在彼此的陪伴之中一同褪去少年的影子,又共同淋过好些场金色的大雨,在雨里肩膀抵着肩膀,像禾苗一样拔节,足以让人误解他们之间真有多么深厚的缘分。

  但其实,或许,也的确是有过的。

  

  

04「当时如果没有告别 你头发已经有多长」

  

  民宿前台值班的藏族小哥遗憾地告诉他们,因为上午突然来了一群热闹的驴友,今天这里已经没有空房。

  喻文波面不改色地表示自己大可以换一家住,但是曲长安喊住了他,笑眯眯地慷他人之慨,问他愿不愿意和王柳羿凑合一晚。

  “可以吗蓝哥?”喻文波欣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

  王柳羿其实很为难,分别的这五年让他们生疏了许多,但他又不忍用那种生疏去直面喻文波。特别是现在的这个喻文波,和当年那个他太不一样了。

  短暂的迟疑里感性占了上风,他最终叹了一口气:“那杰克,你跟我回房间吧。”

  

  喻文波的行李只有一个很小的箱子,先前寄放在车站附近一家藏民开的小餐馆里,返程时还曾特意绕路去取,寄存费和车费统共花了他小两百块。

  王柳羿在车上听他讲,说自己抵达中甸之后直接就租车上了普达措,没想到山上贼他妈的冷,上海是哪啊,那是温暖湿润的长江入海口,他从他们共同生活了近七年的那座亚热带都市启程,一路航班换火车匆匆赶来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喻文波原话),连衣服都没来得及准备,一上山就被高原上的低温冻成了个棒槌(同为喻文波原话)。

  王柳羿听得好想笑,想起从前他们还是队友的时候,喻文波也爱朝他抱怨这些不如意,譬如欧洲的伙食实在是太鸡儿难吃了,譬如韩国人怎么逢人就要鞠躬,爷又不好意思不回礼可实在是腰疼啊,再譬如领队养的那只博美,蓝哥你看看,都他妈快胖成猪了云云。诸如此类的零碎交流成为他们相处模式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即使那看起来毫无目的。

  只不过这样的习惯后来逐渐被抛弃在了岁月里。一是因为他们不再是室友,不再面面俱到地侵入彼此的私生活;二则因为从少年到青年的过渡期里,他们都开始明白情绪不必时刻与人分享的道理。当时的他们身处在“长大”这个痛苦但煎熬的过程之中,饱受困顿,对诸如此类的“断舍离”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谁都没有异议。

  但直到很久之后,有一天王柳羿下课回家,孤身一人行走在墨尔本落雪的街头时,听到一对恋人冒着雪在吵架,高挑的白人女孩流着眼泪,不解而悲伤地问她那位神情冷漠的男朋友:“如果我们已经找到了最合适的相处方式,又为什么要改变它?”

  在那个时刻,有一种迟来多年的钝痛像深埋在锦绣堆里的金针,突然狠狠地刺中了他。

  王柳羿想着,或许就是那些被他们共同默许、都以为无伤大雅的东西,最终造成了他们的分道扬镳。

  只可惜,他实在是明白得太晚了。

  

  晚上他们一起去古镇里觅食,尝烤得焦香的牦牛肉和不太甜的牦牛奶,王柳羿直言不如AD钙奶好喝,但这一次,喻文波并没有配合他进行爽歪歪orAD钙奶的幼稚争论,也有可能,他已经不喝爽歪歪很久了。

  曲长安裹着花花绿绿的毛绒披肩,像只蝴蝶一样在古镇上快乐地飞来飞去,她买很多华而不实且价格昂贵的纪念品,于是两位男士不得不履行拎包的义务,无论他们到底有没有那个惜玉之心。

  高原上的夜风凛冽,沿街彩灯的辉光被风吹起,又落入喻文波的眼眸里,像是揉碎的星波。他看起来似乎又温柔了一些,让王柳羿突然有些喉咙发痒。

  “对了,你之前说你在找人,找到了吗?”他问。

  “没呢,”喻文波摇了摇头,看起来倒也不是很遗憾,“那个逼不愿意见我,听说我要来,跑得比他妈的F6还快。”

  王柳羿心想其实我也不愿意见你啊,可嘴上仍然宽慰着:“那他肯定有他的苦衷……对了杰克,原来你在云南还有朋友啊?”

  喻文波原本正望着他,听见这话又凝神想了想,他的目光从他脸上失焦,像是透过他想到了另一个人一样。然后他莫名笑了一下,说:“也算不上是朋友吧。”

  王柳羿低低“啊”了一声,没再说话,心头却忽而酸胀起来。

  

  他觉得自己总还抱有期待,但其实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值得期待的。

  他在这片被称为“离天堂最近”的高原上再次见到喻文波,像极了一场漫不经心的偶遇,然后喻文波拿五年之前……或许更久远一点,那是七年,要么就是八年之前的熟稔态度来对待他。这让他抗拒,却又不能自持地陷入一场阴郁的旧梦里。

  梦里大概是他二十岁那年的事,那时他尚且身陷在此生最为激烈的舆论漩涡里,血淋淋的恶意溃了堤,劈头盖脸地朝他淋下来,洪流卷席着他,撕扯着他,让他迅速长出一具石灰质地的外骨骼。以致于再到后来,很多事情就影响不到他了。

  在他悄无声息地迎来一场又一场自我破壁的同时,那时的喻文波在做什么呢?

  在他的记忆里,喻文波是他身旁从不缺席的一个影子,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闷头闷脑地打游戏,就在他的右手边,一扭头就能看到的位置,他有时候打英雄联盟,有时候也打别的,神色里时常笼着一层散不去的烦郁。还有一段时间他总是上火,嘴唇起皮之后偏要用牙齿咬着撕掉,在脆弱的黏膜上撕出一道又一道红通通的血痕,到最后连说话都要捂住嘴,怕幅度太大扯裂了伤口。王柳羿看不过眼,大半夜跑下楼去买清火的药,又倒好热水塞到他的手里,听见他一声低而黏的“谢谢”,仿佛都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他也时常产生幻觉,总觉得喻文波在絮絮对他说着些什么,无意义的,琐碎的,一如他们年纪还小的时候。

  可是他很快又意识到那仅仅只是错觉。

  喻文波能说什么呢?那一年的喻文波,本来就是随着他的沉默一起沉默下来的。

  

  所以,那时候的喻文波没有说过的话。

  时至今日,他依然也不会说。

  

  

05「当时如果留在这里 那大门会不会变成一扇窗」

  

  他们没有定第二天的行程,女孩子闲不住,连夜约了一名当地的摄影师去旅拍。

  王柳羿一早听见房门被敲得砰砰作响,拉开门一看,曲长安化着时髦的晒伤妆,头发梳成夸张的满头小辫,探头探脑地望进来:“Surprise!小柳!咦,杰克还没睡醒吗?”

  因王柳羿的体贴而多睡了几分钟的喻文波是猪也该被吵醒了,他睡眼惺忪地从床上坐起来,扯哈欠揉眼睛一气呵成,然后敷衍地朝曲长安挥手:“醒了醒了,拜拜拜拜。”

  “那我就先走了,你们今天也要玩得开心哦,”曲长安朝他比了个心,甜滋滋的,“杰克,小柳就交给你啦!”

  她大概是实在不懂怎么去扮演一位身处热恋期的小女友,想着既然如此,索性也就不装了,不过这下尴尬的人反倒成了王柳羿。

  喻文波插兜站在洗手间门口看他洗漱,眉眼间都全是揶揄。

  “蓝哥,骗哥们有意思吗?”

  “什么啊。”王柳羿含着满嘴泡沫,声音里的心虚听起来不怎么明显。

  “女朋友?”

  “那、那我也没承认呀。”

  “所以你其实没有女朋友?”

  “……你问这个干嘛。”

  “关心我蓝哥一波也不行?”

  王柳羿又不说话了,喻文波脸上的笑他根本看不懂。其实从前天晚上开始他就在饱受煎熬,毕竟他们久违地躺在了同一张床上,即使各自裹着各自的被窝卷,差点裹成两个严丝合缝的蝉蛹。

  高原上的月光好清瘦,王柳羿不止一次小心翼翼地扭头去看月光下睡熟的喻文波。他冷下来的眉眼总算有了点少年时代的影子,很锋利,轮廓鲜明,并且带着股凶劲儿。这让王柳羿一时间有种岁月倒流的错觉,他分不清这个夜晚是不是属于好多年前的光州、釜山、仁川,又或者柏林、马德里,等等。他们曾经常常住同一间房,偶尔也睡一张床,在熟悉的或陌生的各个城市。

  这当然不止是IG独有的传统,事实上,每个战队的下路组都被要求将赛场上的亲密延续到生活中,世人操心他们是否合拍,能否登对,可否做到默契无双,然后丝毫不吝对此的评价和指点。

  在他们的口中,王柳羿和喻文波曾经“天生一对”,也屡屡“貌合神离”,这不稀奇。不过有趣的是,等到他们作为队友的日子真的成为过去式,人们对他们曾经共度的那段岁月,却又离奇地变得宽容了起来。

  后来张星冉和他开玩笑,说这是人类的劣根性,就跟开追悼会一样,仿佛每个逝者生前都伟光正,不会有人再提到他或她要么难堪要么破败的过去。

  王柳羿被他这个奇妙的比喻逗笑了,但笑着笑着就不再笑得出来,毕竟是他亲自为他和喻文波的搭档生涯宣判的死刑,再拿它开玩笑的话,好像是有点对不起喻文波。

  当然了,其实喻文波也曾经拥有过将它改判缓刑的权利。

  但是,那纯属王柳羿的单方面赋权罢了。

  

  转会之后,又打了一年,王柳羿是二十三岁退役的。其实没有粉丝传言中不堪的打压与阴谋论,他与老东家是彼此谢过、体面分手。新队伍成绩也还不错,春季赛惜败给IG拿了亚军,夏季赛四强,靠着积分去打冒泡赛,又在冒泡赛里艰难拿到了三号种子的名额,最后有惊无险地从小组赛突围,倒在S赛八强。

  虽称不上惊喜,但也绝对算不上遗憾了。

  那大约是王柳羿整个职业生涯里最平静无波的一年,他行事低调,很少再用微博,一路状态稳定,打得也出色,极致亮眼还称不上,也拿过不多不少次MVP,并且提名了年度最佳辅助。

  新队伍对上IG时输多赢少,下路组倒是一直打得平分秋色,赛后他起身去握喻文波的手,或者等待喻文波来握他的,两个人濡湿的掌心相贴,眼神也并不会过多在彼此身上停留。

  自从他们不再共享胜利与失败,像两条随遇而安的鱼被投入新的湖泊一样融入了各自的队伍以后,慢慢地,虽然他们的名字还会被共同提起,冠以“老搭档”的前缀,但也已经没有多少人真正遗憾LPL初代冠军下路组的分道扬镳了。

  王柳羿自己其实也没觉得多遗憾。

  甚至有时候,他还会偶尔庆幸,至少他不短不长的职业生涯里,除了喻文波,好歹还另有一笔别的谈资。

  

  上午没有什么事做,两个人就近去爬大佛寺,又在转经筒下闲逛了几圈。

  远处雪山绵延,鎏金的巨大转经筒上篆着四大菩萨、三江并流、佛家八宝,反射出熠熠晴光,宝相庄严地坐落在红尘云巅。他们翻阅从民宿前台顺出来的景点介绍手册,看见上面写:沿着转经筒每转一圈,就是诵经一百二十四万遍。

  “这么牛逼,”喻文波握着扶手推了推,这东西统共五六十来吨,他推不动,扭头问王柳羿,“蓝哥,你准备许个什么愿?”

  高原上的风吹得人眼睛疼,王柳羿刚摘了眼镜,闻言茫然抬头:“许愿……?这有什么好许的 。”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挺爱搞这些的吗,”喻文波学着他从前的样子,“拿个硬币在那念念叨叨。”

  王柳羿眼里只有他一个模糊的影子,那动作也因此而变得像冬季裹着厚厚皮毛的小熊一样笨拙。

  他有些失笑,闷声摇了摇头:“早不信那个了好不好。”

  

  曾经,王柳羿有个小猪扑满,是在夺冠之前,某岁生日的时候粉丝送的,或许是因为宝蓝z不知什么时候起被人喊成了“宝蓝猪”。

  他其实也喜欢小猪,叫过喻文波“我的小猪崽AD”什么的,于是那个土气的扑满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的新宠儿,即使没有攒钱的需要,也要想方设法物尽其用,每临重要的比赛之前,都会很有仪式感地往扑满里投一枚硬币,许愿今天可以赢下来。

  那时他和喻文波还是室友,AD选手对他的幼稚行为嗤之以鼻,并扬言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玄学都是扯淡。王柳羿气得要死,愤愤骂他牛嚼牡丹。

  喻文波哪懂牛嚼牡丹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是个夸他的好词。

  似乎一直以来,喻文波都是个十分顽固的唯物主义者,那倒并非因为他本身对科学小姐有多么忠贞,概因他懒得去信所谓的天意与神佛。同时,过分迷信自我是很多像他一样的天才少年的通病。当然了,很多时候王柳羿也盲目地迷信着他。

  好在浪漫家宝蓝选手除了自己的AD以外,同时还信许多东西,比如偶尔信宗教,偶尔信道德,偶尔信运气,偶尔信命,还有,一直信普世的善恶等等。2019年MSI失利以后,他甚至一个人去爬佛光山,学着信徒们有模有样地俯首,从山上求来一枚开过光的平安符,扭头就塞进了自己的小猪扑满里。

  后来王柳羿自觉得这件事做得很不地道,因为那个时候他的心其实不怎么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所求的究竟是什么。到底是求队伍一切都好,还是求身边的人能一直都在,或者求那些伴随夺冠而来的跌宕风波能早些平息什么的。可是不管是为的哪一件,好像都理想化得有些过头。

  他比同龄人要早熟得多,从十四岁开始辗转于tga的各个队伍时,就已经明白了人生无常,聚散如浮萍的道理。但那几年的IG又实在是太好了,他们有最好的伙伴,最纯粹的求胜心,他们同样年轻并且心火旺盛,同样野心勃勃地等待并期盼着一个王朝的诞生。

  可惜老天只给了他们一次做主角的机会。

  所以,等到转会的那年,王柳羿没能把那个扑满带走。

  倒不是带不走,只是那里面留着他对IG的全部深情,带去新东家的话,总有点对前任念念不忘的意思,未免显得太渣男了。

  他耐心叮嘱宋义进——他直觉地认为他会是那个在IG待到最后的人,而不是更年轻的喻文波,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它作为传队宝留下去,并信誓旦旦表示这是小IG的储愿罐子,未来也可以是小小IG的,甚至小小小IG的。

  那时宋义进笑眯眯地点着头说你放心你放心,眼眶却悄悄地红了。

  

  也不知道Rookie有没有兑现承诺,王柳羿这时想着。

  往事是玻璃切片下被铺平的鹅绒,被一束突如其来的白炽光照得纤毫毕现。

  其实他当初那莫名其妙的直觉并没有应验,宋义进和他同一年退役,真正留到最后的人还是喻文波。年轻的AD选手在LPL征战了整整七年,成为老将,成为前辈,成为功勋与丰碑,同时也成为小IG完全体最后的一声凯歌。

  他是时代的开创者,也见证时代谢幕,已经比太多前辈后辈都幸运许多。

  王柳羿重新戴上眼镜,世界恢复了清明。

  那个有些模糊而遥远的喻文波,也重新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他眼前。

  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短兵相接,然后他陡然意识到——

  原来喻文波一直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就如同多年之前,在他们共同淋过的,那场最为磅礴的金雨里。
  
   

06「有什么分别 能够呼吸的 就不能够放在身旁」

  

  曲长安在傍晚时分回到民宿,趁喻文波收拾行李重新去开房的间隙里,问王柳羿他们下午去哪里玩了。

  只不过她对王柳羿的回答并不是特别感兴趣,仿佛只是礼节性地发问而已,然后便开始兴致勃勃炫耀着今天新拍的照片。

  照片上的长发女孩在一望无际的青空下回眸,或者大笑,眼睛里倒映着清澈的云影,像个真正偶然闯入桃源的新奇旅人,而并非什么疲惫的过客。

  王柳羿看得有点走神,半晌后突然提议:“长安,不如我明天先回墨尔本吧。”

  曲长安愣了一下,满腔热情被他堵了回去,一时间有点莫名其妙:“小柳你怎么了啊?”

  

  就连王柳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自从遇见喻文波以后,他似乎总是在回忆。很多年前的喻文波,很多年前的自己。甚至他现在很没骨气地想要落荒而逃,提前结束这趟旅行,也会想到自己从前和喻文波分别时候的场景。

  第一次是他从IG战队转会的那天,喻文波起了个大早来送他。他不和大部队一起在世茂滨江楼下和他拥抱道别,反倒要蹭他的车,执意跟他去机场。

  然后在机场还遇到了几个女粉丝,有人兴奋地高喊着“杰克”,喻文波假装没听到,拉着王柳羿匆匆汇入喧嚣的人潮里。他其实根本不会说什么“前程似锦”之类的漂亮话,但又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于是欲言又止地看着王柳羿,像只烦躁得要命,非得去咬自己尾巴的小狗。

  “那我走啦,”最后还是王柳羿先开口,他站在安检口之前朝他挥挥手,“以后记得对你的辅助好点。”

  喻文波满脸不耐:“爷对你难道不好?”

  “也好的,也好的。”王柳羿宽慰他道。

  他们的对话到此戛然而止,喻文波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时间已经很紧了,王柳羿匆匆忙忙地转身过安检,又匆匆忙忙地登机,那趟准点起飞的航班带着他穿越层云,降落到另一个城市,开始了崭新的一个年份。

  后来他刷微博,发现喻文波送他这件事还是被粉丝拍到了,有人在超话里发了返图,照片上的喻文波倒是一如既往头大且人帅,而秉承着“专注自家”的原则,他所在的位置则被一只大大的柴犬头像打了个不痛不痒的马赛克。

  王柳羿觉得好笑,心想喻文波的粉丝怎么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给他啊,真是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然后他也真的笑出声来,直笑得旁边兴高采烈来接他的新AD满头雾水。

  

  直到很久之后王柳羿也没有想明白,喻文波那天为什么非要跟去机场送他。

  他从不是个对离别感到敏感的人,甚至在王柳羿的印象里,喻文波天生有些冷淡,周身存在着一道顽固的风墙,他站在人群之中,理所当然成为焦点,但他神色游离,又像是从来就对那些热闹敬谢不敏似的。

  当然了,有一就有二,事实上后来喻文波还去给他送过一次机,在他退役一年以后,拿到了学校的offer,即将远赴墨尔本的那一天。

  那时候的王柳羿是拥有过某种错觉的,因为喻文波特意去送他,就一个人,那天他周身气压很低,低得让王柳羿甚至有些惶恐,他在上海转机这件事没有告诉过别人,况且还是清早的航班,不知道喻文波究竟从哪里探来的消息,然后又莫名其妙出现在机场,在他坐着自己的行李箱,像个小孩子一样百无聊赖地滑来滑去的时候。

  这次喻文波脸上没什么别的表情了,太早了,天才亮不久,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通宵之后直接过来的,看起来像是没睡醒一样,说话还是口吐芬芳:“你他妈说出国就出国,外国的月亮就那么圆啊?”

  王柳羿被他骂得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哎呀,出去见见世面嘛。”

  要真说起来,明明很早之前他的粉丝就给他安排好了学校,说是要去韩国,什么首尔大、延世大、庆熙大,任君选择,好像学校是他家开的似的,连专业都替他指定了要念数据分析。

  起先王柳羿只觉得无奈,等到真正要申请出国留学的时候,他才发现事情多得让他焦头烂额,其实如果有人真能替他安排,那也还挺不错的。他去墨尔本,那是真正意义上的远渡重洋,隔不多得两三个时区,但彻底颠倒了冬夏,从此之后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这个念头又让他觉得有点伤感,他请喻文波吃和府捞面,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都有点食之无味,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已经快一年没见了。生日的时候其实也还是会互发红包,互吹聊胜于无的彩虹屁,只是中间隔着一层雾蒙蒙的水膜,王柳羿觉得那甚至不能叫“淡了”,但他也说不上那叫什么。

  他们是什么呢?

  是老队友,老搭档,年少相识的人,他们改写时代,创造历史,并肩千千万万遍。然后他们分离,谁也不会觉得遗憾。

  遗憾当然有遗憾的美感,但放在他们之间,那似乎又是不必要的东西了。

  

  “所以你怎么会来?”王柳羿问。

  喻文波古怪地看了他一看,搁下筷子:“来送你,不行?”

  倒也不是不行,王柳羿想,可这有什么必要呢?

  他转会是为了向自己证明,没有喻文波他也可以,这一点他当然证明得很成功,可他同时也向自己证明了,如果没有喻文波的话,他也再不会比从前更好了。

  所以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他得到了他应得的荣誉、掌声与喝彩,也承受过不该他承受的诋毁、谩骂和侮辱。他仍然喜欢英雄联盟,他因它获得的一切快乐和悲伤都带着少年时代独有的鲜艳色彩,只不过此时此刻,他已经彻底长大,终程圆满,称得上是功成身退。

  而喻文波的到来则纯属意外之惊,或许还会有那么一点喜,但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用这种方式让他没法抽身得太洒脱,这是另一个层面的烦恼。

  

  喻文波送他到安检口,向他道别。他说你他妈别忘了祖国的栽培之恩,要是敢投敌他国爷必定饶不了你。

  王柳羿笑着讨饶,说好好好,必不可能忘,到了澳洲我也不会支持OPL的,我大LPL牛逼。他后面还想下意识跟一句喻文波牛逼,但是话到嘴边生生噤了声。

  他又张开双臂望着喻文波,笑眯眯地说:“杰克哥,抱一下吧。”

  然后他看到喻文波的目光被他的怀抱所吸引,脸上的表情却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像是随水化开的墨迹。

  在职业赛场上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们都处于比肩的位置,拥抱的次数寥寥可数。王柳羿能够准确想起来上一次,太久远了,竟然还是在S8的决赛赛场上。

  那时他们拆掉FNC的水晶,激动得手都在抖,队友们在麦克风里疯狂地欢呼、尖叫,高喊NICE,所有汹涌而至的热闹里,只有喻文波在喊他蓝哥。然后他下意识地扑了过来,像一只黏人的巨型犬一样扑到了王柳羿的身上,他紧紧抱住他,他的呼吸炽热而滚烫,年轻的心跳与脉搏同样澎湃。

  王柳羿记得那时候的自己也很快乐,他被喻文波勒得简直快要喘不过气来,于是那种快乐就仿佛漂浮在云端一样没有实感。赢的感觉太好了,和喻文波一起赢这件事又使得赢本身带来的愉悦感呈几何倍增长,以致于他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天真地沉浸在那样的悬浮感中。

  后来很多次他想,如果知道早登顶之后等着他的不是鲜花和掌声,而是愈多坎坷磨难,他会愿不愿意再来一次。

  他在回忆里清楚地看到十八岁的喻文波被S赛奖杯差点压弯了腰,笑起来的样子像只没心没肺又傻气的柴犬。他一本正经地咬奖牌,撒欢一样地奔跑,冠军服的衣角被仁川的夜风吹得鼓了起来。于是想来想去,王柳羿又觉自己还是愿意的。

  只是,如果人生能和所有传奇故事一样,能在高潮时分骤然停笔,那就好了。

  

  喻文波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仿佛一张画皮,他揭下假面,露出里面更深一些的东西,是王柳羿完全看不懂的。

  辅助选手展开的双臂就那么僵持在原地,他其实有些尴尬,觉得喻文波不至于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他,只好怏怏地把手往回收,可才收到一半,却又被截住了。

  喻文波已经走上前来,急促地把他揽进了怀里。

  那个拥抱激烈得有些过头,如果忽略它本身短暂和仓促,他们手臂交缠,下巴磕在彼此的肩头,然后又骤然分离。王柳羿的胸膛被他撞得生疼,眼角很快泛起了湿意,他愣愣地去看自己曾经的AD,喻文波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一双眼睛却比寒潭还深,让他陡然心悸。

  往事在眼前崩塌,然后天空垂降,大地龟裂,他们共度的昨日今朝如流泉一样干涸,王柳羿觉得有什么已经结束了,但又有什么正在开始,可那是他完全不敢去想的。

  “回见啦,杰克。”

  于是他只得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他乡逃去了。

  
   
07「谁能告诉我 要有多坚强 才敢念念不忘」

  

  哪怕时至今日,千余个日夜过去以后,王柳羿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要问。

  他想问为什么我们每一次分别的时候,你都要来送我,即使你也知道那根本就是徒劳的;也想问你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中甸,你找的人到底是不是我。

  可他有些难以启齿,又觉得这些东西如今问起来实在是毫无意义。

  他也不止一次地想,他的确因为喻文波,因为和喻文波搭档这件事而吃过很多苦,这话听起来矫情,但半句不掺假;可他又的确从来都将同行当做缘分与幸事,没有后悔过,甚至是在每个风霜刀剑迎面而来的时刻。

  从很多年前起,他就敢坦然承认心里最好的职业AD就是喻文波,至今仍然如此。

  不过喻文波的话……那时候的喻文波似乎也曾公然表态,认为他是他心里最好的辅助。

  但他后来就不了。

  那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王柳羿请曲长安吃地道的滇西菜,作为爽约的赔礼,这次没有带上喻文波。

  餐桌上整整齐齐摆着琵琶肉、松茸蘑菇和鸡汁百叶,看上去就香得不行,但向来嘴馋的曲长安迟迟没动筷,反倒一个劲儿地盯着王柳羿瞧。

  半晌后她问:“小柳,你喜欢他对不对?”

  王柳羿被她的直白噎了一下:“……呃,怎么说?”

  曲长安:“就超明显的啊!”

  其实他不觉得多惶恐,也没有被洞穿心事的局促。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喜欢吗?喜欢的吧,或者应该说,喜欢过的吧。

  有个前辈曾经说,没有哪个辅助不曾深爱着自己的AD,他亦不能免俗。不过如果光拿这一层关系来开脱的话,似乎也不太合适,因为他后来也有合作了一年的新搭档,他们处得不错,很聊得来,打法也合拍,至今还会在年节时候互相问好,但他对王柳羿来说,和喻文波又是不一样的。

  和喻文波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里,王柳羿真的很少去想以后,他们酣畅淋漓地赢,或者满怀遗憾地输,他们没有设想过会分离,每个明天到来之前的既定前提,是他们一定还会并肩。但后来他知道那是一种纯属于理想主义者的天真,世界上有谁会和谁必然在一起?不存在的吧。

  所以那又怎么样呢?

  “……我还以为你会觉得很奇怪。”

  “怎么会,不过就是喜欢另外一个人而已啊,”曲长安撇撇嘴,她是无心的旁观者,最擅长挑明所有当事人有意忽略或不愿意正视的伏笔,“我只是觉得很巧哎,他竟然刚好会在这里遇见你,他说他在找人,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你来的?”

  “……不可能的。”

  “干嘛否定得这么快,我看明明就很有可能啊。”

  王柳羿的心凌乱地跳了几下,然后他沉默下来。

  

  有人说他天生心思细腻,敏慧多愁,并因这个特质对他褒贬不一。

  但其实不是的,从小到大,他也只是共情能力比较普通人更强一些而已。

  如果往前追溯的话,早到他们搭档的最后一段时间里,王柳羿就发现,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他已经彻底搞不懂自己的AD了,喻文波在他面前变得沉默,变得心事重重、有话不说。并且,那远远超过了他们一早心照不宣约定好的,退离彼此的距离。

  有时候他会怀念很久之前,喻文波刚刚满年龄登上LPL,联盟已经隐隐要有了拿他当作下一个造星对象的苗头,于是他开始拍许多宣传片,跑很多采访,连轴转起来累得要命,而等到他在某个雨夜或清晨返回世茂滨江的时候,他也一定会在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房间里,向自己的辅助迭声抱怨些什么。他们那时候都好小啊,一字打头的年纪,像两只抱团取暖的小动物,在强者如云炮火连天的战场上,诚挚地支撑着彼此,企盼着长大。

  但那个敢对他动手动脚,敢掐住他命运的后颈皮,并且万事直言不讳的喻文波,仿佛也只是十八岁以及十八岁以下限定的了。

  王柳羿能够万分敏感地察觉到喻文波的改变,就如同他自己,但他又不确定那究竟是因为什么。如果辅助都深爱着自己的AD,那么AD呢,辅助对他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在他离开以后,喻文波其实打得也很好。三年的时间里,他换了三个辅助,带过刚上联赛的新人,也磨合过征战多年的老将,人们开始更多地关注他们本身,而并非他们之间是否默契,又或者他们如何相识的那些过往与曾经。

  而在喻文波突然出现在虹桥机场的那个清晨,他也不是没有过短暂的野望,他以为他至少会对他说点什么的,毕竟他们之间存在太多暧昧不明,太多悬而未决。

  可直到最后也没有。

  他们只是在安检口平平无奇地告别,插科打诨的样子一如曾经,也到底不是曾经了。

  

  “好吧,的确有可能。”王柳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不是不相信喻文波,只是等待一个沉默的人开口发声的过程,实在是太漫长,也太累了。

  于是曲长安看到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朦胧起来,就像在预谋一场大雨。

  “但我又怎么会知道呢?”他这样说着。

  

  

08「曾经代表谁的心 结果都一样」

  

  喻文波端着一份刚烤好的玫瑰糖乳扇来和王柳羿分享,王柳羿把他迎进了门。

  玫瑰的甜香在小小的房间里氤氲,让他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依然礼貌而抱歉地表示,自己行程有变,马上就要离开香格里拉了。

  “明天就走?”喻文波在他的床沿坐下来,片刻后问道。

  “没办法呀,”王柳羿埋头收拾行李,“先回墨尔本,还有点事情要处理。”

  他不敢抬头看喻文波,但听到他把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回墨尔本。”

  “回”字念了个尤其重的音。

  王柳羿这才察觉到自己失言,忙道:“啊啊,别误会,是那边租的房子还没退,所以才叫‘回去’的,我时刻心系祖国母亲好不好。”

  喻文波也不知有没有把他的解释听进去,又或许他本来也就没多在意。

  他只是慢悠悠地“嗯”了一声,又说:“那我送你。”

  

  在此之前,他还交还给王柳羿一件意料之外的旧物。

  那个已经有些褪色的小猪扑满被他塞在小小的行李箱的最底层,压在好几件巴黎世家的下面。当他把它挖出来的时候,里面的硬币被撞得叮当作响,分不清是声音是清脆的还是沉闷的。

  王柳羿看着小猪傻乎乎的样子,一时间被突如其来的回忆冲昏了头脑:“你、你怎么还随身带着这个?”

  “退役那时候拿走的,想着哪天有机会见面的话,可以还给你……爷是不是该找你收点保管费?”

  “啊,可我不是让Rookie把它放在基地,留给小朋友们的嘛。”

  “那帮小崽子懂个屁,”喻文波摇了摇头,声音轻了起来,“也没有人会像你一样了。”

  

  王柳羿的机票买得实在很急,从迪庆机场直飞上海,落地三小时后,又从浦东机场登机直飞墨尔本,一路马不停蹄,像是要去逃亡。

  他并不怎么喜欢“逃”这个字眼,可又一时想不出别的说法,那天喻文波突如其来地出现,像是一场洪水天灾,他找不到救世的诺亚方舟,于是只能借远行的航班来替代。

  喻文波第三次给他送机,一如很多年前,送他离开上海前往新的队伍一样。他们依然搭出租车去机场,他依然坐在他的身边,只不过车窗外是旷蓝的晴天和一望无际的原野,不再是那座繁华都市的钢铁丛林了。

  “蓝哥什么时候回国?”半路上喻文波问。

  “唔,要等那边的事情都安排完,”王柳羿想了想,给了个相对保守的答案,“可能明年年初的样子吧。”

  “到时候哥们喊上老宋和宁王,一起给你接风。”

  “好呀,那我必要白吃白喝一顿。”

  他设想中的他们的未来,其实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

  在同一座城市或邻近的两座城市安家,偶尔相约一起吃饭,要喊上宋义进和高振宁,同时拨通远在韩国的姜承録的视讯电话。曾经的战友毫无疑问会成为人生的老友,即使他们并不再提起并肩作战的那些过往,也嫌少再谈当初跋涉过的泥泞,得到过的峥嵘。

  而有些扑朔的,无疾而终的东西,也自然会随之妥善尘封。

  等到那个时候,也就不会再有太多的意难平了。

  

  迪庆机场很小,三步两步便能走到头。喻文波替王柳羿推行李箱,陪着他走了短短一段,便止步不再送了。

  安检口前的队伍也排得很短,早班的工作人员们面无表情地核对身份信息、放行旅客,广播里响起中英藏三语的登机提示,两个人站在一片喧哗之中,颇有点相顾无言的味道。

  “你还要在香格里拉待多久,”最后王柳羿没话找话地问,“继续找你要找的那个人吗?”

  喻文波下意识摇了摇头:“不找了。”

  他说完还自顾自地笑了一下,似乎觉得那有点自欺欺人的味道,又补充:“本来也就找不到,只是来碰碰运气而已,可惜运气不咋好。”

  王柳羿听出他有些弦外之音,但又觉得事已至此,再没有什么深究的必要了。他抱紧怀里的小猪扑满,像是想从他们共度的岁月里汲取一点勇气,好坦荡地跟喻文波挥手作别一样。

  “那,我就走了啊。”

  “行,蓝哥一路顺风。”

  “你是笨蛋吗喻文波,对坐飞机的人只能说‘一路逆风’。”

  “那就祝我蓝哥一路逆风。”

  他看着喻文波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了一圈,然后游荡开去,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点沉沉的倦色,不知道是不是起得太早的缘故。可还没等他分辨清楚,喻文波就已经转身了。

  他长高了好多啊,也瘦了一些,王柳羿想,他的脊梁如今已经挺得笔直,不再像个小老头一样总是驼着背,比从前可帅多了。

  其实他的脑海中还闪过更多泛黄发旧的画面,但他及时叫停了自己,因为最近沉湎回忆的时刻实在是太多了。

  

  王柳羿抱着他的小猪扑满转身,去托运行李。

  他漫无边际地想着,自己这次匆匆回到墨尔本,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为了喻文波他撒下无关紧要的谎,回头还要和妈妈好好解释解释,早知道还不如直接回鹰潭呢。只是下一次他们见面又会是什么时候呢?如果真是回国,也不好不告诉他吧,等到明年开春,他一定已经收拾好了心情,不会再因为与他的重逢而感到惶然了。

  他又想了很多很多,以致于凌乱的思绪迟缓了动作。

  有个藏族小孩似乎是第一次坐飞机,激动得像只小鹰一样在机场里飞来飞去,他洁白的哈达像是卷着雪山上的长风,再然后,鲁莽小鹰碰了壁,又像颗小小的炮弹一样,笔直撞进了王柳羿的怀里。

  王柳羿手下一滑,只听见“啪嗒”一声清脆的响,那只镀着金漆的小猪掉在他的脚边,顿时摔得粉身碎骨。

  机场里的喧声仿佛被按下了一瞬的暂停键。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孩子的母亲,她连忙跟上来迭声道歉,但生硬的普通话里夹着藏语晦涩的声调,王柳羿实在听不懂。

  他被这场飞来横祸打断了幻想,倒没有什么怪罪的意思,只得无奈地摆了摆手,在一地破碎的陶瓷碎片和硬币之间蹲下身来。

  于是他又发现,那遍地残骸中还躺着好多个新旧不一的纸团,似乎,都是从扑满的肚皮里滚出来的。

  ——那是什么?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王柳羿的双手突然颤抖起来。

  他的眼前起了雾,不知怎么闪过喻文波把这个扑满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怀里的时候,那沉而温柔的眼神来。

  

  “他就不能不走吗。”

  “他真就不回头看看?”

  “要是他留下来就好了。”

  “不想和别人走下路,好几把烦。”

  每一个纸团展开,里面都包裹着一枚硬币,面额不一,除此之外,还有一句凌乱的,急促而慌张的文字。

  任谁看到,都会觉得那一定是个万分虔诚的教徒,他不断地、不断地往功德箱里塞着香火钱,神色焦急,手足无措,只为信奉的神明能听见自己微弱的祈愿。

  可从前到底是谁对他的仪式感嗤之以鼻?

  又是谁那么骄傲恣意,扬言从来只笃信自己?

  喻文波的字好丑啊,真的好丑,王柳羿想着,怎么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丑啊。

  

  周遭游客被吓得四散退开,机场保洁机敏地发现了这桩突发事件,正匆匆往这边赶。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现世里一切都在他的眼中飞快旋转,成为凌乱破碎的光线。王柳羿惶然地回过头,隔着油画般的人群,远远地,一眼就看到了喻文波。

  明明已经和他郑重道别,然后转身离开的喻文波,在他回头的那个瞬间,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看他的眼神——

  原来他在大佛寺转经筒下并没有看错,那竟然是真的。

  依然一如很多年前。

  

       

09「回头看 当时的月亮」

  

  喻文波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如果让王柳羿来评价他的话,他会不假思索地说,杰克是个天才。

  事实上,喻文波也的确是个天才,他聪明,骄傲,并且在十七八岁的时候就明白了自己的天赋所在,从此活成了极尽自我的样子。

  所以他从没想过有一天,想让另一个人因他而留下来,会变成那么难以启齿的事。

  

  那时候他暗自许愿:“你能不能不走。”

  那时候他无声祈求:“你能不能回头。”

  他无声目送他远去,第一次,然后再一次,他说不出挽留的话,只能在无波无澜的道别之后,又自欺欺人地久久侯在原地,想着他如果能够回头——

  而那个小猪扑满里,起先装的是王柳羿年少纯挚的祈愿与梦想,到后来,却填满了喻文波的心声,即使那一字一句,从不曾被他宣之于口。

  他能怎么将它们宣之于口?

  他始终记得王柳羿言之凿凿,说世上是没有谁能和他人感同身受的,他无数次想到二零一八年十一月的末尾,某个晚上明澈的月亮,还有他的辅助在月色下近乎透明的泪水。当时只是虚惊一场吧,让他以为自己梦想成真,以为前路一片坦荡。

  可那后来发生的事,就像一场醒不来的梦魇。

  他旁观着王柳羿被漩涡撕扯,眼看着他长出一双灰色的,只有骨骼而没有羽毛的翅膀,然后他想,不能再这样。

  于是他将嘴唇抿成锋利的线条,将眼神变成某个笼罩着薄霭的早秋清晨。他是个天生多情又冷情的少年,多情被藏在冷情的巉岩之下,是一整片柳暗花明的芳丛。

  但那个时候的王柳羿,尚且不懂。

  

  其实时至今日,他依然不太懂。

  好在这些都是没有关系,二十五岁的喻文波在望进他眼底的那个瞬间,就已经拥有了当年不可比拟的勇气。

  他和二十七岁的王柳羿遥遥相对,将那个二十岁、或二十二岁的自己从身体里慢慢抽离,所有孱弱的,阴郁的影子被炽热的思念烘烤成为灰烬,冷风一吹,便轰然散去。

  王柳羿的心脏一瞬间就被攥住了。

  他看着喻文波朝他走过来,就像一只错季返航的候鸟。他的翅膀裹挟着寒风,风信之后则是春天即将到来的讯号。

  他茫然极了:“所以,你为什么还没有走?”

  喻文波终于像少年时候一样笑了起来。

  

  他说:“因为我等到你回头了。”

  

       

10「当时如果拥有什么 又会怎样」

  

  如果把时间的轮轴往回拨去——

  

  回到他们被青春期的湍流冲散之前,那条漫长河床的起点。

  那个早夏的蝉鸣竟会和汽笛声同样喧嚣,他们在世茂滨江十层,IG战队的基地里头一次见面。

  未满十七岁的王柳羿瘦瘦小小,穿的是件童装,而喻文波扮着少年老成,比搭档尚未拔节的身板暂且要高上那么一点点。

  其实他们在峡谷里已经很熟悉了,无数次同走下路,开过很多亲昵的玩笑。但等到终于见到真人,还是觉得新鲜。于是他们互相报过姓名和ID,又有些拘谨地弯腰握手,“哎哟”一声,额头撞到了对方的额头,两个人捂着撞出来的红印子,都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祝颂歌在一旁看得有些无奈,觉得这两个小孩怎么蠢兮兮的啊。他喊他们的名字,“杰克、宝蓝”,意识到这就是这支坎坷颇多的老牌战队终于等来的下路组,他们年轻,并且对彼此有种天生的信任和依赖,终有一天会并肩站上LPL群星璀璨的舞台。

  在那个时候,后来他们淋过的浩瀚金雨还在厚重的云层里迟迟酝酿不来,折桂登峰的蓬勃野心也尚且不曾萌发出最初的小芽。

  那是二零一六年,早到的夏天。

  

  祝颂歌领着他们穿过狭长的走廊,去各自的房间放行李,IG战队宿舍吃紧,他们暂时还不能住同一间,于是只好左边安顿了一个喻文波,右边再安顿一个王柳羿。

  房间里摆着高高低低的四人床位,喻文波把行李箱推进去,漫无目的环顾了一圈,觉得这里的生活条件好像也不怎么好的样子,但他突然又意识到,自己的新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某个璀璨又跌宕的未来似乎在那一刻起就降下了宿命般的预言。他的眼前一阵眩晕,感到某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与焦灼,他看到金色的雨,白色的光,看到广袤的海,漫长的路,他像个偶然窥见了天启的先知,急得坐立难安,迫不及待地想要找谁分享这迷梦般的一切。

  然后,他顺理成章地想到了王柳羿,即使他们才刚刚见过第一面。

  为什么不呢,等到他年满十七岁,他们就是正式的搭档了,那是他的辅助,他们理应对彼此拥有归属感。

  这个想法让他心潮澎湃。于是他急不可耐地合上行李箱,冲出门去,高声喊着:“蓝哥!蓝哥!”

  

  命运的齿轮正是在这一刻开始转动,启程驶向那片一望无际的梦土。

  而在无穷无尽潋滟的晴光里,他看到那时的王柳羿——

  

  正笑着朝他回过头来。

  

  —全文完—

  

  

北极甜虾

【松天】衡阳雁 下

  • 全文2W5+


  • 都是编的,勿上升


  • 有一定量的翔松出没,除了感情线索,更多的写了小兲的成长,结局并不是广义上的he,大家注意避雷


17


上海到柏林没有直飞的航班,一般要在法兰克福进行一次中转。因为俱乐部两段航程的票订的是同一家航空公司,行李在第一站就做了直挂,所以转机的时候只需要负责好搬运自己就万事大吉。


这边比上海要晚七个时区,他们抵达的时候是凌晨。职业选手的作息总是奇奇怪怪,十几个小时的飞行,除了中间睡了一小会儿,高天亮全程都很精神,结果快到目的地了,这转机的一小会儿,他反而开始打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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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都是编的,勿上升


  • 有一定量的翔松出没,除了感情线索,更多的写了小兲的成长,结局并不是广义上的he,大家注意避雷







17

 

上海到柏林没有直飞的航班,一般要在法兰克福进行一次中转。因为俱乐部两段航程的票订的是同一家航空公司,行李在第一站就做了直挂,所以转机的时候只需要负责好搬运自己就万事大吉。

 

这边比上海要晚七个时区,他们抵达的时候是凌晨。职业选手的作息总是奇奇怪怪,十几个小时的飞行,除了中间睡了一小会儿,高天亮全程都很精神,结果快到目的地了,这转机的一小会儿,他反而开始打瞌睡,困的蔫儿蔫儿答答的,一下一下往刘青松背上栽。

 

“叫你睡的时候不睡,现在要到站了开始困了?”

 

刘青松拖着他走,恨铁不成钢, 不知道从哪摸出一小块巧克力,

 

“吃吃吃,动动嘴就不困了,到酒店再睡。”

 

高天亮无意识的接过来开始嚼,但其实也吃不出来是什么味道。嚼一会儿忘了,嘴又不动了,手捏着啃了一半的巧克力演小鸡啄米,刘青松就得推推他,把他拿着吃的的手往嘴边送送,提醒他接着嚼。于是他又听话的闭着眼接着吃。

 

很像长途汽车上担心孩子睡着下车了没法抱,所以想尽办法逗他的孩子妈。

 

从机场出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长街空旷无人,他背着巨大的书包跟在刘青松身后,渐渐清醒过来,看见街道两旁明显风格迥异的建筑,终于有了些原来我真的来打世界赛了的实感。

 

小组赛一开始就不太顺利,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战马安慰大家,说没关系,万事开头难嘛。这时候才有人想起,原来这支队伍里,除了六个都是头一次打世界赛的选手,还有个连续几年带队伍闯进世界赛但都没有走到最后的倒霉教练。一时说不上谁更惨。

 

他心态还好,只是赛前紧张多多少少无法避免,每一场比赛前都得蹲着自闭一会儿,谁看见了谁过来呼噜一把,他也不反抗,继续蹲着装鹌鹑。

 

越往后打战马就越关心他们的心态,怕他们心里的弦绷的太紧,打到四强,赛前战马找他聊天活跃气氛,

 

“怎么样小天,假期已经比预期中的要少了,紧张不紧张?”

 

“紧张啊,你这不是废话么,”高天亮把手肘并起来挡住脸,“咋可能不紧张。”

 

刘青松从他背后捏了捏他的脖子,“别紧张啊王八,这场要靠你c的……”

 

“我不可能不紧张,我只能说尽量不紧张,”高天亮很给面子的笑了一下,回头看他,“c还是要靠2017年常规赛MVP、2018年常规赛MVP第二名,2019年常规赛MVP,去年洲际赛的克烈今年洲际赛的潘森,那个男人来c。”

 

“什么啊?啊你们又在骂人是不是,我听见我的名字了,别骂人啊小天……”

 

金泰相的耳朵太尖,但凡听见只言片语就要来裹乱,高天亮很头疼,站起来挂在刘青松身上,指了指身边的人,

 

“他骂的,刘青松骂的,我是反驳他。”

 

刘青松顺势去捏他的脸,

 

“小逼崽子忘恩负义是不是?”

 

 

结果可能是太紧张了,第三局还没打完他就开始饿,掏心掏肺的饿,来欧洲之后他就没有这么饿过。

 

“唉,紧张也是要耗费体力的,”高天亮拿着一块巧克力能量棒,无欲无求的瘫在椅子上,“不过也不排除是我们打得太下饭,所以我食欲大增。”

 

能量棒是刘青松给他的,就像上次转机的那块巧克力一样,不知道是从哪里摸出来,但就是能在他最需要吃点什么的时候变出来一些奇奇怪怪的零食给他吃。

 

叮当猫有四次元口袋,刘叮咚是叮咚猫,叮咚猫也有四次元口袋。

 

高天亮抱着巧克力棒,吧唧吧唧啃得心满意足。

 

其实第四把的时候他已经不紧张了,或者说完全没有觉得自己是在紧张。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多话,问刘青松你能来吗,声音都在抖。这时候他又是那个害怕打雷下雨的小孩子了,要刘青松给他讲讲窗前的月季花,才能勉强转移注意力。果不其然,刘青松一叠声儿的说了两遍可以,他的心就安定了下来。

 

以前刘青松跟他说别紧张的时候,他总爱口是心非的犟嘴,说我不紧张,等到他终于可以坦言自己的不自信了,又要刘青松来说别的话,世事不可料,真是奇怪也哉。

 

 

18

 

这时他渐渐开始推翻自己曾经坚信不疑的三条定律——“人们越是迫切的想要做好某件事情,越是不容易做好,不过有时候也说不好结局。”

 

夺冠之后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不等回国,就在酒店里叫了瓶酒庆祝。

 

结果也显而易见,七八个壮汉外,两三点宅男前,一瓶酒就撂倒一票子人。

 

还是瓶苹果酒。

 

高天亮三指酒下肚,醉的七荤八素,但依旧顽强的端着酒杯站了起来,他想说的话如果要说,今晚就是最好的时机。FMVP推了推眼镜,尽管站都站不稳了,思路却很清晰。往前一步天时地利,往后一步就算是被拒绝了,也可以借着喝醉的幌子,给彼此一个余地。

 

他这样想着,然后环视一周,却没有在混沌的视野里寻觅到刘青松的影子。正准备摇摇晃晃的去找,脚底却被绊了一下,低头去看,原来是比他更早被撂倒的金泰相。

 

“干嘛啊……你踢我干嘛啊……”

 

金泰相皱着眉头闭着眼,往地毯的另一边缩了缩,嘟嘟囔囔的委屈。

 

“刘、刘青松呢?”

 

高天亮不轻不重的拿脚踹他。

 

“他去……”

 

“什么?”高天亮没有听清,俯的低了一点,然而喝醉酒的人大抵都有些头重脚轻,一个重心不稳,他也栽倒在了地毯上,这下终于听见了金泰相在说什么。

 

“金韩泉吐了……他去、他去把金韩泉扶到房间里。”

 

“哦……”

 

这样啊。

 

软毛的地毯太舒服,高天亮躺在上面,觉得大脑渐渐停止了转动,什么也不想干,不想思考不想起来,只想就这么躺着,一觉睡到地老天荒。

 

金黄色的酒酿大概只剩下了一个瓶底,被醒着的人们晃动着传来传去,从高天亮的视角看,那被吊灯映射着一闪一闪的暗色的光,一时像金茫茫的大雨,一时又像刘青松浅色的发尾。他伸出手,巴黎浪漫的故事性在这一刻延展开,他手里忽而是雨,忽而是刘青松的发丝。

 

好吧,下一次……等下一次……

 

 

19

 

然而这次时机一错过,高天亮绞尽脑汁,也没有找到更合适的告白时机。

 

彼时距离夺冠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再三思量,高天亮在网上约了一个纹身师。

 

“我想纹一只……大雁。”

 

他话说的吞吞吐吐,好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语气却坚定。

 

“可以,”

 

纹身师见怪不怪,来纹身的,要纹骷髅酒鬼女人头的海了去了,一只鸟儿有什么稀奇,

 

“想纹在哪里?”

 

“啊?啊,”高天亮一愣,然后反应了过来纹身师是在问他打算纹在哪里,“胸口吧。”他有些不好意思,说了个挺老套的位置。

 

“那您有什么要求吗?或者说有什么偏好、想法?”

 

纹身师把平板上的素材库调出来,给他展示,

 

“这些都是我们店里的原创作品,当然了,如果您不满意,我们也可以重新帮您做一个设计。”

 

“不用了,”高天亮把电脑推了回去,游戏打多了,在游戏外的交流总有些困难,“不用很麻烦,很复杂的设计,就要一只雁,要……青色的,乖一点。”

 

他想起刘青松,不可自抑的笑起来,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要乖一点。”

 

 

因为前几天在网上预约过,店铺已经率先提醒了他纹身前的注意事项,此时纹身师只用跟他一条一条的确认。

 

“近几天内是否有饮酒?”

 

“没有。”

 

“纹身前是否长时间没有进食?”

 

“没有,我吃过饭了。”

 

“近几天内睡眠是否充足?”

 

“我……我有熬夜,但睡眠时间是够的。”

 

“好的,最后一个问题,”

 

纹身师把单子递过来让他签字,

 

“需要用麻药吗?”

 

“呃,”高天亮犹豫了,“不用会很疼吗?还是说用了会影响到神经?”

 

“不会,纹身用的麻药是外敷渗透式的,大部分皮肤角质层厚的人等到开始操作才会有药物的感觉。不过我们一般不建议用麻醉,因为会影响图案的形状和着色度。疼痛感的话……因为是在胸前,胸口的皮肤比较敏感,多多少少会有一些,但是目前来看先生你选的图形比较小,图案也不是很复杂,所以操作时间应该不会太久,大约……半个小时左右就好了。”

 

“这么快?”

 

高天亮吃了一惊,

 

“我还以为至少要几个小时。”

 

“哈哈哈哈,”纹身师被他的表情逗乐了,“再大一点或者图案比较复杂的话的确会久些,更大的有可能还要分批次上色,不同的纹身师需要的时间也不用,要看具体情况的。”

 

一枚硬币大小的雁,不多时就完成了割线,没有高天亮想象中那么疼,但也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等打雾的时候他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想刘青松纹手臂上的那句话疼不疼,应该比他疼吧,毕竟要长些,但也说不好,他纹的是心口呢……

 

纹身师看出来他无聊,很活泛的跟他聊天,

 

“先生您选的这个图案挺特别的,我开店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做,是女朋友的名字里有吗?”

 

“不是不是,”高天亮连忙否认,“是我……”他尴尬的笑了笑,“是我要追人,纹一个哄他玩。”

 

衡阳有回雁峰,传闻大雁到了回雁峰就不再往南,落脚在洞庭湖,死心塌地,筑巢越冬,

 

他酸话想了一箩筐,也想不出到底怎么开口才算合衬,

 

双双瞻客上,一一背人飞。

 

诗句不旖旎,可他心事旖旎,只看得见双双对对。

 

 

20

 

纹完回到基地里,他对着镜子左看右看,那一块儿皮肤红肿着凸起来,青黑青黑的,怎么看怎么丑,又过了几天结痂了,就更丑了,于是他的计划也一再搁置。

 

长到年会前的一个星期,终于好的差不离,他又开始犹豫,要不要在再等等,等到年会上,说不定还要喝酒。

 

可惜要再过几年他才明白,盛年不重来,有些事,多一天都等不及。

 

二十三号天气预报有雨,他顶着一颗五天没有洗过的油头蹲在椅子上打排位。金东河来了之后,为了交流方便,他们的位置整体往右平移了一位,现在他的窗前,正对着那株月季了。

 

这个点韩服打排位的人不多,他排了二十分钟也没有排进去,排到第三十分钟的时候,金韩泉喊他去吃饭,说林炜翔点了火锅。

 

外卖小哥给力,天边的云沉的都要坠下来了,紧赶慢赶,还是在下雨前把火锅送到了。他进餐厅的时候吓了一跳,光是肉类的保鲜盒就在桌子上码了三层。

 

“哇塞,翔哥最近发财了啊?”

 

“不是发财,”金泰相眉飞色舞,已经开始在锅里涮肉,“是谈恋爱了,跟我们分享他的喜悦。”

 

“有病吧,以前怎么没见他分享过。”高天亮骂了一句,落地窗外一道闪电划过,接着雷声响起,雨点开始一滴一滴的砸下来。

 

“刘青松呢?”

 

他转了一圈没看到人,又问。

 

“在楼上呢吧,不知道,他最近不是减肥吗?”

 

金泰相咬着筷子,专注的在咕嘟嘟煮沸的红油汤锅里寻觅着自己一分钟前放进去的肉。

 

“减什么肥啊这么好的宰林炜翔的机会,我上去喊他。”

 

高天亮搓了搓胳膊,小跑着往楼上去。窗外的雷声由远及近,他步伐轻快,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台阶。

 

装修设计的原因,基地里的楼梯环折迂回,接上二楼走廊的地方,有漆白的栏杆围起来。正对着栏杆的,是一个半圆形的露台。

 

天气好的时候,阿姨喜欢在栏杆上晒他们的浴巾,拿不同颜色的小夹子夹个角,抻开排一排。天气不好的时候,就收起来不晒。

 

楼梯上有壁灯,但比如说白天,比如说像今天一样的阴天,总没人记得开。所以拐角上去的这一段路晦暗不明,几乎看不清台阶,微弱的天光从菱格的窗户上透过来,经过漆白的栏杆,切成一页一页的,映在末尾几阶楼梯左侧的墙壁上。

 

他先看见光,再走到光里。这往往就造成了眼睛是亮的,脚却还蹚在黑暗的河里的结果。高天亮的想象力丰富,老是爱凭空幻想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在黑暗中追赶自己,所以他上小学的时候爬楼梯贼快,一个声控灯亮的时间能爬三层楼。

 

但是这些都是想象,高天亮跳上倒数第五层台阶,雷声隆隆,比他的脚步声还响。

 

好大的雨哟。

 

高天亮看向外面,隔着没有晒浴巾的栏杆、菱格的玻璃和一页一页的微弱天光。

 

这一刻迟到了许多年的宿命终于追赶了上来,飞身而过所有他自以为侥幸逃脱的奔跑。在他的心城中窥伺已久的毒物张开獠牙,冰凉的闪电一般,一口咬中他尚在黑暗中的脚踝。毒液很快沿着静脉回流回心脏,又从心脏泵往全身。他的耳朵里全是轰鸣的雷声和雨声,眼前光影交织,荒原上的太阳缓缓落下,最终只剩下露台上灰霾色的大雨和大雨中拥吻的两个人。

 

怪事,怎么每件跟刘青松有关的事都会下雨。

 

脑海中先浮现出来的,居然是这样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他不知所措的抵上背后的墙壁,全身都浸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眼睛还露在光里,直直的看进雨幕中。

 

他忽而想起一些不算太久远的往事,想起刚来基地时刘青松喊他睡自己的床,他去睡林炜翔的床,想起他们分吃的那盒甜辣味的牛排饭,想起夺冠喝醉的那天跟今天一样,他没有看见刘青松,可林炜翔也不在房间里。

 

原来这一切都不算是无迹可寻,故事里从头到尾都是他在偏执的自欺欺人,说输赢总要试试。

 

他想起遇见刘青松时伞面上滑下来的雨,想起四月中旬玫红色的月季,想起某个黎明或者黑夜里,刘青松揽过来的臂膀和递过来的巧克力……胸前的那只雁突然无法控制的疼起来,像是有刀子在戳。灼烧的痛感一路从心口燎到喉头,仿佛要把他那天说不痛的感觉变本加厉的讨要回来。

 

怎么这么疼啊……

 

高天亮把眼镜摘下来,拿袖子慢慢挡住眼睛,然后开始发抖。全世界都知道FPX的老幺打野爱哭鼻子,他也觉得动不动就哭挺没出息的。他想要改,可还是在某个下定决心长大的冬日里继续没出息的哭起来。

 

“疼……疼……”

 

他紧紧抓住胸口的一点衣服,在雨声的遮盖下痛哭,那一小块地方的疼痛就足够把他撕裂开了。

 

怎么才能不疼呢?他喜欢刘青松,刘青松不喜欢他,这也是无可奈何。

 

人生有太多无可奈何的事,譬如光阴无可逆转,是任你撒泼打滚耍赖发脾气都没有用的。它甚至不像是比赛的输赢,只靠人努力就可以。

 

无可奈何就是无可奈何,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办法,没有路,叫天塌地陷也不能再往前一步。

 

他倚着墙,滑进黑暗里。

 

那只青色的大雁还没有给刘青松看过,应该也没机会再给他看了。

 

 

21

 

他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金泰相已经吃的肚皮溜圆,正心满意足的瘫在电竞椅上老大爷剔牙,看见他垂死病中惊坐起,

 

“你去哪里了,淋的这么湿?”

 

“我……”高天亮推了推眼镜,有眼镜挡着,眼睛应该不太容易被人看出来异样,“雨下大了,我去看看平时喂的那几只猫有没有找到地方躲雨。”

 

“那找到了吗?”

 

金泰相只敢顺着他往下问。

 

“没有,应该是回家了吧,”

 

高天亮扯了下嘴角想笑,没笑出来,也没再做别的表情,接着绕回座位上拿手机,上楼换衣服,

 

“怪我,喂得久了,差点忘了是别人家的猫 。”

 

“什么啊,”

 

金泰相摸不着头脑,看着高天亮的背影自言自语,

 

“我已经跟00后有代沟了吗?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怎么一个两个淋的都像是水鬼一样……”

 

 

22

 

2022年下路双人组的合约到期,FPX的初代ADC.LWX在为战队征战了十个赛季之后宣布退役,退役仪式跟俱乐部的年会办在一起。而一整个转会期过去,各类营销号不仅没有接到刘青松要退役的消息,也没有接到他要续约的消息。

 

“林炜翔退役是急着回家结婚,你说你急着退役是干什么?”

 

高天亮拿银色的小叉精准的戳进了一块儿西瓜里,苦口婆心的劝说。

 

“我急着回家相亲啊,”刘青松嘬了一口芒果汁,“纵向对比,硬币哥在我这个年龄已经婚姻幸福、家庭美满了;横向对比,就算是跟同龄人我也差了五六七八步,这还不急?”

 

高天亮噎住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干嘛,不至于这么意外吧?”

 

刘青松看他不动,疑惑的推了他一把。

 

“咳——”

 

高天亮又卡了一下,摆摆手捧过刘青松的杯子灌了一口,才顺过气,接着说,

 

“这反季西瓜真不能吃,塞喉咙。”

 

“……”

 

气氛顿时变得诙谐了起来。

 

 

场地另一边的林炜翔被人团团围住,好事将近,又是退役仪式,没什么顾忌,被灌也是意料之中。只不过这次不是几年前他们分喝的那样度数低的要命的果酒。

 

打职业的人的青春最值钱,过得也最快,算起来,距离刘青松跟林炜翔分手,已经过去了一整年还要多。

 

“后悔啵?”

 

高天亮枕着手,很突兀的问。这句话当然不是在此刻触景伤情,要刘青松发表一下对自己职业生涯官方或者非官方的感言,刘青松也明白,回答的很坦荡,

 

“和平分手,双方自愿,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

 

然而早就熬成老油子的打野怎么肯善罢甘休,饶有意味的看着他,誓要等出一句不坦荡。

 

“王八,人不可能做什么事都只凭喜欢的。”

 

刘青松在他的目光下叹了口气,

 

“就像最开始,我以为我辍学来打游戏单纯是因为喜欢,但后来发现,其实也不完全是那么回事。不然我现在应该在LDL打AD,或者早就退役了。”

 

“喜欢是一回事,合适是另外一回事。”

 

“你问我后不后悔,这该怎么说,就像你吃鱼之前也不是一定就知道自己会被卡住是不是?”

 

“哎哎,人身攻击了啊。”

 

高天亮扒拉他。

 

“我是举个例子……打职业的人一年要当十年来过,按这个算法,几十年前我年轻的时候,是喜欢过他。”

 

“但人总是要结婚的。”

 

刘青松在话尾总结,似是想要拔高一下这场谈话的高度,别让它搁浅在情情爱爱的羞耻纠葛里。

 

“一个人的坚持没有用,两个人的坚持也不足以,如果感情里要靠坚持才能走下去,也就没什么坚持的必要了。”

 

“找我呀刘少,”高天亮笑眯眯的跟他嬉皮笑脸,“我不结婚。”

 

“别闹了。”

 

刘青松看着高天亮捧着脸撑在桌子上听他讲话的样子,没忍住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几年过去,他已经很适应高天亮开这样的玩笑。

 

“没闹啊,跟你说真的你又不信了。”

 

高天亮保持着动作半真半假的看着他,下巴尖尖的,垫在手掌里。

 

“你——”

 

你别看你爹今天晚上好说话就蹬鼻子上脸行不行?

 

刘青松莫名有点火,刚想嘴回去,高天亮歪了歪头,枕上了自己的胳膊,依旧眼珠透亮的看着他。

 

小逼崽子永远是小逼崽子。

 

刘青松霎时心软,把骂人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他又不傻,这几年高天亮对他有什么想法,蒙也蒙出来了个七七八八。开始不显,他也看不出来,中间又断了一段时间,更是一点苗头没有。然而自从他跟林炜翔分手之后,这小逼崽子就跟停了烯效唑的地瓜秧一样肉眼可见的支棱了起来,动不动就在边界线上刨刨挠挠,他一看过去,又开始装作若无其事的望天吹口哨,半点拒绝的机会也不给他。

 

就比方说现在。

 

高天亮见他不说话,乖觉换了个别的话题,

 

“到底怎么说啊松松,春天我还能再看到你的万金油锤石吗?”

 

他这两年光长心眼儿不长个,跟以前一样什么衣服都能穿出XL的效果,袖子边永远只露出一节指尖,说不好是袖子太长了还是故意缩着,总之就那么几根细弱的手指,求人的时候就过来扯你衣服了,要么就丧答答的抱着头,等你过去哄。你知道他也不是撒娇,但就是忍不住过去揉揉下巴,问问他,怎么啦?

 

刘青松迎着高天亮眼底的期待,原本早就决定好的答案忽然有些说不出口,他把手放在高天亮的头发上,喝了一口果汁,含混道,

 

“再说吧,我考虑考虑。”

 

“nice!”高天亮高兴地跳了起来,“感谢老板的一百个续约!老板~大气~”

 

 

有些人虽然已经退役,

 

但他遗留下来的精神,被传承了下去。

 

 

23

 

可是一整个春天都快过完了,高天亮也没有等到刘青松回来。

 

队里新来了一个中单,才十七,很年轻的年纪,是战马直接从别人家的青训里刨过来的。按照FPX每来一个新人就开启7字型平移大法的原则,他这次要移到靠墙那个位置了。

 

搬东西之前有人上楼跟他说了一声,他在刷牙,电动牙刷的声音太大,没有听清。下楼看到自己的电脑正被人搬着往最里面的桌子上放,高天亮的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

 

“谁让你们动的?”

 

他现在是队里最年长的前辈,又是队长,沉着脸的时候很能唬人。果不其然,一楼刚起的几个小孩和正搬着电脑的工作人员都被吓住了,手里的动作也不敢再继续。

 

“小舔……”

 

金韩泉见状,走了过来,试图让他别那么激动。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那个奇奇怪怪的口音。

 

金贡现在是战马的助教,平时也带二队的训练。相比于满世界乱跑忙着三年抱俩的金泰相和挥挥衣袖潇洒离开的林炜翔,只能说兄弟不一定为你两肋插刀,但你爹永远都是你爹。当初谁又能想得到,以为会最先离开的人,最终陪他留到了最后。

 

“对不起……”

 

高天亮先反应过来道歉,

 

“我是说,你们把我的电脑搬到这张桌子上了,那刘青松回来坐哪儿?这不是他的位置吗?”

 

搬电脑的工作人员再次愣住了,面面厮觑,不知道如何是好。最终还是金韩泉开口,

 

“小舔,刘青松没有续约,转会期已经过了,他不会再……”

 

“合约到期了不就是自由人了吗,”高天亮打断他,“自由人不用受转会期的限制吧?”

 

金韩泉哑口无言,两只手有些无措的张着,老队伍的几个人里除了陈如治,没有一个有制住脾气上来的高天亮的办法,他是其中最没有办法的一个。

 

“你冷静点小舔……”

 

“你觉得我现在不冷静吗?刘青松说什么了,他亲口说他不续约了吗?没有吧,但是他亲口跟我说他会考虑续约,他答应我了,年会的时候,你们是不知道才开始搬他的东西的吗?那他桌子都没了他肯定不回来续约了啊,位置都没了还续什么约啊……”

 

高天亮越说越乱,眼前的世界也越来越模糊。金韩泉看跟他说不通道理,索性也不说了,直接上手把人拉走,预备等陈如治教育。

 

“他考虑的结果就是不续约,他跟你说他会考虑考虑,这就是他考虑的结果,小舔,他补会因为……”

 

他不会因为你留下来。

 

这是金韩泉想说的话。然而他回过头,对上高天亮通红的眼睛,却犹豫了。这句话太残忍,残忍到一点美好的幻想也不给人留。想了想,他换了个稍微容易接受些的说辞。

 

“这里没有能让他留下来的人。”

 

以前或许有,但现在没有了,人生还有别处的风景要看。

 

“骗、骗子……”

 

高天亮在这好春光里捂住了眼睛,从他以前的位置到现在的位置真是好远,五六步路走了四年。

 

 

队里的新中单来的时候,行李是金贡提的,人是他接的,往后训练生活是战马安排的,日常生活是他照顾的,操作意识也是他带着磨合。

 

一个月过去,新中单开始和二队提上来的小辅助感情突飞猛进,逐渐形影不离。

 

“不要紧,自古中野不联动,下路不双排,我们队内老传统了。”

 

他安慰发愁的陈如治,顺便修正了一下他笃信的三定律之一:

 

 

“雏鸟情结原来也不是每个人都会有。”

 

 

24

 

春季赛除了他和队伍的上单,基本都算是新军,新军止步半决赛也没什么奇怪。他接到金泰相和林炜翔的慰问,懒得回,疑心金泰相这厮是不是除了口癖还遗传了些春季赛必季军的霉b传统下来。

 

聚完餐他手机里多了条一春天都没联系他的人的消息红点,高天亮看了眼,没点开,吃饱喝足合上手机蒙头大睡。第二天手机又多了两条小红点。

 

他今天放假回家,行李也懒得收拾了,坐在床上捧着手机发呆。点开还是不点开。他哒哒哒的敲着手机壳的侧面,基地的人都走的七七八八了,金贡也不在,他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

 

要不把消息框删掉吧,删掉就看不见了。这么想着,他去滑那条消息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手一抖,删除变成了点开。

 

聊天框里,对面的人先是发了个可爱猫猫探头探脑趴墙角的动图,见他没理,今天早上又发了条早,配了张小熊刷牙的图片,话里话外,都透露着讨好。然而高天亮再往上翻,上一次对话还是去年,他问刘青松叫的车什么时候到。

 

反应过来之前,他就点了语音通话拨了过去。刘青松很快接了起来,

 

“喂?”

 

“给我发的消息是什么意思?”

 

高天亮直截了当的问,像只攻击性十足的小兽,

 

“呃……春季赛不是结束了么,就,问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你没看赛后的采访吗?谢谢粉丝支持,我们会继续努力的。”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刘青松语塞了一会儿,高天亮也没有立刻回答,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对不起,”

 

刘青松酝酿好了情绪,深吸一口气。

 

“春季赛没有来。”

 

高天亮闷头抠着床单,一时无话,心底某个死扣却“啪”的松开了。

 

他道歉了。

 

他在心底迅速的为刘青松找好了理由。他早早就准备了一千条一万条理由来原谅刘青松,只等着刘青松主动来找他,只要刘青松给他一个台阶下,他马上就会从这一千条一万条里找出一条,快乐的说服自己。

 

“没关系,你也没有答应我。”

 

他全然放松的往后倒在了床上,这一场旷日持久又心照不宣的冷战中,备受煎熬的不只是刘青松,还有他。

 

“那请你吃饭?给你个狠宰我一顿出气的机会,往贵了点,怎么样?”

 

刘青松怕他还在说气话,赶忙邀请道。

 

“说晚了刘少,”

 

高天亮翻了个身,

 

“队里放假,我今天就回家了,不在上海。”

 

“啊?那等你回来,等你回来我请你,或者你最近有什么别的想要的东西吗,哥掏钱。”

 

看得出来刘青松终于意识到自己一时心软让高天亮期待了一整个赛季这件事做得有多畜生,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也有上赶着花钱的一天。

 

高天亮想了想,

 

“我没什么想买的,刘少,人民币折现一下,来找我玩吧,我带你去看海。”

 

“啊? ”刘青松有些跟不上这话题的跳跃程度,“去看海?去年夏天我们不才去林炜翔家团建过?那次不是去了海边吗?”

 

“福清的海是福清的海,威海的海是威海的海,不一样的,”

 

他在床上滚了两圈,

 

“来嘛,哥哥,你来,我去接你。”

 

 

25

 

后来刘青松真的来了,他也真的去接他了。还特意洗了头,喷了定型喷雾,穿着打扮在游戏死宅界可称庄重,比起其他在机场接对象的小情侣,只差一捧玫瑰和一个飞起来的抱抱了。

 

玫瑰没有,飞起来的抱抱也有些难以实现,以他跟刘青松的体格,谁冲过去另一方都够呛能在站稳的同时抱起来。

 

于是他报之以含蓄的接过了刘青松肩上的背包,

 

“里面装的是对我的思念?”

 

高天亮掂了掂手里轻若无物的包裹,开始输出骚话。

 

“是准备拿来装你送我的当地土特产。”

 

刘青松不为所动,

 

“快走吧,我快饿死了,那飞机餐真的难吃,中间还转了一次,等了一个多小时。”

 

“正好,我妈饭已经做好了,就等我们回去吃呢。”

 

“啊?”刘青松浑身一僵,“直接去你家吗?”

 

“那不然呢?”高天亮奇怪的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然你打算住哪?”

 

“我其实订了酒店……主要这样直接去你家有点奇怪,而且我什么东西都没给叔叔阿姨拿……”

 

“……”

 

“你心里没鬼就不奇怪,”高天亮扯着他的胳膊,“你心里应该没鬼吧,嗯?哥哥?”

 

“当然没有!”

 

刘青松再次被僵直中,否认的飞快。

 

 

接下来的几天高天亮带着刘青松把市内的景点转了个遍,广福寺仙姑顶环翠楼公园,连小区附近的商场都逛了,就是不提去海边的事。

 

“海呢小逼崽子?不是带我去看海呢么?”

 

刘青松表示不解。

 

“急什么,带你去成山头看呐,”高天亮自顾自的打着手里的游戏,“附近的海水浴场跟刘公岛去的人太多了,没意思……”

 

游戏通关了,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要给刘青松看他藏起来的宝贝。

 

“我爷爷家在荣成,去住一晚,第二天赶早带你去‘天尽头’看海怎么样,那儿是全中国最早看见日出的地方。”

 

“咳……都、都行,”刘青松摸摸鼻子,不太自然的别开了头,“听你的。”

 

高天亮开开心心的开始看车票,出门前在玄关换鞋,他妈一边叮嘱他多带件外套,一边絮叨他怎么不直接订火车票,大巴要坐一个多小时。高天亮拉着刘青松就跑,

 

“哎呀妈你别管了,坐什么车不是一样到啊。”

 

到了车上刘青松才反应过来问,

 

“对啊,阿姨不是说城际高铁只要二十分钟吗,那我们干嘛要坐汽车啊?”

 

高天亮没有回答,反问他,

 

“你急吗?”

 

刘青松不明就里,

 

“不急啊。”

 

“那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所谓,”他把头靠在刘青松肩上,外面的阳光刺眼,大巴车上开了空调,车厢里有股特殊的难闻的气味,“睡一会儿,主播老晕车了。”

 

刘青松没有躲开,他知道高天亮说的是实话,他的确是经常晕车。

 

因为有高铁,所以坐大巴的人不是很多,他跟高天亮并排坐在靠窗的两个位子上,前后左右都是空的。车转了个弯,晃晃悠悠的开着,太阳斜射进来,刘青松挡住高天亮的眼睛,伸手把一侧的遮光帘拉上。

 

从前车马慢。

 

 

26

 

高天亮的老家在镇上,平房围的小院子。去的时候他小姑家的女儿也在,来过星期天,见到他喊表哥,看见刘青松也喊哥哥,乖的不得了。才上三年级就会自己搬着小桌子小墩儿坐在院子里预习功课。

 

刘青松逗她,

 

“干嘛坐在院子里学习啊?”

 

小姑娘把文具盒摆正,认认真真的回答他,

 

“我们老师说这一课是写春天的,要看着春天的风景背,所以我坐到院子里,哥哥。”

 

“哈哈刘青松、刘青松你不要被她带偏,别看她小,你说不过她的,我都说不过她。”

 

高天亮拿了个比脸盆还大的盆洗樱桃,这时节文登的大樱桃下来了,正是吃的时候,听见了笑起来。

 

刘青松也跟着笑,

 

“遗传的,你们家能言善辩跟喊哥哥都是遗传的。”

 

老师留的作业里有一项是要把课文朗读三遍,然后让家长签字。本来是要让姥姥姥爷签的,看见高天亮来了,小姑娘就来闹高天亮。他手占着,就又推给了刘青松,让他临时辅导一下,等念完了他来签字就好了。

 

果然女人这种肤浅的生物,不管是八岁还是八十岁,都喜欢帅的,或者哥哥。

 

当然最好是帅哥哥。

 

小姑娘同意的很干脆。刘青松看了眼课本,暗自庆幸,还好是三年级,还好是语文。

 

院子里有棵椿树,长得喜人,叶子浓绿浓绿的。刚才老太太还在可惜,说他们来晚了,椿芽已经长老了。要是早来几天,叶子还嫩着,够下来能给他们炸椿鱼儿吃。

 

高天亮就蹲在这棵椿树下洗樱桃,树影映在他身上,没一会儿起风了,影子拂开。刘青松坐在桌子边把课本摊开教小姑娘念课文,

 

“迟日江山丽,”

 

“迟日江山丽——”

 

“春风花草香。”

 

“春风——花草香——”

 

“泥融飞燕子,”

 

“泥融飞燕子——”

 

“沙暖……”

 

他抬起头,正对上高天亮看过来的眼睛,心底一慌,登时开始不自在的四处乱瞟。

 

“沙暖睡鸳鸯。”

 

高天亮笑眯眯地接上。

 

樱桃洗完了,他把水潷掉,端着盆站起来,让妹妹自己去盆里拿,然后挑挑拣拣,拈了串最红的递给刘青松。

 

“好红。”

 

刘青松惊奇的看着眼前玛瑙一样的果实,刚洗净,还带着水,颜色鲜的清亮。

 

“真幸福啊你小时候,我小时候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樱桃洗这么大一盆来吃。”

 

“是的,很幸福,所以你可以再考虑考虑,我这么可爱又这么乖还能给你生活保障的崽真的不多见了刘少,”

 

高天亮骚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

 

“欲购从速,过了这村没这店 。”

 

刘青松呛了一口,樱桃核没吐出来直接吞了下去,跟他之前被鱼刺卡住一样的咳的要死,小姑娘还在盆盆边专心致志的吃樱桃,不知道听去多少。

 

“你——”

 

“我开玩笑的,”高天亮冲他做了个鬼脸,又递过去一串樱桃,“吃吧,我去看看饭做好了么。”

 

本来以为只是顿家常便饭,但是事情在高天亮他奶奶端了一盘红烧海参上桌的时候就有些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芙蓉干贝、油焖大对虾和堆到冒尖的炒海蛏子……都是要么贵要么鲜的海货,刘青松看的瞠目结舌,

 

“你为什么能被这么喂还胖不起来啊?”

 

“你以为我在家天天都有这待遇吗?”

 

高天亮给他盛了一碗汤,点了点碗底,

 

“这里面放的干鲍我奶不知道藏了多少年了,我也只在每年的大年初二见过,”

 

他心思转了转,

 

“不过你要是真馋嘴,我吃点亏,今年年初二来我家喝吧。”

 

刘青松的注意力被这个特定的时间点吸引住,甚至忘了反驳他不是馋嘴,

 

“为什么是每年的大年初二啊?”

 

“因为我们这儿大年初二闺女回门呐~我是沾了我姑父的光。”

 

刘青松一愣,旋即明白过来那句吃亏是什么意思,又是一阵语塞。高天亮的眼睛垂下来,给他夹菜,语气却是什么也显不出来的轻快,

 

“骗你的,还是玩笑,你不会当真了吧刘少。”

 

“没、没有。”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刘青松真的有点招架不住,正好桌子对面的老人站起来劝菜,他也顺势站了起来拿碗接,便有了充足的理由不再低头去看高天亮的表情。

 

晚上睡觉前高天亮给他找枕巾,这间屋子原来是他堂哥的,有两张小床,跟基地里的大小差不多,连摆的方位都一样。因为第二天要早起,高天亮跟刘青松早早的就关了灯爬上床,但两个人都没什么睡意。其实按他们平时的作息,就算一夜不睡直接熬到明天去看完日出再接着回来补觉也是一样的,可家里有长辈,当着高天亮爷爷奶奶的面熬个通宵肯定不好,所以两个人就算不困也打算硬睡。

 

去了眼镜躺在床上,高天亮有些恍惚,好像他这么跟刘青松在一间屋子分睡两张床还是昨天的事情。

 

“刘青松,你说今天晚上会下雨吗?”

 

他突然没头没尾的问道。

 

“不知道,”刘青松摁亮手机看了一眼,“天气预报没雨,有雨的话明天日出应该泡汤了。”

 

“那还是不要下雨了。”

 

高天亮把空调被往上拉了拉,闭上眼睛。

 

“刘青松。”

 

“嗯?”

 

他跟自己的玫瑰说晚安,

 

“晚安,不要打呼。”

 

 

27

 

四点钟天还没有亮,从售票口到观海长廊还有一段路,可以坐车,但是到了海岸礁石上修筑的台阶就得自己走了。高天亮把手机上的手电筒开开,照着脚下的路,海边的早晨实在是冷,穿了件外套还是冷。

 

这时的海面是银蓝色,发暗,像流动的锡。

 

“应该是从这里上去吧?”

 

高天亮左看看右看看。

 

“不是,你在这儿住了二十年都不知道怎么走的吗?”

 

“那我住了二十年不知道怎么走又怎么了,你问问哪个威海本地人会没事跑这旮旯看日出啊?再说我中学就去打职业了,除了小时候来过一次十岁以后就再没有来过,不知道不也很正常。”

 

“说的也是,”刘青松被说服了,“毕竟我也不知道衡阳那几个旅游景点该怎么走。”

 

“职业使我与家乡日新月异的变化发展脱节,如果不是打职业我现在应该已经在为家乡的建设添砖加瓦了。”

 

“可惜。”

 

高天亮点评,

 

“如果不是打职业我今年应该读大四吧,在毕业论文与就业压力中挣扎……”

 

他关掉了手电筒的光,只剩头顶的灯塔还向海面上闪着,没有雾的天,25海里外也能看到。

 

“那如果是在大学里遇见,学长我能追到你么?”

 

他漫不经心的问,视线放在远方,看天际线一点一点从雾霾蓝变白。海边的礁石上立的有一块碑,上面写着“天尽头”,传言是始皇东巡之地。其实他也不是一定要带刘青松来这里看海,也不是一定要一遍一遍装作开玩笑的来试探刘青松的心意,只是忍不住想再试试,这地方名字好,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大不了讨个吉利再死心。

 

刘青松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很温柔的看着他,又有些无奈,

 

“应该不行吧,上大学的话你大四我就毕业了,说不定遇都遇不到。”

 

“有道理,”高天亮点点头,“那就算了。”

 

那就算了吧。

 

他终于肯说出这句早就该告诉自己话,不在某个快活、痛哭、别离的夜晚或薄暮,而在此地,而在此刻。

 

“人总是会变的,但有些东西不会。”

 

比如说喜欢。

 

你十八岁喜欢的人到了二十二岁也是一样喜欢的,区别是十八岁的时候你会说输赢总要试试,二十二岁的时候却说那就算了吧,一向年光有限身。

 

他不再执着于追赶荒原上的太阳,也将自己一向深信不疑的定律论逐一推翻,这感情太微末晦暗,太深太浅,一如他胸前的那只雁。辛苦是因为别的事辛苦,长大总是要吃苦的,没有喜欢刘青松也一样辛苦,说不定还会更辛苦。更谈不上辜负。

 

他把刘青松看进眼底,像某个冬天他走进FPX的基地里,从今往后,昨日之日不可留。

 

 

太阳从海面上跳出来,

 

天亮了。

 

 

**

 

刘青松走的时候他去送他,没洗头,穿了双拖鞋。他本来只想送到小区门口的,结果被他妈骂了一通,只好踢拉着拖鞋跟到机场。

 

等过了安检他才想起来有件事忘了问刘青松,于是条件反射的往前追了两步,可惜穿着拖鞋不方便,跑两步就掉。转念一想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一定非要当面问,便停下来摸出手机敲了行字过去,然后收起来手机往机场大厅外走。

 

机场外晴空万里,跟他几年前飞柏林的那天一样是个好天气。

 

 

“刘青松,你分的清南方的海和北方的海了吗?”

 

 

 

 

END




北极甜虾

【松天】衡阳雁 上

  • 都是编的,不要上升


  • 时间线可能有一点混乱,因为有些地方考古不到或者我没有找彻底


  • 是松天,但是目前涉及到了一定量的单箭头翔松,大伙注意避雷


01


高天亮在二十岁左右的时候就明白了三个道理。


第一,   人们越是迫切的想要做好某件事情,越是不容易做好。


第二,   雏鸟情结每个人都会有。


第三, ...

 

 

  • 都是编的,不要上升

 

  • 时间线可能有一点混乱,因为有些地方考古不到或者我没有找彻底

 

  • 是松天,但是目前涉及到了一定量的单箭头翔松,大伙注意避雷

 

 

 

 

01

 

高天亮在二十岁左右的时候就明白了三个道理。

 

第一,   人们越是迫切的想要做好某件事情,越是不容易做好。

 

第二,   雏鸟情结每个人都会有。

 

第三,   人总是会变的。

 

他把以上三条称之为人类不完全真香三定律。

 

 

02

 

高天亮到FPX试训那天是阴天,小雨转中雨,刮北风,上海冷到令人发指。

 

他哆哆嗦嗦的撑着一把伞骨过细的黑伞走在别墅区空无一人的路上,脖子整个缩进衣领里,无比后悔自己今天出门的时候没有在外套里再加一件毛衣。

 

到了俱乐部经理微信上给他发的位置,高天亮抬起头,再三确认了一下门牌号,打算走过去按门铃。

 

那个时候FPX基地的大门上还没有贴那张“不要按门铃有事电话联系”的纸。

 

但这件事依旧怎么看怎么诡异,毕竟哪有选手来试训是自己按一下门铃等人开门然后说你好我是来试训的呢?

 

这显得也太迫不及待了些,高天亮握伞的那只手抠了抠伞柄,在尴尬的思想斗争中艰难的说服自己。

 

其实俱乐部有派人在小区门口等,只不过他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不少,外面又实在太冷,所以就按地址先找了过来。

 

真奇怪,远比这更长久的等待他都煎熬过,怎么机会来临,反而连几十分钟也难以忍受。

 

高天亮用在冷风里吹僵硬了的手把眼镜取了下来,用袖子把镜面上的水雾粗糙的擦了擦。他不太清楚自己的手会僵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紧张,又或许两者兼而有之。擦干净之后他重新戴上了这副每年都在增加度数的眼镜,鼓起勇气,往台阶上走了一步。

 

这是他来之不易的机会,也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走到前廊下,还没来得收伞,门开了,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一阵穿堂风吹过,一路上都在吱呀抗议的伞骨轰的翻了上去。

 

 

“……”

 

 

03

 

“太傻逼了,那天真的太傻逼了,”刘青松每次提起这件事都要把他公开处刑一遍,“我就那天早起,说实话我已经忘了我那天早起是要干嘛了,但是推开门看到王八那个瞬间我终生难忘,就他那个伞本来好好的,突然像一只水母被吹风机反着吸了一口一样,整个就上去了,我很难形容那个画面,你们自己体会……”

 

“我笑了没有?我当时应该没有笑,因为也不熟,不知道他是来干嘛,只听说今天会有人来试训,没想到那么早,感觉就笑了不太好。”

 

 

04

 

很明显刘青松是在放屁。

 

当时他笑了,而且笑出了声。

 

就在高天亮惶急的想要把翻上去的伞骨折下来的时候,很短促的笑了一声。

 

“人越是迫切的想要做好某件事,越是做不好。”

 

高天亮一边窘迫的把伞骨一根一根掰下来,把伞收好,一边反复在心底默写背诵这句话。

 

那时候他的心态实在算不上多好,当然了,现在也没有很好,不过总比那时候好些,不至于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让他跌落自我怀疑自我封闭的深渊。他不太是个自信的人,又有些盲目的迷信一些征兆,觉得做什么事之前如果有某件小事做不好,那这件事大概率也做不好。

 

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很多次他的出丑,就是他搞砸某件事的开端。

 

想到这里,一路上都躁动着的期待和刚刚鼓起的勇气又熄灭了下去。来人撑着门问他,

 

“你是来试训的吗?”

 

高天亮点点头,不受控制的顺势甩了甩收好的伞上的水珠,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无数雨伞上滑落的水滴飞扑到了推开门的辅助光裸的脚背上,再然后他就看见面前的人惊呼一声跳开。

 

糟的不能再糟糕了。

 

高天亮闭上了眼,他又一次把事情搞砸了。

 

“是……对不起。”

 

他尽量保持声线平稳的道了个歉,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以为适中的音量甚至不比蚊子大多少,微弱的几乎是立刻消散在了雨声里。

 

 

05

 

“刘少你当时是不是以为我是故意的刘少,”他后来问刘青松,“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因为你笑了故意甩你水的?”

 

“没有——”这回刘青松真的忍不住笑了,声音拖得长长的,“你要我说多少次没有,我连我当时笑了都不记得了,是你想的太多,”

 

“王八你的问题就在于书读得太少而想的太多。”

 

 

06

 

“你要不先进来吧,他们还没来,”刘青松瞥见他冻的发白的指骨,往旁边让了让,“经理应该直接在门口等人然后一起过来了……”

 

刘青松一边解释一边尴尬的觉得自己是不是要自我介绍两句,又觉得经理一会儿过来应该会再介绍一遍,自己现在就主动cue是不是太早,还是说他当做没看见比较好……

 

可他穿的实在是太薄了。

 

刘青松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今天天气这样的冷。

 

 

其实他完全是多虑,圈子就这么大,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一起打游戏,谁看谁不眼熟,谁跟谁不认识,不过是熟到什么地步罢了。

 

18年的FPX跟SNG菜的半斤八两,常规赛里互啄的有来有回,他们队甚至还赢了两个大场。可惜赢得两次也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在板凳上坐的扎实。

 

哦,这么一想刘青松真不一定认识他,只能说是他单方面的见过刘青松。

 

妙哉。

 

高天亮完美发扬了人一旦倒霉到极点反而乐观起来的精神,在心底给自己鼓了鼓掌。

 

已经这样了,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07

 

还能再坏到哪里去呢?

 

高天亮把手从键盘上放下来的时候在想,

 

原来人真的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

 

太久没打比赛,一把下来他脑子都有些发蒙,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那场他手抖个不停的春季赛,没有人在乎他到底是没发挥好还是单纯的操作问题,他尚且在仓皇的张望着,门就关上了。然后他就在一片寂寂的黑暗里待到了现在。世界很公平,给每个人都是一次机会,只不过他没有抓住而已。

 

高天亮想起来自己挂在玄关处的那把不经风的黑伞,天气太冷了,回去的时候他不要再走那么远去挤地铁了,他要打辆车回去,先打辆车回去,再慢慢地想以后的办法。

 

正想着,谁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紧张。”

 

他回过头,是刘青松。

 

18年的刘青松脸还有点肉肉的,也爱笑,正如他后来的ID一样,是只爱笑的小球。

 

“我不紧张。”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印象中好像还笑了一下,实则声音都在打飘,

 

“我不紧张。”

 

他又说了一次,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这三个字后来有很多人说过很多遍给他,包括后来的刘青松,无一不是带着希冀、关心和安抚,可惜对于当时的他而言,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大作用,他也不是很需要这句话。

 

有些东西是要靠自己打出来的,可有的话有人说跟没有人说,到底也不一样。

 

今天来试训的选手都打完,基本也到了电竞作息的饭点,FPX没有食堂,但请的有专门做饭的阿姨,既然来了,流程就索性走完一遍,中午经理安排了在基地吃饭,于是高天亮迎来了他一天当中第二个愚蠢指数的峰值。

 

如果老天再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如果他能预见半小时以后发生的事,他哪怕是饿着肚子在冷风里走两公里,也不会选择留下来吃这顿饭。

 

 

08

 

“太蠢了,”高天亮半死不活的躺在椅子上回忆,“真的太蠢了,那个瞬间可以入选我前二十年人生中做过最愚蠢的事TOP10。”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他蹬了一脚旁边人的椅背,“刘青松,你个畜生。”

 

“k,”刘青松吸了一半的奶差点笑吐回吸管里,“又是我,又是我,你干什么蠢事都是因为我,我带坏你的……”

 

 

09

 

但高天亮的话倒也不全然是空穴来风。

 

基地的阿姨知道今天有外面来试训的小孩子,有心想要露一手证明一下自己,做了大约有十多个菜,还端上来两盘自己腌的糟鱼,一东一西,摆在餐桌的两头,方便人夹。

 

高天亮吃饭慢,再加上有事在心底沉甸甸的压着,吃一块的功夫林炜翔已经啃完了三条,刘青松看不下去,暗暗撞了林炜翔肩膀一下,却只换来当事人莫名其妙的一眼,继续去夹第四条鱼。

 

于是只能不好意思的催促高天亮,

 

“你快吃。”

 

糟鱼是山东菜,腌的好的糟鱼一般是吃不出硬刺的,骨头都化在了肉里。可这天的鱼肉不知道是没腌够时候还是没有蒸透,高天亮听见催促,刚下意识的扒了两口饭,一根腹刺就卡进了喉咙里。

 

“咳、咳咳……”

 

他立刻放下碗背过身,捂住嘴咳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经理顿时紧张的站了起来。

 

“咳……没、没事,”高天亮摆了摆手,“咳咳……鱼刺……卡住了……”

 

威海人靠水吃水,自从他记事起,印象中就没有自己被鱼刺卡住的记忆。

 

这也太尴尬了,来试训吃个饭都能被鱼刺卡住,高天亮还在咳,嗓子里咽口唾沫都是疼的,刺下不去,不得已只能伸手示意,

 

“有白醋吗……”

 

更尴尬的是咳着咳着,他发现自己从鼻孔里呛了一粒米饭出来,虽然手掩着,没有人看见,但他的脸却是全红了。

 

如果你也在一个完全陌生的饭局上接受过整张桌子上的人的注目礼,那你应该能够明白这种感受。

 

高天亮拼命想要忍住自己咳嗽的欲望,但越压反而越厉害,领队已经去厨房给他找白醋,端过来两碗,头一碗没有丝毫起效,第二晚他小口小口的抿完,算是有了一点效果,等到再去端第三碗的时候,阿姨亲自过来了。

 

“哦呦,那个厨房的白醋我前几天泡酸豆角用了两瓶忘了买,不好意思哦,紫剩了半瓶刚才喝完了,乖乖你要不再喝点香醋吧? ”

 

吃鱼能把人家俱乐部的醋喝光——高天亮恨不能以头抢地,再从撞出来的地缝中钻进去,也算是给他把一切都搞砸的局面画上个足够滑稽的句号。

 

 

10

 

这天最后,他肚子里装着一半白醋一半香醋,丧到极点,咣当咣当的走在回去的路上,基本上已经对这次试训不抱希望,打算再另寻他法。没想到几日后峰回路转,FPX居然给他发了试训通过的通知,要他找个时间来基地签合同。

 

一时间他被从天而降的惊喜砸中,根本来不及细想为什么是自己,后来才知道,不是平白交鸿运,是遇到了贵人——队里新签的中单点名道姓的要他——当然,这是他见到金泰相头一个星期的想法。

 

 

“那你呢?”他问刘青松,“你就没有说点什么吗?”

 

“我有什么好说的,”刘青松单手放在头后面,晃来晃去,“我的意见又不重要……”

 

“不过当时老板确实是问了我们的想法,他象征性的问一下,我就象征性的跟他说了一下。”

 

高天亮的脸贴在膝盖上,挤得扁扁的,

 

“你说什么?”

 

“我说,我说……”刘青松眯起眼,努力思考自己当时说了什么。那时候离现在没几年,但又确然是过了好几年,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只有个大致的轮廓,要主动去想,才能清晰起来,

 

“啊,”

 

他想起来了,那天似乎是刚打完某场训练赛,春丽走过来,问他们对于来试训的那个小打野怎么看。其实到底签谁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问他们也不过是掂量着以后要在一个队里,相处总要处得来,至少不要吵嘴,不要不活气。虽说这些担忧在后来的日子里湮灭大半,只能勉强算作老板美好的希冀,可一开始谁又能料到后来队里是整天锅碗瓢盆乱响的那副鬼样子?

 

“我说你挺好的,就是吃饭慢,吃的少,饭量跟猫差不多。”

 

“还有呢?”

 

“下次试训不要叫阿姨再做鱼。”

 

 

“……”

 

高天亮冲他比了个中指。

 

 

11

 

他大包小包拿着自己不多的行李住进FPX基地的时候已经是18年底,好的坏的,这一年都要过去,新的一年马上开始。

 

他给自己新买了几双红袜子,寓意去旧迎新、红火如意,站在FPX二层小洋楼的门口,也颇生出些待从头、收拾旧山河的豪气,只等一步踏出去,从此前尘是前尘,往事是往事。

 

高天亮在心底幻想完无数篇热血漫画的男主剧本之后,终于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的推开了FPX的大门。

 

一进去就碰上做好饭往外走的基地阿姨,看见他高兴的很,

 

“呀,小高也到了,那就全齐了,正好洗手吃饭,今天阿姨没烧鱼。”

 

 

K.O

 

 

他眼前一黑,肉眼可见的萎靡下去,什么理想抱负远大征途,通通灰飞烟灭,一瞬间被打回原形,回忆起自己不过是个刚见第一面就把人家基地醋喝光的倒霉蛋。

 

自然他也想不到,自己以后跟“鱼”这个字,还会有一段宿命般的缘分。

 

 

12

 

时间线再往后拨些,便到了故事的伊始,除开部分他自己也说不清的肖想,其余有迹可循的那些依赖,大多都是从这里生根。

 

进队没多久他们就放了次假,基地众人回家的回家,找女朋友的找女朋友,一时间空旷的一楼训练室只剩下他跟刘青松两个人。

 

按说入了冬就不常该下雨,下了雨也不该打雷,那天半夜的雷却一阵又一阵轰隆隆的闷响。他戴着耳机蜷在一楼打游戏,看闪电每隔一会儿就从FPX终日掩着的窗帘缝隙里劈进来,四周静悄悄的,除了雷声雨声,只有他跟刘青松键鼠的响动。

 

但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刘青松就会上楼睡觉,偌大的客厅还是会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点开歌单,给自己随便放了首节奏欢快的日文歌,不睡就不睡吧,上楼缩在被子里害怕还不如在下面打着游戏壮胆,再说又不是没有通宵过。高天亮站起身,把窗帘的缝隙拉上,今夜峡谷之巅不睡觉的,都是陪他熬夜的好兄弟,

 

加油,蒜头王八。

 

他给自己打气,那边刘青松已经关了电脑准备上楼,走过来象征性关怀一下新队友。

 

“还不睡啊?”

 

看的出来是真困了,说话都像是嚼了块昏睡泡泡糖,绵绵软软,高天亮装傻很有一套,不是避重就轻就是答非所问,

 

“嗯,再打一会儿,今晚手感好。”

 

刘青松看了眼他桌子前拉得严实的窗帘,没说话,找了个椅子也坐了下来。

 

“那我也看几盘学一下技术。”

 

高天亮挺了挺背,有些不自在,这次轮到他问,

 

“你不睡了?”

 

“睡不着,”刘青松老老实实的说,“有点害怕,那个脑子有问题的回家了,我一个人总担心床底下或者走廊里会不会像恐怖片那样突然出来个人。”

 

高天亮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脑子有问题的人是谁,紧绷的神经不自觉放松不少,

 

“那应该不会,你要相信科学。”

 

“我也怕,”他指了指窗外,既然都害怕,说出来也没什么好丢人的了,“我怕下雨天的晚上,感觉会有不好的人在外面偷看,你看所有刑侦剧的经典案发时间,都是这种天气……”

 

刘青松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他很想说你才是想多了,以我们这个小区的安保条件,就算是他床底下真的有鬼,外面也不会有非住户的可疑人物在晚上出现。

 

但他不能这么说,一来这么说有点瘆人,基地里今晚只剩他们两个,又分住两间,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二来他这么说的话,高天亮肯定能听出来他刚才是故意在诈他。

 

几番纠结换来的结果是一阵沉默,高天亮的游戏开了,先点了进去,留刘青松在椅子上摇来摇去,绞尽脑汁的思索安慰的话。苦思无果,只能干巴巴的开口,

 

“那个,你知道你侧面的窗户外面,正对着一株月季花吗?”

 

“哈?”

 

高天亮诧异的把耳机从头顶撸下来,疑心自己听错了。

 

“什么瓜?”

 

“月——季——花,”

 

刘青松把手张开放在嘴边,又重复了一遍,

 

“现在还不到季节,等再下几场雨,喝饱了水,四月份就开花了。”

 

“哦、哦……”高天亮也只能干巴巴的应了两声,顺便很给面子的侧头看了眼窗外,仿佛真的能隔着厚重的帘子看见刘青松说的那株月季似的。

 

谁承想一个不注意,游戏里他操纵的角色被人二级抓死,等再回过头,只剩下黑白两色的电脑屏幕。

 

“哎、哎!”

 

高天亮激动之下捶了把桌子,觉得自己今天晚上像是个只会说拟声词的复读机,从头到尾都活在复读里。

 

“要不还是睡吧,”刘青松拿手挡在下巴上,不想让自己笑的太明显,“手感可以,运气不行也不行,上分要看运气的。”

 

“怎么样,你睡我的床,我去睡林炜翔的床,反正都害怕,两个人肯定好一点。”

 

刘青松没有洁癖,但也没有自己的东西随随便便就让别人动的习惯,更不是真的害怕的一个人住一晚上都不可以。如果说非要找个理由,大概是他关完电脑往楼上走的时候,看见高天亮小心翼翼地把窗帘拉上的背影,让他想起他学生时代寄宿在老师家里的日子。

 

那个时候他也怕黑,也想打雷下雨能有什么人陪他一起。

 

高天亮盘着腿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窗外的雨声淌成河,半晌点了点头,差点不关电脑就要跟人走。

 

 

13

 

“雏鸟情结每个人都会有。”

 

从那以后,刘青松屁股后面就像是多了个小尾巴,不管去哪、干什么,高天亮总要黏着他。他跟刘青松的座位之间隔了一个,于是等排位的时候要隔空喊两嗓子,排到一起了要隔空喊两嗓子,就算实在找不到什么事干,也要磨磨蹭蹭的逛过去看看他在干嘛。

 

这里就要感谢他们队里打的是中野辅,中单已有家室,野辅双游,多花些时间培养默契也是应该的。有时候双排错过了饭点,点一份外卖,两个人头对头吃的也很开心。

 

他把这种复杂的心情分享给卓定,像是想要寻求某种认同,以此来证明自己想法的正确性,

 

“如果你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有人主动来认识你,跟你聊天,帮你点外卖……那你对他产生依赖,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没错吧?”

 

想要更好的融入成年人的世界,听懂他们话里的暗示是很重要的。

 

卓定一直有在努力学习。

 

这一刻,他感受到了这种无比强烈的暗示。

 

“是~”

 

“小天,谢谢你之前帮我点外卖o(*^▽^*)o”

 

 

这人在说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啊,高天亮莫名其妙的点了点他的头像,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不过卓定也说是,那就证明他现在每天都想要跟刘青松待在一起是正常的,这就雏鸟情结,每个人都会有,等过去就好了。

 

高天亮安慰自己,就算不是又有什么关系,他跟刘青松关系好不可以吗?

 

 

这样的念头一直持续到某次训练赛结束。

 

他去了趟厕所,回来打算点份外卖接着跟刘青松双排,还没走到位置上,就瞟见刘青松的桌子上放了两份外卖盒,是他们常吃的那家牛排饭。

 

“哇,刘青松你今天订的真早啊,我还说等排一会儿再订呢。”

 

他走过去,自然而然的掂起了其中一盒。

 

“呃,这盒是……”

 

刘青松抬起手,欲言又止。

 

“是什么?”

 

他把袋子提到跟视线平行的角度,左右转着看了看,没看出哪里有问题。

 

“没什么,”刘青松反应了过来,“这盒是黑椒的,另一盒是甜辣的,你吃哪个?”

 

“我都行,就黑椒的吧。”

 

高天亮惦记着自己再赢两把就可以晋级赛的小号,开开心心地拎着外卖回到了座位上。

 

过了一会儿林炜翔回来了,他听到林炜翔在他身后喊,

 

“我的牛排饭里的肉跟太阳蛋怎么都只剩一半了,谁吃的!”

 

然后刘青松也对着喊了回去,不,不能说喊,只能说是刘青松的“正常音量”,

 

“你爹吃的怎么了?有意见?减肥还吃一整份你五公里再爬十年也瘦不下来。”

 

“那你吃的也是里面不会胖的高蛋白不是米饭啊……”

 

林炜翔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敢怒不敢言,手上却老老实实的拿起刘青松已经拆开的勺子开始吃,吃着吃着又开始不满的嘟囔,

 

“我不是说要黑椒的吗,怎么又是甜辣的……你又订了甜辣的刘青松!”

 

“……你老是忽略我的意见,只订你喜欢的口味,我要求民主。”

 

“我的民主就是意见统一听你的,意见不统一听我的,”刘青松飞速看了一眼高天亮蹲在椅子上的背影,拿喝过的矿泉水瓶盖朝林炜翔丢了过去,“所以闭嘴,不吃还老子。”

 

“干嘛啊,”林炜翔端着牛排饭,有些委屈,“你今天吃错药了。”

 

 

另一边高天亮看着饭盒里被他戳开的溏心蛋和四散的玉米粒,突然就没了胃口。

 

他现在的心情的确不太好受,却难以找到某个具体的词语来形容这种不好受,好比被人灌了满满一杯苦瓜青柠汁入口,还是全糖的,第一时间很难说清楚嘴里的味道到底是苦是甜还是酸。

 

他不是在在意林炜翔知道刘青松喜欢什么口味的牛排饭,这只是时间问题,总有一天他也会知道;更不是觉得自己吃错了刘青松订的外卖是什么尴尬丢脸的事,虽然的确很丢脸,但事实证明以后的日子里,他的外卖被这几个逼人抢走的次数只多不少;

 

他是在难过,如果只有两盒饭,刘青松会把一盒给他,自己和林炜翔分吃另一盒,而不是跟他一起。

 

“里”和“外”分的清清楚楚。

 

其实事情从这里开始就已然不对,如果只是依赖,那么他只需要在意他跟刘青松之间是否“亲密”,而不需要在意是否是“最亲密”,依赖本身不具有排他性,其他的感情才会。

 

可惜当时的他并没有分辨这两种感情的能力,等到他分的清的时候,又已经来不及。

 

 

他听见林炜翔吃了一会儿,有心想要缓和气氛,主动挑起话头,问了刘青松一个在他看来无比愚蠢,愚蠢的像是找骂的问题,

 

“哎刘青松,明天是不是有雨啊?”

 

但是出人意料的,刘青松没有骂他,不仅没有骂他,甚至接着话题聊了下去,

 

“不知道,天气预报说有,而且说接下来一周都有雨……”

 

“唉,我只希望不要再像上次一样排水出问题把基地淹了,到时候一片汪洋,我们免费体验下网吧海景房。”

 

“不会的,”见刘青松搭理他,林炜翔顺着杆子往上爬,“现在又不是夏天,哪里会下那么大的雨,看海要来我们福清,我跟你说刘青松,来福清吧,福清的海景就是最屌的。”

 

“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还有一~位老船长~”

 

说到一半,他甚至唱了起来,用一种很蠢的声调,刘青松却被逗笑了,

 

“傻逼,这歌唱的澎湖湾,澎湖湾你小学学过吗?”

 

 

“威海也有海。”

 

高天亮突然很突兀的说到,

 

“威海也有很多海水浴场。”

 

“可以来玩。”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也搞不明白自己是站在什么立场下说这句话的,因为不管怎么看,这句话都在这个时机下说出来,都怪怪的。所幸林炜翔并未察觉到有任何不对,反而被启发了新思路似的,

 

“对对对,去威海也可以,本来我还说你们来了我还要花一百块请你们吃个路边摊呢,现在连一百块都省了。”

 

“你想的美,王八我跟你说别听他的,看海哪里都一样,我们就去福清,就宰他……”

 

那厢林炜翔跟刘青松还在进行着毫无意义的争吵,高天亮已经默默的转过了椅子,在心底反驳,

 

 

不一样的。

 

福清的海跟威海的海怎么会一样呢?

 

 

直到睡前他还在想这个问题,他给卓定发消息,问,

 

“你喜欢南方的海还是北方的海?”

 

然后看着聊天框的上方不停的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接着又消失,半天没有发过来一个字。高天亮疑惑的打出一个“?”,却只是看到聊天框上的“输入中”闪烁的更加疯狂,几乎可以想象到对方在屏幕面前刚打出一个字又痛苦的删掉的表情。

 

高天亮沉默了。

 

这个问题真的这么难吗?

 

还是说卓定最近的压力太大了?

 

“算了,我不逼你了,”

 

他把问号撤回,重新发道 ,

 

“早点睡。”

 

关上手机,高天亮没有纠结太久就睡了过去,可与此同时,卓定却失眠了。

 

虽然看不太懂消息的内容,但结合一下最近高天亮的反常,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接收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暗示。

 

于是第二天按时起床的高天亮一点开手机,就看到聊天栏里一连串未读的红色标记,点开来看,消息显示的发送时间是凌晨五点。

 

“小天,我一直都很感激你之前对我的照顾,不管是在ym的时候,还是在sng的时候,我也一直都把你当做我最好的朋友,但是我慎重的考虑过之后,感觉自己还是喜欢女孩子……”

 

“对不起0.0,希望你能明白……”

 

“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对吗?”

 

 

高天亮看着手机,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想,卓定最近的压力,看来是真的很大。

 

 

14

 

后来还不到刘青松口中那个月季花轰轰烈烈的季节,他的光芒就先窗前的花期一步盛放,以至于此后人们再提起他堪称浩荡的职业生涯的那几年时光,也都是从19年的那个春天开始落笔。

 

他们训练赛打得不错,春季赛前定赛季目标的时候,有人开玩笑般的说了句四强,话音刚落  ,鸦雀无声,半晌不知道是谁先憋不住笑了一声,于是其余稀稀落落的笑声也跟着响起。

 

这一口馒头吞的看起来也太贪心了些,就在上个赛季,甚至到现在,他们还是整个联盟里中下游的队伍,连进季后赛都要摸爬滚打、万分艰辛,什么时候也开始肖想起这么遥远的将来。

 

所有人都沉默着,没有接话,心底却升腾起一些颇新鲜的期盼,好像春雷乍惊,地面下不见天日的泥土中隐隐躁动的幼芽,听到大雨来临前的响动。

 

似是一种极微妙的预感,这一年或许真的有不同。  

 

“输赢总要试试。”

 

刘青松率先开口。

 

 

试试就试试。

 

于是这一年的春季赛,他们先是以13胜2负的战绩领跑积分榜,直升四强,紧接着就在季后赛首轮被连人带马砍翻,一通操作直接抬出决赛。

 

没有人想的到会是这个结果,这一次的失败也比以往无数次的失败更令人绝望。好比你向上爬了很久,终于看见了光,以为自己熬出了头,结果发现那只是你的幻想,你还在原地,还在下水道里,还是那个无所傍依的败狗穷光蛋。

 

这操蛋的人生,为了掩饰自己的吝啬,巴不得一个浪头一个浪头挨个掀过,以此逃避允诺下的岛上的黄金,来诱惑下一波潜泳者。

 

不过这时候的绝望跟从前一个人坐板凳的绝望还不大一样,那个时候更多的是慢慢的、一点一点被蚕食的绝望,感觉手指都要在看不见尽头的日子里冻住,却又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尽量在夜里奔跑,心中一口热气孤木难支,也要跑到荒原的边际去看看到底是不是有太阳。

 

“人总是会变的。”

 

同样,刚来的时候谁能想的到当初连打雷下雨都怕的小孩,不到半年时间,就变成了直播里也能教人说出“雨下的好大哥哥那里大不大”这种骚话的小逼崽子。

 

“素质是真的低啊。”

 

这是刘青松常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基地众人苦不堪言,只有陈如治觉得,这也算是他某种意义上来讲的育儿经验的成功。

 

“你是真的能叫啊。”

 

这是刘青松常对他说的第二句话。

 

实则他肚子里没有说出来的骚话还有一箩筐,一句一句都在等着刘青松。

 

上海的六月份正经是雨季,基地里新来了一只白底黄斑的小猫,刘青松很喜欢,每天都去喂猫,高天亮也爱拖拖拉拉的跟在后面。

 

喂的次数多了,小猫也认得刘青松了,动不动就跟他撒娇,只要他一来就扑上去黏黏糊糊的抱住裤脚,喵呜喵呜的蹭脑袋。

 

彼时刚赢过JDG,大家心情都不错,高天亮蹲在地上陪他消磨时光,没话找话,

 

“刘少,你就那么喜欢猫吗?”

 

“它还太小啊,”刘青松两只手把猫举起来,只顾着看猫,“要多照顾一点才能快些长大。”

 

“呜呜呜那我也还小啊,”高天亮假哭,“小猫是小猫,小王八就不是小王八了吗?刘少怎么没有想过多照顾我一点。”

 

“你摸摸你的良心再说这种话,”刘青松被他逗笑了,去掐他的脖子,“我照顾你的还少吗,嗯?”

 

“你还小,你哪小?”

 

说完促狭的往下瞟了一眼。高天亮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但他没有立刻反驳,反而主动配合道,

 

“该小的时候小,不该小的时候也不小,哥哥试试就知道了。”

 

“……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是这基地的风水有问题么?”

 

刘青松果不其然被恶心到了,高天亮去接他手里的猫,

 

“是谁先开始的?”

 

刘青松把猫举到了更高的地方,

 

“是我,但是你个小逼崽子搞清楚,真要试也是你试试。”

 

“嗤,”高天亮低头笑了,“如果……”

 

“什么?”

 

刘青松没有听清。

 

“我说,”高天亮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你才是真的恶心,老子才十八,你个畜生。”

 

“滚呐。”

 

刘青松起身想要踹他,但是没有踹到,被高天亮躲了过去,一溜烟跑远了。

 

 

15

 

踹人的人不是真的生气,差点挨踹的人也不是真的讨打。

 

是刘青松最近心情不好,他故意来逗逗他。

 

心情不好的原因很简单,夏季赛开始前,林炜翔谈恋爱了。热恋期蜜里调油,白天太忙顾不上,所以每天半夜回房间都要挂一会儿语音。

 

“他每天rank的晚,我睡觉的早,时间对不上,休息不好。”

 

刘青松没有直接说,找了个别的由头,想要换房间。高天亮自然不信,有些东西自己有了,看别人就容易些,何况真是时间对不上休息不好,怎么以前不提,偏偏现在才提?

 

但他也没有挑明,只是问,

 

“那怎么办?要不然我跟你换?”

 

这句话说得就很妙,一来没有提林炜翔,好像真的只是他们两个在谈论换房间,而无关于其他人其他事,帮刘青松把这个不怎么高明的谎话给圆了过去;二来虽然他更想跟林炜翔换,这样就能跟刘青松一间,但其实无论谁跟谁换,刘青松不打算再跟林炜翔一起住的结果都是不变的,在这个前提下,他如果一定要跟林炜翔换,反而显得刻意,不如直接问刘青松换不换,换的成换不成,刘青松都会都会因为这句话感激他。

 

人总是会变的,高天亮再次感慨,他从前不是这样,至少春季赛的时候还不是这样。

 

那时候他刚发现自己对刘青松可能有点什么不一样,具体体现在看见下路两个人出双入对就烦,说话顶多真一半假一半,不似现在百转千回的漂亮。去客场打比赛住酒店,下路一间,中野一间。晚上睡觉的早,金泰相是沾床就睡,他睡不着,躺在床上听着对面轻微的呼吸声胡思乱想,想隔壁的两个人现在在干嘛,结果越想越睡不着,想到最后心乱如麻,凌晨一点披着空调被去敲隔壁的门。

 

“梆梆梆——”

 

等了一会儿,是林炜翔拿着手机来开的门,他紧张的上下打量了一番,暂时没看出什么异样,先开口,

 

“硬币哥打呼噜,我睡不着,怕影响明天发挥,能收留我一晚不?”

 

前半句是假话,后半句是真话,再这么下去,他真的要胡思乱想到天明了。

 

林炜翔挠了挠头,表情纠结,想说些什么,又觉得人都到门前了再拒绝不太好,半晌只憋出一句,

 

“可以,你别后悔就行。”

 

“谢谢!”

 

高天亮根本没认真听林炜翔可以后面说的什么,只顾着快乐的往屋子里跑,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进去的时候刘青松还在蒙头大睡,林炜翔跟在他后面,把自己床上的被子推了推,高天亮赶紧摆手,

 

“不用,我跟刘少挤一挤就行了。”

 

林炜翔的表情再次变得很复杂,

 

“你确定?”

 

“嗯嗯。”

 

高天亮点点头,把自己的被子丢了上去。

 

然后又过了半个小时,他终于发现林炜翔完全是好意。

 

刘青松这个人,睡觉不止磨牙、踢人……

 

“而且认床,不认识的床后半夜会打呼噜。”

 

林炜翔侧躺在床上,充满同情,看着高天亮半小时里已经被踹下床两次,

 

“快睡吧,等他开始打呼噜你就睡不着了。”

 

“那你呢,你每次都是怎么睡着的?”

 

高天亮不死心,他从来没有在外面跟刘青松住在一间房过,哪里知道这人这么多臭毛病。

 

“我?我习惯了,”林炜翔裹紧小被子,丝毫意识不到自己说的话有多卑微,“你被欺压多了你也习惯了,好男不跟刘青松斗。”

 

男人听了会沉默,女人听了会流泪。

 

高天亮默默把被子拉上来盖到眼睛,一片黑暗里,刘青松突然翻了个身,胳膊横了过来揽住他,腿也压上了他的膝盖。

 

高天亮顿时僵住,小王八四只爪爪朝天,动也动不了一下,那厢林炜翔还在跟他讲话,

 

“睡了睡了,我要睡了,你实在扛不住就过来投奔我吧,我把床左边给你空一点。”

 

他靠着这夜里近在咫尺的热源,疑心自己是不是真的跑到了荒原的边际。又过了一会儿,林炜翔也睡着了,刘青松果然像个小皮球一样开始打呼,胸口一起一伏,高天亮被他半包在怀里,害的他也不自觉的跟着刘青松的呼吸吸气。

 

我也可以习惯,他想起了刘青松说过的话,输赢总要试试,万一呢?

 

万籁此都寂,只余下他心底,忽而拨云见日,月色澄明,一切敞彻开阔,抬头去看,草地上下光了所有他遇见刘青松时的雨。

 

 

16

 

那以后他就更爱跟刘青松黏在一起,刘青松喊他一起干什么他都乐意,就连拿外卖这种小事,只要刘青松喊两嗓子,他欢欢喜喜的就去了。

 

次数多了刘青松明显也习惯了跟他亲昵,这种亲昵跟一开始单方面的照顾又不一样,他像是从光年以外奔赴来的小王子,在麦田里遇见他要遇见的狐狸,某一刻狐狸是狐狸,狐狸也是玫瑰。

 

好的打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够抓住节奏的时机,他倚着刘青松坐,刘青松不反对,下一次他就把头枕在刘青松的肚子上躺着,若是再默许,转天就变成了哥哥的鼻梁上滑滑梯。

 

有些话,刘青松不说,林炜翔不懂,这就是好时机。

 

迟一步也没什么关系,他跟刘青松戴着一副耳机追番,春天输的,夏天一定会赢回来,这句话不管是赛场上还是赛场下,都是一样的试用。而从春到夏里,除开这些,唯一值得一提的居然是他们队里该死的代言了一家烤鱼。

 

真好,高天亮气鼓鼓。偏偏刘青松还故意把广告词念的巨大声,笑意隔屏幕十米都藏不住。

 

 

拿到世界赛门票的时候,他们很开心,拿到夏季赛冠军的时候,又更开心一点,后来他看录像,发现自己那天哭的挺没出息,不过转念一想,没出息的又不只他一个人,于是便也释然,再一想刘青松还为此安慰了他好一阵子,是他赚了。

 

拍世界赛宣传照那天他偷偷拍了张刘青松的照片,打算私藏,结果被官博拍到发了出去,搞的举世皆知。刘青松找他来要照片,他不情愿的推三阻四,

 

“拍糊了拍糊了……”刘青松不信,上来呼噜他的脸,弄得他话都说不清楚,“呜~都说了拍糊了,你等官方照片啊刘少。”

 

他手机里刘青松的照片有一个相册,这怎么发嘛。

 

 

十月一日,上海晴空万里,如果有上帝视角,他的职业生涯应该从这里再翻开新的一页,来写少年即将要踏上的,是如何衣紫腰银的锦绣前程。

 

飞机在云层里穿梭,他把眼罩拉下来,闭上眼睛,在心底默默许愿,

 

 

“要是……”

 

 

我就告诉刘叮咚。

 

 

 

 

 

 

 

 

 

 

EchO'-'Oو✧

我刚刚去看senan比赛推基地时他亮了edg的图标和小蜜蜂(虽然为了流畅,我开了低清画质但我应该没看错)(因为不清晰就没截图啦)

补一下别的姐妹的截图!

[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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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loredo

【昭野】忘却补正

LOL选手Iboy和Meiko的故事。

很多私设和脑补,时间线模糊,有部分时间错位的现实梗。

中短篇已完结,我喜欢发完了汇总,所以之前的连载就都删掉啦。


——


01

下午四点,等了足足三小时又十七分钟之后,田野终于收到了胡显昭的微信。

非常简短,只有一个标点符号:?

再往上,是田野发的消息,也不长,但非常抑扬顿挫。

“操你妈的,你明天有没有空?”

胡显昭回的太不清楚,他于是把自己这句话复制了一下,又发了一遍。

“操你妈的,你明天有没有空?”

胡显昭在线,回的也很快。

“还好吧,我马上就到基地了,明天不还是休赛期吗?”

……怎么回复这么平淡?难道看不到自己发的脏...

LOL选手Iboy和Meiko的故事。

很多私设和脑补,时间线模糊,有部分时间错位的现实梗。

中短篇已完结,我喜欢发完了汇总,所以之前的连载就都删掉啦。


——


01

下午四点,等了足足三小时又十七分钟之后,田野终于收到了胡显昭的微信。

非常简短,只有一个标点符号:?

再往上,是田野发的消息,也不长,但非常抑扬顿挫。

“操你妈的,你明天有没有空?”

胡显昭回的太不清楚,他于是把自己这句话复制了一下,又发了一遍。

“操你妈的,你明天有没有空?”

胡显昭在线,回的也很快。

“还好吧,我马上就到基地了,明天不还是休赛期吗?”

……怎么回复这么平淡?难道看不到自己发的脏话吗?田野把自己的发言看了好几遍,确认自己的眼睛并没出问题,那两个“操你妈的”确实发了出去,又抱着纳闷之心发了下一句话。

“有一部狗日的电影上片了,操他奶奶听说评价不错,想问一下你他妈的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

微信界面上,胡显昭的备注名立刻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不过这提示存在了快一分钟,最后发过来的也就两个字:“好啊。”

……

田野照抄的攻略并没预计这么个回应,他自己也想不出什么特别有力的发言来,只有退出了微信,认命地打开美团,选起电影来。

 

02

田野照抄的攻略是知乎上的一个回答,该回答所对应的问题名如下:“如何让相亲的女方反感自己?”,而他照抄的那个回答在给出“如果要让人讨厌你,首先要扮演一个讨厌的人。”这样的提纲挈领振聋发聩的意见之后,又给出了十数条切实可行的行动建议,田野今天照搬的这个就是其中之一的脏话连篇,他连着说的两句话都是该回答的原句,本以为手到拈来,没想到胡显昭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以至于好像明天他真的要去和胡显昭看电影了。

毫无疑问,都是胡显昭的错。

哪有人在被骂“操你妈的”之后还要去看“狗日的”电影?整一个神经不正常。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胡显昭神经正常,他又何必去网上搜惹人讨厌的攻略?

把眼睛从美团电影选择的界面转移到电脑屏幕上展现的那个知乎回答,田野不由觉得悲从中来无可断绝。

全他妈怪胡显昭。

他咬牙切齿。

 

03

虽然攻略问题的标题叫做“如何让相亲的女方反感自己”,但是当然,胡显昭一来不是他的相亲对象,二来也不是女方。

但是某种程度上来说,田野的处境比提出那个问题的题主要更惨一些,毕竟尚未见面的相亲对象的好感度不过是0,惹人讨厌简单许多,他所在的处境却是已经有了好感度,要硬生生把好感度拉下去。

说得直白一点,他发现了胡显昭对自己的暗恋,正在寻求接受和拒绝之外的第三条路。

其实站在正常的角度去理解,即使身为一个直男,但有一个同性朋友一门心思喜欢自己,虽然说接受是不用提,但总也有点感动。田野的性格在感动之外还更负责一些,发现以后就要慢慢断绝联系,不给对方机会,也算是对对方好——他对此前有过的虽然不是男性的追求者就是这么处理的,但偏偏这次的当事人是胡显昭。

胡显昭何许人也?同队队友,还不是那种有些远的只用打团时碰面的队友,而是差不多绑定的工作时期几乎永远在一起的队友。

断绝联系?不存在的。

拒绝也是不存在的——胡显昭压根就没表白,看起来也不像有表白的意思。

田野其实也不希望他表白,表白以后拒绝更尴尬,他现在就是寻求一个办法,让胡显昭觉得自己讨厌到不行,自然而然地就不可能再喜欢下去了——虽然这样也可能导致关系变坏,但自己只要停止刷负好感,自然就能回到之前的关系,而且有过讨厌的前例,怎么看胡显昭都不可能再喜欢自己了。

田野觉得自己的计划简直是天衣无缝。

——唯一的问题在于,自己都这样的脏话连篇了,胡显昭怎么就无视了呢?

难道胡显昭其实是个抖M,就喜欢这种?

也没看出来啊?之前双排的时候碰到喷子,胡显昭屏蔽的比他还快呢。而且他的回复也就一个“好啊”,要是抖M,不该更兴奋一点?

他看了看电脑屏幕上的那个帖子,又把微信调出来给胡显昭发了一句,“你奶奶的,你他妈到底什么时候到?”

“到底是奶奶还是妈?”胡显昭回。

终于吐槽了!田野简直要蹦起来,在转椅上转了两圈才回道,“你管我,骂你还要骂的精彩?”

这次胡显昭等了几分钟才回。

“我到了,野仔下来帮我提箱子。”

行吧。

田野关了电脑上那个网页站起来,一边往楼下走,一边又回了一句。

“你他妈给我等着。”

 

04

从发出的第一条消息开始算时间,脏话人设田野总共坚持了四个小时。

EDG平时对脏话管理十分严格,直播自然不用说,就算没开直播,但凡工作人员听到有人说“卧槽”之类的脏话,都要立时纠正,几年下来,“操你妈的”这种程度的话,除了打字,田野根本也就说不出口。

一见到胡显昭他就正常了。

但他并没来得及说什么话来让胡显昭感受他的正常,而且,胡显昭也完全没有管他正常不正常的意思,他这次回来拿了两个箱子,一个巨大,一个普通大,见田野下来就笑嘻嘻把那个巨大的推给田野,又说,“明天看什么电影呀?”

田野在“你把这么大的箱子给我你这个畜生”和“我也没想好你想看什么”两个回应里纠结了一下,终于简短道,“畜生,你想看什么?”

“不是你约我看电影的吗?”胡显昭推了推他,“快走。”

他迷迷糊糊地开始拖箱子,这才又想起来那通脏话背后的意义,可惜刚才查美团的记忆模糊得很,压根想不出有什么能说的电影,一时语塞,干脆闭嘴专心拿箱子,无奈胡显昭并不放过他,继续输出,“到底看什么呀,难道你要约我看什么智障电影,现在害羞不好意思说了?没事,我对你品位有心理准备,不会嘲笑你的。”

“谁有你品位低?”箱子重得非常符合它的体积,田野提得气喘吁吁,一边喘气一边回击,“多大的人了,还看小猪佩奇,害不害臊?”

“那是我一腔友爱精神,故意看看和明凯拉近距离。”胡显昭语气简直是理直气壮, “而且,我看小猪佩奇怎么了,我这么小,又这么可爱,你这个90后怎么会懂?”

田野冷笑,“上次出去吃饭,怎么服务员觉得我是高中生你是社会人呢?”

他一边说一边停下来掏口袋掏钥匙——宿舍到了。

胡显昭的脚步也停了下来,等着田野开门的功夫在原地转了两圈,终于开口说,“明天看什么电影呀?”

“???你是复读机吗?”田野问。

“不是啊。”胡显昭的表情十分坦然,“明天看什么电影啊?”

“你……”田野的质问还没有说完,胡显昭就打断他道,“我两句话的语气词不一样。”

“……你真的是畜生吧。”

“看什么啊?”

“保密,明天去了你就知道了。”田野没好气的说,打开门把胡显昭那个大箱子推进去,又幸灾乐祸了起来,“快收拾吧,马上就要检查内务了,扣工资我可不管你。”

“……”胡显昭终于闭嘴不理他了,田野也走到自己床上躺了下来,偷偷地又打开了美团,咬牙切齿地挑选起来。

 

 

05

看来看去也没找着什么自己想看的电影,田野无奈之下选了个评分最高的,走进电影院才知道是个文艺片。

能怎么样呢?看呗。

虽然确实符合“评价不错”这一点,但是无论田野还是胡显昭都不是搞文艺那块料,两个小时下来都看了个不知所云,出了电影院面面相觑几秒钟,一拍即合,决定回去打英雄联盟——

就差一点就这么决定了。幸而田野突然想起自己的目标来,打英雄联盟对胡显昭来说当然最好不过,但他岂能做这种利人利己的事情?

面对胡显昭,唯有损人不利己才是他的生存意义。

他立刻打断了胡显昭已经说了一半的“好无聊,我们回基地吧。”,以坚定的语气说,“这电影真好看,我要二刷。”

“?”

挺奇怪的,胡显昭明明什么都没说,但是田野好像真的能看到他脸上出现了一个问号,他坚定地无视了这个问号,继续说,“好像一会就有一场,我们去买票吧。”

“别吧。”胡显昭终于说话了,“我看不懂。”

……居然这么直白?田野一下子失去了吐槽的借口,只有回道,“你再看一遍就懂了。”

“你看得懂吗?”胡显昭认真地问。

“……”

在心里认真权衡了一下损人不利己中的不利己的底线之后,田野终于宽容道,“成吧,你看不懂我也不逼你,我们去吃饭吧。”

“你请客吗?”胡显昭说。

“孩子,你长大了,该你回馈为父了。”

“行啊爹,”胡显昭一口答应,“给我买房啊爹。”

“买了。”田野大手一挥。

“请了。”胡显昭立刻挥了挥另一只手。

“……”

“……”

“还是我亏了,”沉默了十几秒,胡显昭首先说,“我白叫了你一声爹。”

“是两声,”田野心情很好,“儿子快请客,我都请你看电影了。”

“没问题,请你吃食堂,管饱,不饱我亲自帮你接自来水。”

“这么久不见,就请你爹吃这个?最起码买个矿泉水吧?”

“穷啊,谁叫爹不给我零花钱。”

田野沉默了一会儿,决定暂时放弃损人不利己的战略方针,摇头道,“没意思没意思,回基地吧,我点外卖。”

“我要吃洋房。”

“胡显昭你还能不能好了?见好就收懂伐,给你点洋房楼下的肯德基。”

“洋房楼下哪有肯德基?”

“你就说吃不吃吧!”田野翻了个白眼。

“吃。”胡显昭答得斩钉截铁。

 

 

06

EDG和XX直播签的协议不严格禁止队员在直播的时候摸鱼。

不严格禁止的意思是,当管理层想起来这件事的时候,就会仔细审查直播时间和直播内容,一切挂着直播吃饭、睡觉、洗澡的行为,以及一切挂着直播玩英雄联盟以外游戏的行为,都会遭到下到扣工资上到俱乐部内部警告的处罚。而当管理层没这么闲的时候,就只是在结算的时候看一看直播时长,至于直播内容,就相对无所谓了。

现在正是管理层不那么闲的蛋疼的好时间,又正好是休赛期,工作人员也不像平时那样随时蹲守在训练室里,田野中规中矩的打了几把排位就开始心不在焉起来,侧头看了两眼胡显昭的电脑屏幕,又掏出手机给他发微信。

“你换号了?”

当然,还在比赛里的胡显昭是不可能立刻就回的,田野也不是很着急,退出聊天界面又刷了刷朋友圈和微博,终于感觉手机一震。

“我们就在一个房间你为什么要发微信。”

“为什么你疑问句末尾是句号?你是不是小学没毕业?”

屏幕上,胡显昭撤回了前一条信息,改了个标点符号又发了一遍。

“我们就在一个房间你为什么要发微信?”

“……你真的是个人才。”

“为什么啊?”

“那你为什么也用微信回我?”

“我怕你开了麦。”

田野放下手机,回头道,“我没开麦。”

胡显昭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没说话,又低头捣鼓起手机来。

手机一震,田野狐疑地低头看过去,只见胡显昭发过来了一条信息。

“我开了。”

“……那你之前说个屁的担心我开麦啊?”田野简直想过去敲他的头,就看到胡显昭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是的。”

“?什么是的?”

“你不是问我是不是换号了?”

你转移话题的能力有点厉害啊……

这句话田野没发出去,他想起之前为什么要给胡显昭发这么一句话了,于是强忍了吐槽的欲望,开始损人不利己的正题。

“公司给你的?”田野明知故问。

“没有,我自己的,你不是知道吗?”

就等你这句呢,田野顿时精神抖擞,继续追问,“那你买皮肤了吗?”

“买了。”胡显昭回,还发了个皮肤的截图过来,又发了个欢呼雀跃的表情。

“买什么皮肤!不会用默认吗?有那个钱拿来买几斤猪肉吃多好。”

胡显昭半天没回复,田野等了一会也就不等了,仗着没开麦,一边吹口哨一边又开了一局排位。

 

 

07

比起看过就忘的电影清单,那个讨厌攻略田野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非但如此,他还有时刻准备践行的伟大决心。刚才说的就是攻略里的一条,吝啬,甚至买几斤猪肉也是答案里的原话。

比起上次的正常接话,这次的不回倒更像是有生气的影子。

等着队友选英雄的时间,田野把符文界面点了十七八次,在偶尔的黑屏中试图去偷看胡显昭的表情。

网速太好,压根看不到。

生气了吗?讨厌了吗?

他又拿起手机看了看指示灯,黑的,完全没有闪烁——胡显昭还是没回。

可能是生气了,田野想。

他心情有些微妙,一方面自然为损人不利己的战略目标的达成而心满意足,但另一方面,他也尝到了一点点不利己的恶果。

其实就算不考虑他和胡显昭的朋友关系,说得现实一点,同一个俱乐部,又是下路双人组,关系搞差合作也挺不舒服的。

但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进入游戏等加载了,他干脆正大光明回头看了一眼胡显昭,胡显昭正在玩游戏,屏幕是彩色的。

黑白黑白黑白黑白。

田野在心里默念。

没成功,倒是他自己回头晚了,出泉水慢半拍,半路就成了瘸腿。

都他妈怪胡显昭。

娜美一边往下路狂奔,一边在自己头顶顶了个问号。

 

 

08

这把比赛打得异常胶着,四十分钟了还在互送人头,田野一开始还想着carry一把,但己方AD送的姿势几乎可以说是创意十足,他怎么也拉不住,唯有跟着大家一起混。混到快五十分钟的时候,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码。

一般来说游戏途中他是不接电话的,陌生号码也是不接的,但这个号码挂断之后又打来,挂断之后又打来,连着三次,他不得不接起来,结果对方开口就是,“田先生您好,您购买的东西到了,现在在XXXXXXX地址,请您来拿一下。”

……XXXX地址不就是俱乐部一楼?

他昨天倒还真买了条围巾,可看发货地址是美国,这么快就到了?现在物流这么发达了?

“好的,我马上下来。”

他满腹狐疑地答应了挂断了电话,又看了看屏幕上还没完的战局,不得不开口道,“哎,我好像有快递到了,下去拿一下,你帮我打一下好不好?”

训练室里就他们两个,连名字都不用叫。

胡显昭倒是挺果断,立刻站起来说,“好啊,我来,你快下去吧。”

这么好说话?

田野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但快递不等人,于是左手抓了手机,右手顺手拍了拍胡显昭的头道,“谢谢儿子。”,脚下飞快走了。

出门的时候,并没有听到应该有的胡显昭说的“滚吧。”

好奇怪,难道刚刚拍傻了?

他忍不住高兴起来,下楼速度都快了些。

门口果然有个穿制服的大叔在等着,一见田野过去就把一个塑料袋递给他,接着还没等田野的谢谢说完,就骑着摩托车走远了。

田野目送大叔走远,又转回视线看手上的塑料袋,更加觉得摸不着头脑,正准备打开塑料袋往里看的时候,手机忽然一震。

是胡显昭发来的,“你收到东西了吗?”

“你不该在打游戏吗?”

“刚死了。”胡显昭说的轻描淡写,很快又发来第二句,“收到了吗?”

田野已经解开了塑料袋,里面还是层塑料袋,这层他就没拆了——拆开外面那层以后,不用真的去看,光靠闻的他都猜出了里面是什么东西,更别说两层中间还有一个单据,上书一行大字——猪肉三斤。

“你买的。”田野回的有气无力。

“疑问句的标点符号要用问号啊。”

“这是陈述句好吗?”田野简直要摔手机了,“你什么脑回路啊?而且这个梗你咋还用,也太记仇了吧?”

胡显昭没回,大概死亡CD完了继续投入战斗了。

田野绕了个道,把猪肉送去了厨房,准备往上走的时候手机又震了震,是胡显昭发过来的一张截图。

“您已退款购买的XXXXXX皮肤”

……

 “爸爸我为你骄傲。”

他回道。

 

09

休赛季,俱乐部人没来齐,三斤猪肉吃了差不多一周才吃完。但说来很巧,吃完第二天,明凯就来了。

英雄联盟分部里,明凯是最后一个到的,他到了分部人就算都来齐了,可以商量正事了。于是当天晚上一群人就在训练室里开了个会。

说起来,休赛期的正事也就两个,除了训练就是团建,训练随时可行,团建却需要商量,几个人坐在一起,连脑门都没拍就决定先逸后劳,讨论了不到半分钟的训练赛安排就换了个话题讨论起团建事宜来。

这次团建预算挺高——虽然也没有特别高——但是足够一趟小型旅游的开销,虽然如此,关于去哪里,几个人凑在一起讨论了半天还是没得出个结论来。

倒也不是他们太挑剔,只是难得有公费旅游,大家都不愿意去自己家乡或者去去过的地方,但电竞直男对常见旅游景点的了解也十分有限,讨论时间长也是难免的事情。

田野对旅游地点其实不挑,很快就退出了讨论开始思考起晚餐吃什么来,几个常点的外卖还没来得及在脑子里过一圈,就感觉脖子一痒,耳边是胡显昭自以为很小的声音。

“你说明凯会不会真的是猪投胎的,不然怎么对同类被吃这么敏感,猪肉一吃完就过来?”

田野差点没笑出来,但一抬头就看到大家的看傻逼似的目光,立刻便面色一肃,往右一坐,和胡显昭这傻逼划清界限。

明凯也往这边看了看,脸上倒是笑呵呵的,问道,“胡显昭,你有什么团建的建议吗?”

 “没有。”胡显昭回答的坦坦荡荡。

“我觉得去湖南不错。”明凯听起来也似乎很坦荡,“同意的举手,表决了。”

工作人员不参与投票,剩下的人齐刷刷举了手,五比二,迅速通过了去湖南这个决议,胡显昭不免目瞪口呆,明凯还很和蔼地说,“都通过了,这次去你家乡呀小昭,要好好当导游哦。”

“哦。”胡显昭说。

田野又坐回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叫你别口嗨吧,现在傻逼了不是。吐槽不会发微信吗?”

大概因为刚才田野没举手,胡显昭没有吐槽,只是翻了个白眼,田野还想说什么,就听到李汭燦的声音,“哎,Iboy,湖南在哪啊?”

“哥,这问题你问了我十次有了吧?”

“我忘了。”李汭燦理直气壮。

“贵不可言。”胡显昭说。

 

 

10

毕竟明凯也不真的是什么恶魔,团建虽然最后还是选了湖南,但城市毕竟不是胡显昭家乡,而是省会长沙。

长沙老实说也不是什么没去过的地方,队员有没有私下去过姑且存疑,德玛西亚杯的时候是因公来过的,虽然比赛的时候来和旅游来毕竟不能算一回事,但归根结底长沙的旅游景点就不能算很多,所以也不能说有很大的区别。

但是,讲道理,谁看风景名胜来长沙啊?

归根结底,日程规划基本都是吃,几个俗人都表示非常满意。

田野也挺满意,对其他的食品也算喜欢,但对夜宵兴趣最大。之前一直在上海,虽然是大城市,想找什么都能找到,但毕竟没有长沙的夜宵文化浓重,这次来长沙,他决定有一天算一天,每天都要出去吃夜宵。

唯一可惜的是,他的决心似乎并没分享给队友,第一天他叫有没有人去的时候,全体成员都乐呵呵地去了,第二天,明凯和李汭燦就没有去,今天是第三天,他在群里发有没有人吃宵夜,居然无人应答。

“这一届EDG不行。”田野痛心疾首。

胡显昭和他一个房间,这时候正抱着手机不知道捣鼓什么,听田野说话也没抬头,只说,“叫爸爸,我就陪你去。”

“爸爸。”

“……”胡显昭沉默了一会儿,收了手机站起来,感慨道,“田野,为什么你能比人类的底线还无耻?”

“这说明你对人类底线的认知有问题。”田野说,“对了,快去群里回我,不然显得我好孤单没朋友。”

“……谁不知道咱俩一间房?”

“万一你出门散步了呢,谁说的准?”

“好好好。”胡显昭举手投降,又把手机掏了出来,没几分钟,田野手机就一震,胡显昭在群里艾特了他,又发了一堆傻气兮兮的表情,说,“野神带我一个好不好,能和野神一起吃夜宵我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呜呜呜呜呜呜”

“……你有病吧?”田野以反问句的语气说着陈述句。

……哎这个梗到底要刷几次啊?

胡显昭没接话,他换了件上衣,又说,“我没有外套了,野神借我一件。”

“你来的时候穿的不是外套吗?”

“那件洗了。”

“那你箱子里那个不是吗?”

“那是拍照用的,队服。”

“行吧。”田野摇摇头,从箱子底层掏出一件外套来,“给你。”

“这好像也是周边的衣服,而且都去年的款了吧,田野你是不是行李箱从来没收拾过啊?”

“我穷不行啊?爸爸今晚请客吧。”

“走了。”

胡显昭把外套披在身上,跨一大步开了房门,一马当先,头也不回。

 

 

11

也许出门时间太晚,两个穿了印着(虽然不是那么明显的)EDGLogo的衣服的队员硬是没有被认出来,田野一方面觉得开心,一方面又觉得有些凄凉。

反映到现实就是,他喝酒喝多了。

他之前也喝醉过,这次还特意控制了一下不要到上次的界限,结果不知道是不是打职业久了身体变差了,明明离他预判中的酒量上限还有界限,当时也没感觉有什么,结果吃完出来,刚走几步就觉得头晕。

本来酒店离夜宵摊不远,他们走路过来,也打算走路回去,但是田野现在这样,走回去基本上是不用说,打的又实在太近,胡显昭拖着他走了一段路,终于还是放弃了,找了个公交站坐下来,又跑去买了两瓶咖啡,打开了放到田野手上,催促道,“快喝,喝完清醒点我们走回去。”

喝醉并没让田野完全丧失思考能力,只是让他脑子和身体都变慢了,比如现在,他就反应了半天才开始喝咖啡,又不知道为什么撒了自己一手,撒完以后还愣了几秒钟才说,“胡显昭,你身上有纸吗?”

“我看看。”田野没转头,不过胡显昭明显是掏了掏口袋,把口袋里的东西都掏出来看了看,沉默了一会儿,大概确认过了,又塞了回去说,“没有,你擦衣服上吧。”

“太脏了。”

胡显昭没说什么,把他自己的咖啡放到一边之后,又把田野的手抓过来,一根一根手指头地在他自己的外套上擦干净了,才说,“好了,现在可以了,你喝咖啡吧。”

田野哦了一声,把手收回来,放在眼睛前面看了看,含混不清地说,“胡显昭,你拿我手这样玩,都不〇的吗?”

“什么?”他说的太含混,胡显昭没听清。

好像有点困,田野想。

他想伸手打个哈欠,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

……刚才擦手的那个外套好像是我的。

这是田野的最后一个想法,然后他就带着某种报复心理,毫无顾忌地陷入到睡梦中去了。

 

 

12

田野是被冷醒的。

刚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还打了个哆嗦,但真的看清楚以后他哆嗦都打不出来了。

为什么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星空呢?地震了?房顶都没了?

他脑子里模糊了大概半分钟,立刻就想起了昨晚的事情——不,现在一幅天还没亮的样子,大概是几个小时前的事情。

那时候自己喝醉了,确实是很困,又想看胡显昭笑话,所以故意在公交站睡着了,但是谁能想到,胡显昭居然也没做任何尝试,而是决定就在这里过夜呢?

这AD思想出问题了,田野想。

他现在头倒是不怎么晕了,就是晚上气温低,觉得一阵发冷。好在公交站离酒店近得很,走回去怎么想都不成问题,他一边想一边坐起身来,就感觉到自己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往下滑,眼疾手快地抓住一看,是一件衣服。

是他借给胡显昭的那件外套,大概胡显昭看他睡着,又披在了他身上。田野转头看了看,果然就在另一张长凳上看到了缩成一团睡着的胡显昭,不过,胡显昭一直是这个睡姿,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冷还是习惯。

本来应该过去叫胡显昭起来回酒店睡的,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发愣。

他打职业要比胡显昭早一些,遇见胡显昭的时候,他已经是前辈了。

那种感觉其实很奇怪,现实里的两年实在是不足一提的短暂时间,但职业圈里的两年却很长,就好像前一天他才刚下了打职业的决心,第二天他就开始带人了。

有时候他会觉得,胡显昭就像一个翻版的自己,但其实胡显昭和他的性格相差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互补的人更容易关系好,但总之他们两在一起十句有九句是斗嘴,可毕竟也变成了最好的朋友。

他很早以前就知道胡显昭对他要比对其他人好,但那时候他完全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因为他对胡显昭也要比对其他人好一些,如果说是最好的朋友,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但胡显昭毕竟想的不一样。

他发现之后纠结了很久,最终决定照搬讨厌攻略,做得煞有介事,但实际上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发出去的东西更像是玩笑,而胡显昭一旦表现出生气的苗头,他就忍不住不高兴。

挺自私的不是吗?

他一开始想要胡显昭讨厌他就是想要一个心安,职业上他的位置是辅助,现实里他的身份是前辈,胡显昭好像就该被他管着被他带着,但事实是胡显昭默默喜欢他,而他即使思考了这么久,却还是很难从友情中找到喜欢的感情来。

那就是对不起胡显昭了,他想。

所以想要胡显昭讨厌他,如果是自己付出多一些的话,就能够心安理得下来。可放到现实里,他又很难真的去那么做,每次一和胡显昭说话就又开始斗嘴开始互喷垃圾话,他真的很喜欢这样斗嘴的日常,想要心安的同时,却又想要和胡显昭当朋友,像以前一样。

但是凭什么呢?

他又不是世界中心,凭什么要求一切按照他心意运转?

胡显昭能二话不说陪他出门,又把外套给他披上自己穿个短袖睡公交站,他又能给胡显昭什么呢?好好当朋友吗?

太可笑了,他几乎觉得自己卑鄙。

“走了。”

他拿起那件外套,走过去拍了拍胡显昭的头。

 

 

13

回酒店的路上,胡显昭一直没主动说话,田野把外套递给他,胡显昭也没收,反而说,“你穿吧,我不冷。”

“你都起鸡皮疙瘩了,”田野简直有些被气笑,“别逞强了,快穿吧。”

“我不想穿。”胡显昭说。

“为啥?”

“不喜欢。”胡显昭沉默了几秒钟,又说,“我和你换一件,我要穿你身上那件。”

???

田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两件外套对他来说几乎没有差别,因此犹豫片刻就点点头开始脱衣服,这次再递过去胡显昭就很快接过去穿了,田野一边穿那件被嫌弃的外套一边笑道,“讲究。”

“嗯。”胡显昭嗯了一声,突然停下来说,“我之前睡不着刷知乎,看到一个问题。”

“?”

“怎么让相亲的女方讨厌自己。”胡显昭说。

“那什么……”田野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他试图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说不出口,只听胡显昭又说,“你以后借人衣服的时候,记得检查一下口袋里有没有东西。”

田野一下子又想起之前的事情来,那时他撒了咖啡,问胡显昭有没有纸,胡显昭掏口袋以后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的没有,那时候自己以为是他在检查到底有没有纸,可现在看来又似乎不是。

但是他口袋里能有什么?

他一边纳闷,一边掏口袋,里面意外地很干净,除了一个纸团以外什么都没有,他把纸团掏出来展开,几乎忍不住叫了一声。

在所有的记忆里他所最不想想起来的记忆,现在就紧系在他手上的这个纸条上。

他不想去回忆,但记忆的回溯根本不由理智控制。

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一年前,发现胡显昭的暗恋的那个契机。

 

14

一年前的大型团建他们去了一座有名的山。那时候几个人商量着决定去山顶看日出,于是晚上就睡在了半山腰,决定凌晨四点再起来去爬山。

田野惯例地和胡显昭一间,本来他是睡熟了的,但是胡显昭半夜突然起来把他惊醒了,田野本来以为胡显昭就是去一下洗手间,准备继续睡,可胡显昭出去时居然穿上了所有的衣服,一幅正式出门的样子,田野等了一会见他还不回来,就也偷偷穿了衣服跟出去。

其实他心里大概能猜到胡显昭要往哪里去,白天住进来的时候就听人说半山腰有一颗很灵的许愿树,但那时队里几个人是一起写了一个EDG加油的纸条挂上去,胡显昭也没说什么,但现在来看,似乎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愿望。

是什么呢?他一边轻手轻脚地往许愿树的方向走,一边不出意外地看见了正在那里写些什么的胡显昭。

田野赶紧躲到一边的草丛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偷看,只见胡显昭写了很久,才终于挂了上去,他死死盯住那个挂东西的位置,又用余光监视着胡显昭走远了,才跑过去摘下了那张纸条。

……当时看到纸条的时候他是怎么想的呢?

他有些不太愿意去回想。

但当时的他就穿着现在这件衣服,拿下那张纸条以后他脑子一团乱,想把纸条挂回去或者丢掉,但最终还是没有,只是胡乱地把纸条往口袋里一塞,回去以后又随手把外套塞进了箱子的底层,再也没有翻出来过。

这次出来团建,他又拿了这个箱子,随便往里面塞了几件衣服,也没在意底层的那一件,所以才会顺手递给胡显昭,又时隔一年地再次看到了这张纸条。

如果当时自己没有醒来就好了。

他想。

 

15

“那天我回去的时候发现你不在,就想你不会发现了吧,可是你一会儿就回来了,看起来也很正常,我就没有多想。”胡显昭说,“我那时候要是动作轻一点,你没有醒来就好了。”

田野没说话,胡显昭又接着说,“你想我讨厌你吗?”

“也不是……”田野回答得很犹豫,“我觉得我好像很对不住你……对不起。”

 “你觉得我喜欢你对你好,但是你不喜欢我,所以于心有愧是吗?”

田野想说是,又想说不是,沉默了很久,到底没说出什么结论来。

胡显昭轻轻地笑了一下,“我没想过要你喜欢我。田野,有时候一个人喜欢你真的不一定指望你怎么样,对你好也未必期待你回报的。”

田野低下头去,视线模糊起来,根本看不清手上纸条上的字,但那一行字在他的脑海里再清晰不过。

“希望能做一些和田野在一起的梦。”

那就是胡显昭半夜偷溜出去写的愿望。

“有时候喜欢是不在意有没有回馈的,”胡显昭继续说,“对你好也是一样,都是我自己想要这么做的。你接受就可以了。”

他忍不住想要反驳什么,但胡显昭走近一步,摸了摸他的头发,又说道。

“没关系的,田野,你假装不知道就好了,没关系的。”

 

 

16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各自洗了澡上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子盖住头减轻了声音的原因,总之胡显昭那边一点声音都没有,连呼吸都听不到。

其实田野这时候也不想听到胡显昭的声音,但真的什么都没听到,他又觉得有些不适应。

闭着眼睛躺了很久,实在睡不着,田野干脆又把头露出来,发现天色已经亮了,他也不敢去看胡显昭有没有起,翻了个身拿手机给明凯发微信,“厂长厂长,跟你商量个事好不好?”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八点过一分,昨天约好的九点去爬岳麓山,明凯大概已经起了在等出发了,回复得很快,“放。”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田野忍了。

“我能不能和你换个房间啊?”

“阿布有女朋友了诶,你这样没有意义的。”

“……”田野发了一串省略号过去,又说,“行不行啊,求你了。”

“为什么啊?”

“我和胡显昭吵架了。”

“他又说什么话了?”明凯回的苦口婆心,“他年龄小不懂事,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的,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嘛。”

“不是,”田野说,“是我惹他生气了。”

“他还敢生你气?”

“帮个忙行不行啊,爸爸。”

“好吧好吧,你们吵什么啊?严重吗,要不要我去帮忙说一下?”

“不用不用!”田野赶紧说,“那什么,布神起了吗,我能现在过去吗?”

这次明凯等了几分钟才回,“过来吧。”

田野发了个磕头的表情,悄悄爬了起来。

本来他这次来就没带多少东西,又是旅游,在酒店呆的时间不长,大部分东西都在行李箱里,现在随便收拾点水杯之类的,走起人来快得很。

走出去的路上他一直目不斜视,不过关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胡显昭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睛看着他,脸上一点表情没有,田野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再看过去就发现胡显昭的眼睛又闭上了。

他心里忽然一软,在门口顿了顿,低声说,“对不起。”

“没关系。”胡显昭说。

 

 

17

明凯的房间就在隔壁,田野提了行李箱过去,才摁门铃没几秒,门就开了,阿布一幅可以立刻出门的打扮,非常居委会大妈地语气说,“来了啊。”

“啊,来了。”田野愣了几秒说,感觉自己像是在搞黑社会接头,又想笑,又觉得自己笑点太诡异。阿布跟在他身后,语气平和地说,“里面那张床是明凯的,你把行李箱放旁边就行。怎么回事呀?”

“就吵架嘛。”他一边拖行李箱一边打哈哈,走过玄关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明凯,同样一幅可以立刻出门的打扮,不过脸上敷了张面膜,闭着眼睛,姿势诡异,一幅我在思考人生的贱样。

呸。

田野偷偷在心里鄙视这种装逼坐姿,把房卡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明凯,明凯也正好睁开眼睛看了过来,说,“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搬过去住也要问小昭的,他可不一定怎么抹黑你呢,让你先说是为你好,让你先洗白好不好。”

田野假装没听到,放了行李箱往床上一坐,说,“那什么,我身体不舒服,今天爬山不去了啊。”

他昨天喝醉酒,回来以后又没睡着,说不舒服倒也不是完全的假话,不过明凯当然不知道这些,他摘了面膜,站起来笑嘻嘻道,“别吧,搞得和失恋一样,吵架算什么啊,一起出去玩玩就好了。”

“我们吵的真情实感。”

“你骂他头大?”阿布推测。

“我还说他眼间距宽。”

“那也不至于太生气吧?”

“不止,”田野痛心疾首,“我还说他颜值不到卢本伟的零头。”

“这有点过分了吧?”

“嗯,我开始忏悔了。”田野一边说一边脱了鞋子躺在床上,“我决定惩罚自己今天一直呆在这张床上,你们快走吧。”

“这酒店没尿壶呀。”明凯一脸忧心忡忡。

“求你了,快走吧。”田野说。

“好好好,”明凯说,“我们先去吃早饭,要给你带吗?”

“不用,谢谢。”

“真的走了。”

“拜拜。”

“真的真的走了。”

“拜拜拜拜。”

“真……”

“到底走不走啊!”田野忍无可忍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就看到明凯和阿布两个人都已经走到了玄关那里,打开门了又转过头说,“真的不去吗,一起玩一天就没事了的。”

“不去。”

“你会后悔的。”明凯说着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哦——”

田野把一个语气词说的抑扬顿挫意味深长。

——虽然明凯大概率听不到。

——虽然他立刻就后悔了。

 

 

18

在后悔的情绪里,田野又闭着眼睛躺了一会,但毕竟睡不着,刚准备放弃睡觉把笔记本拿出来玩一把游戏,明凯就发了条微信过来。

“我们要出发了,你真不去?”

“不去不去。” 

“那好,胡显昭也不去,”明凯说,“他发烧了,你给他买点药过去吧。”

“你怎么不买?”田野打了一半,又把这句话删掉了,重新打道,“我没房卡怎么进去?”

“你现在下来我给你。”

行行行。

田野认命地穿衣服下去,果然看到明凯等在大厅里,一见他就递过来一张房卡,又说,“你怎么这么慢啊,我都让他们先走了。”

“穿衣服要时间嘛,你等不及可以放前台啊。”

明凯假装没听到,又问,“你知道药店在哪吧?”

“不知道。”他实话实说。

明凯倒没生气,笑了笑说,“大家都有个人隐私嘛,但是回去就是训练赛,别任性,行吗?”

“嗯。”他点点头,又问,“胡显昭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你说他长得丑,他生气了。”

“你看,”田野摊手,“我之前没骗你。”

“没说你骗我啊。”明凯还是笑嘻嘻的,“胡显昭真的生病了,你早点买药过去。我先走了,他们可能都到山脚下了。”

“拜拜。”

“拜拜。”

 

19

明凯说的不明不白,也不知道胡显昭到底是单纯的发烧还是因为感冒发烧,田野也懒得再发微信去问,索性感冒消炎止咳退烧药都买了个遍,好在药并不重,提起来也不是很费事。

买药没花多长时间,不过提了药上楼,他在门口却站了一会儿。

早上他想换房间几乎没做思考,但其实不管怎么想,都不应该把这种矛盾透露给第三方知道。

不过,明凯说胡显昭的说辞也是因为自己攻击他的外貌而吵架,虽然也可能是明凯在瞎说,但真的这样也不奇怪。他和胡显昭平时就经常在一起说垃圾话,现在扯淡一脉相承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当然,怎么看胡显昭也不可能说“我发现田野发现我暗恋他所以我们闹掰了”……而且说他们闹掰,大概也不正确。

他看了看手里的药,终于叹了口气,掏出房卡打开了房门。

胡显昭还躺在床上,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怎么样,见他进门也没什么反应,田野开了灯,走到床边看了看,胡显昭没睡着,正睁着眼睛看着他,不过面色有些白,也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不会烧傻了吧?

田野皱了皱眉,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关切地问了句废话,“你没事吧?” 

“田野?”胡显昭没理这句废话,问道,“你怎么没去爬山?”

“老了,爬不动了。”田野说,“你感冒了吗?还是只是发烧?我给你买了药。”

“应该就是发烧吧。”

“你是不是嗓子哑了?咳嗽吗?”

“不咳。”

“行吧,那吃点退烧药。”田野翻了翻袋子,把退烧药递过去,又接了杯水过来,看着胡显昭吃了,又犹豫起来。

早上过去太急,忘了问明凯要他房间的房卡,现在他手里的房卡就只有刚明凯给他的他自己本来这张,所以要么在这里待一天,要么一个人出去待一天。

他还没想好到底要怎么样,胡显昭就先说话了,“我要睡觉了。”

“什么话,”他忍不住笑出声来,“赶爸爸走呢。”

“我是00后啊,”胡显昭躺了下去,把被子扯上来,只露出半张脸,“爱幼懂不懂。”

“那你怎么不尊老呢?”

“我生气啊。”

“什么?”

“不是你这么说的吗?”胡显昭像在说绕口令,“明凯说你说我说我生你气。”

“嗯……”

田野嗯得荡气回肠。

胡显昭接着说,“不过你现在给我买药了,我不生气了。”他声音渐渐低下去,“那一天我动作轻一点就不会有现在这种事情了,或者如果我发现那张纸条不说出来是不是更好呢?归根结底,还是我对不起你,本来这些和你没关系的,所以还是你不要生我的气吧。”

乱七八糟的思绪在田野脑海里打了个转,最后说出来的话却很苍白,“我没有生你的气。”

“那是你希望我生你的气,是不是?”胡显昭又说,“我之前是有点生气的,因为你找乱七八糟的攻略想让我讨厌你。其实没必要的,你看联盟这么多人,都是从小一个人出来打职业,什么风风雨雨脏事破事没见过,单相思算什么呢,太微不足道了。你因此同情我才让我生气。”他的语气又缓和下来,“你假装不知道就可以了,真的没关系的。”

田野看着地板,很久也没有说话。

几年前第一次见到胡显昭的时候,他就有些担心这人会不好相处。太傲了,一股子目中无人的感觉。不过,当时的胡显昭毕竟太年轻,不管是比赛经验还是技术,都被他碾压,所以他们的相处里,总是他“欺压”胡显昭的次数多,多到他几乎就要忘记了那个第一印象。

但那个第一印象并没有错,可能胡显昭已经没有那么目中无人了,但自尊心是没有变的。

他真的觉得胡显昭是很好的朋友,好到就连一肚子心事的刚才,胡显昭一起头田野就忍不住开始斗嘴了,如果让他有得选择,就算以后不打职业了,他也愿意和胡显昭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但是他觉得这不公平。

如果胡显昭喜欢他,他就想要让胡显昭脱离出来,他不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去当一个好朋友,因为那是他的愿望,不是胡显昭的。

可如果也是胡显昭的呢?

就像他的那个愿望一样,就像他说的话一样。

希望能做一些和田野在一起的梦和他田野有什么关系呢?

刚才胡显昭都亲口说和你没关系了。

他抬起头往床上看过去,胡显昭也正看着他等着他的答复,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很平静。

“你当做不知道就可以了,没关系的。”胡显昭又说了一遍。

“什么不知道啊,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田野终于笑了起来,“今天我特意没去爬山给你买药,还不跪下来叫爸爸?”

胡显昭看了他几秒钟,也露出一个笑容来,“是呢,儿子真孝顺,值得表扬。”

“快睡吧你,烧傻了可不给你发工资。”

“行行行,儿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胡显昭叹了口气,真的闭上了眼睛,田野笑了笑,又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

“谢谢你。”

他在心里说。

 

尾声

新年过后没多久,比赛就开始了。

EDG还是赢多输少,新的版本虽然下路被削弱了一些,但他们两的合作还是没问题,进了半决赛以后,兔玩联系了队伍说要做胡显昭的专访。

这些年胡显昭采访已经做的够多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他太年轻,说起话来还是不经过大脑,所以这次虽然是专访,队里还是派了田野跟过去在台下看着,监督胡显昭别说什么傻瓜发言。

差事太无聊,田野双手插着口袋,一边听,一边闭目养神。

台上的女主持人在问,“听说你每天早上会把前一天做过的梦记录到手机里,是这样吗?”

“不是,你怎么会知道我会把梦记录到手机里。”

“因为我关注你啊。”主持人笑嘻嘻的,“那么能不能透露一下,有梦到什么和比赛相关的有趣的梦吗?”

“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胡显昭一幅傻愣愣的口气,“我好像确实没做过和英雄联盟有关的梦。” 

“什么时候会梦见吗?”田野想。

那天回来以后,他又把那件外套塞进了行李箱,回基地以后又随手塞进了衣柜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又穿了那件衣服,一摸口袋就是那张纸条。

他有点想打开看一看,可最终还是没有。

台上胡显昭还在说什么,田野悄悄地站起来,把纸条和喝完的水瓶一起扔进了垃圾桶里。

“还是不要梦见了。”他想。

“希望不要梦见。”

他假装打着哈欠,双手合十,许下了新年的第一个愿望。

 

—FIN—

 

后记:忘却补正是游戏命运冠位指定里复仇者职介的职介技能,大概意思是“即使时间流逝,关于复仇的记忆也会强制保留和回忆”。自然这篇文里是不存在仇恨相关的东西,但是主要的情节如果说是找回——或者说再次回忆关于那张纸条的记忆,大概也不能说完全错误。

因此没有跑题(X)

这篇文写的很快,不过大概的框架一开始就想好了。虽然身为作者本人这么说有些不要脸,但是我确实很喜欢小昭许的那个愿望,“希望做一些和田野在一起的梦。”

单纯,热切,又非常个人主义。

差不多就是我心中的小昭。

这里的田野也差不多是我想象中的田野,有责任心,容易共情,总是为别人考虑,偶尔说说垃圾话,生活里很有趣。

里面大部分的段落都是他们的插科打诨,总体的文风也很欢快,我写他们的对话的时候是很开心的,希望你们也看得开心。

最后对看到这里的朋友们说一句,谢谢你们看完这篇文,也希望你们能喜欢它,鞠躬~



唐斯托 toSto

龟速进行中!这个天气去健身,爽到叫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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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aojiejie

夜航东飞

 *我又49年加入国民D了。

*拒绝上升真人。


夜航东飞


【1】

“那么……哥觉得,我应该留在LCK,还是去NA呢?”


——为什么会想到问我?是不是发错人了?

——留在LCK吧,不是还没打出成绩吗?

——去NA挺好的,和裴俊植那家伙还可以互相照应。


韩王浩反复猜测着对方的回答,直到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他低头,看见对方的回复比想象还要简单。


“不后悔就行”。


啊……

韩王浩把手机往床上一丢,之前破罐子破摔一般,蛮横地给对方发送一条没头没脑...

 *我又49年加入国民D了。

*拒绝上升真人。

 

夜航东飞

 

 

 

【1】

“那么……哥觉得,我应该留在LCK,还是去NA呢?”

 

——为什么会想到问我?是不是发错人了?

——留在LCK吧,不是还没打出成绩吗?

——去NA挺好的,和裴俊植那家伙还可以互相照应。

 

韩王浩反复猜测着对方的回答,直到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他低头,看见对方的回复比想象还要简单。

 

“不后悔就行”。

 

啊……

韩王浩把手机往床上一丢,之前破罐子破摔一般,蛮横地给对方发送一条没头没脑消息的勇气,很轻易就随着这五个字烟消云散了。

对方和SKT续约三年的新闻还在到处引起讨论,而自己不管是去NA还是留在LCK,毫无疑问地又要加入一只新的队伍。

四年了,四支队伍,偶尔网络上恶意的评价像地沟里的老鼠一般从他眼前奔跑过,窸窸窣窣地说他年年换队伍,再怎么换也最多只是个亚军。

 

他时常觉得疲惫。

无论是17年离开SKT的自己,还是16年输给SKT的自己,又或是15年在NJ总共只打了13个小场的自己,所期盼的,似乎都并不是这样的现在,又或者在更早的时候——

13年的自己。

 

他始终长的不高,身材消瘦,周围的女生都不比他矮,甚至比他高的也大有人在,尽管她们偶尔会夸他可爱,但这对他而言,这份夸奖最多只能带来一闪即逝的快乐,随即而来的是漫长的自我怀疑和难堪,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见自己小小的眼睛,和像纸一样单薄矮小的身体。

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他诚然是开朗活泼、讨喜可爱的,可是有的时候,有的时候……

那些自卑就像是偶尔冒出来的他脸上的青春痘,不致命,有消有涨,但始终存在,偶尔还会留下讨厌的痘印。

 

第一次进网吧的时候,尽管是环境恶劣谁也能进的的破网吧,老板还是拦住他仔细盘问,像是唯恐放了什么小孩子进来一般。

像所有俗套的新闻一样,他沉迷网游,不再愿意照常去学校,父母不赞同,扣掉生活费希望他妥协,于是他缩在那家有点糟糕的网吧里,靠着在网游中贩售装备维持生计。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是在逃避现世,毕竟现世并没有差到那种地步,他更不是在抗拒现实,甚至在网吧里他都凭借着不错的性格交到了不少朋友。他只是觉得自己终于发现了一个犹如乌托邦的地方,他觉得舒适,并愿意沉浸于此。他试图用自己幼稚、天真的方式去告诉父母,即便是玩游戏,我也可以养活自己,我也可以过的很好。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和父母的博弈陷入僵局,他渐渐体会到,父母所盼望的,或许本身就不是“能赚钱养活自己”这么简单的事情。

 

可是,他们盼望的什么呢?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可以满足韩王浩的愿望,那么他有成千上百个愿望,譬如长高十公分,譬如肩膀再宽个十厘米,譬如再也不用长青春痘,譬如……

好像都不够。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的话,我对自己的盼望,究竟应该是什么呢?

 

韩王浩在一阵热烈的欢呼中回过神来,整个网吧莫名地沸腾着,大部分人的机器都播放着相同的画面,他意识到是有一支韩国队伍在一个叫LOL的游戏里夺冠了,但没料到大家的反应会如此强烈。

在此之前,韩王浩也玩过几次LOL,而且还玩的不错,但是LOL并不是那种可以贩售装备赚钱的游戏,看起来无利可图,所以他并没有选择去认真玩,相对的,这个游戏的联赛他就关注的更少了。

 

周围的人鼻涕眼泪一块流,激动地抱在一起,平常几个网吧的常客见韩王浩一脸懵逼,热情地过来跟他科普这次胜利意义重大、为国争光,说着那个天才中单,他们激动而夸张地说他“简直是神”。

神吗?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神的话,我会向他许什么愿望呢——

 

屏幕上,深蓝色的光和舞台中心的红衣相互交映,韩王浩看见那个“神”,他看起来平平无奇,发型甚至有些可笑,有一点并不张扬的喜悦,和周围狂喜的观众相比,那点开心甚至显得太过内敛。

这哪里是神,这分明只是个,普普通通,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年轻男生。

 

网吧的狂欢一直持续到深夜,老板还为此搞了几个活动,韩王浩鬼使神差地点开了LOL,看见登录界面已经改成了SKT夺冠的消息,里面还有几个小链接,他顺着一一点下去,看到了网民们与有荣焉的夸赞、崇拜……

接着是FAKER出道这一年来的精彩操作集锦,他不知不觉地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周围的人疲惫地睡去或离开,他索性打开总决赛开始看了起来。

不久之前在别人屏幕上看到的画面重新放映,FAKER和他的队友们一起举杯,做庆祝胜利的姿势——

 

韩王浩用下巴抵着自己的膝盖,突然想,如果真的有神的话,那么,让我去到你身边吧。

 

 

【2】

2013年的年末,室外寒冷依旧,暖烘烘带着点古怪气味的网吧里,韩王浩思索着要取什么名字。

如果说那个人是KING的话,那么和KING平起平坐的是……?

他的英文水平实在一般,搜了半天,最后珍而重之地打下QUEEN HO这个ID。

 

当然,直到这个ID开始进入大家的视野,并被反复询问性别后,韩王浩才意识到,靠,这ID的意思是王后。

 

14年是很奇妙的一年,韩王浩开始认真玩英雄联盟 ,学习、练习,从中感受到成就与挫败,他开始观看韩国赛区的职业比赛,所有的比赛他都看,也思索着自己适合哪个位置……上单和辅助肯定不行,不符合他的性格,中路也不行,他可不想和那个人只可能成为对手。

AD和打野……他都挺强的,不过,还是打野吧,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想帮哪路就哪路,想进攻就进攻。

 

他逐渐找到自己的定位,无论是在游戏里,还是现实里,当他打上前百的时候,陆续有战队教练和经理之类的开始密聊他,有的诚意十足,有的显然还在观望。

那么,或许还不是时候。

 

一颗种子埋下去的话,得晒太阳、浇水、施肥,才能长大吧?韩王浩把自己当成一颗树的种子,想象着未来自己成长为参天大树的模样,等到足够高的时候,他可以触碰到同样的天空……

第一次排到FAKER的时候他等进游戏的时候才意识到对面中单是谁,这一把他是狮子狗,对方用了泽拉斯,他索性住在中路,试图把FAKER打穿来让对方印象深刻,可惜,自家卡萨丁大概是出于心理恐惧因素,线上直接炸穿,尽管韩王浩热情地一直打字让大家努力翻盘,最后还是输了。

韩王浩在失落之余又有点莫名的开心,很快他意识到高分局排队要很久,也很容易撞车,所对方只要一直播,他就去盯着,看到对方排位的时候立刻也点击排队,运气好的话就能撞上车……

 

但是,出乎韩王浩意料的是,他还没来得及长得足够高,FAKER就似乎要陨落了,接连的失败,萎靡的气氛……大家纷纷念叨着这个天才中单的“出道即巅峰”并不是夸奖,或许只是一句诅咒。

 

他坐在电脑前,反复看着不久前的那一幕——SKT的水晶爆炸,FAKER无缘入围世界赛。而与此同时,韩服排位结算更新,他超越FAKER,正式成为了韩服第一。

 

两者相互照应,像冥冥中有无声的声音在说:看,这世上没有神,他也不过如此。

游戏私聊被铺天盖地的恭喜和各个战队经理的问好给覆盖,他搜索着FAEKR的ID,查看战绩……鼠标在加好友上面晃了晃,最后还是没按下去。

韩王浩固然是喜悦的,他的天分,他的努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展示在众人面前,像是原本被淤泥堵塞的河流,终于奔涌而出。

 

……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至少,不应该仅仅是这样而已。

 

他再一次点开比赛视频,突然想,如果在他旁边的是我的话,我们一定不会有这样惨烈的失败的……我会接住他,接住所有的队友。

 

【3】

 

韩王浩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打LCK,就会对上SKT,对上FAKER。

选人的时候,他商量着可不可以选狮子狗——第一次撞到FAKER时的那个狮子狗。

教练看了一下阵容,同意下来。

 

韩王浩很清楚,李相赫肯定什么都不记得,排位里遇到的敌方狮子狗成千上万,谁会记得呢?

这只是他自己小小的仪式感。

 

这种能和FAKER对阵的喜悦很快就被冲散了,他以为自己要开始光明征途,奔赴大海时,却在NJ开始了冷板凳生涯。

韩服第一也没用——在往后的人生中,他无数次体会到这件事——但这是第一次。

替补,对他来说,这两个字未免太过残忍了。

 

平常只能坐在休息室里看队友打比赛,总共只打了十几个小场,采访的时候可能完全不会被问到,偶尔刷帖子还能看到大家说“这人是谁啊”……

教练说他个子小,所以帮他取的ID叫PEANUT,当然,如果他想的话,叫QUEEN也不是不行。

韩王浩在PEANUT和QUEEN之间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前者,这一次他小心地查证过,除了花生之外,这个ID还有个意思就是,无足轻重之人。

FAKER,虚伪之人。

 

这是很有趣的一点。名为FAKER的李相赫始终用最真实的面貌面对游戏,他全心全意地投入,如苦行僧一般训练,对游戏有常人绝不会有的真挚。在S4结束,许多明星选手四散分离奔赴其他赛区时,FAKER拒绝了其他赛区和队伍的高薪,选择留在看起来前途未卜的SKT,为一份不知从何而来的坚持。

——这样的事情,在他漫长的游戏道路中,同样也不会只发生一次。

 

而名为PEANUT的韩王浩所希望的,是举足轻重。

 

他接受了这个ID,却如同ID一般,渺小地坐在冷板凳上,偶尔能上场,战绩也并不是那么好。RANK和比赛实在差太多了,视野,指挥,配合……他手忙脚乱,又偶尔空闲到难以忍受地面对着这一切。

 

他甚至偶尔会拿自己和李相赫作对比——EZH的强势让李相赫的光芒不再夺目,MSI的失利也让FAKER的不败妖姬失去神话色彩。

看,强悍如FAKER,也是有要当替补的时候,那么他当替补,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熬……

 

才怪。

 

韩王浩埋头打着RANK,他想,他才不要当什么替补呢,他绝对,百分百,可以是首发的。

他应当是,举足轻重,而不应当,无足轻重。

他并不像FAKER一样,无论坐在那里,都有其光芒。

 

果然,2015年夏季赛开始,FAKER不太被轮换,重新坐稳首发位置,SKT的成绩更是一路高歌猛进,只输一次,几乎是全胜地拿下了夏季赛冠军。

 

2015年赛季末,韩王浩确定自己不会继续待在NJ,尽管发挥的不是那么好,尽管还是个有点生涩的青人,可是独具慧眼的人也并不在少数,他和NJ友好地商量了解约,一边联络其他队伍,一边看S5全球总决赛。

 

太变态了,那么猛的状态居然还能延续,世界赛上都居然一个小场都没有输……

韩王浩盯着屏幕,观看SKT和KOO的最终决赛,尽管KOO拼尽全力,最后依然以3:1的成绩输给了SKT。

与两年前看到的画面极其相似,SKT队员们捧杯,万众欢呼……只是场地更大了,衣服从红色变成了黑色。

队员也几乎都换了,除了BENGI和FAKER。

 

而韩王浩,也和两年前一样,独自坐在椅子上,用下巴抵着膝盖,安静地看着直播。

神归其位,而他只是从网吧的观众,变成了一个隔壁队伍的观众。

 

【4】

韩王浩没想到自己会同时接到KOO——现在应该叫ROX Tiger——和SKT的试训邀请。

他毫不犹豫地先去了SKT,和他一样怀揣梦想,想要一展身手的试训生不在少数,他发挥的很不错,但同时也被告知,BENGI仍会是首发,他如果去SKT的话,必须以替补的身份先等待轮换。

 

又是替补。

这两个字简直像噩梦一样。

 

教练组没有催促他们做决定,让他们可以回去好好想想,也可以接触接触其他队伍,这或许就是SKT的底气,韩王浩有点恍惚地从走出去,却意外在走廊上碰到了李相赫。

他穿着队服,独来独往,目不斜视,周围的试训生发出低低的惊叹,有人开口向他打招呼。

 

韩王浩站在人堆里,莫名地手心出了点汗,他甚至不敢直视李相赫,只能看见对方拎着矿泉水瓶的手,李相赫冲他们点点头,然后漫不经心地说:“加油。”

没有特定的对象,是对所有人这么说的。

 

韩王浩走出SKT大楼,晕乎乎地靠在路边,最初的喜悦过去后,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只有被看到,才有被说加油的资格。

如果像15年一样,当个替补……

太阳,是照耀不到角落的。

 

他来到ROX,简单的试训后,HOJIN问他有什么条件和要求,韩王浩不假思索地说:“我要当首发。”

HOJIN并不意外,反而笑着说:“当然,不单单是首发,你连替补都不会有。”

他想了想,又说:“我们去年,如果多赢两局,就可以战胜SKT了,也许你的加入,可以弥补这两局。”

 

虽然提要求的时候气势汹汹,但被这样夸奖,韩王浩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啊,这么相信我吗?”

“你有渴望的眼神。渴望赢,渴望胜利,渴望功成名就……或许还有别的。”

 

不久之后的采访里,有人问韩王浩,你最想成为哪位选手呢?

韩王浩思索了片刻——事实上,这完全是不需要思索的事情,因为他曾在心里说过许多遍——他笑着说:“BENGI选手吧。”

 

【5】

他看起来和FAKER越来越接近了。

尽管他还是习惯性地看FAKER的直播,习惯性地去和FAEKR撞车,所有ROX的队员都知道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对于韩王浩来说,隐藏秘密是一件略显艰难的事情,何况这也没什么好隐藏的。

崇拜FAKER的职业选手实在不少,多他一个不多。

 

第一次,当他被BANG拉去排位,却看见了FAKE的ID时,震惊地在队友的怂恿和莫名的狂喜中,打开了直播,那时候他尚不知道此事影响之深远,将在他未来的日子被反复提及——以或调侃,或探究的语气。

没有人知道,也不必有人知道,那颗13年就埋下去的种子,在这一刻仿佛突然破土而出,费力地伸展着枝丫。

 

他向来擅长讨人喜欢,却只能笨拙地按照弹幕的教导,打出“吃年糕汤了吗”,对方犹如铜墙铁壁一般完全不回答,他摸着头发和脸,在弹幕和队友的怪叫中莫名其妙地红了脸。

真可怜啊我!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搭话了,怎么对方如此铜墙铁壁。

哪怕是回个嗯也好啊……不过也是,连和队友的熟络程度都一般的FAKER,怎么可能会理会自己莫名其妙的招呼呢。

 

这个小小的,在当时看来无足轻重的事件只是一个插曲,之后属于ROX Tiger的日子,韩王浩像在坐电动扶梯。

队友的照顾和信任,自己水平与天赋的提升,轻松收获的胜利,越来越多的粉丝与欢呼,与日俱增的人气……

他轻松又自在地,沐浴在温和的日光中。

 

他才二十,他踌躇满志,倘若他会的中文不仅仅是“你好我是打野”和从SMEB那里学来的一到十,他会明白什么叫“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他甚至敢说出“说到中单就是FAKER,说到打野就是我的话就好了”这种野望。

 

Park Jung-seok教练曾说过,人生中没有什么事情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韩王浩逐渐忘记了这句话,他想,人生中一定有些事是理所当然的。

 

他理所当然地看到了S3总决赛的场面,理所当然地开始打LOL,理所当然地被挖掘,开始发光……

理所当然地,被SKT击败。

 

不。

唯独这件事,不应该是理所当然的。

 

半决赛的场馆中,ROX和SKT留下了一场为所有人赞颂的极其精彩的BO5,以及韩王浩近乎崩溃的眼泪。

他起身,看见FAKER一脸镇定地走过来,和他们握手,他看起来很悠闲,是啊,毕竟只是个半决赛,毕竟他已经拿到过两次总冠军了,毕竟他是神。

 

可是……不应该只是这样吧?

他强忍着和对方握手后,回到休息室,队友们坐下,和他比起来,去年就输给了SKT的老队员们似乎更疲惫,SMEB捏着眉心,瞥了他一眼,有点自嘲地说:“怎么了……输给FAKER,不是挺正常的嘛。你还是他的BIG FAN呢。”

 

韩王浩说:“可是,我想赢他。”

春季总决赛的失利也好,刚刚结束的BO5也好,他无数次地,想要追赶,战胜FAKER。

 

SMEB轻轻地笑了起来:“嗯,谁不是呢。”

韩王浩没有再说话。

 

几日后,他窝在宿舍里,独自看完了S6的总决赛。

简直是……毫无惊喜的结局。

 

看到FAKER捧杯的样子,韩王浩轻轻把脑袋往后一靠。

神……

走近他,接近他,输给他。

崇拜他,恐惧他,憎恨他。

 

彼时他甚至没有好好和李相赫说上过一句话。

可是他对FAKER有过的所有情绪,一个人默默地消化了整整三年。

他从网吧的座椅,到NJ的宿舍,再到ROX的宿舍,他预感到即将面临的队伍的支零,和自己即将面临的颠沛。

 

【5】

韩王浩没想到Kkoma会联系自己,并且保证首发,他还没来得及完全消化从ROX离开的伤感,就像是被吹了迷魂烟一般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王浩你是为了赢,所以去SKT的。而我是为了赢SKT,所以去KT的。”

SMEB的这句话让韩王浩有点茫然,可是转瞬又释怀了,毕竟,除了这位固执的哥之外,能来SKT,为什么不呢?

 

他紧张地带着行李来到SKT,上一次来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所有人聚在一起吃了一次饭,他小心翼翼地坐在李相赫附近,莫名有一种追星成功的错觉,李相赫安静地低头吃着饭,感受到他的视线,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

韩王浩赶紧摇摇头,又自我介绍:“我是……PEANUT。”

李相赫更加奇怪地看着他,最后点点头,像是在说,我知道啊。

韩王浩在松了口气之余,又生出一点喜悦。

 

他几乎是怀揣着朝圣的心来到SKT,来到李相赫身边,结果……

完全出乎韩王浩的意料。

 

这个在游戏里主宰风云的FAKER,真的也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李相赫。

他并不难接近,甚至堪称平易近人。

 

训练的时候,他和韩王浩想象的一样认真严谨,生活里,却比韩王浩想象的还要孩子气,和他变得完全熟络很难,可是要像普通的前后辈那样来往非常简单。

给他牛奶和水他会开心,学他说话他会生气,生气了也就只是闷闷不乐地坐着,但来了炸鸡又会被哄好……

 

或许是集体的氛围很容易感染人,韩王浩迅速地融入了SKT——但他也很清楚,这种融入,只是表象。

没有人可以轻松地融入SKT,新加入的他和HUNI还有几个替补不行,甚至已经待了两年的BANG和WOLF偶尔看起来也和SKT有些游离,只有FAKER,他像是宇宙中心的那个核,支撑着SKT的转动。

所有SKT高强度的训练、严格的日常生活管理,对他而言,早就融于血脉,他不需要去遵守什么,因为他本身就与那些规则相洽。

 

在SKT所受到的关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的多,人人都很在意SKT能否再次称霸,夺得三连冠,他自己也很在意,甚至可能比任何一个人更在意。

他绝对,不可以亲手把那个人拉下神坛。

 

第一次上场的时候,他再一次使用了狮子狗,李相赫突然轻轻地“啊”了一声,韩王浩意外地看着他,忍不住说:“哥记得吗?”

李相赫按着鼠标,嘀咕着“有点不灵敏”,一边疑惑地说:“记得什么?”

 

韩王浩立刻闭上嘴,心里偷偷地翻了个白眼。

也是,他在指望什么啊……

 

李相赫,可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沉浸在游戏中的网瘾少年。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神啊!

韩王浩简直想掐着13年的自己摇晃,让他清醒一点,甚至想回到那时开直播问年糕汤的自己的直播给关掉。

到底在干什么啊。

 

这家伙是哪门子神啊,明明就是个,偶尔还会长青春痘、吃饭特别认真、总是捧着看起来就很无趣的书,连大吼大叫都做不到,还喜欢玩一些整蛊的,有那么一点可爱的幼稚鬼。

诶——可爱?

 

身边的裴俊植正好不知道点开了什么奇怪的少女网页。

“可爱是最高级的称呼。”裴俊植一本正经地念着,“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帅,厉害,都没什么,可是如果觉得对方可爱的话……吼吼,你完了。”

 

韩王浩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6】

“SKT的打野都要吃些苦,但我好像吃的特别多”。

夏决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在SKT待了很久了,他一边说,一边回顾这对他来说堪称漫长的大半年的时光……

春季就开始逐渐下滑的状态,被轮换时的崩溃,喝醉酒跑到SMEB直播间笑着抱怨,又一次,又一次地把韩服第一当成保命符。

 

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理所当然的。

他又一次,体会到这句话,无数次,他被换下场的时候,恨不得大声说,我应该是首发,我明明是首发才对!

可这句连在NJ他都敢无数次在内心呐喊的话,现在却连在心里喊都做不到了,他只能在每一次的失误后,手脚发冷,在心底祈祷,拜托,不要输,不要因此让我下去……

 

他比任何一次都更惧怕坐在休息室里看队友们比赛,无论输赢都会让他倍感煎熬。

他知道没有人针对他,教练组只是一如既往地,严格地遵守着SKT历年来的规则。

可是,真的太累了。

 

韩王浩突然意识到,比起那颗在13年埋下的种子来说,更早地,他的心里就埋下了另一颗种子,那颗种子里有他的矮小,有他和父母曾经的裂痕,有他在青春期迷茫的自卑……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颗种子也在发芽,来SKT后,它飞速地增长。

 

那些普照在希望种子上的阳光,同样也照耀着黑色的种子之上,它一视同仁,不理会韩王浩像被切割成两半,他时而想要猛进,犹如从前的自己,却又在操作的前0.1秒产生犹豫,他开始害怕,害怕所有可能的结果,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最惨淡的时候,他病倒在床,好在那两日没有比赛,尚能安心休息一会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李相赫站在他床边,研究着一个药瓶,见他醒了,随口说:“他们出去了,我得补直播,俊植给你买了药,让我记得叮嘱你吃。”

韩王浩的脑袋里简直爆发出一阵“哈利路亚”,配合的画面是那该死的年糕汤视频里裴俊植被P成丘比特的模样。

 

韩王浩有点想赖在床上,让人把自己扶起来喂药,倘若在这里的是BANG、WOLF、甚至是KKOMA,他都会这么做,可是面对李相赫,他还是哼哧哼哧地坐了起来。

李相赫耐心看着说明书,连扶都没扶一下,一板一眼地说:“吃两或三片……两片吧,副作用好像有点强烈。”

 

一边说着,他一边把韩王浩床头的水拿过来,然后突然放下药,直接走了出去,韩王浩简直是目瞪口呆,又觉得这种事李相赫确实做的出来,只好认命地自己拿了两片药和水喝掉。

 

片刻后,李相赫重新走进来,带着一杯热水。

“吃药的话,还是喝热水比较好吧。”李相赫的语气里有点不确定。

 

韩王浩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李相赫疑惑地看着他,韩王浩硬着头皮,又吃了对方递过来的两颗药,喝了对方装的热水。

 

副作用来的太快了,他脑袋里很快就晕晕的,以至于在李相赫要离开的时候,喊住了对方:“相赫哥——”

李相赫停住脚步,回头:“怎么?”

韩王浩说:“相赫哥,不会觉得辛苦吗?”

李相赫没有回答,安静地看着他,韩王浩重复道:“不会辛苦吗?我觉得很辛苦呢……来SKT,明明应该开心的,可是,实在很辛苦。”

 

他甚至不期待李相赫回答什么,可是半晌后,对方还是开了口:“如果一直赢的话,就会轻松一点。”

 

啊……

这什么李相赫式回答啊。

韩王浩几乎要笑出声来,苦笑那种。

 

李相赫推了推眼镜,说:“王浩,加油。”

 

说完就很酷地走了出去。

韩王浩晕乎乎地躺在床上,想起15年末来SKT,听到的那声加油,那时候并不是对他一个人说的,而是对所有试训生说的。

但现在,居然也有个专属的“王浩”了呢。

 

他很快重新,沉入梦境。

 

这一次的感冒后,他重新找回了一点状态,在MSI上,迎来了自己第一个世界冠军,可是这个冠军到来的时候,他居然有点不敢像以前一般狂欢着,他克制地、SKT式地笑着,和周围的人拥抱击掌,然后他和FAKER击掌。

他只是想要击掌而已。

但击完掌,李相赫伸出手,把他搂住。

 

他感到令人晕眩的,犹如醉酒一般的喜悦,这是仿佛在梦里也不敢出现的场景。

 

在很久以后,他仍会时常想起这一刻,那种巨大却缓慢的,击中他的幸福感。伴随而来的,是他曾翻过的,FAKER看过的一本书——文在寅的自传——里的一段话。

 

“现在这是一条洋溢着喜悦的街道,我多么希望这个瞬间能够永远持续下去。未来要经历的痛苦和难关,是当时的我们还无法想象的。”

 

【7】

 

在被问到“和FAKER一起吃年糕汤了吗”的时候,他故作镇定地说吃过很多次饭,没有什么特别的了,却被电到一哆嗦。

在因为冷向队友讨外套的时候,被说“你找FAKER要嘛”,他又忍不住磕磕巴巴地说“那可是、那可是FAKER啊,他的外套上可印着‘FAKER’啊……”

他一面忍不住地想要亲近李相赫,一面又在李相赫察觉到他微妙情绪,甚至抚摸他脑袋的时候感到烦躁——这种治标不治本的安慰,麻烦不要再做了。

除了让他感觉到成倍的困扰以外,没有任何作用。

可是情绪低落,而李相赫照旧和其他队员说笑的时候,这种困扰也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好转。

 

他心底的两颗种子轮流长高,轮流遮蔽他的心脏和视线,状态的起伏也让他深感疲惫,他像是坐在晃晃悠悠的船里,随时可能靠岸,但更可能沉入海底。

那是一个非常痛苦的夏季,甚至他不太愿意去仔细回想夏季第二轮开始比赛后的所有细节,失误和迷茫共存,他甚至不再倾诉和抵抗。

 

赢就好了。

可是什么时候开始,赢变得困难,变得让人战战兢兢?

他从来不希望看到任何人失望的眼神。父母得知他想要打职业时的震惊和不支持,成为亚军后队友的沉默,每一次输掉比赛时教练那一句“下一把你休息吧”……

他有点害怕,害怕SKT的神话会因为自己断送——虽然他同时也知道,这并不可能是他一个人的问题。

 

他只是莫名地害怕,莫名地纠结,在深夜里坐在阳台上发呆。

发呆的时候,身后传来细碎的声音,他回头,看见李相赫从身边经过,然后突然停下脚步。

 

韩王浩疑惑地看着他,李相赫说:“明天我CARRY。”

韩王浩更加茫然了,李相赫却不打算解释,径自回了他的房间。

  • 他果然发挥的很好,他们轻松3:0赢下三星,韩王浩接受采访的时候,不由得轻快地把这件事说出来。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李相赫式的温柔,是罕见的,温情的时刻,但那实在太快了,也很迟,在他来了这么久以后,在他离开的不久前。

 

14年的时候,他曾想过,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让队友,尤其是FAKER,那样地陨落。

但他没有想到,在广阔的鸟巢中,那个经典的FAKER将脸埋进手肘中,犹如神坠落的画面里,也没有他。

 

从13、14年的网吧,到15年的NJ宿舍,到16年的ROX宿舍,到17年SKT后台的休息室。

FAKER的荣光与坠落的时刻,他竟然永远是个观众。

 

他安静地看着FAKER走回休息室,带着一点茫然,眼圈微红,所有人诡异地沉默着。

这份沉默像极了去年ROX的后台,于是他又一次感知到这个他畏惧,也深爱着的SKT,即将如同他同样深爱的ROX一样,支离破碎,并且永不可能复原。

 

他将一张纸放进FAKER的口袋,无法说出任何安慰的话。

就像是一个观众,观看了一场悲情谢幕的电影,他只能在曲终人散后,安静地沉浸在似乎与他无关,却又深入骨髓的痛苦之中。

 

尽管有所预料,但当KKOMA说,那么,我们解约吧的时候,他还是有点恍惚,甚至下意识地说“要和我解约吗?”

 

KKOMA也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说:“……你是很好的选手,但是和SKT并不符合。如果,如果你很想留下来的话,当然也可以,但是我们还会签新的打野,你只能等待轮换……”

他没有接话,KKOMA说:“老实说,那对你来说太可惜了,所以……好好想想吧。”

 

他拒绝的话已经在嘴边了,但到底没有立刻说出口,只是点点头离开,慢慢地转身,他大着胆子,敲开了李相赫的房门,还好,只有李相赫一个人在,手里捧着一本书,韩王浩瞥了一眼,看见《夜航西飞》几个字。

李相赫并不意外,冲他打了个招呼,主动说:“怎么了?”

韩王浩站在他旁边,说:“……哥觉得我要留下来吗?”

“不留下来比较好。”李相赫果断地说。

 

韩王浩完全不悲伤,反而有点想笑,李相赫接着说:“16年不是就没来吗?”

 

韩王浩怔怔地看着他。

他记得。

15年底来试训的自己,因为无法首发,所以选择了ROX的自己……

 

李相赫困顿地打了个哈欠,说:“还有什么事吗?”

韩王浩说:“明年哥要加油啊。”

“你也是。”李相赫推推眼镜,“赛场上碰到我的话会很惨的。”

韩王浩好笑地“哈”了一声,他像是一瞬间变回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小打野,说:“这句话,我还给你。”

 

最后一次在SKT直播的时候,他又一次选了狮子狗,然后画了FAKER的样子,又擦掉,心情复杂地对大家说了再见。

那么,再见。

 

【8】

韩王浩离开SKT后,很快删掉了FAKER的好友,大号连带小号。

理所当然的,虽然两个人有彼此的SNS联系方式,但FAEKR根本没有询问他为什么,他们两个的SNS上一次聊天时间还是第一次加好友互发的两个表情。

 

他想,这样也就行了。

当对手吧。

FAKER这个人,在物理距离远离了以后,心理距离也会随之拉远。

这家伙就像个铜墙铁壁,十八般武艺也不可能撬开一点点壳,在成为他的队友后,可以快速感受到对方的平易近人甚至是来自前辈的关心,但离开后,这一切又可以悄无声息地消失。

 

神独自坐在冰冷的王座上,既没有高处不胜寒的孤寂,也没有一览众山小的傲慢,他欢迎所有人,在他们到来时,适时地开放一些范围,在他们离开后,又冷静地将道路重新封上,用细雪盖住那些往来的脚印。

 

韩王浩可恶地期待着对方的询问,但又深知对方不会询问,他还是忍不住地看对方的直播,关注对方的动态,偶尔打开好友申请时,又会生出不应该有的期待。

在被BANG拉去SKT后台休息室的时候,那点期待又疯狂冒头。

 

总该问一下吧?

问问自己……到底,到底为什么删了他?

可是FAKER并没有询问,只是眼神微妙地盯着他,一语不发。

这就是FAKER的极限了。

 

这也是,韩王浩的极限了。

 

他终于接受,接受李相赫这个人,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亚运会时,他意料之外地要和FAKER再一次成为队友,接受采访时,记者们仍旧探究他和FAKER的关系,询问两个人还有没有联系。

其实这话问他毫无意义,大众反正都认定了无论怎么样,韩王浩也不会不接受FAKER的联系的,于是他苦笑着让FAKER开口。

对方一本正经地说,不太会联系。

 

嗯,就是这样。

他继续苦笑着点头。

 

之后的痛苦和挫折,韩王浩不愿意细想,他没料到FAKER也要面临这一切。

17年潇洒的告别仿佛变成笑话,两个人居然都没进世界赛,你看,全世界都说这队中野不合适,可是他们分开了以后,好像也没有变得更好呢。

2018,糟糕的一年,和2017比起来,他甚至说不上哪个更糟糕。

 

KKOMA意料之外,也意料之中地来找韩王浩,让他考虑回SKT,但是,这支骄傲的队伍仍然给出了“依然会有替补,依然需要轮换”的条件。

韩王浩在最开始就在心里拒绝了SKT。

 

如果必须要离开一个地方,一个曾经住过 、爱过、深埋着所有过往的地方,无论以何种方式离开,都不要慢慢离开,要尽所能决绝地离开,永远不要回头,也永远不要相信过去的时光才是最好的,因为它们已经消亡。

 

这是去年这个时候,FAKER看的那本《夜航西飞》里的话。

像是一种,冥冥中的昭示和警告,他和它同时说,不必,也不需要回头。

 

但他还是和KKOMA聊了一个小时,最后他说,我不会去SKT的。

KKOMA倒没有觉得受骗,只是问他打算是什么,事实上,他确实收到了很多“保证指挥权和首发,无替补”的高薪邀约,他含糊地说:“我也不知道……可能留在LCK,也可能去NA。”

KKOMA只是叹了口气:“怎么都要去NA……”

 

韩王浩回到宿舍里,烦闷地思考着去路,最后破罐子破摔地给李相赫发了一条消息——

得到的结果,仍然是标准的FAKER式回答。

 

算了。

韩王浩想。

和任何人、任何过去无关,但是现在,今年这么差的成绩,去NA……

不是在逃跑吗?

他才不是会逃跑的人。

 

【9】

 

糟糕的2018年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他受到邀请,能参与全明星,他在两年前就深深地祈祷过,让自己去全明星就好了。

对那时候的自己来说,那是唯一的能和FAKER并肩的机会。

这个愿望实现的真迟。

 

如果是两年前,估计他会蹦蹦跳跳一整夜,但到底,现在也还是开心的。

但他甚至能提前在SNS上和李相赫还有裴俊植打招呼,说他们要一起去全明星呢,裴俊植开心地和他约好要来他家住一晚上,李相赫则回复“机场见。”

 

他推着行李箱,把慢吞吞走着的裴俊植甩在身后,无可避免地喜悦地冲向李相赫,三个人聚在一起,这一年的时间像是不曾变过,FAKER慷慨地又打开了通向自己附近区域的阻碍,任他重新走入。

而他欢乐且心有余悸地在其中打转,像以往每一次出行,李相赫和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偶尔去潮牌店也OK,韩王浩像每一个颇为相熟的后辈一样,和他笑着说话,怂恿他买贵价的衣服,在当“花生教练”的时候和打趣试麦。

甚至在对决赛上,他和FAKER又一次当队友时,他说,我要玩狮子狗。

李相赫看了他一眼,说,行啊。

                        

命运看起来对韩王浩很好,让他从最初不起眼的小个子变成今天的明星打野,他拥有很多人的喜欢,也终于能够妥帖地处理自己的情绪,无论是自卑还是自负,他缓慢而沉静地,一个人消化掉,尽可能地只展露一个爽朗的自己。

他绝不应该有所抱怨。

 

在拉斯维加的几天,短暂的像一场梦,他们很快启程回韩国。

 

这是一趟深夜航班。往下看去,霓虹遍布的拉斯维加斯犹如正一点点消失,他们面临的是漫长的告别,无论是他和裴俊植、李相赫和裴俊植,还是他和李相赫。

 

周围的人群落座后逐渐安静下来,他侧头,看见坐在斜后方的李相赫打开了阅读灯,仍旧是那一本正经的模样,韩王浩重新将视线落在前方的显示屏上,3D图在向乘机人展示接下去的飞行路线,他们将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飞行,一路向东,最后回到韩国。

 

他忍不住轻声说:“哥。”

声音很轻,但李相赫莫名其妙地听见了,抬头看着他,他的眼神依然沉静,并不算帅气,嘴角天生地上扬着。

韩王浩说:“我们在一路向东飞呢。”

 

旁边的人嘀咕道:“什么啊,没头没尾的……”

李相赫思索片刻,说:“是啊。”

 

韩王浩笑了笑,重新靠回椅子上,闭目小憩,他想起夜航西飞里那段话的后半句:

……过去的岁月看来安全无害,被轻易跨越,而未来藏在迷雾中,叫人看来胆怯。但当你踏足其中,就会云开雾散。

 

飞机平稳地在夜空中飞行着,窗外厚重的云层像染着黑色的墨。

 

韩王浩听见自己心底两颗种子同时长大,同时消亡,听见不远处李相赫重新在他和裴俊植去过的地方撒上细雪。

但他并不感到悲伤。

 

他曾经试着接受自己的身高,接受自己与冠军的数次失之交臂,接受自己的自负的自卑……

他接受神给与自己的天分和随时收回去的权利。

 

他早已向神——无论是哪一个神妥协,但直到今天,他才向自己妥协。

 

他终于妥协。

 

 

一块话梅

[水蓝/短篇完结] 种什么不开花

预警:冬转

替一个跑路良久的朋友发的。

无中生友,我可真是个弟弟。


[一]


“那盆花的花怎么都掉了?”那是基地一次破天荒的大扫除,拉开窗帘就看见一盆孤零零的摆在窗台上的花。看不出品种的花早就干透了,卷曲着蜷缩在盆里,远远的看去倒像是个一团死透了的白蛾子。


“谁买的啊?死了怎么也不扔,看着怪恶心的。”新辅助一边说着拿起了那盆花准备往垃圾桶里扔。


“这不是宝蓝买的吗?”宋义进看了一眼,“上面还有他写的注意事项的便签呢。”


新辅助一听便停住了自己的动作,拿着那盆花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手里的东西的确该扔没错,但...

预警:冬转

替一个跑路良久的朋友发的。

无中生友,我可真是个弟弟。





[一]

 

“那盆花的花怎么都掉了?”那是基地一次破天荒的大扫除,拉开窗帘就看见一盆孤零零的摆在窗台上的花。看不出品种的花早就干透了,卷曲着蜷缩在盆里,远远的看去倒像是个一团死透了的白蛾子。

 

“谁买的啊?死了怎么也不扔,看着怪恶心的。”新辅助一边说着拿起了那盆花准备往垃圾桶里扔。

 

“这不是宝蓝买的吗?”宋义进看了一眼,“上面还有他写的注意事项的便签呢。”

 

新辅助一听便停住了自己的动作,拿着那盆花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手里的东西的确该扔没错,但一旦跟王柳羿有关,他不管怎么做都不合适。最终他还是放了下来去拿扫帚扫地。

 

剩下的几个老队员谁也没有开口。

 

这个名字太久没有被提起了,不是刻意不提,王柳羿是个气场太过安静的人,能让人把他的名字宣之于口的机会少之又少。所以就算他不在了的基地,气氛有了不能够被忽略的拧巴,所有的人还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置之不理。

 

电竞选手的时间总是很宝贵,过的也快,或许还来不及消化别离的惆怅,就要在赛场上兵戎相见。所以实在不必,也无法去应对那种拧巴。

 

可长久的只字未提并没有消磨掉任何该要被时间风化的情绪,而今一盆早就枯萎的花就轻而易举的给他们几个集体套上了沉默。

 

“我去问他还要不要了。”最后是喻文波先开了口,他掏出手机来点开微信,嘴上也没停,“咱们这儿能养活什么植物?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买的。”

 

喻文波就这么没话找话又像是在闲聊的继续说着,手上也没停着。消息发了出去,却没有等到回复,甚至连王柳羿的昵称都没有变成“正在输入……”。喻文波退出了微信又点进去,还确认了一下自己的确有网。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潜意识里王柳羿的及时回复对于他而言成了理所应当?

 

喻文波又被套了沉默。

 

宋义进看了看喻文波,开口似乎是要说什么,却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儿,他才又开了口,“当初那样都没带走,现在问也不会要了。”

 

 

当初王柳羿花了几天时间,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收拾了出来。像是打定主意,只要拿着行李走出基地大门后,就不会跟这里再有瓜葛。所以这盆花,该就是因为被放在了窗帘后面太久,又太无关紧要而被遗忘了。

 

喻文波当然知道,因为那几天他总是会站在二楼的楼梯口正中间,看着王柳羿在一楼拿着各种东西走来走去。王柳羿经过楼梯口的次数很多,但是没有一次抬头看他。于是像是赌气一样,喻文波也什么都不说。

 

“先留着吧,万一他在打训练赛呢。”喻文波拦住了宋义进要扔花盆的手,拿过了那盆花。

 

这件事就这么被搁置下来,喻文波的手机也没有弹出来自王柳羿的任何一条微信消息。

 

 

 

 

[二]

 

再想起来王柳羿没有回复他的微信,已经是德杯对阵了。握手的时候,喻文波看着王柳羿,忽然想起来他没有回自己的微信。他本来想问一问,可王柳羿身边那个AD黑漆漆的眼珠子带着几分好奇,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他,他忽然觉得他在这时候说什么都属实没有必要也太过丢人。

 

王柳羿没有回复他,肯定不是故意的。喻文波对此非常笃定,因为那时他没有看到王柳羿在rank,也没有看到王柳羿又在点赞哪个偶像的微博。

 

只是单纯的在忙,绝对不是不想回复自己。

 

 

回基地的路上,看着自己的那条消息,喻文波忽然又有了疑惑。他记得之前在一个队的时候,每天两个人一天24个小时恨不得全用到对方身上。为什么现在连回对方一条微信的时间都没有?

 

王柳羿不是那种不会维持关系的类型,这点单看王柳羿那些tga时期的好友就可以推断出来。

 

喻文波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自己这里就不一样了。

 

他对王柳羿的意义至少是要同那些人一样大的吧?好歹一起是捧过S赛奖杯的关系。他该是能在别人描述王柳羿的职业生涯时,理所当然占据一席之地的存在。

 

[盆要是没扔就种新的花吧。]——王柳羿。

 

喻文波刚锁屏就看见了王柳羿迟到了很久的回复,他点开来,想了想才开始打字。

 

[原来种的是什么?]——喻文波。

 

之后王柳羿又很长时间都没有回复他,而在困意的驱使下他也睡了过去。

 

 

 

 

[三]

 

“大佬,那个时候水子哥是不是想问你什么?”新AD一边套好队服外套,一边说着。

 

“你是不是把他的东西给收拾走了,他看见你想起来了不好意思问啊?”高振宁说着背上包。

 

“你想多了,他可能只是没睡醒。”王柳羿并没有多想什么,只是跟着一起上了车。

 

在车上新AD瘫在座位上用手机在NGA冲浪,他还在那个对别人的评价很好奇的阶段。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新AD今年才刚十七,王柳羿捧起S赛奖杯那年,他还在在黑网吧和朋友打游戏,也没接到任何战队的邀请。

 

王柳羿忽然觉得十七岁是最好的年纪,因为那时什么好事都有可能发生。

 

 

当年捧杯,喻文波不也十七吗?

 

再次想到喻文波,王柳羿才反应过来,方才喻文波那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大概是因为他没有回复那条微信。

 

倒不是他有意晾喻文波,他刚想回复的时候开了训练赛,打完了紧跟着就是复盘,这件事直接让他给忘了。再想起来,已经是几天之后,索性就放弃了回复。

 

之前没见面倒也无关紧要,现在见过了不回复总归不好。这么想着,王柳羿还是回了微信。

 

[原来种的是什么?]——喻文波。

 

他没想到喻文波回复的还挺快,看着抛过来的问题,他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当然是记得他养了什么的,那盆小雏菊他很是悉心照料了一段时间。五花八门的营养液买了一堆,就连那年第一次S赛,临走前他都不忘写了便签贴好,拜托基地的保洁阿姨每天照顾。

 

该是基地总温暖如春,捧杯回来的时候,他看见那盆小雏菊冒出了很多花苞。

 

“你看,要开花了。”王柳羿记得他当时指着小雏菊跟喻文波说过。

 

他也记得小雏菊开的最好的时候是在次年的春季,尤其是临出国前,娇艳欲滴的花瓣让他觉得一定会有好事发生。可再次回国后,他只看到在花盆里干枯死去的花瓣,和泛黄卷曲的叶子。于是他又有了不好的预感,也的确应了验。但因祸得福,他有了一段时间可以再次悉心照顾它,倒让本该就此枯萎死去的花又颤颤巍巍的开了几朵。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后来小雏菊还是再一次几近枯萎。他把它放在窗帘后面,时刻对着阳光祈祷它能再获生机也无济于事。

 

“路边摊上随便买来的花能活这么久已经不容易了。”战队里有人曾这么安慰他,“拔了换别的养吧,总有比小雏菊好养的花。”

 

“不是随便买来的。”王柳羿这样反驳道,“小雏菊的盆就应该养小雏菊。”

 

“谁规定的?一个盆而已,种什么不开花。”

 

“我规定的。”

 

那偏执的样子,就好像还在维护除了小雏菊之外的,某样摇摇欲坠,只要再碰一下就会支离破碎的存在。

 

 

后来王柳羿曾在某个清晨抱着那盆花,看着卷曲发干的雏菊花。那毫无生气的样子,实在让他无法相信它有过绽放的热烈的时候。他不停的想,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蓝哥,你在那儿干嘛呢?”那天也是喻文波难得早起的一天,睡眼惺忪的他在去洗手间的路上看见了王柳羿,便随口问了一句。

 

“看花。”

 

“小区里面种花了?”喻文波一边说着一边往浴室走。

 

王柳羿听了一愣,转身捧起来那盆花,想让喻文波看清楚,“是我们一起买的——”王柳羿看着空无一人的室内,洗手间传来的洗漱声噎得他好久说不出话来。

 

王柳羿站在那里待了一会儿,把花放回原处。

 

他忽然觉得那个人说的对,一个盆而已,种什么不开花。

 

 

那之后王柳羿便再没去看过那盆花,直到临走的那天,他决定给这盆花一个痛快的。

 

他去厨房拿了一把剪子,走到了窗边。他回头看了看室内,他感觉刚才有人在看他,但昨天散伙饭吃完大家闹得很晚,现在不可能有人起床。王柳羿想大概是因为自己还在期待什么,所以才有了错觉便回了头。他再次拉开了大多数时候都不会拉开的窗帘,那盆花还在那里,即使奄奄一息,也拼命的汲取着阳光努力的活着。

 

王柳羿拿着剪子,对准小雏菊的花托。

 

他一瞬间有一点犹豫,他或许不该剥夺努力想要活下去的小雏菊求生的资格。

 

他的手轻轻的抖着,刀刃碰上了花,带的花也抖了起来。

 

“咔嚓,咔嚓……”

 

厨房的剪子格外锋利,花应声而落。在最后一朵花也掉落之后,剪子的声音没了,室内静谧的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王柳羿把窗帘拉好,将剪子放回原处,离开了基地。

 

 

王柳羿忽然想,当时他犹豫,大概是因为他当时要杀死的,不只有那盆小雏菊,还有曾经的自己。

 

[原来种的是什么?]——喻文波。

 

看着这条微信,王柳羿忽然觉得从前的自己的确很可笑。从前的他是常跟喻文波说那盆小雏菊的,那盆喻文波陪他去买的,也是喻文波在几十盆花中挑出来的小雏菊。

 

不过现在大概还可以加一个形容词。

 

喻文波已经忘了的小雏菊。

 

该说喻文波是从来没有在意过的,在他眼里,大抵陪谁买了什么都不重要。那不过是他这辈子三万天中,稀松平常的一天里,无关紧要的一次出门。千不该万不该的,是从前的王柳羿把那天从自己的三万天中拽了出来标了星。

 

王柳羿忽然发现,现在的他想不起来当初是什么时候跟喻文波出去买的小雏菊,也想不起那个盆长什么样子了。

 

 

[忘了。]——王柳羿。

 

喻文波醒来下车时,就看见了这条消息。他愣了一下,想王柳羿大概的确是回忆了很久没想起来,便没多想什么。

 

 

 

 

[四]

 

回到基地之后,喻文波看了看那土已经被倒干净的花盆。注意事项上“小雏菊”几个字算是表明了之前那盆花的身份。

 

喻文波有些疑惑,他明明每天都会扫一眼这个花盆,为什么会对“小雏菊”三个字熟视无睹。

 

他拿出手机来搜了一下小雏菊植株,白嫩的花让他忽然想起来一点什么。

 

 

王柳羿走的那天,他是早起了的,说不上是想送送还是单纯的口头告别。可站在楼梯口他忽然不知道该要下去说什么做什么。他已经习惯了在遇到这种情况时回头看身边的王柳羿,可如今让他对面这种情况的就是王柳羿。

 

喻文波仍然没有想通王柳羿为什么走,即使放眼整个联盟,能一直绑定的下路也屈指可数。喻文波总觉得他们之间该是不一样的,却又好像只是普通的队友、搭档,跟别人没什么不同。

 

他想要回忆一些有王柳羿在场的曾经,可一切都像是封存已久的默片。而今再次拿出来播放的时候,图像失真也听不到任何声音,甚至分不出王柳羿到底出现在了哪些画面里面。

 

最终喻文波还是没有下楼,只是站在楼梯口的阴影处,看着王柳羿拖着最后还是一个行李箱往外走。当王柳羿的手碰到门把手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转了身,往室内走去。

 

喻文波往前走了几步,想看看王柳羿去做什么。

 

王柳羿似乎是去厨房拿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喻文波听见了窗帘拉开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些细碎的其他声音,最后窗帘被拉动的声音再次响起,不一会儿王柳羿又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王柳羿再次把手搭上了门把手,打开了门,拖出了自己的行李箱,然后把门关好。

 

没发出一点声响。

 

喻文波站在那里好久,然后突然冲下了楼梯,直奔窗口拉开了窗帘往楼下看去。

 

楼下停着一辆车,一个喻文波不认识的人把王柳羿的行李箱塞到后备箱里,王柳羿则抱着自己的红书包,一边跟高振宁说说笑笑的,一边就上了车。车门都关好了之后,车驶离了基地。

 

王柳羿就这么走了。

 

最后关门的时候连声音都没有。

 

 

“杰克,杰克?”宋义进喊了喻文波好几声,才看见喻文波回神,“在想什么?”

 

“没什么。”喻文波放下了盆,“是要复盘了吗?走吧。”

 

喻文波推测王柳羿是在那个时候剪的花。他忽然想如果自己当时下了楼,花会不会活到现在,他和王柳羿之间会不会不一样。可就算他觉得有什么不该是现在这样,也没有了重来的机会。就算他后悔从未走下楼梯跟王柳羿说什么,也不能让时光倒流到王柳羿还没拿剪子的时候。

 

因为这世间从来没有什么如果,归根结底,他一切的情绪都只能变成他从前的昵称。

 

可惜没有如果。

 

 

不过他还是打算种小雏菊,打算试着按照王柳羿留下的方法伺候这盆说实话并不是很难养活的花。

 

“怎么又种小雏菊啊,种什么不开花,你和宝蓝怎么都要跟小雏菊死磕啊?”曾经安慰王柳羿的那个人又开了口。

 

“要你管。”喻文波说着穿好鞋出了门。

 

喻文波看见了站在卖花的三轮车前的王柳羿,王柳羿看着颜色各异的花,像是在挑什么。喻文波突然觉得他应该过去搭话,最好让王柳羿帮他挑一盆小雏菊,这样他们之间就又有了可以经常聊天的理由。

 

“大佬,你看啥呢?”喻文波刚要迈腿,新AD就凑了过去,“你要养花啊?”

 

“你为什么觉得我要养花?”王柳羿转身看着新AD。

 

“我听王爷说你之前养花的。”

 

“宁王怎么什么都跟你说,”王柳羿有些无奈的说,“正好你来,帮我挑挑有没有好看的。”

 

喻文波突然就觉得眼前的一幕有些熟悉。

 

 

“杰克哥,你觉得养什么比较好?”当时王柳羿一边问着,一边看着面前的花。

 

“你应该想想养什么能活。”他记得他是这么回答的。

 

“我必养得活好吗?”王柳羿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你帮我挑一个。”

 

那他是怎么挑的呢?

 

记忆中的他,只是扫了一眼就随手指了一盆贴着小雏菊标签的盆栽,然后就一边按着手机,一边催王柳羿快点,晚一点还要回去训练。

 

 

喻文波愣住了,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来。他也不敢相信竟然是这样随意的挑了一盆花,然后又擅自把这件事忘了这么久。他又想起了他最后发给王柳羿的微信,和王柳羿的回复。

 

[原来种的是什么?]——喻文波。

 

[忘了。]——王柳羿。

 

他开始祈祷王柳羿是真的不记得,而不是为了给他面子不说记得。不然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王柳羿,面对记得一切却发现他什么都不记得的王柳羿。

 

或许现在并不是见面的好机会,喻文波打算离开。

 

 

“哎?水子哥?”新AD忽然看见了喻文波,冲他招了招手,“水子哥一个人出来啊?”

 

喻文波有些尴尬的走过去,“嗯,出来买东西。”

 

“买什么?”王柳羿问道,然后突然反应过来,“花吗?还没种啊。”

 

“打算买小雏菊。”

 

“怎么养小雏菊?”王柳羿问道,“养多肉更容易活吧?”

 

“……你原来养的就是小雏菊。”

 

“是吗?”王柳羿一愣,良久才轻飘飘的丢出一句,“我都不记得了,你是怎么想起来的?”

 

喻文波被问得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本是想直白的说出更多的事情。关于那个花盆上的便签也好,买花那天的对话也好。可他觉得这些都不该在有别人在场时提起。

 

“大佬你怎么不养向日葵啊,”新AD插了一句,“又大又圆的,还能吃,比小雏菊好多了。”

 

尤其是这个别人还没有觉得气氛不对,选择保持沉默,还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和王柳羿的时候。

 

王柳羿无奈的推了新AD一下,“别闹,我们先走了,今天有训练。”

 

喻文波看着离去的两个人,转身付了钱。

 

结账时,摊主正在看着某个老电影,他拿着盆栽转身的时候听到了这句台词。

 

“他好像条狗啊。”

 

 

 

 

[五]

 

王柳羿写的注意事项很详细也很好用,买回来移栽到花盆里面的小雏菊长势喜人。但就算植株再怎么茂盛,依然也没有长出哪怕一个花苞。那盆花像是在跟他置气一样,任凭他翻烂了百度也找不出不开花的原因。

 

最后,也只能归咎于现在还没到春天花期不对。

 

可喻文波忽然想起来,那年捧杯回国后,王柳羿说过他种的小雏菊开了不少花,还指给他看过。这对本无关紧要的事,现在被想起来,反而让他更加郁闷。

 

日子就这么到了春季第二次交手的时候,再次握手的时候喻文波开了口,“我种的不长花苞。”

 

王柳羿看了他一眼,似是在奇怪为什么不长花苞,但是他也没说什么。一旁的王柳羿的新AD和他的新辅助倒是说说笑笑的,这对曾经的下路没有一点被刚才的输赢影响的样子。

 

喻文波也是前一阵子在看自己的新辅助和王柳羿的新AD双排才知道,这两个人曾是同学的人经常一起逃课去黑网吧打过游戏,在LDL也一起走过一段时间的下路。也因此今天比赛格外有趣些,想来导播也恨不得时刻放个小屏在下路。

 

喻文波以为王柳羿之后会给他发微信,可还是什么也没有。他有些怀疑王柳羿当时有没有听见自己在说什么,也有些疑惑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

 

 

“你和他一直关系很好?”之后某次和新辅助一起看王柳羿所在的队比赛,喻文波突然开了口。

 

“很奇怪吗?”新辅助回头看了一眼喻文波,就又看向了屏幕,“他人很好,也很讲义气。做不了队友做朋友也不错。我们两个是不爱公开说,LPL节奏比LDL大多了,万一给彼此惹了麻烦就不好了。有的话私底下说不就行了,你跟宝蓝不也是这样吗?”

 

喻文波被这句话弄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王柳羿的确有这种想法,但是他的确没想过。而现如今,他们之间甚至没有了哪怕一点点的联系。

 

新辅助又回头看了一眼喻文波,“我以为你只是不在网上说。”

 

新辅助看向他时黑漆漆的眼珠子让他想起了王柳羿的新AD。他心烦意乱的站了起来,想要回屋去看看自己的那盆花。

 

“你去干嘛?不看比赛了?”新辅助问道。

 

“我看看花。”

 

“小区里面种花了?”新辅助疑惑道,“啊,你说的是自己种的那个吧?不好意思,我给忘了。”

 

这句话就好像是一个耳光一样,狠狠的抽在了喻文波的脸上。他慌不择路的逃回自己的房间,看着那盆花,他明白他的确又想起了一些事来。

 

 

那天是他难得早起的一天,他半梦半醒的往浴室走,路上看见了背对着他拉开窗帘的王柳羿。

 

“蓝哥,你在那儿干嘛呢?”他随口问道。

 

“看花。”王柳羿是那么回答的。

 

当时他并没有想起来所谓的花有什么特殊含义,所以他随口说了跟自己新辅助方才说的一样的话。

 

“小区里面种花了?”

 

该说他比新辅助还差劲些,他们相处不到半年,新辅助就能很快想起来自己的确养了盆花。可当初,跟王柳羿认识了好几年的他,在这样说完之后,竟还能心安理得的去浴室洗漱。并没有等王柳羿去纠正他,或者说点别的什么。

 

这些年来,关于王柳羿的事,他到底记得什么?为什么每次回忆起来,他都是遗忘和不在意的状态。

 

喻文波不愿意再回忆,可他控制不住的一遍遍想起曾经。

 

他几乎不是无动于衷,就是一错再错的曾经。

 

正在这时,宋义进走了进来,“你不是在跟辅助看宝蓝的比赛吗?怎么回屋了。”

 

“老宋,”喻文波开了口,“我是不是真的做错过很多事?”

 

“……杰克,”宋义进沉默了一会儿开了口,“你来iG很早,年纪又不大,我们这些做哥哥的都觉得你是弟弟。所以你做什么,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我们都不会计较。宝蓝也跟我说过,你还小,很多事都还没到明白的年纪,所以他从不期待什么。”

 

“可你真的还小吗?”宋义进问道,“你不是当初连打LPL都不够的年纪了,这些年过去了,宝蓝也走了,你该长大了。”

 

喻文波没说话也没去看宋义进,他低着头,看着那盆小雏菊。

 

“对了,小钰告诉我小雏菊的花语是暗恋。”说完,宋义进离开了房间。

 

 

喻文波看着小雏菊,他忽然发现植株之间冒出了一抹白色。

 

想起宋义进刚才的话,他扯下了便签,又仔细看了一遍。那个注意事项便签上,有一行依稀可辨的字痕。显然那是在书写上一张便签的时候印上去的。

 

喻文波仔细看了看,那字痕分明是方才宋义进说的最后两个字。

 

暗恋。

 

喻文波忽然觉得或许他还有机会补救。

 

[你当初为什么养小雏菊?]——喻文波。

 

喻文波紧盯着手机,看着王柳羿的昵称变成“正在输入……”。他几乎不敢眨眼,生怕错过王柳羿的消息打过来的那一刻。

 

[忘了。]——王柳羿。

 

喻文波一愣,他看着王柳羿的那条消息,又看了看便签。

 

王柳羿分明是不可能忘记的,可为什么竟只肯用两个字打发自己。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养小雏菊吗?]——喻文波。

 

喻文波发出这条消息之后,生怕王柳羿就不回复他了,便开始快速的打着字。他语序不通的把“后悔”,“曾经”,“如果”,和“喜欢”揉捏成一句话。可在发送之前,他突然看见王柳羿的昵称再次变成了“正在输入……”

 

他的手微微的抖着,期待着王柳羿的回复。他觉得一切该是来得及的,小雏菊都又活了过来,凭什么他们不能重新开始?

 

[不知道,但是种什么不开花呢。]——王柳羿。

 

喻文波愣住了,他看着王柳羿的那条消息。种什么不开花?是啊,种什么不开花。可他已经选择了小雏菊。

 

那么为什么他们不能重新来过?

 

喻文波不明白,他有太多的事情想不通。他想要质问,他想要用铅笔涂出那行字痕,然后拿着那张便签去王柳羿的基地当着他的面质问。他看着花盆里的那个花苞,突然有想要把它拽下来的冲动,他甚至真的站了起来伸了手。

 

可在手指碰上花苞后,喻文波停住了,继而颓废的瘫坐在椅子上,就好似被抽去了全部的力气。

 

关于为什么花会死,和为什么王柳羿会忘。

 

喻文波都明白了。

 

 

只是他又有了新的疑问。

 

就算刚才他经历这般的大起大落,在悲愤交加之际都不忍对养了半年的花真的下手。那么一朵朵剪掉悉心照料了那么快两年的花时,王柳羿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又究竟经历了什么。

 

喻文波发现这个疑问,他不能细想。

 

因为越想就越痛,就越想要如果。

 

 

 

 

“哟,水子哥你种的花开了啊?”新辅助看了一眼花盆开了口。

 

“开了有几天了。”喻文波一边操控着英雄一边说,“到花期了。”

 

“不过开的不多啊。”新辅助说。

 

“不用太多,”喻文波像是意有所指,“能一直活着就好。”

 

“啊,你在打排位?那我不打扰你了。”

 

“没事,小号单排。”这么说着,喻文波的顶着一堆乱码的德莱文点了id同样也是一堆乱码的锤石递过来的灯笼。

 

—END—






乱码锤石是谁,和到底是不是真的单排请自由心证。

 

 

 

 


寺岛树书

假如,一座宫殿

九岁那年参加一个学校的朗诵赛,中午放学老师和我说,下午换一件好看的衣服。参加比赛的有另外两个女生,她只这样对我说,我很振奋地点头,回家告诉母亲。我母亲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去下面阿姨家借件衣服吧。我于是去,她打开她女儿的衣柜,拿了一件亮色的衣服给我。我下午去之前母亲责怪我不会挑衣服,到学校之后有同学起哄说,你怎么穿了件雨衣来呀!然后大家都在笑,老师笑,我也笑,但是我当时困惑不解,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明明去阿姨家告诉她,我要借一件衣服参加比赛,为什么没有人喜欢这衣服?结束之后老师拉住我说,我让你换衣服,你怎么换了这样的。

什么样的?我没有问,我知道那是说我做错了的意思。后来去还衣服,我最终还是没有问...

九岁那年参加一个学校的朗诵赛,中午放学老师和我说,下午换一件好看的衣服。参加比赛的有另外两个女生,她只这样对我说,我很振奋地点头,回家告诉母亲。我母亲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去下面阿姨家借件衣服吧。我于是去,她打开她女儿的衣柜,拿了一件亮色的衣服给我。我下午去之前母亲责怪我不会挑衣服,到学校之后有同学起哄说,你怎么穿了件雨衣来呀!然后大家都在笑,老师笑,我也笑,但是我当时困惑不解,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明明去阿姨家告诉她,我要借一件衣服参加比赛,为什么没有人喜欢这衣服?结束之后老师拉住我说,我让你换衣服,你怎么换了这样的。

什么样的?我没有问,我知道那是说我做错了的意思。后来去还衣服,我最终还是没有问出那个问题,我想不应当质疑长辈的善意,一切只是我没有称得上漂亮的衣服的缘故。还是九岁军训,母亲没有给我钱,理应没有什么事,但有女同学对我说,你怎么这么穷呀一分钱也没有。我那时候坐在床上不知道怎么回答,最终只是忍不住哭起来,后来老师过来给了我二十块钱。两张油腻的,冷硬的纸钱,我没有用,回去之后给了我母亲。

就是我回去那天,从巷子里走出来,看到母亲和父亲坐在平房外。我年轻的,没有白发的父亲在打牌,母亲在旁边笑。那是九月,温暖的,金色的阳光里我母亲畅快地笑着,我记得很清楚,大片大片金黄色铺在我眼前,我于是也快乐,和她说起这件事时没有再感到怨恨同学。

五年级的时候写征文,我在吃饭的时候突然决定,我的题目是流动的我,流动的家。你知道小些时候写作文,都喜欢写一些苦苦的事情加分,但是我写的所有事情都是真的,以至于总是写得超过作文纸,好像苦和对美好的幻想在无知觉里漫出来。奇怪的是那时候我从来不觉得苦,不觉得被侮辱被损害,不管搬多少次家,住在什么样的房子,穿什么样的衣服,一切,一切只有微小的困惑。就像有一天我在作文里写,我是爸爸的出气筒,老师说,你怎么能这样写呢?怎么可能是这样?

但是就是这样啊老师,就是这样,为什么不能写?这些问题我从来都没有问,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然后这样那样改掉。但是困惑无法用橡皮去改,十几年之后我想,小孩子不能写伤疤,什么时候才能知道那是伤疤呢。

很多事在一开始应当是生存的问题,但它被直接替换成钱的问题,后来就溃散成各种疾病,你一生都治不好,祛不掉的硬化的皮肤。这些天我坐在窗前,看冗长的人名,俄人的写作,和很多资料。所有这些,皆是桥梁,我必须到河那边,一种仿佛的跨越。然而即便只是仿佛,没有仿佛我竟无法活。

归有光有一段话说,余自束发读书轩中,一日,大母过余曰:“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比去,以手阖门,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顷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他日汝当用之!”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

我坐窗边,窗前跑过欢叫的小孩子,玻璃花瓶里只有清水。我问自己,是不是生活对我来说逝去得太快,我怕来不及做什么光辉的事就长大,又怕在一无所有的灰暗里死,我这样问着,就想起许多从前,许多仓促的,迫切的愿望。是的,我说,我从很低很低的地方走出来,低处的所有就佩戴在我身上,我把自己封为勇敢的骑士,好像假如我能做出什么事,最深处的淤泥就不只是污黑。

我是说我想成为大,想拥有让人战栗的力量,假如有人问我,我不耻于这样说。因为如此的恐惧和需要,我把生活掰碎来吃,好像这样扒去一些尘土,我就能建起真正的宫殿。

北京安喜延
无内鬼 整点赵礼杰对陈一梦的情...

无内鬼 整点赵礼杰对陈一梦的情话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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