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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面包炉

【瞳耀无差】借火



展耀其实没有看清到底是谁撞了他。
傍晚七点半,正是下班高峰的余韵时段,人行天桥上全是抬着手臂对表渴望赶上五分钟内下一班地铁的下班族和捏着耳机谈公事的仍在工作族,共同特点是满面阴沉步履如飞不闻身边事。这倒给了那个胆大的小偷可乘之机,小贼熟门熟路目的明确地把他推倒,抢走了他放在护栏上的公文包然后脚底抹油跑向视线尽头的梯级,让当事人愣在地上好一会儿还没有回过神来。
展博士下意识地想要掏出手机报警,才发现手机和其他的东西都在那个被抢走的公文包里。有几个路人摘下耳机伸手帮忙,吆喝着报警,告诉他贼人往对街的后巷跑掉了,无奈天色渐晚,天桥下的视线死角路灯颜色昏黄,一时半会叫人辨不清方向。追出去已经晚了,他有些无...



展耀其实没有看清到底是谁撞了他。
傍晚七点半,正是下班高峰的余韵时段,人行天桥上全是抬着手臂对表渴望赶上五分钟内下一班地铁的下班族和捏着耳机谈公事的仍在工作族,共同特点是满面阴沉步履如飞不闻身边事。这倒给了那个胆大的小偷可乘之机,小贼熟门熟路目的明确地把他推倒,抢走了他放在护栏上的公文包然后脚底抹油跑向视线尽头的梯级,让当事人愣在地上好一会儿还没有回过神来。
展博士下意识地想要掏出手机报警,才发现手机和其他的东西都在那个被抢走的公文包里。有几个路人摘下耳机伸手帮忙,吆喝着报警,告诉他贼人往对街的后巷跑掉了,无奈天色渐晚,天桥下的视线死角路灯颜色昏黄,一时半会叫人辨不清方向。追出去已经晚了,他有些无奈地站起来,道着谢接过路人帮忙拾起来的文件。

“喏,抽根烟。等一下就没时间了。”

展耀有些诧异地看着身边突然出现的人。
他的记忆先于语言系统开始运转,告诉他自己认识那个家伙,属于视觉记忆的那种认识。他偶尔会出现在对面健身房的跑步机上,正是在这个下班结束的当口,漂亮的肌肉一板一眼错落有致,总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现在他跨出那座三层楼高的玻璃盒子,站在自己的面前,仍穿着运动背心和短裤,只在肩膀上多围了一块白色的毛巾,肌肉在底下若隐若现。展耀发现对方手里除了烟盒,还有一个吱吱作响的对讲机。
“……你是警察?”
“我看起来不像吗?”那个家伙看起来没把这个问题太当回事,继续晃着手里的烟。
“……谢谢。”展耀迟疑了一下,接过烟,看着对方咔嗒一声打开火机,斜叼着烟凑到自己面前。那个对讲机还在哇啦哇啦响着,听起来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追捕。
接下来他们谁也没再说话。八月的香港,夏夜比白日要凉爽一些,但凉得有限,空气中翻滚着粘腻的热浪,把整座城市烘得像烤炉。展耀看着对方弓起背弯下腰放松地靠在护栏上,背肌绷紧,肩胛间浮起一小块被汗湿透的白色背心。不知道是不是天热的缘故,那个家伙脸上的棱角都被街灯和霓虹灯的彩光磨出柔和的边界。
……也许是个运气还不算太差的夜晚。
“丢了东西还一点也不心急啊你。”
“我追不上他。”
那个家伙似乎是被这个诚实的自白惊到了,瞪大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话。“……放心吧,会帮你追回来的,展先生。”
展耀把手里署着名的文件换了一个方向。

“白sir,捉到了,正在警局里待审。”一根烟的功夫,两个片警风风火火地跑上桥,朝那位白警官示意。
“行,先压两小时再审,给我弄清楚他到底和帮派有什么关系。还有,东西是这位展先生的,你们手脚利索点,别耽误。”
“展先生,车子就在下面,麻烦你跟我们过去一趟做个记录吧。”
展耀把烟掐灭在垃圾桶上的烟灰缸里,跟上那两位小片警。他知道那位穿着运动背心的白sir正盯着他的背影,所以他没有回头。

不同于口耳相传的都市夜谈,他们的故事就连开始的方式也很普通,就在这样一条一头通往地铁站、另一头通往忙碌的工作日常,贴着花砖、禁止摆摊设点的宣传单和无数小广告的旧人行天桥上,隔着马路和人行道正对一栋贴着健美模特的高档玻璃健身房和数家有利可图开在健身房楼底的小吃食肆,如果运气好撞正风向,深吸一口气,还可以闻到吹过钢铁森林的咸咸海风。

“对了,那个偷东西的家伙怎么样了?”
白sir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吐出一口烟。
“是个粉仔,没有钱进货走投无路,才打起你的主意。”他停顿了一下,试图组织一些不那么血腥暴力的语言,“他还有同伙,和一周前那个碎,呃,一个大案子有关系。”
“可惜我没有看到他的同伙。”
“你没伤没损已经是万事大吉了,还想什么同伙的事。”白警官啧啧两声,“一个粉仔而已,那伙人只要再露出马脚,我马上就能把们一锅端。”
展耀慢慢发现白警官可以把隔壁消防队拯救困树小猫、帮卖菜阿伯推车过马路的故事说得津津有味,却只用三两句带过那些参与过的“大案”。展耀能从那些故作轻松的只言片语中嗅到危险、困境和死亡,还有面前人的固执和不甘,所以他从不过问更多。


“白sir今天也很靓仔喔!咦,这位小哥有些面生,但是气质一点都不输噢。”
“省下点口水数钱吧大嘴黄。绝对不可以把摊摆出人行道,记住啊?”
那个小贩迅速起身把摊子往里挪了半米,然后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地送他们俩,像送走两尊大佛。展耀颇有兴致地偏着脑袋观察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
“这个地方真乱。”
“展博士这就不习惯了?”白sir没有回头,径直往他们惯常的位置走。
“我以为你负责这块区域呢。”展耀迈开步子跟上。“人流量大,周围食肆又多,本来就不易保持环境整洁。”
“怎么,展纳税人对我的工作有什么指导意见?”
“那些小贩,你为什么不把他们赶到其他地方去?”
“你说大嘴黄?”
展耀不置可否地示意了一下人行天桥上四散开的小贩们。
白sir回过头,往他的方向递了根烟。展耀轻车熟路地凑上去取了烟借了火,然后继续一脸质询地看着白sir。
“他们也是你的调查对象?”
“当然。调查的每一个样本都应该有其独特性,他们能呆在这里想必事出有因。我记得在这里摆摊是要罚款的?”
白衫的警官想了一会儿,吸了一口烟垂下手,干巴巴地吐出四个字:“生活艰难。”
“这算是什么解释?”展耀一下子来了兴趣,倒显得咄咄逼人起来。
“生活艰难就是生活艰难,像你这种成功人士呢是不会懂的。”白sir的话音里开始带上他特有的欠揍语调,表示这个话题理应至此为止。展耀心里略有不忿,他不喜欢面前的警官满脸防备的样子,更不喜欢他那个不懂就是不懂我们无话可说的表情。
“白警官的意思是我高高在上,不识人间疾苦?”
“展博士的意思是我徇私枉法,偏袒劳苦群众?”
“……我没这么说。你这是断章取义、无理取闹。”展博士火冒三丈。
“你就是这么个意思,还瞧不起我的工作成果!”白警官咬牙切齿。
“你这是不讲道理,不识好歹,死耗子钻牛角尖,和你说话真是白费力气。”
遭了一通文明用语火力压制的白警官沉默了半晌,对着叉着腰的展博士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咽下反驳吐出一口长气,把半根烟揉进烟灰缸,白色皮鞋踩得地板咚咚作响,气呼呼地走了。

展耀在一个提早放工的炎热下午,在大嘴黄的地摊上买了三本赛马宝典和两份本地日报,把摇着蒲扇的摊主哄得眉开眼笑,顺理成章地撬开了大嘴黄的嘴。
大嘴黄看单下菜,心下了然,一挥蒲扇,剑指角落里的一个佝偻身影,示意展耀注意。“看到没有?”
那是一个满头白发到看不出年龄的太婆,面前摆着一个装着花的红蓝胶袋。
“她在这里卖了十几年纸花啦。好几年前,那只白老鼠还在这里当片警的时候,有过一个贼人专门趁人多划破裤子偷钱包的。”发现除了展耀之外没有另一个神仙,大嘴黄放了心提了架子,翘着二郎腿坐在摆摊专用的折叠凳上,硬是摆出了一副专业说书人的架势。 “花婆不会说话,只会比划一朵纸花十块钱。那个小偷抢了她的荷包,袋子都穿了。你那个白sir,年轻人,好在他刚好执勤,足足追了七条街,硬生生把那个小偷抓住哇。”摊主啧啧两声,瞟了展耀一眼,又摇起了蒲扇。“那个人呐,警察嘛,脾气是臭了点,已经对你很好声好气啦。像我们,还有桥下那些,哪家没有被他骂过的?”


展耀拎着杂志谢过老板,踱步走向地铁口。时间还早,日头斜斜地穿过人行天桥照在对街的窗户上,健身房的客人尚寥寥无几。那位白衫警官的形象蹦跶出来,他凶巴巴地和小贩对话的样子和当初在对讲机里严肃指示的样子在自己脑海里意外地重合在一起,中间巨大的反差透出某些厚重且不易被挖掘到的温度,像极了某种凶神恶煞尖爪獠牙却又有着温暖绒毛的动物。


他们并不是每天都会聚在一起抽烟。展耀有他的学术研究,白警官有他的公务繁忙,让剩下的碰面几乎都交给了偶然,唯一不同的是某些不经意间出现的习惯,相比起爱好更多几分尚需商榷的微妙感情。举例来说,展耀开始习惯站在靠近地铁站口的第三个花坛前,那里是视线的分界点,正好介于漂亮的玻璃健身房和六车道双向马路之间;白警官则开始更多地把时间花在跑步和肩背训练,皆因只有这两个耗时的器械占据了靠窗的位置。他们别扭而倔强地把自己安置在两段平行线的交叉点,一段陌生关系所能接受的最近距离。某些时候他们会假装不刻意地短暂对视,在掐灭的烟头和戛然而止的机械运动中,像两只剑拔弩张又惺惺相惜的猎豹,说不清更像嫉妒还是欣赏。

“我以为你们警察都工作忙碌,看来也不尽然。”展耀把烟灰弹在绿萝的泥巴上。
白sir挑眉笑了一声,“忙里偷闲。”
“倒是你,大学教授,怎么每天都在这个位置吸烟?大学里没有吸烟区吗?”
“大学里可观察不到这么多不一样的人,观察是深入了解的基础。”展耀回答得头头是道,逗得旁边的男人又偷笑了一声。
“我看不出这条桥上的人有什么特别的。”
展耀不太想和警官讨论学术问题,于是他抛出一段心理学课本上的内容妄图让白警官知难而退。
“你说得神神叨叨的,不过就是人物侧写,这个我也会。”
“那你说说那个上班族要去哪儿?”展耀有心刁难,随便指了一个急匆匆走出地铁站的路人。
“跑马场。”白警官斩钉截铁。
“愿闻其详。”
“那个不是上班族,那是个买手,赶着买明天的马。你看他的鞋,上班族不会穿运动鞋上班,搭地铁的人腰间也不会缠着一圈旧式钥匙。”白衫警官侃侃而谈,“另外,他的裤子,膝盖以下湿了很多,证明他冒雨赶路。半小时前下了一场雨,大概和跑马场到这里的地铁时间吻合。”
白sir志得意满地笑了一下,对了对表。“他一定是看刚下雨,着急确认明天他帮忙买的马会不会因此有所影响。正好今晚那一场马上就要结束了。怎么样?”
“勉勉强强。”
“要求真高啊展博士!”


那个夜晚白sir站在围栏边缘,和他一同叹着空气中由北方吹来的第一股寒风。他们一人拿着一杯麦记的咖啡,白sir从推门开始就一直在絮絮叨叨着重复使用的油和过高的碳水,对带着油腻的地板满脸不满,五官几乎皱成一团。他们俯瞰车来车往,由远及近的车灯随着交通信号红绿交替,惬意的微凉空气里氤氲着咖啡的温度。他们把烟灰抖进喝剩一半的咖啡杯,点评远处某幢大楼顶上忽明忽暗的艺术字。白警官眉飞色舞地介绍了从太子到湾仔所有值得一试的卫生的餐厅,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为他做一杯真正的适合正常人类饮用的咖啡,而展耀沉默了半晌,从兜里掏出一张揉皱的名片。
“我们可没有名片这种东西。”那人皱起眉,看着深色风衣的展耀和他手里的卡片,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苦笑。“而且以前给过我名片的人好像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你确定要给我?”
欢乐的聊天气氛戛然而止。展耀明白对方通过'以前的人'这个特定团体在暗示什么,他的工作注定他能结识到的人均非善类,温和无害的大学讲师不属于这个分区内。但他亦在那句闪烁其词的自白里听见了某种微弱的带着希望的试探,像初次被抚摸收起爪子束手无策的老虎,想要捡起贝壳却惊恐海水冰冷的小孩,害怕奶酪下藏着捕鼠夹的小鼠。作为陌生人,他们的故事也许确实应该停留在悬而未决的初冬夜,烟、咖啡、一句寒暄和几个永不兑现的承诺,留下那层坚如磐石的窗户纸。
展耀叹了口气,抬头看了一眼流动的夜色。
薛定谔的猫儿想着未来某刻可能会有的海鲜大餐和手冲咖啡,遂下定决心爬出盒子,蹭过老虎、挖出贝壳、品尝奶酪。
他把名片放进白衫警官的衣兜,顺便从那兜里取出一盒烟,抬眉。“借个火。”
“……你真是下了一步错棋。”白警官扯出一个无奈的微笑,从善如流地掏出火机。



展耀站在他惯常站的位置,把公文包放在扶手上。冬天迈着方步一夜之间到达了,绿箩的叶子变了颜色,在过往的车声中摇摇欲坠。 展耀瞟了一眼对面三楼,掏出烟。
靠窗的跑步机上还没有人。他掏出打火机,不知怎的被一股冷风打断了动作。
他盯着那台熟悉的空缺的跑步机。天色暗得很快,云翳遮住了星星月亮和匆忙落下的夕阳。
他的打火机头一次打不着火,美国金属和德国焦油在潮湿寒冷的空气里咔嗒咔嗒地做着无用功。展博士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却没有把烟一同放回包里。
健身房的电视在放昨天那个沿海别墅的枪击案,隔着玻璃他听不见声音,但是那段新闻视频俨然是网路热门上的同一个:本港警方耗时多月,从一个街头小团体顺藤摸瓜,端掉了一个大型制毒贩毒团伙。
这是一个很有话题的社会新闻。会是热门,然后红字头条,报纸头版,广播加急。涉及到亿万金钱、黑道丑闻、股市上跳动的数字,还有五名重伤入院生死不明的刑警。

天气变冷,运动的人也变少了。健身房的负责人拿着扫把上楼,关掉了三楼沿街区域的灯,让闪光的电视和跑步机一同跌入黑暗。
展耀如往常一样做了把烟掐灭在身旁垃圾桶的烟灰缸上的动作,然后把那根没点着的烟留在了烟灰缸里。
他明天还会在傍晚经过这里。



“哎,借个火。”
展耀从思考中猛地回过神来,恍惚中还以为是自己压力过大精神失常导致产生幻觉,然后他就大跌眼镜地看见了面前站着的家伙。
“啊??”
那个家伙被迫穿上了一件丑兮兮的羽绒外套,遮不住底下白蓝相间的病号服;一只手臂吊在胸前,脑门上还贴着一块渗了点血色的棉布。除了张扬到欠揍的语气没变以外,整个人皱巴巴的惹人怜,像是挂在天台上经历了风雨摧残露出棉芯的破布娃娃。
展耀张着嘴愣愣地上下打量了对方好一会儿,心里飘过一百个问号句号感叹号,眉头皱得能夹死一个苍蝇。他最终组织语言失败,大脑自动定位在了最近的一个问题上:
“你……这样能抽?”
“不能啊,我憋了好久,又走不快,这两天才找到机会溜出来。”白sir不出意料地没有听出对方波澜起伏的心境,捂着嘴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一个巨大的苦字几乎写在脸上。
“……”展耀嘴边全是无法脱口的指责和劝告,还有压在胸口的一大团沉甸甸的莫名情绪。对方倒是没有什么心理压力,径直伸手在展耀手里的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摇头晃脑地靠近,向他借火。
展耀无奈地掏出火机。那颗缠着胶布的脑袋乖巧地凑到耳旁,让他就这样再一次感受到那个属于对方的气息,现在那里面混杂着药水和消毒剂的味道,让他闻起来像一颗被烟熏过的蔫白菜。
他伤得像条落水狗,但还好端端的活着。
展耀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一样愣在原地,没有打开火机。过了几秒,也许有几分钟,因为白sir意外地安静了下来,装作怕冷的样子把身子拱到展耀面前,让对方的脸颊靠上自己缠着绷带的肩膀。
身为严谨的心理学家,展博士想不通为什么对方的肩膀会带给他一种令人沉迷的熟悉感,就像大雁贪恋暖流飞过千百公里,路人争分夺秒赶上地铁喝上家里的第一口热汤,猫咪玩闹结束晃晃悠悠爬进主人膝弯。他把脸埋进那个味道奇怪的肩膀,把自己埋进那个因为对方绑着手臂而显得有些别扭的拥抱。
仍是一个和他们第一次相遇时一样的傍晚,人来人往,车流喧嚣,霓虹灯勾勒出大厦的边缘,实习生把咖啡粉倒进咖啡机,奶精加糖苦中带甜,难喝到让人忍不住露出微笑。
“……对不起。”
白羽瞳有些不好意思地把一张纸片塞进对方拿烟的手里。黑笔写的姓名电话地址,精确到街道门牌,有模有样;角落里有某个医院的标志,可以忽略不计。
展耀把那个名字翻来覆去地默念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收起了打火机。
“白sir,今夜全港禁烟。咖啡加糖还是加奶?”
“啊??喂,我都这样了你还欺负我啊!”
“那就别喝咖啡了,喝你之前说过的姜茶吧。”
“……那去你家还是我家?去我家吧,我做的姜茶所有同事都说好喝。”白羽瞳话锋一转表情一变,奸计得逞,笑得见牙不见眼。
“……。”


今夜全港禁烟。








废弃面包炉

【瞳耀无差】暗流



白羽瞳不怎么喜欢被电话铃声惊醒的感觉。第一是他很早就树立了良好的作息规律,无论多长时间的查案加班也可以在第二天清早七点准时起床,以全新的姿态继续工作;第二是他信奉一个定理,所有待办的事情往往会在第一个紧急来电之后逐渐失去掌控,例如自制早餐、早间新闻、拉开窗帘让阳光吵醒贪睡的小猫。

“这是什么?”白羽瞳边开车边强忍着哈欠的冲动,趁红绿灯间隙喝了一大口纸杯咖啡。
“隔壁重案组最近跟的一个跟踪狂案子。”展耀打开档案袋,皱眉看了看。“人抓到了,有注射,他的律师给他争取了保外就医,就是前两天那个早间新闻。”
“结果让他跑了?这也能让他跑掉?重案组那帮衰仔没吃饱饭?”
展耀耸耸肩,“总之是个不小的工作疏忽,不然也...



白羽瞳不怎么喜欢被电话铃声惊醒的感觉。第一是他很早就树立了良好的作息规律,无论多长时间的查案加班也可以在第二天清早七点准时起床,以全新的姿态继续工作;第二是他信奉一个定理,所有待办的事情往往会在第一个紧急来电之后逐渐失去掌控,例如自制早餐、早间新闻、拉开窗帘让阳光吵醒贪睡的小猫。

“这是什么?”白羽瞳边开车边强忍着哈欠的冲动,趁红绿灯间隙喝了一大口纸杯咖啡。
“隔壁重案组最近跟的一个跟踪狂案子。”展耀打开档案袋,皱眉看了看。“人抓到了,有注射,他的律师给他争取了保外就医,就是前两天那个早间新闻。”
“结果让他跑了?这也能让他跑掉?重案组那帮衰仔没吃饱饭?”
展耀耸耸肩,“总之是个不小的工作疏忽,不然也不会把案子转接给我们。小白驰刚才告诉我今天早上五点半接到报案,找到了人。”
“一个小时以前找到了人?”
“白sir,现场做好疏散了。”马韩的声音在对讲机里格外清晰,当当几下敲醒了白羽瞳犯迷糊的脑子。
“......那个家伙已经死了。”


现场是一条食街的后巷。佐敦地价寸土寸金,食肆往往开在居民楼底,三两步就能走到马路正中间。真正的现场夹在两栋高挑住宅楼的中间,是楼宇照不到日光的背面,靠一块老旧的雨棚顶出一个低矮而肮脏的空间,现在那里堆满了食肆后厨来不及撤走的泔水桶和大袋垃圾,散发出一股腐臭的怪味。
看见那个在垃圾堆里被掀开一半的蓝色泔水桶时,白羽瞳皱着眉下意识地把展耀往身后拉了拉。
那只半遮掩的泔水桶里血淋淋地沉着躯体,视线范围内能看到一截手臂和半个身子的断面;泔水桶外圈沾满了黄黑的油污和血渍,桶沿沾着几片菜叶,还停着几只苍蝇嘤嘤嗡嗡。
“这也太凶残了……”王韶举着相机,按对角线沿着那堆泔水桶转了一圈,严肃地目送物警把那个沉甸甸的桶装车运走,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
“详细的分析要等回去以后才能继续,但初步鉴定是刘辉。”公孙从装着人的桶旁边找到一袋衣物,里面还有装着证件的钱包。
白羽瞳把口罩扯下一半,打量了一下四周,已经有一批路人围在街口指指点点,整条马路嘈杂得像早间新闻前的贴片广告。
“这条路人流量不低,先把线拉出去,避免有人误入现场。找清楚这个桶是哪一家的,把连同周围的几家老板和清洁工都叫去问话。”白羽瞳抬头,看见阳光被楼宇硬生生裁剩一小块可怜兮兮地照在接近顶楼的墙壁上,即使是接近上班时间也极少有住户打开朝着后巷的窗户,更不用说留意被破烂雨棚遮住的垃圾堆有没有变化了。
“赵富,你带人去问问这两栋楼靠后巷有窗户的人家,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响动。王韶马韩,整理现场,把附近监控都调出来带回去。”
展耀此时正站在警戒线外,背着手打量着餐馆贴在门上的海报。白羽瞳望了他一眼,三两步站到他身边。
“断面完整,动作熟练。满地脏水油腥却连一个脚印都没有留,非常谨慎,应该不是一般人。”展耀偏头,对叉着腰的白警官挑挑眉,换来对方一个成竹在胸的表情。
“再不一般的凶手也早晚被逮住。再转一圈,我们就回去分析案情。”


“刘辉,人称烂仔辉,长居油麻地,曾经是兼职司机,去年运输行业整改,下岗待业至今。”展耀把一张写着失业的纸条钉在刘辉照片旁边,在地图上画了一个红圈,“据街坊口述,他这一年来都在帮附近的社会组织索收小费,主要活动范围就是油麻地到佐敦。”
“就是帮大佬收钱的马仔。”白羽瞳把展耀的文言文翻译成白话。

“暂时不清楚是不是有结下仇家。案发之前因为从高处往楼下扔酸性液体伤人被逮捕,伤及六人。”
“刘辉在当时审问中说……往楼下扔镪水是因为追求女性?”马韩提问。
“从重案组给我们的笔录来看是这样。女士叫林美珊。二十四岁,在佐敦一家酒吧任职。在死者钱包里除了一些个人证件以外,我们还找到了半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就是林美珊。”展耀把那半张装在证物袋里的照片投在投影上。
“那我们去会会这个女主。”白羽瞳停下转笔的手,把那支钢笔拍在摊开的文件上。“找到这位女士的联系方式,我们先从这方面入手。”


“展sir,白sir,久等了。我去给你们冲茶。”
林美珊住在深水埗的一处旧式居民区的二楼,租住着二层四户的其中半间房。这样的地方在香港并不少见,屋主把一套完整的房屋隔分成好几间,让拼命生存的青年获得一张通往美好未来假象的船票。白羽瞳的兰博基尼并不能在旧社区走街串巷,他和展耀沿着泛黄的旧墙走了五分钟,长着斑点的街犬在贴满贴纸的电线杆下朝他们哈气。楼梯间暗无天日,堆着杂物和纸箱。白羽瞳在黑暗中点亮手机屏幕,摁了两下门铃。
本来就不大的房子被人为再度分割成两半,让整个空间看起来局促逼仄。即便如此,房子一角还是挂着小小的神龛,贴着几张通红的招财进宝。
“我和阿嫲住在这里,自从……以后,我就劝她搬回乡下。”像是被什么回忆扰乱了思绪,年轻女子移开视线,原本开朗的神情染上一层悲伤。“之前我不常回来,她大部分时间就一个人住。”

“林小姐,如果你不介意,能和我们说说刘辉的事吗?”白羽瞳瞟了一眼正在打量墙上照片的展耀,不动声色地提问。
“……当然。我和刘辉在我兼职的酒吧认识,他是我的酒客之一。”
“他和其他人差不多,和我喝了两次酒就说我好漂亮,要追求我。”年轻女子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顿,最终还是没能把茶杯送到嘴边。
“我不同意,他就对我动手动脚。我告诉了我打工那个酒吧的老板,也试过报警,但是个人没有死心,被拽走还在说要追我要娶我之类的话。”
“你们之前是否认识?”
女人摇摇头。“之后我就开始躲着他。他有段日子找不到我,就通过手段要到了我的信息,去陷害我的朋友们。”女士闭上眼,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我真的很对不起他们,幸好最后那个男的也得到了制裁。”
“你最近还在陈兆福的酒吧工作?有没有听说什么消息?”白羽瞳没有去评价对方的词汇用法,换了个话题。
“是的。最近年尾,假日的时候人客还是很多,但是平日客少了。”林美珊微笑起来,“我涨了工钱,还得了多一点时间可以温书。我想考认证,换个体面工作,再把阿嫲接回来住。”
“老人家近来身体还好?”展耀冷不丁地提问了一句,让面前的女子脸上的微笑停滞了几秒。
“还好还好,我们经常联系,过年我还会回去看她。展sir有心了。”


“白sir,我们这边的情况和你想的一样。居民们几乎没有留意看后巷的情况,因为换桶时间固定,空桶数量也多,所以也没有服务员留意有一个不对。”王韶在旁边接上赵富未落的尾音,“我们把附近的监控录像都拿出来做了对比。白sir你看,几个饭店的服务员把桶放出来以后,摄录机拍到凌晨的画面里只有一个人背着包拎着袋走进后巷三次,正好拍到了脸,嫌疑人叫李七。”


李七是在菜市场口被捕的。他那个时候正在自己的摊位上面无表情地给猪肉过秤,手上还拎着两个新鲜卸下的猪肝。买菜的师奶还在挑挑拣拣地算称,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看看他的脸,又看看隔壁油盐店电视里、新闻上的通缉犯的脸,惊声尖叫持续了整整五分钟,把整个菜场都震慑住。两个巡逻警察立刻窜出来把屠户男子按倒在地,把他的切肉刀作为可能武器一并收缴,警车哔哔哔哔一路加速飞驰向警局。

“现在的小混混也太嚣张了,呐,这个家伙都成通缉犯了还有心情继续做生意。”
“经过审问,李七承认了杀害刘辉的事实。”赵富耸耸肩,“其实基本上就没有审问,那个人屁股还没坐热呢就全招了。什么杀人啊分尸啊,时间也和录像对的上。就差一个犯罪动机。”

白羽瞳隔着玻璃打量了一番那个穿着沾满血的胶衣的屠户,拎着两杯茶水走进审讯室。

“人是我杀的,那些东西我挖了个坑,放在一个尼龙袋里,屯门公路,往本岛方向有一颗大松树,挖几下就行,埋得不深。”屠户李七耸耸肩,毫无顾忌地说道。
“阿sir,我在这里坐了两个钟头了,给支烟抽抽吧。”
白羽瞳把文件放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年轻人。“给我一个杀他的理由,我就给你烟。”
“你是组长还是探长?看起来职位很高。”李七哈哈笑了两声,“阿sir,听说你们什么都能查到,那你查不查得到我靠什么吃饭?在街市卖肉。牛肉五十,猪肉三十五。节日假日我一天可以斩二十头猪。”他吞了吞口水,慢悠悠地说道。
“你就是为了钱,要跑去杀人?”
“都是为了弄点钱生活,杀猪杀人又有什么分别?你看我的名字,一二三四五六七,七个屠户,死了一个,三个沾赌两个跑了路,老豆老母看病花钱,我去找谁诉苦?”
“谁是你的雇主?”
李七接过烟,并不年长的脸上笑得诡异。“阿sir,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为了那几个臭钱而已。如果我知道的话,下一个被腌在桶里的就是我啦。”


佐敦的停车场都聚在大楼二层,平添停车烦闷。幸得九龙公园树木常青,白羽瞳踩过几片落叶,钻进一家路边小小的冰室。

“你认不认识刘辉?”
“烂仔辉嘛,认识,怎么不认识。不过据说他最近被人劈成九段扔进垃圾桶了喔,肯定是没干好事。我和他之前见过几面,他那个杀气重重的模样看来也不是什么长命相。”肥福一挥手,四个保镖马上在这家小小的茶餐厅散开,藏得几乎人影都找不到。
“据说他死前曾有追求过你家酒吧的服务员?”白羽瞳单刀直入。
“他好像是追了我这里一个服务员一阵子,那个女的,好像叫美珊,还和我提过这件事,后来我就把她从夜班调到下午。不过那个衰仔痴心不改,一直缠着她,还和她的顾客打过架。要不是因为我要开店,客源最重要,我早就把他打得在地上叫大佬了。”肥福啐了一口,又神神秘秘地伸长脖子说:“他还往那个女仔的朋友身上扔过镪水,就为了一个女的,我看他啊真是神经病。”
“那这个男的你熟吗?”白羽瞳把李七的照片放在桌上,转给他看。

“好像是新入会的年轻打手。面生,但是应该见过。他就是那个劈死烂仔辉的人?”肥福盯着照片似笑非笑。“我看是他们肯定是有那些恩怨了。”
“那些恩怨?你是说刘辉在做什么和组织冲突的事情吗?”
“你喝得人家的酒,就要做得份内的事,不然谁也帮不到你。大家都混这一行,多少也见识过啦。”
“你的意思是说刘辉做了背叛你们阿大的'份外事'。”这家冰室的冻柠茶用的是锡兰红茶,冰块将化未化,非常适合提神,解渴和套话。
肥福顿了一下,没有回话。
“刘辉不是负责收钱的吗?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想必里面有精彩内幕。是他偷了你们阿大的女人,还是吞了你们近期的新货?”
肥福突然意识到自己多嘴多舌,忙不迭地把话题岔开。
“白老鼠,我是你我就收手啦。”肥福把叉子插进那块淌着热黄油的西多士,金链子在脖子上的肥肉里遮遮掩掩地露出半截。
“不行,这个案还要查。”
“一条烂仔的贱命有什么好查?”肥福反问道,“你有证据、录音,连那个犯人都抓住,查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啊,不如就这样算数吧。”小头目三两口吃完一份西多士,咕嘟一声吸掉半杯柠乐,又挥挥筷子朝师傅要了一碗牛腩面。
“你意思是没有料能给我?”白羽瞳皱起眉,把自己的冻饮里的冰块搅得哗哗响。“那你干嘛浪费我这么多时间?”
肥福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态度,“白sir,我这是看在熟人一场才和你说这么多。你不如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那些人你惹不起的。”
“一点都不能讲?”
“我也是受人恩惠开个小店,每个月交完灯油火蜡和店租还要往上交红包的。白sir想继续查就继续查,不要碰到我这些小人物头上就多谢了。”肥福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地吃着那碗牛腩面,突然青筋暴起一拍桌子,把桌旁一个小马仔踢翻在地,“我叫了你多少次下牛腩面走青,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是不是嫌命长啊?!”
年轻人在满地面汤里跌了个滚,顶着面条渣快马加鞭地从隔壁桌拿了一对新筷子恭敬地送上。
“真是失敬了白sir,现在的年轻人教多少次都听不明白,非要得点教训才满意。”小头目转头,毫不违和地换回毕恭毕敬的讨好表情,对白羽瞳露出三颗金牙和满脸笑纹,还不忘记指挥手下给他斟茶递水。

“哎,见外见外。”肥福按住白羽瞳掏钱包的手,“这家茶餐厅是我的,请白sir喝杯冻茶还是可以负担的。你要是非要给钱就是不给我肥福面子,看不起我挂的牌子!”肥福指指墙上挂着的“一级卫生餐厅”证书,那张食环署发放的纸片被裱在一个花枝招展的相框里,挂在菜牌旁边的显眼位置。
白羽瞳打量了一下这个社团人物和他身边四个立柱一般的黑衣保镖,气得牙痒痒,但最终还是收敛起情绪,道了声谢,离开了冰室。


白羽瞳在佐敦社团小头目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怒气冲冲地在办公室里打转。SCI众人大气也不敢出,都把期盼的目光看向副组长展耀。穿着蓝色长风衣的救世主接到求助,点点头,推开白羽瞳办公室门。
“这个案子绝对有蹊跷。那个肥福,明显是知道什么,但是还没有证据。李七不过是一个枪子,后面的凶手到底何许人也我们根本一点线索都没有。”
“你觉得要怎么办?”坐在低压中心的白羽瞳把转椅一扭,面对他的副组长。
“慢慢来。肥福那边有路,按着他的方向继续查。刘辉如果只是打手,不会死得这么惨,这里也可以继续查。”展耀侃侃而谈,用平和的语气顺着花纹给那只暴躁的老虎梳毛。白羽瞳就吃这一套,肉眼可见地平静下来,房里的低压从台风变成小气旋。
“只要你愿查,总有路。”
展耀最后拍拍他的肩膀,彻底把白组长的脾气拍散。



碎尸案在第二个周六上午上了新闻见了报。因为现场是市区中心繁华地段,加上案件性质之恶劣,引起了不小的议论和质疑,即使白羽瞳有心把李七的事情压下来,仍是拗不过被报社记者烦得头发都掉了不少的包局,以及同样被舆论影响的更上一层的命令,不情不愿地做了一个简短的结案记录,并把李七按杀人罪名从拘留室移交到了赤柱监狱。

“查,继续查。从现在开始到圣诞节,还有半个月时间,圣诞节前必须结束这个案子。”白羽瞳盯着线索墙,以刘辉照片为中心辐射出十数条指向四面八方的红线,看起来却没有一条能继续往下走。他敲了敲钉在尸体旁的佐敦街景照片,“一个谎言要靠另一个才能继续圆。你们继续查刘辉和他的身边人,找借口把那些小混混拘留,留口供做笔录,重点盯一下肥福的酒吧。我倒要看看背后那只大狐狸什么时候才会露出尾巴。”


俗话说事与愿违,愿总是先于事被系上祈求和寄望,在心里投给上天或是神佛,才到事轰轰烈烈万马齐喑地发生。口供笔录大巡查做到第三天时,sci办公室的顶灯一夜间烧坏了四盏,吓得值夜又怕鬼的小白驰把文件散了一地,几乎缩进坐垫里,直到第二天还抖抖嗦嗦说不出话;休息间的热水壶裂了个口子,松脱了一颗螺丝,热水哗啦一声把睡眠不足准备靠咖啡续命的蒋翎烫得右手通红,被众人急急忙忙送到医院包了四五个创伤绷带加冰敷。
外勤人员的事就不能用简单的意外二字解释了。那天夜里,赵富一如既往地带着人蹲在酒吧门口拦客查证件,后勤王韶正颠儿颠儿从对街拎着几盒外卖回来犒劳大家,在他跨过马路到一半的时候,马路拐弯处突然冲出来一辆机车,把王韶连人带饭盒撞出了老远,盐焗鸡和烧鹅混着米饭落了满地。那位机车手不慌不忙,在众位手足错愕之际拧响油门绝尘而去。门口正站着等查证的混混们见到这样的骚乱,开始起哄叫好甚至趁乱推搡警员,直到有人掏出警棍和电击器才一哄而散。
王韶被救护车接走,急救医给他套上了氧气面罩和肩颈固定以后关上车门,留下赵富用发抖的手打通白羽瞳的电话号码。

案件的转折快如雪崩,让人措手不及。白羽瞳一面在嘴里念叨案情,一面狠踩油门,拿跑车发动机的轰鸣当成表达情绪的工具。
“你上去收拾,我去医院看看王韶。等一下收拾好了给我打电话,我回来接你。”看着人下车,白羽瞳不忘补一句,“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展耀走进教职员办公室。办公室门帘半掩,没有一个人。展耀才想起今天是工作日,周末前最忙碌的一天,不由自主地思考了一下脱离教师工作队伍的近况。
然后他发现了自己桌上的快递盒。
那是一个不起眼的快递盒子,被随手放在他那几本心理学教材上,快递单上没有署寄件者的姓名和电话,也没有地址。展耀几乎可以隔着盒子闻到不详的味道,他抽出裁纸刀,小心翼翼地把它打开。

盒底垫着一圈棉花,像是为了防止这个精心设计的场景被破坏的有意为之;棉花中央躺着一只小白鼠,被带刺的铁丝捆得皮开肉绽,肚烂肠穿,看起来已经断了气。
展耀默不作声地盯着那只死相凄惨的小鼠,像是想要通过那一圈圈铁丝回溯到那双害死它的手,再从那手往上看见威胁者的相貌。一直以来盘旋在脑海里的案件进展此时难得地退居一隅,让他的脑子得到了三分钟完全寂静的真空。
他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用手掌按住蹙起的眉心。展耀何其聪明,能够通过一些若有若无的线索一路读到接近真相大白的尾声;又何其愚蠢,没有看清那只狐狸身后笼罩着一个巨大的铁笼阴影,悬在他们所有人的头顶,放下笼门的按钮却不知在何处。

白羽瞳的电话适时响起,一下打断了他的思路。不知道是不是隔着两个屏幕和一段距离的原因,电话里,那个家伙的声音总是带着和平日语气完全不同的温和,这会儿还有一些急切,提醒展耀他快要到楼下,不要忘记带东西,不要自己跑去坐车回家;千万要小心身边,凡事多留一个心眼。
展耀关掉电话,突然发现尽管白羽瞳对他的事总是过度紧张,恨不得像和尚念经一样转着念珠来来回回念个不停,却从来没有问过他还需要多长时间,也没有恼怒地抱怨过怎么去了这么久。似乎是早就习惯了等待和迁就,用那些被拉长的时间为他预留出温暖舒适的被窝、怀抱和副驾驶座位。

展耀在下楼的时候围上围巾,做出了决定。




“你不可以再继续查下去了。”
霎时间,整个SCI办公室像被按下了静音按钮,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事情,连蒋翎缓慢敲击键盘的声音都静了下来。白羽瞳缓缓转过头,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头上冒出三个几乎实体的白色大问号。

展耀看出来不止组长,而是所有人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清了清嗓子波澜不惊地继续陈述道,“已经做了上报,收拾一下文件,案件会转回重案组,他们过一会儿就会过来收东西。”
白羽瞳的表情像走马灯一样色彩斑斓地转了几圈,从不敢置信地偏着头,到反反复复回忆恨不得把一分钟前展耀那句话掰碎成一百瓣看看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最后终于到乌云压顶、电闪雷鸣。

“展博士,你要是对我的查案方式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提,没必要搞这些拐弯抹角的东西。”
“白羽瞳,我现在怀疑你违规联系案件嫌疑人。”
展耀丝毫没有理会白警官错愕和愤怒交织的表情,一本正经地继续往老虎头上浇油:“我们收到上报,有照片证据,证明你和嫌疑人陈兆福在案发后有不被记录的见面和信息交换。现在照片已经按照程序递交上去,视同情况可能要你服从接下来的安排。你还有什么问题?”
“展耀你是不是发了疯???”
白羽瞳攥住展耀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贴近那张他别扭而真挚地喜爱了多年的脸,直到他们的鼻尖几乎相触。展耀的眼睛里盛满了倔强和决绝,嘴巴抿紧成一条直线,白羽瞳读出来那个面部表情的意思是心意已决,不再解释。

在感情这门课上,白羽瞳几乎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学渣,所以他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学会读懂面前这个人的身体语言和面部表情,把那些细微的变化和差异记在内心的小本本上,按动作幅度和语音语调组成公式,排列组合解出心理学家的算数题答案。他本以为在“展耀知多少”这门课至少能拿个及格分,现在却只能气愤地拿着零分卷好奇自己还需要多少年的修为才能看透面前这只猫儿的内心想法,让他不用进退两难得像一只被猫爪推向油锅边缘的老鼠,只能吱吱尖叫。
他们就这样针锋相对地对视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展博士先垂下眼帘断开了这段无声的交战。
“爪子拿开。”

白羽瞳屏气敛息,气愤难平,但最终还是松开手心,放那只猫儿自由。



那天夜里,白羽瞳在展耀的公寓门口站了整整八个小时,破了他最长的等待记录。
展耀不出意料地没有回来。
白羽瞳在楼梯间安静地看天色从深至浅,回到自己的公寓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在早晨八点半准时把车停在警局停车场,乘电梯到包sir的办公室递交了配枪和警牌,把办公室的东西收拾进纸箱。重案组的人此时大摇大摆地出现在SCI办公室,叫嚷着递交实物证据和法医鉴定,整个办公室只有一个白驰在忙忙碌碌,无论在气势上还是人数上都输了一筹。
白羽瞳走出组长办公室,朝那二人掷去一记眼刀。也许是那个眼神太过杀气腾腾,一向不知天高地厚的兄弟小组成员居然瞬间噤了声,其中一个人还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展大博士不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那道紧锁的的玻璃门像穿不透的屏障。
“展耀呢?”白羽瞳看着忙忙碌碌收拾文件的白驰,又看了一眼那两个重案组的人,叹了口气放下自己手里的箱子帮忙。
“展博士他、他说他去黄大仙庙求签了,赶着月头上……头香。”
“求签?他一个心理学博士也信这些?这倒是少见。”
“他没、没有擅离职守,马韩带蒋翎去医……院换药,赵富在楼下整、整理这一周的口供笔录,很……快就会回来。展博士很在乎你。”白驰急急忙忙地为展耀辩解,结果越急越错,小脸急得通红,看得白羽瞳哭笑不得。
“等他们回来要记得让他们把这些都撤掉。”白羽瞳把文件全部装进证物箱,走向那个钉满照片和红胶带的线索板。那张被撕剩一半的林美珊照片被封在证物袋里,被一枚细钢针固定在刘辉的彩色照片旁边。陈旧的照片边缘开裂卷起,沾满了变黑的血迹,让照片上的女子和她身后的海景都看不清楚。
白羽瞳取下证物,盯着他手心里的纸片若有所思。

重案组接过案件以后,美其名曰继续调查,把展耀调动为暂时编外人员负责案件进展,但其实他们很快将这个案子束之高阁,把展博士晾在办公室里为他们写了一封漂漂亮亮的结案报告,然后满心欢喜地把它计算进了年度破案率之中。白羽瞳被包局指手画脚地责备了一番,包胖子表示展博士递交的东西还全部压在他的书柜里,并没有按照规定往更高的楼层继续传递。白羽瞳没有被处分,但是包局还是恨铁不成钢地暂停了他的职务一周,用“停职反思”和“扫厕所半年”作为行事不慎的处罚。
白羽瞳没有再去找展耀。他们从某种程度上对对方太过了解,甚至不需要电话或者短信作为沟通媒介。他知道展耀不想要他深入这暗流,他想要他停留在阳光明媚风平浪静的海面,为此不惜与他争吵闹掰,甚至把他置于被停职的尴尬境地。
猫是一种非常奇特的动物,他们不喜欢被人类打扰,又暗暗地期待和人类分享喜怒哀乐。

是夜,白羽瞳驱车从干洗店取回西装外套,换上皮夹克和运动鞋,带上咖啡和面包片躲进警局办公楼的最底下两层。数据库和资料室的空气里弥漫着被放置许久的灰尘味道,胜在位置偏僻,避人耳目。


O记在圣诞节前的一个深夜接到一封匿名的邮件,上面附着五六个偏僻的山区或沿海景点的照片,还有一张汇款记录的截图和一段语音。这一封事关白面交易的邮件让整个O记彻底炸了锅,连夜确认了真实性以后调走了几乎整个警局的外勤人员,其中不少来自兄弟部门。
SCI的编外人员有马韩赵富,没有被停职的白羽瞳。


尖沙咀公众码头是好几个旧码头的统称。市政用一道风雨桥把它们连通,顺便连接起星光大道和香港艺术厅,像一方定格在八零年代的旧景被横竖交错着规划进现代生活的蓝图。数个码头仍可以使用,崭新的漆色旁边挂着巨大的防撞轮胎,捆绑用的铁链倒是仍能看出岁月留下的斑斑锈迹。
游人喜欢明亮灯光、现代化装置和存放在恒温恒湿玻璃罩里的艺术,让夜晚的渡船码头意外地安静又孤寂。


“你还是猜到了。”女子在漂亮的夜景里透出一个身材姣好的剪影。
“那张照片是你给刘辉的吧?你的照片,背景是海边那张。”展耀没有带烟,便把目光投向那些五彩斑斓的圣诞装饰彩灯。
林美珊没有说话,偏偏头,示意展耀继续。
“我查过你所谓的那些'朋友'。他们其实都是成员,对吗?职位虽然不算太高,也不算李七那样的无名氏。你是不是同刘辉哭诉有人客骚扰你,让他替你出头?”
“然后你就可以同你们阿大说,刘辉这个人博上位,伤害自家兄弟,打架不算还要扔镪水,下一步就是让他们死。所以让你们阿大把他以背叛组织论处。”展耀说到这里,了然地笑了笑。

“没想到他会被抓,让你的计划被打乱了。不过幸好他有注射史,你只要在口供里说他有精神病就基本可以脱身了。”
“展博士的猜测很精彩,我知道他被抓了一定会把我供出去,不过他估计已经吸到上脑,话都说不清楚了吧。”女人无谓地换了一口烟,“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的阿嫲是不是早就死了?”
“是,前年冬至出门买菜,她老年痴呆迷了路,被一个货车司机撞死了。”她呵呵一笑,“阿大说是堂里手足车死的,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做里账。喏,说起来,有机会上位,还多亏了我阿嫲。展博士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家的神主台特意擦得很干净,但是照片后面积满了灰尘和蜘蛛网,不是短时间就能积攒下来的。”
“这点疏漏也能落进被展博士的眼里,是我疏忽了。那你想拿我怎么样?”
展耀耸耸肩。“你那几条交易记录让整个O记连夜开工,甚至不够人手到处借调。你早就准备好了这一着;而我对你的猜测还全是猜测,没有证据。我难道对你说你愿意跟我回警局接受调查吗?”
“你真的很聪明。只是没法阻止今晚的行动,也没法阻止肥福的死。”林美珊吞云吐雾,城市的华光从空中洒到海面,又从海面映到她的脸上。
“倒是成功把你家那只老虎保住了。可惜他看起来不怎么领情。”
海对面是维港璀璨的夜景,香港繁荣的代名词,把地面照得像另一面闪着星光的夜空。空气有些潮湿,开始有几点雨掉下来。
“我有想过你会把他推开,没想到你会把他推得那么远。”
“那个家伙性子野,不太喜欢生人。这段时间多得你关照了。”
“展博士是个有趣的人,这让我有些难办。”女子红唇微启,抖出一个冷笑。
“这些并不是你的本意。”
“你说找人杀掉烂仔辉?那个确实是我的本意,我还嫌他死得太快,不够痛苦。”她招了招手,朝展耀做了一个抱歉的嘴形。

整个码头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那些圣诞彩灯苟延馋喘地扑闪了几下,也熄灭成灰暗的挂饰。角落里突然冲出来一个白色衣服的青年人,咋咋唬唬地喊着有人摔倒了,在不远的花坛后一脚撂倒了一个穿西装的打手。展耀马上反应过来,回身避过身旁突然出现的打手的一拳,却没躲过第二个人来自背后的一个闷棍。
那个穿着运动服的装模作样的青年人把棒球帽一扔,一个肘击袭脸打晕了第一个打手,拽住将要倒地的展耀,让他往后倒向自己的方向。他因此挨了第二个人几棍,好不容易逮住空档一拳上勾狠击在他的下巴上。恍然间看见林美珊掏出了手枪,白羽瞳眉头一皱,拎起着那个晕过去的打手往她的方向一推。
那颗本来要打在展耀脑袋上的子弹偏了几十厘米,打着旋儿穿过白羽瞳宽大的运动服外套,擦过他的肩头,拉出一道血淋淋的深壑。

“停手吧,你没必要做这么绝!”白羽瞳掏出展耀的配枪,半跪在地上与她对峙。
“白警官,我早就无药可医了,你还需要我干什么?”林美珊狂妄地回击,朝拽着人的白羽瞳的头顶又放了一枪,子弹嗖的一声穿过雨幕打在桥柱上。

他们像黑白电影一样在雨中对峙,地上凌乱地躺着杀手的躯体,还有一个靠在脚边仍昏迷不醒的男主角。
白羽瞳眉头紧锁,叹了口气。像是不想再浪费口舌的样子,突然卸下了防备,把配枪塞回展耀腰间的枪套里,又扶着迷迷糊糊的展耀坐到风雨桥行廊的座位上,毫不在意地把后背露给林美珊。
这一连串动作让反派角色突然有些无所适从,就像尖锐的争斗中,一方突然觉得无趣,要求退出比赛,留另一方呆站在角斗场中央。

“我有枪,你也有枪,”白羽瞳脱掉外套盖在展耀身上,左臂伤口没了遮挡,雨水落到豁口上把鲜血冲淡,流到指尖,滴落到地上。“我杀了你,你接着找人杀我、杀他。你那么聪明,会不留后手吗?”白警官口气轻松,神色自若,像在谈论天气。“冤冤相报何时了,倒不如把句号画在我身上。你不是要我们死吗?还不动手?这个家伙晕了,你打一个我就行了。你猜我下去以后会不会见到你的安仔?”
林美珊突然瞪大了眼睛,举枪的手开始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
“你不是已经杀了刘辉和李一吗?还有肥福?杀一个我,你就能将功补过,回去和你们阿大要二把手的位置了。哦我忘了,你没杀过人,你都是买凶杀人。”白羽瞳笑笑,用右手背擦掉脸上的雨水。“没事,刘辉他们杀安仔也有可能是他们第一次杀人。只差一个字,不知道杀差人和杀普通人会不会感觉不一样。”

“你怎么会……认识他?!”
白羽瞳从廊桥下站起身,站直在枪口和展耀中间,往雨中的林美珊走去。
林美珊咬着牙又往白羽瞳的方向开了一枪,子弹险险地划过白羽瞳耳畔,让他半边耳朵陷入痛苦的嗡鸣。白羽瞳忍住了抬手捂耳朵的冲动,丝毫没有退缩,继续一步一步地走向林美珊。

他径直走到了那位女士、罪犯、凶手的面前,直到把自己的胸膛堵在那管冒着热气的枪口上。

“你可以找人把我斩成九段,扔到浅水湾里喂鱼。你可以杀我。你可以踩着我上位,接着去继续你的复仇之路。”白羽瞳一字一句,像要把字凿进面前这个女子的心口。

“你那么爱他,你不舍得让他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他是个警察来的啊,你又怎么舍得让他知道你以他的名义杀了那么多人?”

某些东西就这样断了线。
那个女人在这雨里彻底崩溃,泪水和雨水混合,洗刷过颤抖的灵魂。她颤颤巍巍地试图把枪从白羽瞳胸口拿开,想要移往自己的方向。

白羽瞳目光一凛,趁人情绪波动立刻反手夺下那支枪,给她铐上手铐,接着像是终于放下心来一样吐出一口长气,后退了一大步,当着女人的面把剩下的子弹扔在地面,混着雨声叮叮当当。
代表比赛结束的哨声吹响。

“我以为展博士把你赶走了。你又怎么知道他的事?”

白羽瞳下意识地看了不远处昏迷的展耀一眼。
“他没有告诉我他是针,是我自己猜出来的。”林美珊戴着手铐亦如无事,表情里的杀气渐渐隐去,就像回到了那个年轻上进、想要换体面工作和阿嫲一起生活的女孩。“他跑掉了,被我找到的时候就变成了马仔,还当街骂了我一顿。”

三年前的沿海公路,某一个冬日的早晨,一辆小货车顶着凌晨的寒风,把装着卧底陈子安的身体碎块的塑胶袋扔进浅水湾。成为卧底前,陈子安为警队立下过二等功,有过一个女朋友,喜欢大海。他死后,按照卧底警察的方式处理,没有葬礼,没有仪式,档案被按了几个殉职的黑章,锁进警署地下资料库里生尘。
李一是屠户,刘辉是司机,肥福是望风的。当年行刑的四人有三人仍在得过且过,唯有那一个挖出卧底身份的手足一路上位,爬到当今阿大的位置。
刘辉太蠢,根本不用担心没有借口处理他。肥福太聪明,所以在他的贴身保镖里动手脚。李一家庭复杂,伪装成车祸比较容易避人耳目。剩下一个坐在龙头位的大佬,她兢兢业业地把账做得漂亮,在黑暗中等一个把他掀翻的机会。奈何黑色城墙深厚千尺,每一块砖瓦都凝着一段血腥又悲伤的故事,溅满了好人和坏人的血,腥臭脏污,凭一人之力撼动实在太难。
好人和坏人的血竟是一个颜色,想来也是荒唐得叫人哂笑。

“既然你们知道了这些,我恐怕没有什么命能活了。”年轻女子平静地看着白羽瞳,话音却被打断。
“我知道你想孤注一掷,我现在告诉你,肥福没有死,我把你请的杀手打晕在他家门口。他带着老婆小孩跑路了。”白警官摇摇头,尝试把那个身材庞大的线人跪在家门口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从脑海里抹去。
“他有罪,但是他告诉了我很多关于安仔的事。他亦告诉了我你的敌人是谁。你真的以为一次清洗行动,可以拉你们阿大下马?”白羽瞳叹了口气,仿佛隔着大海听到山那边的枪声和呼喊,然后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就靠我这种,冲进去送死都赶不上趟。他的手段,你比我更清楚。”

“你不要让陈子安枉死才是。”

白羽瞳扶起展耀,听着雨中姗姗来迟的警车的鸣响。大队行动把巡警的动作都拖慢不少,巡逻片警找到那一地打手和雨中的三人时,吓得差点掏出催泪弹和防暴棍。白羽瞳皱眉,从裤兜里掏出皱巴巴的警官证。路程至一半时展大博士有所醒转,已经发现自己躺在警车前座,披着一件难看的外套,但暂时还没有力气发表看法。
雨落在窗户上,把霓虹灯的色彩折射拉长得像一段对焦失败的梦境。即使同样坐在带着铁窗的后车座里,白羽瞳仍坐直身体,严肃得像一尊雕像。
那个年轻的女性闭上眼。良久,她开口提问,声音在窗外响亮的雨声和警车声中细如蚊蚋。
“你为什么要帮我?”
浑身湿透的白警官皱眉,仔细思考了一下,往躺在前座昏迷的展博士方向努努嘴,然后把视线投向车外。警局大门由远及近,紫荆花警标在雨中一如既往映出亮光。

“他说你还有救。”白羽瞳平和地陈述道。


“我信他,而我正巧喜欢救人多过杀人。”









无酒

愿望

*关于他们是如何互通心意的。
*时间在八一七之后两三个月吧。
*前篇《月出》戳主页,当独立短篇看也没问题。

所以,
捏胳膊是什么意思?

张起灵从来不是一个会做多余事情的人。可刚才我差点绊倒被他拉住,视线相交时,我们的鼻尖几乎撞在一起时,抓在我胳膊上的那只手做了这个多余的动作,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或者那也许并不是一个多余的动作?我记得西游记里戒尺头上敲三下意思是今夜三更来。难道闷油瓶捏我这一下也是暗号?他想干什么,收我为徒,传我发丘指?

我脑中突然浮现出夜半三更,闷油瓶在床上闭目打坐,我跪地上磕头拜师,他一边晃脑袋一边悠悠地道:“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这显然是扯淡。

但不是这样,...

*关于他们是如何互通心意的。
*时间在八一七之后两三个月吧。
*前篇《月出》戳主页,当独立短篇看也没问题。

所以,
捏胳膊是什么意思?

张起灵从来不是一个会做多余事情的人。可刚才我差点绊倒被他拉住,视线相交时,我们的鼻尖几乎撞在一起时,抓在我胳膊上的那只手做了这个多余的动作,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或者那也许并不是一个多余的动作?我记得西游记里戒尺头上敲三下意思是今夜三更来。难道闷油瓶捏我这一下也是暗号?他想干什么,收我为徒,传我发丘指?

我脑中突然浮现出夜半三更,闷油瓶在床上闭目打坐,我跪地上磕头拜师,他一边晃脑袋一边悠悠地道:“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这显然是扯淡。

但不是这样,还能是什么意思。
我为什么要纠结这样一件小事?
一些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随着杂乱无章的念头在我心里升起。

我突然觉得这件事情不可以深究。无论于我还是于他。
真的,很严肃地觉得。

我确实拥有旺盛的好奇心,各种意义上的。尽管这些年消磨了,但也还在那儿。年轻时我总想了解闷油瓶,从开始一无所知,到后来逐渐关系近一些,我以为我应该了解了他。再到最后他离开,我发觉我还是对他一无所知。

以至于后来,从墨脱到长白,那种由无知而产生无力感的记忆仍伴随着我,警醒我,使我在所有关于他的信息上保持一种近乎偏执的在意的同时,也不能不时刻疑人疑己,如履薄冰。

那些时候,这种紧张和警惕是有益的。然而如今,它或许会引我入误区。
十年前我自以为了解闷油瓶的时候,其实我并不了解他。十年后也许我了解他了,却仍觉得我一无所知。

我被自己逗笑了,这乱七八糟的逻辑和猜测让我感到有些滑稽,也有些无奈。停止吧,停止思考吧,哪怕你真的很了解他,难道你就能肆意妄断别人的想法吗。获得一点点信息便急于天马行空地列举各种可能性,这坏习惯带来的恶果难道还没有尝够,这些年你不是早已改掉了吗。

况且有些事情又岂能讲得清道理。
若能讲清,此刻心中这些莫名其妙的感受,几近危险的情绪,我就该知道如何解释。

闷油瓶走在我前方两米的地方。
我的手电光照在我和他之间,他的手电光照在他前方的路上。雨村的道不好走,何况是下山,还有点小雨。但他步伐很稳,并且显然为照顾我的速度而放慢了一些。

我看着那个背影。
我觉得这些年我看了太多他的背影。

我加快两步跟上去,跟他并肩走,我的手电光和他的一起照出前方的路。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我猜他可能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么窄的一条小路上,我还要和他并排。我想说接过他手里提的东西,他也只是看着前方微微摇头,自顾自地走。

我们沉默着,安静着。气氛似有一丝尴尬。这尴尬让我不自在,更让我感到心虚和窘迫,因为我知道那是只属于我的尴尬,闷油瓶还是那个闷油瓶,没有任何异样。

是的,闷油瓶没有变,变的只是我的眼光。

我苦笑,发觉自己这几年真的越来越像一个热衷于伤春悲秋的冒牌哲学家。

我尴尬,于是我望天。虽然在走夜路的时候望天听起来是一件非常智障的事情。
但是我望天。
天上是一轮近似满月的月亮。我找到我的救星。

“…今天月亮还挺好看的啊?”

语气很自然,没有任何异样。但甫一出口,我自己就先愣住。
并不是因为想到其中另一种委婉的意指。而是我猛然发觉这句话应该是有预谋的。

虽然那其实微不足道。

这十年里,有一段时间,我每天都在预谋,那些庞大的、肮脏的、令我对自己深恶痛绝的,与它们相比,这个小小的预谋真的微不足道。
但其中的动机我想不通,还有此刻我心中那些几乎开始汹涌的无名的情绪。

我的某个部分失去了控制。我不是一台精密到无懈可击的机器,但这些年我很少失去控制。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有些东西实在不能深究。

我猜闷油瓶不懂得更多的含义。因为他只是顺着我的视线抬头看了看天,然后颇为给面子地“嗯”了一声。

我需要冷静。
我站在原地,不再前进。我需要梳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我需要更多的信息和佐证。我疯狂地想要吸烟。我看着月亮,月亮看着我。今晚我的潮汐无法落下。

闷油瓶走出几步后发觉,也站住,回头看我。我和他又隔了两三米的距离。他看我,眼里没有疑问和不解的意思,就是那么安静地站着,等着我,我甚至在他周身捕捉到一丝温柔的气场。

我觉得这个夜晚本不该存在。有些思想我不应该思想,有些感受我也不应该感受。它们本不该发生。

但是它们发生了。

我站在时间长河的这一点上,用一种脱离我身体之外的眼光去审视过去的种种。我看见,在分针秒针的缝隙里;我听见,在对话和嘶吼的背景中。有一行文字,我写下的,有一个声音,那是我的声音。它们告诉我,有何不可呢?这是可能的,这是一种可能。

甚至,它是一种必然。

我大脑中属于理性的那部分,三十年来我引以为傲的那部分,毫无征兆地停止了运行。于是我看着他。用纯粹由感性支配的那部分感受他。

尘土落下。

长白的风雪,古潼京的飞沙。这些年在我的世界里喧嚣不已的一切,每分每秒呼啸裹挟着我向深渊陷落的一切。

在他的眼睛里,轻而易举地止息了。

“小哥,”我说,我看着那月亮,微眯起眼:“你做梦吗?”

这个突兀的问题或许让闷油瓶有点意外,但他只是微愣了一下,垂眼沉思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你梦到过今天吗?……啧,别拿那东西直对着我。”

他把手电向下压了压,那光就照在我脚下的地面上,形成一个光圈。我心说这他妈还有舞台打光。好吧,虽然老子没怎么准备好,不过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生没有彩排,每天都是现场直播。

我想要是胖子在,他定会骂我脑子被驴踢了,然后裹挟着我到镇医院去看精神科。但是闷油瓶不会,他就只是不动声色地,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我。

“我梦到过,”我说:

“我才发现。十年,原来我每一天都会梦到今天。”

“过去我没有发觉。是因为每一天,我都只梦到今天的一个瞬间。”

“我才意识到。直到现在。它们才拼接起来,那些瞬间,像锁链上的每一个环扣。”

“小哥。他们拼接成了今天。”

我望着月亮,闷油瓶也许不能理解我在说什么,我的声音像在自言自语,我也的确是在自言自语。

但我看他时,他仍静静地看着我,他知道我会给他一个答案。光影错乱了,我竟然看到他的手指在颤抖。我的错觉吧,他怎么会颤抖呢。

我又问:“你有什么愿望吗。”

没有停顿很久,我自顾自说下去:

“你无欲无求的,估计也不会有多少愿望。”

“我的愿望挺多的,”我说:

“我希望胖子下半辈子能找到一个人,小花和秀秀过他们想要的生活,瞎子的狗眼和狗命都安好,我爸我妈二叔三叔还有小满哥都能健康……”

“我希望谁都好,尽管我能做的太少。”

“……还有你,小哥。虽然我有时候真不愿意去想关于你的。”

“但我希望你……”

“我想……”

我的喉咙开始哽咽,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才使我的嗓音听起来依旧平静:

“我想陪着你…”

“照顾你…”

我闭上眼,眼前浮现出钉在十字架上的囚徒,那囚徒是我,他的声音开始颤抖,他说:

“…爱你。”

这夜有风暴席卷而过。它们在月光之下,是黑色的浪潮,在我身畔,是黑浓的雾。它们上一秒才滔天席卷,下一秒复又平息,由我不能承受的轻,化作我可以承受的重。

它们落下。

我的心很平静。

我挪动一步,离开他的光所能照到的范围,因为几乎立刻我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闷油瓶沉默地站着,久久没有动静。我甚至没有勇气用手电去照他,只看得到他黑暗中的一个轮廓,一动不动。他变成墨脱的石像了吗?我想或许张家人都是被诅咒的怪物,假如有人对他们说了爱,他们便要化作石头。那我不就是害死了闷油瓶。

这样的情境下,每一秒钟都被无限拉长。当他终于动作时,我甚至恍然不知今夕何年。他关掉手电,月光一下变得很亮。他走到我面前时,我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两个乱地一塌糊涂的心跳。

他离我足够近。借着月光,我看到他的嘴角,是有一点弧度的。我方才捕捉到的那一点温柔的气场此刻更加清晰。我突然想起这种气场我其实是熟悉的,只要闷油瓶在我周围,我便时常能感觉得到,尽管它像薄烟一样,隐秘而飘忽,但它时刻都存在。

这双眼睛,往往沉如深潭,此刻其中却有很多光。

“吴邪,”他的声音不像平时那么稳定,似乎也克制着,压抑着。

吴邪,他说,

“……我想一直看着你。”

眠树

【瞳耀】聊寄一枝春

*伏妖学徒瞳×花妖耀,一发完

*过年发糖。温吞言情日常小甜饼,特别甜,特别宠,感觉自己都齁着了(x

*很长,1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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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

春日迟迟,春夜也迟迟。檐下烟雨伴着更漏沥沥了一晚,晨雾浮动,云一般漫过山门石阶。

已有人立在云中。白色云锦长衫,右手撑紫竹伞,左手擎着一点艳色。

门环叩过三遍,朱漆大门“吱呀”开了一条缝,少年的脸隐隐约约藏在门后,道:“又是你。这回来做什么?”

白羽瞳恭敬垂首道:“我来学伏妖。”

隔着门也听见语声清亮:“师父今日闭关,不见外人。公子明日再来。”

明日之后又明日,已是第三个明日了。白羽瞳心里焦躁,咬咬牙忍住...

*伏妖学徒瞳×花妖耀,一发完

*过年发糖。温吞言情日常小甜饼,特别甜,特别宠,感觉自己都齁着了(x

*很长,12000+

--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

春日迟迟,春夜也迟迟。檐下烟雨伴着更漏沥沥了一晚,晨雾浮动,云一般漫过山门石阶。

已有人立在云中。白色云锦长衫,右手撑紫竹伞,左手擎着一点艳色。

门环叩过三遍,朱漆大门“吱呀”开了一条缝,少年的脸隐隐约约藏在门后,道:“又是你。这回来做什么?”

白羽瞳恭敬垂首道:“我来学伏妖。”

隔着门也听见语声清亮:“师父今日闭关,不见外人。公子明日再来。”

明日之后又明日,已是第三个明日了。白羽瞳心里焦躁,咬咬牙忍住脾气,依旧礼数周全:“是我来得不巧。”转身欲走。

“咦?你手上拿的什么?”身后那少年好奇道。

门又开得大了些,露出半张雪白的脸。白羽瞳一怔,连忙递过怀中花束:“沿途看到有人叫卖新折杏花,开得实在漂亮。”

玄衫少年伸手来接,低眉以指尖轻轻拨弄娇艳花瓣,笑道:“想不到公子习武之人,也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

白羽瞳不禁脸热:“春日虽长,花期却短。一旦花落便无人问津,岂不可惜。如今至少有你我两人玩赏,也不算辜负了。”

少年闻言,含笑抬眼仔细地看一看白羽瞳。原来他是异色眼珠,左眼如蜜色琥珀,右眼则似玻璃种翡翠,浓艳之中流转一点剔透的光,叫人摇魂荡魄。

白羽瞳连忙收回目光凝一凝神,不敢再看。

少年抱着花,头往院内微微一侧,向白羽瞳道:“你跟我来。”

白羽瞳随他进了山门,绕过影壁往后面禅房去。一路曲径通幽,草色映阶,鸟语啁啾不绝。少年带他进到一处幽静偏院,嘱他在原地等,转身绕过游廊不见了。

白羽瞳纵然举止周到老成,终究是少年脾性,哪里能乖乖站着等。又是担忧赵爵不肯见,又是怕他见了也不收自己做徒弟。传闻里赵爵非道非僧,非鬼非仙,颇通异术。术数,天文,医理无一不精,犹擅降妖平厄。只是此人行藏隐蔽,若非与白家有些旧日的因缘,也不能让白羽瞳找到这里来。

白羽瞳愈想愈觉得心头砰砰乱跳,在院中信步乱走,看廊下养的花草。此间地气温暖湿润,植被繁盛。白羽瞳俯身去闻一朵紫色地堇,冷不防深草中一阵窸窣之声,闪电般掠过一个白色的东西,倒把他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原来一只猫自草丛跃出,如一捧雪落在廊下。那猫睨一睨白羽瞳,径自卧下舔着爪子。它毛色纯净如银,只有眉心一点黑,如溅墨一般,殊为奇异。

白羽瞳素喜猫,只苦于家风严,这些小玩意儿一概不许养。当下玩心大起,就手折了一株狗尾草趋近廊下去逗弄那猫。只见它懒懒地用爪子去扑草尖儿,并不起身,便伸手撸了两把,把猫撸得舒服地眯起眼睛,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忽然一阵脚步乱响,那穿玄衫的少年先叫:“阿尘!”

猫儿动动耳朵,翻身起来,跃进少年怀里。少年身后还有一人,青色长衫,两鬓微霜,面貌又不过三十多岁。

白羽瞳想这定是赵爵了,待要上前行礼,赵爵却不看他,径自走到海棠花下看花瓣上的雨珠儿。白羽瞳望一望少年,见他含笑轻轻地摇头,便不过去,只同少年轻轻地说话,问他:“这是你的猫?叫什么名字?”

少年抚猫颔首道:“它有一个大名儿,叫做波心尘。”

“好名字。”白羽瞳抚掌笑道:“风生袖底,月到波心。俗虑尘怀,爽然顿释。“

赵爵闻言抬起头,看了看白羽瞳,在树下招手道:“你过来。”

白羽瞳同少年对视一眼,随赵爵进到屋内。赵爵坐下喝茶,问他:“你想学伏妖?白允文除了教你打打杀杀,还教了什么?”

白羽瞳随父亲苦练功夫,自以为也有小成,却被赵爵轻描淡写说成“打打杀杀”,一时张口结舌。

“我问你,你会御剑么?会书符么?会掐算么?什么都不会,我怎么教你?”赵爵看白羽瞳面有愧色,很是得意:“见了妖,如何能知道哪些该杀,哪些不该杀?“

白羽瞳神色一变,抗声道:“我父亲说,妖孽就该杀尽。”

窗户纸”哗啦啦“乱响,少年在外头轻轻喊:”哎呀,阿尘,过来。“

赵爵捻须道:”明日带你的铺盖,住东边厢房。“

白羽瞳回过味来,知道他是答应了,连忙行礼。喜不自胜地出了门,一溜烟跑到少年身边同他道谢。少年却没有刚才和气,倚在廊柱上爱答不理地逗着猫。白羽瞳心里奇怪,越发要缠着他说话:“我叫做白羽瞳。”

少年斜睨他一眼,神气就如方才阿尘一般。顾盼神飞,眼波乱流,虽嗔视也觉有情。

“我没有父母,是师父自空山里将我捡来的。因那时候日光澄明,晨雾消散,如山水轴展卷,所以替我取了‘展耀’。”

他自述身世,无半点凄苦,反而是一种活泼天真的娇憨态度,想来赵爵很宠他。

*

次日白家送来衣服铺盖,并各色礼物,行了拜师礼,白羽瞳便在院内住下。每日早晚功课,晨昏定省之外,挑水砍柴,煮饭洗衣,侍弄花草,统统都要做。他是习武之人倒不觉辛苦,只是来了月余,赵爵从不教他法术,只要他读历法,农经等书。等白羽瞳读完,赵爵便连屋后菜园都一并交给他管,自己乐得清闲,镇日在屋里睡觉撸猫。

白羽瞳连赵爵的面也难见到,无可奈何,只好同展耀厮混。展耀文墨极通,博闻强识。山中凡触目花草鸟兽皆能叫得出名字,乃至草药效用,花期几月,树龄几何,信口拈来。白羽瞳少年风流,于武学上颇有心得,宁越一带小有侠名。两人年纪相仿,性格相投,正是一见如故。

两人序齿,展耀恰比白羽瞳大了一天,逼着白羽瞳叫师兄。白羽瞳叫得不情不愿,还指望展耀当了这声“师兄”,能给自己于伏妖关窍上指点一二。谁知展耀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上山砍柴都能崴脚,要白羽瞳背他回来,毋论舞刀弄棒打打杀杀了。

展耀伤了脚,虽然一动就痛,行动不便干不了活,但食欲良好,支使起自家师弟端茶倒水也中气十足。白羽瞳按赵爵交代的给展耀炖了两天三七猪脚汤,展耀嫌没味儿,嚷着要吃海鲜,也不管荒山野岭里哪来的海。白羽瞳给他缠得没法,自己编了两个小柳条筐,在里面放些鸡杂,把筐安置在山溪浅滩里,竟然捉到十几只螃蟹。当晚拿回来蒸了,给赵爵送去一盘,另一盘孝敬伤了脚的小祖宗。

河蟹既小,又未入秋,不是吃蟹黄的时节。不过山泉清甜,蟹肉也带有鲜甜味。展耀和白羽瞳对坐在床上又嘬又剥,蟹壳蟹爪丢给阿尘,两人一猫吃得匝匝有声。

展耀吃了螃蟹,心头大悦,懒洋洋地倚在被子上摸肚子。白羽瞳任劳任怨地收拾了碗盘,展耀扯住他衣襟悄声笑道:“今晚师父会客,我带你去看。“

白羽瞳莫名其妙:“师父会客,同你我有什么相干?“

展耀拿没受伤的雪白脚丫子踹他:“你傻呀,自然不是普通的客人。“

当下披件衣服单脚跳下床,扶着墙精神奕奕地蹦哒出去。他一路上跌跌撞撞,看得白羽瞳心惊肉跳,生怕他碰碎了哪个花盆瓦罐。也不知绕了多少个弯,才听展耀凑在耳边道:“到了。”

展耀声音极轻,吐息在耳廓上轻轻打个滚就过去了。白羽瞳未及回答,忽然鼻尖嗅到一缕极淡的幽香,若即若离,醉入肺腑。一呼一吸之间,便觉得魂都勾走了大半。待要深嗅,那香气却又不见了。

展耀拿指尖轻轻戳他的肋骨:“小白,发什么愣呀,看这儿。”

他用手指沾口水在窗纸上戳了个小洞,白羽瞳如法炮制,往里看时却并没有赵爵,而是一间陌生的静室。屋内陈设雅致,八仙桌上供着一株罕见的素心兰,约有尺许,亭亭玉立,养在盛白石头的瓷缸里,花朵颜色比雪更胜三分。方才那股幽香,许就是这兰花的香气。

白羽瞳不禁赞了一声:“这兰花开得好。”

展耀脚下突然打了个绊,险些跌在白羽瞳身上。

白羽瞳鼻尖轻嗅,觉得那一股花香更浓了些。正沉醉间,忽然风声骤乱,园内草木,屋内灯烛都在这阵怪风里摇曳不住。白羽瞳心头一惊,攥住展耀的手腕:“——有人来了!”

是人耶?非人耶?

展耀用另一只手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果然是蒲先生,你看。”

白羽瞳凝神再看,原本空荡荡的房间里已有两人对坐相饮。青衫的自然是赵爵,另一人虬髯粗服,筋肉毕显,面貌凶恶,但双目炯炯,隐隐有金光流动。蒲先生一开口,声如洪钟,有金石之音,整个屋宇震得嗡嗡作响。

两人对饮了几杯,蒲先生渐渐手舞足蹈,高谈阔论起来,所发议论,都是白羽瞳在世间闻所未闻的怪事。他说有一年在东海,不眠不休地行了九天,只为访一颗巨大的珍珠。那珍珠两人合抱尚且不够,光华璀璨,莹润剔透,能变幻世上所有的颜色。蚌母三千年才开合一次,张开时数百里黑暗的海域都被这珍珠照亮。

又有一年在长安,他心中烦闷,长吟一声,震动整个帝京,连武则天手边的玉石棋子都应声碎裂。

又有一年,在长江江心与江龙搏斗,战了七百个回合,将那龙的金麟尽数剥去,洒进长江,鳞片浩浩汤汤漂流到千里以外。

说到兴起处,蒲先生以箸击樽,放声长歌,音调苍凉粗犷,似有怨愤郁郁难平。赵爵拈杯坐在摇晃灯影中,左手轻轻在桌面上和着拍子,并不说话。

蒲先生歌毕,四壁悄然,只有屋角莲花漏水声丁丁。蒲先生望一望几案上兰花,笑道:“还是这么娇惯。”

赵爵笑道:“年岁虚长,聊以自娱罢了。“

蒲先生亦笑:“我看你倒上心得很。”又整整衣襟,肃容道:“我该走了。”

白羽瞳留心要看他如何去,忽然远处隐隐山寺钟鸣,原来不知觉已是子夜。清夜闻钟,月色如银,泉明石暗,比白日比别是一番玄妙景象。不过倏忽出神,只听得风声又起,静室已闇然无人。四下虫鸣寂寂,展耀早靠着自己睡着了。

是夜白羽瞳辗转难眠,直到天色微明才胡乱睡去,梦里尽是长鲸吞吸,巨鳌翻波的异象。恍惚间似乎有人提着巨锤擂鼓,迷迷糊糊地醒了,原来外头春雷滚滚,算算日子正是惊蛰。

白羽瞳将展耀推醒,问他:“昨夜的蒲先生,可是龙九子中司钟鼓的蒲牢么?”

展耀睡得正香,猫一样在他怀里拱,拱了许久才揉眼睛道:“你怎么睡在我床上?“

白羽瞳问急了,两手伸到他腋下呵痒,展耀笑得在被褥里乱滚,断断续续地告饶,白羽瞳才收手。展耀两颊绯红,一面把乌云一样的头发拢到脑后,说话时气尚不匀:“这都被你猜着了。”

“师父怎么竟会认识这样的人?”白羽瞳又是惊又是别扭,想龙也算爬虫,并不是人。

展耀清清嗓子,摆出说书人的架势:“话说宝珠寺有一口巨钟,天授年间擅自鸣响,被皇帝下令凿出一窍。钟钮上的蒲牢喑哑年久,憋得不行,经常出来遛弯。偶有一天遇到师父,发现能聊得来,那话就如洪水泄闸滔滔不绝,遂为至交。“

白羽瞳喃喃道:“原来是话痨之间的情谊。”

展耀道:“正是。师父于是着人把钟修好,自此日夜钟鸣。蒲先生感激师父,便约定每年惊蛰前夕相见。他们每次聊天都有趣得紧,所以叫你一同去听。“

檐下春雨沥沥,白羽瞳模糊应了一声,望着窗外的雨,不知在想什么。

*

转眼重瓣蔷薇都谢了,青梅如豆,榴花照火。白羽瞳伏妖的法术仍旧一窍不通,厨艺和剑术倒都长了好些。一日赵爵从外头回来,要两个小崽子收拾几天的衣服行李,和他一同下山去。

白羽瞳掰着指头数,原来在山里已过了三个多月,自己竟不觉得。

下山进城一看,只见满眼淡妆浓抹,燕瘦环肥。长街如堵,士女倾城而出,就如千花竞笑,乱云出峡,人声靡沸,繁花乱眼。白羽瞳许久没见过这么多人,结结实实地懵了一阵。抓个路人细问,原来是今日是六月二十四荷花生日。

赵爵不知干什么去,交代傍晚在葑门外荷花宕相见,人群中一闪就不见了踪影。两个少年没了大人拘着,彻底撒开欢儿,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展耀见了吃的就想尝尝,白羽瞳则盯着耍猴戏的走不动道儿。游逛了大半日,展耀说脚疼,两人便找了沿街一家酒楼歇脚吃中饭。

其实这里已离葑门很近,窗外能望见荷花宕中轻舟画舫往来穿梭,游人如织。白羽瞳感叹一句:“替荷花做生日,只怕荷花也闹得头疼。”

展耀本来在喝茶,“哧”一声笑出来:”子非荷,安知荷之乐?“

白羽瞳也笑:“子非我,安知我不知荷之乐?”

展耀脱口便道:“我虽不是你,也不是荷花,却是——”说了一半,突然煞住,急忙拿茶杯灌了一口。

白羽瞳见他一句话没说完,十分奇怪,促他道:“却是什么呀?”

展耀眸光闪动,两颗异色眼珠明澈剔透:“——却知道荷花也算半个神仙,自然要比你我开心得多。”

白羽瞳哂道:“谁说当神仙就一定有趣儿?我同你在一块儿时就开心得要命,十个九天仙女拉我去做神仙我也不去。”

“又说混话,是不是中暑晒傻啦?“展耀假意去摸他额头,双颊却带薄薄的胭脂色。

白羽瞳想展耀向来讨厌大太阳,最喜欢阴凉下雨的天气,平素又禀性弱,不爱动弹,今天要真累着就不好了。捉住他的手捏了捏,果然手心有些发热。

”还说我中暑呢!你自己倒是中暑了。“白羽瞳连忙放开他的手,同店家要了一壶冰镇酸梅汤,盯着展耀慢慢地喝下去。酒楼里不少歇暑的客人,其中不乏高谈阔论者,那些个野史乡谈新闻异闻,听着倒也解闷儿。

消磨了大半个下午,眼看着日头西斜,展耀精神也恢复了,两人便去约好的画舫上找赵爵。赵爵正与两名青年共饮,一着绿衣,姓窦,一着红衣,姓石,要年长一些。二人见了白展,起身相迎。先夸赞一番白羽瞳的人品气度,又与展耀寒暄,态度十分亲昵,想必是旧识。

白羽瞳忽然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哪儿不对,又说不上来。

说话间画舫驶到波心。天色将晚,自画舫上放眼望去,接天莲叶,一碧千里,人声渺渺。过不多时,一轮明月自东山升起,天地间银白一片,纤毫毕现,隐隐有歌吹之声。

此处离岸已很远,白羽瞳正觉得奇怪,忽然展耀在桌下攥他的手腕,趁赵爵不注意向他悄声道:”待会儿看见什么都别怕,跟着我就是了。“

白羽瞳回道:“我才不怕呢。”心里却是甜的。

音乐声越来越清晰,水面上起了一层雾,船行在乳白的雾里,就如浮在空中。约莫一盏茶时间,忽然雾散云消,霍然洞天。只见水面上数万的荷花都变做荷灯,莲蕊嵌着夜明珠,大放光明。无数人影自水面上轻盈来去,正中七七四十九朵巨大的金莲堆叠成香花宝座,端坐一名盛服女子,容貌妍丽无比,举止高雅飘逸,将一切凡人女子都压过了。

白羽瞳与展耀携手下船,发现自己在水面行走竟如履平地。两人拣一个人少的偏远角落,吃着莲叶上呈贡的肴馔,又剥瓜果吃,果然滋味甘美奇异。

展耀指点那女子道:“那便是荷花。”

白羽瞳凝目看去,赵爵正同女子行祝寿礼,献上礼物。荷花见到赵爵,十分开心,两人说笑了好一阵子。白羽瞳惊讶道:“原来师父带我们下山,是来祝寿?”

“不然呢?”展耀嗑着瓜子,“我最怕人多,往年难熬的很。不过今年多了你,感觉也有意思起来了。”

白羽瞳原本对赵爵的交游之广阔十分惊异,听了展耀的话心头一热,方才乘船时那点不快立时烟消云散。

吃了两盘西瓜,两人蹲着看水。水底的小鱼被夜明珠光吸引,都聚在荷梗下。展耀将手指戳下去,鱼都纷纷来咬他的手指,把他痒得赶紧抽出手,在白羽瞳衣服上使劲擦。白羽瞳也不生气,望着他水光珠光中半明半昧的雪白侧脸,只觉得这一刻若能永永远远延长下去该多好。

寿礼之后入席,满座皆是俊采风流,或有异相,而白展坐在其中竟未落下风。酒过三巡,展耀拖着白羽瞳去向荷花敬酒,荷花很是喜欢,直向赵爵夸赞他两个徒弟收得好。酒筵中还有不少助兴节目,歌欺裂石之音,舞有天人之态,配以香花宝鼎,玉殿琼楼,当真是销魂境界。

展耀问他:“好玩吗?“

白羽瞳点点头。

”那明年还来,好不好?“

白羽瞳想说只要跟你在一处,去哪里都是好的。但他醉得太厉害,只张了张嘴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

回山后赵爵总算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徒弟痴心等着学伏妖,开始教白羽瞳御剑。白羽瞳的剑气十分霸道,甫一出鞘就横冲直撞,可怜院中草木摧折,活像遭了风灾。连阿尘背上的毛都被削去一块,气得它狠狠咬了白羽瞳一口,再怎么哄都哄不好,不肯给白羽瞳撸。

白羽瞳正痴迷于练习新技能,哪里会在小小挫折前止步,越发废寝忘食地苦练,到入秋时已能随心所欲,御剑如呼吸般收放自如了。挑剔如赵爵,也忍不住夸他确实是根好苗子。

要花心思练剑,玩闹的时间自然就少了许多。一日白羽瞳收剑后换过衣服,想到已经很久没有跟展耀好好说过话,便往展耀住的西院去。日头西晒,槐树叶子半黄半绿。展耀斜卧在窗前榻上看书,阿尘窝在他肚子前舔毛,姿势跟他一模一样,槐树影子在一人一猫身上摇曳不住。

白羽瞳大步踏进来:“展耀!你在看什么呢?”

阿尘看见是白羽瞳,浑身毛都炸了,跳起来龇牙咧嘴地冲他嗷嗷了一阵。展耀一只手撸着阿尘,眼睛也没从树上挪开,懒洋洋道:“你来干嘛?”

“来看你啊。”白羽瞳走到榻前,一屁股坐下,把阿尘挤到一边去,伸手抽他的书:”别整天在家里看书了,天气凉快,我们出去走走。“

”我又没有剑好看,你也不用来看我。“展耀虽然哼哼唧唧,还是爬起来,低头找鞋:“上哪儿去?”

“就在宝珠寺附近转转,行吗?那边路不陡的。”白羽瞳翻过书瞧一眼封皮,是一卷《齐物论》,顺手搁在桌上。因见展耀一头乌发都拱散了,在肩上乱披着,兴致勃勃道:“我来给你束头发。”

“行啊。”展耀正懒得收拾,乖乖地穿好鞋坐着等白羽瞳弄。白羽瞳轻轻地把他头发都拢在脑后,只觉头发流水一般,触手如罗绮软烟,简直摸得丢不开手。梳弄了几下,白羽瞳奇道:“你身上好香,是熏了什么东西?”

原来展耀头发里一股异香,随着白羽瞳手指梳弄,一浪一浪地漾出来。白羽瞳使劲嗅了嗅,只觉得这气味极好闻又极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儿闻过。

“什么味儿?我没熏香啊。”展耀莫名其妙,闻闻自己的手指头。

白羽瞳笑道:”难不成是你自己的味儿?别是个什么花儿成精了吧?“

“你别乱说!”展耀忽然大声道。白羽瞳愣了一下,展耀立刻察觉自己失态,语气放缓:“这几天帮师父晒草药来着,或许是药气。”

“是,是。”白羽瞳顺着他的意思说,见展耀很快又开心地撸起阿尘,方才放心。

*

宝珠寺是方圆山中第一大寺。自石径拾级而上,来往行者不绝。或有诚心敬香火,求好运的,也有三五友人相约出游的,更有挑着扁担叫卖瓜果零食的。虽不如山下城中人口稠密,也十分热闹。

秋山水色既明且湛,林木颜色缤纷,天阔云稀。两人并肩走入寺里,正面大雄宝殿中金身佛像宝相庄严,东侧吊钟堂里安放着一口巨钟,下首两个莲华撞座,顶部钟钮果然是一只大声吼叫的蒲牢。

白羽瞳注目看了一会儿,笑道:“果然同蒲先生的相貌一般无二。“又进到正殿,蒲团旁有签筒,不少年轻女子在此求姻缘。

白羽瞳对佛像行了礼,回首向展耀笑道:“想了想,眼下已经足够好了,似乎也没什么好求的。“

展耀站在柱子的阴影里,抬头望着藻井上绘的无数小佛像,每一尊嘴角都噙着神秘的微笑。

他看得出神,半晌才应声道:”——是啊。“

暮色西沉,沿径点起灯火。踏出寺门,恍如行在梦中。二人并肩,正如芝兰竞秀,玉树争荣,引得路人频频侧目回首。一队游女长歌缓归,自他两人身边经过时调笑:“小弟弟,求的是谁家姻缘?”

白羽瞳虽不怕提剑杀鬼,在艳妆漂亮姐姐面前却是没辙。涨红了脸,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展耀及时凑过来解围,笑道:“我家师弟脸嫩,姐姐们放过他吧。”这才脱困。

又说笑着行了一阵,人声灯影都渐渐沉寂消散,月到中天,将圆未圆。展耀仰首道:“也快中秋了——中秋你该回家去过吧?”

白羽瞳”哎呀“一声道:“我竟把这茬给忘了,还想着中秋要从城里买大闸蟹回来吃。”

一说到吃,两人都觉得腹中空空。恰好沿路就有一家小小的酒肆,便进去要了几碟小菜配白饭吃。店家上了菜,又问:“二位公子要不要尝尝店里新开封的桂花酿?”

白羽瞳想展耀酒量不好,刚要拒绝,展耀却很感兴趣地道:“桂花酿?是甜的么?”

“是甜的,好喝极了。不瞒您说,小人合卺时喝的就是这酒。“

酒一斟出来,展耀便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大赞:”好喝!“白羽瞳就着他手尝了尝,果然气味芬芳甘洌,入口绵醇,有丝丝缕缕的桂花甜味。

他今天酒兴不高,只嘱咐展耀:“别喝得太多,小心明天头疼。“展耀模糊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不多时一壶都下了肚。

白羽瞳看他面若桃花,眼波欲流,是已经醉了的样子,便不允他再多喝,叫来小二结了帐,扶着跌跌撞撞的展耀往家走。展耀脚下一个劲儿打绊儿,险些把白羽瞳也绊倒了。白羽瞳烦得没办法,索性把他背起来。

展耀老老实实地趴在他背上,搂着白羽瞳的脖子,呼吸拂在颈窝里,痒得若有若无。空山岑寂,万籁有声。白羽瞳一步一步踏得很稳,听着展耀的呼吸均匀绵长,以为他睡着了,展耀却又动一动脑袋,含含糊糊地问:“——小白,什么叫做合卺?”

白羽瞳静了静,柔声道:“我也不晓得。”

展耀没有回音,也许方才只是梦呓。

白羽瞳想到下午在大殿参拜时,一位老僧看着他十分吃惊地道:“公子,我看你眉宇间似有妖气,可有邪祟缠身么?“

当时自己第一反应便笑:“笑话,我身体好得很。”

若说缠身,也是如茧自缠。他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

归家后白羽瞳先安顿了展耀,回房见桌上有一封家书,是父亲写来的。信中嘱他中秋节前返家,要考他有何长进。最末提到他大哥也会回来。

白羽瞳对着纸页良久,起身去敲赵爵的门。

赵爵正在蒲团上打坐,见白羽瞳来势汹汹,十分惊讶。白羽瞳跨进门内,开门见山道:“师父,你什么时候才肯教我真本事?”

赵爵捻着胡须,似乎感觉十分好笑:“什么才算真本事?”

白羽瞳眸光灼灼:”除魔灭祟,断怪降妖。“

赵爵道:“我不教人杀生。”

“可是——”

“你定是在想,若不杀生,怎么伏妖,对么?”

白羽瞳斩钉截铁:“妖孽当诛。”

赵爵道:“我问你,什么叫做‘无常’?”

白羽瞳没料到赵爵有这一问,愣了一下道:“无常即是万物生灭。”

赵爵叹了口气:“既然知道万物皆有定数,运转不悖,何必横加干涉?你连折枝的残花都怜,怎么却不肯放过妖?同是芸芸众生,若不互相打扰,终究又与人有什么相干?”

“妖孽伤了我大哥,便与我相干。”白羽瞳咬着牙道:“我只信有害人的人,不信有不害人的鬼。”

”你大哥的事,其实与妖孽无干。“

白羽瞳道:”你同妖孽亲近,自然这么说!我不该信你,我父亲还夸你天下无双。“他气得厉害,连眼圈都红了:”你不过是个骗子,同他们沆瀣一气,一丘之貉!“

赵爵又叹了一口气,慢慢道:”你不如回家想一阵子。若是想不明白,也不用来了。”

*

白羽瞳愤愤地连夜收拾了东西,原本第二天就打算回家去,这辈子也不踏进这院子的大门。谁知辞行的话还没说,展耀却病了,而且病得来势汹汹,连赵爵都说十分凶险。

白羽瞳看他窝在床上闷声咳嗽,烧得两颊绯红,模样实在可怜,哪里还说得出要走的话,只一个劲儿怪自己没有劝住他喝酒,致使肝气躁郁,才夜里着了风寒。

床前床尾照顾了两日,又煎熬着同赵爵吵架的事,白羽瞳也瘦了好些。展耀看出来了,也并不说破,只劝他早点回去,免得家人担心,自己有赵爵照顾就够了。

说了好几回白羽瞳才不情不愿地答应,出山门时一步三回头,心里恨不能千叮万嘱,最后也只说了句:“等我回来。“

白羽瞳在外大半年,一旦返回举家震动,白府上上下下欢天喜地。白磬堂大少爷返家,更是喜上加喜,处处洋溢着过年的气氛。白磬堂这些年一直在滨海疗养,如今精神要比五年前好多了。白羽瞳抱住他大哥不丢手,撒娇撒痴,活脱脱一只皮猴儿,白磬堂也不嫌烦。

见了白允文,白羽瞳也有一车话要说。仙妖鬼怪,宝鼎朱楼,如数家珍。白允文听他说的话里掺了无数个”展耀“,十分好笑:”看来你跟这位师兄处得不错。“

这一下白羽瞳又牵肠挂肚起来:”我走时他还在生病呢,不知现在好些了没。“

他是个直脾气,不爱藏话,想了想问道:”师父说大哥的事与妖孽无干,是怎么回事?“

白允文登时变色,半晌道:”还是让你大哥说吧。“起身离去。白磬堂原本只坐在一边喝茶,这时才慢慢道:”你知道我为妖邪所骗,被天雷击中,三魂七魄去了大半,如今虽苟且偷生,也是半个废人。“

白羽瞳咬牙点头。

白磬堂垂眸微笑道:”你却不知道,我其实是自愿的。“

白羽瞳霍然抬头:”不可能!“

”他开始确实打算骗我,要我替他渡雷劫。可骗到最后,他竟然傻乎乎地把自己骗进去,不舍得我去送死了。其实他再修一轮便能成仙的,他不舍得我死,我也不舍得他功亏一篑,就瞒着他自己去了。“

白磬堂啜一口茶,轻轻笑道:”我既魂魄不全,碧落黄泉里他再也找不着我,也许此生都不相见。最好是他修成神仙,寿与天齐,再没有半点忧愁苦痛,我才觉得值得。“

白羽瞳硬声道:”可你却从来没问过他,用你换一个凌霄殿上的冷板凳,到底值不值得。“

”是啊。“白磬堂低声道:”在你看来,不过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但情钟时,就做什么都变得胆怯了。“

*

好容易挨过中秋,白羽瞳立刻启程,一路恨不得能缩地千里。思心太切,见了展耀反而变得喏喏,一时说不出话。还是展耀招手叫他过来,捏捏他的脸,笑道:“吃胖了。”

他病症虽然消了,病根却没有除,依旧精神不好。屋里熏着暖炉,白羽瞳热得浑身大汗,展耀还手指冰凉。

白羽瞳把他手渥在手心里捂着,正说话间赵爵捧着药盒进来。白羽瞳连忙站起来,垂首道:“师父。”

“小老虎回来啦。”赵爵笑眯眯的,“回来得正好,我有好几床被褥都该晒了。”

眼看天气渐冷,展耀越发恹恹的,一日有大半日都在睡。白羽瞳觉得不好,心焦如焚,一天数遍问赵爵:“真的没事?”

“前番凶险,现在倒寻常,只不过天冷,转暖就好了。”赵爵漫不经心地拨手炉里的碳。

白羽瞳将信将疑,想着法儿逗展耀开心,哄他出来走动。入冬后连着几日扯絮般鹅毛大雪,将山路都封住了。出不得门,人也懒怠动弹,白羽瞳天天窝在展耀屋里,编各种荒诞不经的故事给他解闷。因说到院中合欢,展耀逗他:“传闻雪夜守在合欢底下,拣那最上头一枝落下来的雪,盛在罐中煮沸,专治寒症,叫做合欢雪。”

白羽瞳眼睛一亮:“真的?你不早说!”

展耀只当他应和自己的玩笑,同他说笑一阵也就罢了。次日醒来时觉得屋内比平时明亮,透窗一看,原来已经雪晴,满院银光。外头一阵脚步声乱哄哄,白羽瞳脸冻得通红,兴冲冲捧着一个小罐子进来:“你要的雪!这回病该好了吧!”

展耀见他一身都是雪,也不知道在外头站了多久,一时愣住,跳下床去摸他的手脸,冻得冰块一样。一股热气从心头腾起,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你傻呀!”

白羽瞳脸都冻僵了,笑嘻嘻地道:“是有点。”

雪后一连几日,白羽瞳忙于清理道路,采买食物。一日大清早便出门,同赵爵交代要到附近猎户家问问可有新鲜野味,然后去庄户买米,傍晚才能回来。走到半路上,才想起来忘了带银子,不得不原路折回去拿钱。

雪地难行,一路走得气喘吁吁。白羽瞳归家后先找展耀,打算跟他抱怨几句,谁知展耀却不在屋里。喊了几声,不但没有人应,连阿尘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雪后余寒十分厉害,展耀又这样怕冷,能到哪儿去?

白羽瞳心里奇怪,去找赵爵,赵爵竟也不在。白羽瞳一间房一间房摸过去,连个人影也无。偌大个院子,竟像空了似的。白羽瞳一路寻觅,不知不觉推开一扇不起眼的门,霎时一股香气混着暖热从屋内涌出。白羽瞳走进去一看,原来这是赵爵和蒲先生对饮过的那间屋子。

外头冰天雪地,屋内却暖如仲春。屋内无人,陈设与上次一般无二。桌上供的素心兰已过了花期,只有一两朵尚在枝头,但香气之浓烈竟能散逸满室,荡涤肺腑。

白羽瞳不禁凑近深嗅,一时忘我。不知过了多久才猛醒过来,想赵爵随时都能回来,自己还是赶紧离开的好。动作太急,不察撞动桌角,将花盆整个倾翻,精致瓷器应声堕地,霎时粉碎,那娇贵的兰花也倒在碎片中,掉了几片花瓣。

这一下变故来得突然,白羽瞳脑子一懵,僵立在原地,慌张地环视四周,企图找到补救之法。忽然一阵呻吟声,将他吓了一大跳,低头看时,原本兰花在处竟然是一个少年,俯卧在碎片当中,迷迷糊糊地道:“——小白?”

展耀原本在沉睡,这一下摔懵了,还在奇怪白羽瞳为何不应声。等到渐渐清醒,看见白羽瞳的神情,再看看自己的境况,猛然醒悟过来,脸色霎时雪白。

白羽瞳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慢慢道:“你是花妖。”

他脸上没有表情,冷冰冰的,又好像如果他做出表情就会忍不住发怒或者大哭。他的眼神让展耀冷得恨不得蜷缩成一团,白羽瞳从来没有这么看过他。

展耀仰起脸,竭力让自己笑得别那么凄惨。

“正是。”

“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最讨厌妖怪。他们都是没有心的,骗人的东西。“白羽瞳一字一顿地说,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展耀想说,可是我有心的呀。可是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呀。他动了动嘴唇,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白羽瞳的手指紧紧握在剑柄上,良久突然放开。

展耀的眼神仍是懵懂,似乎不相信自己逃脱得如此轻易。

白羽瞳顿了顿脚,道:“算了。”

他走了出去,当晚也没再回来。

*

经冬复历春,山门石阶依旧青苔斑驳。廊下一盆白梅杏开得欺霜赛雪,招蜂引蝶,阿尘乐颠颠地围着它扑蝴蝶玩。

展耀从廊下经过,随口赞一句:“好俊的花,师父新种的?”

赵爵笑眯眯的:“白家小老虎送来的,送给谁我可不知道。”

展耀煞住脚,望着赵爵:“师父又拿我开玩笑。”

忽然一双手从后面把他眼睛遮住:“谁拿你开玩笑?”

“小白!”展耀扒开白羽瞳的手,转身望着他,脸上的笑忽然落下去:“我还以为你再不回来了。”

赵爵卷巴卷巴书,笑着起身走开。

“我不过回家过元宵去。还因为,嗯,有一点生你的气。”

”对不起。“展耀老老实实地说。他这么道歉是很稀罕的事,白羽瞳也是第一次听见,立刻觉得不生气了。

白羽瞳道:“我回家也生了病。”

“什么病?”展耀很紧张地问。

“没有别的,就是想你。”白羽瞳逗他。

等到展耀张牙舞爪地来挠人,他又说:“我写了那么多信,你一封都不回。”

展耀说:“啊?我怎么一封也没看见?”于是又要挠赵爵,赵爵早躲得影子也不见了。

“小耀。”白羽瞳伸手捉住他的爪子。

展耀脸颊突然烧起一片旖旎的红,延延挨挨,在鬓边厮磨不去。

“我想了想。四时烟景,大块文章,若不是同你看,便没有什么趣味。只因为你是展耀。“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展耀耳朵都红了,半晌低声道:“好啊。”

白羽瞳也不知觉脸红起来:“好啊。”

山风骤起,吹动万壑晴云。山门外花木锦绣堆烟,灿烂无以名状。

这纵横千里,秾艳无边的春色,他只占了一枝,也只要这一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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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奖品突然学术了起来……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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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guis

【巍澜】飞

@Aka猪大盗 的生贺!猪猪生日快乐啊!

题目照旧瞎瘠薄起的,脑洞来自于上房猛如虎下房怂如狗的我
我再也不上房顶了太吓人了恐高患者不能作死啊!

以下正文

01

赵云澜每天起床第一句是咕咕咕。

02

赵云澜是一只鸟,不知道品种,黄澄澄明艳艳,羽毛贼好看。

就是有点儿晃眼睛。

赵云澜的爹妈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把他丢了,反正天地间长这样的,赵云澜鸟生二十多年,没见过跟他长一样的。

独一无二.jpg

03

赵云澜没多点儿大的时候就会化形隐身,他不喜欢自己拖得老长的尾巴——鸟类不屑九头身。

所以他把自己的尾巴毛变成小小的,配上小脑袋小身子,差不多就是个染了毛的家雀。

就是翎毛不是...

@Aka猪大盗 的生贺!猪猪生日快乐啊!

题目照旧瞎瘠薄起的,脑洞来自于上房猛如虎下房怂如狗的我
我再也不上房顶了太吓人了恐高患者不能作死啊!

以下正文




01

赵云澜每天起床第一句是咕咕咕。



02

赵云澜是一只鸟,不知道品种,黄澄澄明艳艳,羽毛贼好看。

就是有点儿晃眼睛。

赵云澜的爹妈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把他丢了,反正天地间长这样的,赵云澜鸟生二十多年,没见过跟他长一样的。

独一无二.jpg


03

赵云澜没多点儿大的时候就会化形隐身,他不喜欢自己拖得老长的尾巴——鸟类不屑九头身。

所以他把自己的尾巴毛变成小小的,配上小脑袋小身子,差不多就是个染了毛的家雀。

就是翎毛不是同款。


04

鸟族有一个其余很多族都羡慕的技能。

他们会飞。

简直是居家旅行赶路必备,尤其是现在这个一堵堵半年的路况,开妖族大会的时候只有鸟族不用起早贪黑的赶路。

真是羡煞旁人!


05

赵云澜除外。


06

赵云澜会飞,但是不喜欢飞,最多扑棱着翅膀飞到树杈上。

长途飞行?那是不可能的。

也不知道什么毛病。


07

赵云澜有一次扑棱翅膀没扑棱好,扑棱到人脸上去了。

还把人眼镜给抓了下来。


08

哦吼!

尴尬。

一人一鸟面面相觑。


09

赵云澜脸上风云变幻,刚要振翅扑棱走就被人一把揪住小爪子。

“挺可爱的,沈工你养着吧。”


10

咕?


11

赵云澜胳膊没拧过大腿,被沈工带回了家。沈工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缺心眼,竟然没给置办鸟笼子。亏得赵云澜不是普通的傻鸟,知道去卫生间解决生理需求,不然以鸟类的直肠子生理结构……

噫!


12

沈巍不是缺心眼他一定是故意的!

赵云澜抖抖小翅膀,在吃了一顿水煮鱼之后如是说。


13

赵云澜在沈巍家俨然以主人自居,每天在沈巍头顶咕咕咕,跟着沈巍去工地去买东西。

翅膀除了拿来伸懒腰抖一抖也基本没啥用处。


14

沈巍还挺喜欢这只黄色小家雀的,做图纸的时候就把他放在桌子上,旁边摆上各式零嘴。

也不知道那个小鸟肚子怎么塞进去这么多东西。

不会积食的么?


15

赵·会低空飞行·云·会隐身·澜,在没有被关笼子栓脚链的情况下在沈巍家住了大半年。

说不是故意的谁信啊!


16

赵云澜知道沈巍不是普通人,至少普通人不会给鸟吃人吃的东西,但是以他那个小脑子还真没猜出来沈巍是个什么东西变的。

难为鸟。

但是沈巍负责的项目从来风调雨顺,很谜。


17

沈巍一直不知道赵云澜叫什么,每次喊他都是“小家伙”,后来福至心灵打算给他起个名字,翻了半天字典找了几个名字写纸上给赵云澜看,结果赵云澜把那些纸撕吧撕吧,独留下“赵”、“云”、“澜”三个字。

沈巍:“赵澜云?”

赵云澜气到啄头发。

“知道了知道了逗你玩呢。”沈巍笑眯眯,“云澜。”

砰!


18

赵云澜没控制住变成人形,全身上下光溜溜的。

沈巍看着小鸟,表情很……

赵云澜:“咕?咕!!!沈巍你他妈轻点儿啊卧槽!!!那儿不能碰不能——嗯~”


19

赵云澜没想过自己的贞操这么早就交代了。

噫,真刺激。


20

赵云澜浑身汗涔涔的,趴在被窝里问沈巍是个什么东西变的。

沈巍不动声色,青色鳞片从胸口攀爬至脸颊。

赵云澜:“卧槽!”


21

好帅!

赵云澜作为一个每次开大会都迟到的鸟族,对其他族群了解的真不多,他摸了摸沈巍的鳞片,仰着头傻逼兮兮地问:“巍巍你是蛇啊?”


22

妖族体力优秀,赵云澜愣是被沈巍干的三天没下床,翅膀都扑棱不起来。


23

青龙入云。


24

赵云澜在龙爪里瑟瑟发抖,落地之后整只鸟都不好了。

沈巍:“怎么了?”

赵云澜:“我恐高!”


25

赵云澜被吓得哆哆嗦嗦连变形都维持不了,流光溢彩的尾羽铺展开来,晃瞎龙眼。


26

沈巍把赵云澜拢到怀里,一下又一下的顺毛。


27

“小凤凰。”


28

妖族大事记,青龙沈巍和凤凰赵云澜喜结连理。

从此龙凤呈祥。




“楚恕之!我给你开工资就是让你这么编排领导的!给我滚进来!”

祝红啪啪拍手:“太好了老娘终于在他俩的爱情故事里没有姓名了。”

郭长城:“红姐救命!”

祝红:“小郭,你变了,烦请你们这种死给离老娘远点儿,尊重一下单身贵族。”

——fin

潇洒的担担面君

越是幽默的人越是易于伤感,越是温柔的人越知道什么样的行为言语会伤害到别人,因为太过了解对立面是什么样的,他们才能在这方面做得如此优秀

这些人犀利睿智得如同钢刀,却没有把锋刃的一侧朝向别人

不管是出于本能还是教养,这么想想就觉得十分敬佩

越是幽默的人越是易于伤感,越是温柔的人越知道什么样的行为言语会伤害到别人,因为太过了解对立面是什么样的,他们才能在这方面做得如此优秀

这些人犀利睿智得如同钢刀,却没有把锋刃的一侧朝向别人

不管是出于本能还是教养,这么想想就觉得十分敬佩

莫染_

【瀚冰】重返八十岁(白头到老,rps一发完)

  • RPS预警,有参考百度百科,但你如果当真我只能说886。

  • 非典型性白头到老,送给 @麸皮 的小惊喜。

  • 它是一个单独的故事。

  • 但你也可以把它当做【瀚冰】一醉方休(rps一发完/少量r18)的后续。不论出于私心还是出于故事的最佳完整性,我希望你能够把《一醉方休》也读完。


“我叫高瀚宇,八十岁。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我是一九八九年生人。我八十岁的时候是二零六九年。


我曾经是一名演员,再早些时候还做过歌手,也当过一阵主持。


十...

  • RPS预警,有参考百度百科,但你如果当真我只能说886。

  • 非典型性白头到老,送给 @麸皮 的小惊喜。

  • 它是一个单独的故事。

  • 但你也可以把它当做【瀚冰】一醉方休(rps一发完/少量r18)的后续。不论出于私心还是出于故事的最佳完整性,我希望你能够把《一醉方休》也读完。

 

 

 

“我叫高瀚宇,八十岁。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我是一九八九年生人。我八十岁的时候是二零六九年。

 

我曾经是一名演员,再早些时候还做过歌手,也当过一阵主持。

 

十八岁的时候我参加了选秀,十九岁我就正式男团出道了。那时候年纪小,傻乎乎的,给后来留下不少黑历史,但那段时光还挺令人难忘的。如果遇见那时的自己,我肯定要告诉他,得更努力些,好好唱歌好好跳舞,这是少年时候最该做的事。

 

到我二十四岁,五个人的团体变成了四个人,我第一次意识到分离与遗憾有时是世事逼迫下不得已的最佳选择。我也第一次挑起重担,发现自己背负的东西原来没有想象中那么轻,但也没有能把我压垮那么重,我告诉自己我能走下去。

 

当我意识到我也许不得不半推半就地踏上别的道路时,我二十五岁。男团市场的韩流占据了大半天下,而我们的年纪已经开始渐渐大了。我接了几个主持人的通告,也开始尝试演戏。他们说我很有综艺细胞,我却意识到也许演员会是我未来的选择。接触演戏的时间其实还要再往前推三四年,那时我以为只是“玩玩而已”的副业,然而在我心里埋下的种子已经开始发芽了。

 

二十六岁,我接了几部戏,在各种各样的角色里穿梭。最初像是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一点点读剧本,后来渐入佳境才意识到,体验不同的人生是怎样奇妙的事情。也许我真的有那么一点微渺的天分,又或者我骨子里生来就有对她的缘分和热爱,这一年我改了名字,也选择了新的道路。这是我称呼自己为演员高瀚宇的起点,那时的我甚至怀揣着一点不成功则成仁的决绝,因为我知道我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少,如果这次冲刺失败,我将抛却一切光环做回镜头外的普通人。

 

但我是幸运的。我一直认为我的二十七岁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转折点之一。

 

我遇见了一个人。

 

 

 

“……我以为你要说的故事是关于你的事业。”

 

“并不是。”

 

 

 

你可能会感到莫名其妙,甚至觉得有点荒谬地可笑。前边我用了那么长的篇幅讲述我事业场上的打拼历程,如今却话锋一转进入奇怪的情感话题。但我请求你别笑,听我把故事说完——从一开始,这个故事就是为了我遇见他而讲的。

 

对,是“他”,一名男性。我并不是一名同性恋者,因为在此之前我交往过几任女友,也曾切实地动过感情。但我现在回头看,也许双性倾向在每个人的基因里都有铭刻,只是有的深、有的浅,有的会被发掘、有的永不察觉。

 

我很感谢上天的安排,虽然严格说来我从来都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叛逆性子,但我仍然感谢。我去某个剧组面试时,意外地在厕所里被一位导演瞧中——他邀请我试一试做他剧里的男主角。彼时我知道我的对手戏主要是和另一名男主角共同出演,但我还以为那像是福尔摩斯与华生的搭档探案。炫酷的打斗,刺激的刑侦,我喜欢这个题材,我也喜欢那个操着一口蹩脚港普的戏精导演,我接下了这部戏。然而等我翻完了剧本再看完了小说,我才意识到,噢,另一位男主角不是我的“搭档”,是我的“伴侣”。

 

没什么名气的十八线开外小演员工作并不算繁忙,即便我已经相当拼命地联络资源,于是我有充足的时间早早进了组。我提前进组的另一个缘由是我真的对这个角色的拿捏有些没准儿。此前虽然已经懵懵懂懂演了好几个男主角,但我知道它们的缺憾实在太多。

 

此前和施导的接触让我意识到,这个组可能和之前待过的那几个有所不同——我在这位年轻的(虽然他看起来并不像但那时他确实并不算年长)导演身上看见了一点熟悉的影子。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也知道;他想要拿出一部真正“好”的作品,而我也想。不是为了博收视点击,也不是单纯为了名利,施导是发自内心地希望能做好这部戏——我亦然。我不是专业演员出身,我缺乏太多知识和技能,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和同样想要进步的伙伴一起向前迈步,即便我们都那样困难地缺乏资金、机会和关注。

 

我等了我的“伴侣”很久。另一个男主角的演员迟迟未定其实是相当令人心焦的事情,导演嘴上不说,我心里都替他着急。当然,我也为自己着急——那可是我的剧中“伴侣”!就算剧本改成了好兄弟,行吧,但谁心里又没点数该按着什么感觉演呢?我还真有点担心,万一给我来个连基本相处都尴尬得不行的搭档,这感情戏要怎么演。

 

然后他就来了,作为临危受命最迟进组的那个人。

 

他叫季肖冰,年龄比我大两岁,可光看脸是绝对瞧不出来的。他是标准的美人长相——我不是说他长得女气,是真的好看。初见时候我只觉得他好看,又冷冷的,加上他是北电出身,典型学院派,我心里隐隐约约发憷,就怕跟他合不来。还好,剧组赶进度,忙起来连轴转,谁也顾不上多搭理谁两眼,直接就带妆上阵了。

 

几场戏拍下来感觉意外地好。季肖冰真是个实力派,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不温不火,长得又好,演得又好,人也挺好的。许多处我自己琢磨剧本时别别扭扭的地方,只要他轻轻巧巧地一带就搞定了。我们迅速熟稔起来,普通同事间客套聊天的那个环节好像直接被跳过了,闲时插科打诨,戏外吃饭约酒,也许有些人的默契真的是天生的。

 

他是个非传统意义上的老干部,我很快意识到了这点。他成天抱着保温杯,我笑他是枸杞忠实粉丝的时候,其实也隐约知道他该是有过一点叛逆过往。没有人天生是这样的,即便他的性格很稳,但打闹间流露出来的生动让我感觉不到和他相处之间有任何隔阂。

 

如果说我曾把他单纯地当做极好的友人,那么改变的触发点大概是那场不论是粉丝、其他同僚还是我们本人都无数次提及的“人工呼吸”。其实非要说细节,过去太久我也早就记不清了,只记得天气很好,浪却很大,道具组准备的绳子差点扯断了,我们两个在浪潮中东摇西摆地勉强演着,最后终于轮到重要戏码。后来许多人说我当时的急救方式是错的,得了吧,就算剧本和导演都不停提醒我,我也实在没心思按部就班——诶,说老实话,我不是没亲过男的,当年搞营业的时候什么没干过,可我还真就是有点怂了。

 

颜值真的能打——即便离得那么近;嘴唇确实很软——毕竟NG了好几次;这就是我对那个片段最深刻的记忆了。至于差点没下去口、到嘴边顿了一下什么的,我一点儿印象也没有。我只知道我的脸在烧,一路燎到耳后根,唯一令我心里平衡点的是他耳朵也红了。我当下真的以为只是老天要惩罚厚脸皮的人也羞窘一次,但当我发现第二天、第三天、第很多天过去后回想起那片沙滩我仍会面上发烫,我知道,我栽了。

 

至于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知道,我后来回想曾经的每一场合作每一次对话都觉得那时已经情根深种,甚至我恍惚间觉得大概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注定了我的动心——你不能指望一个陷入情网的人能理智地进行自我剖析了。

 

你知道暗恋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真是奇妙极了。拍戏的时候我借着剧中角色的关系尽情发散我的情感,候场的时候我假装开玩笑地试探着他能接受的尺度和距离,夜深人静疲惫地独处时我又反反复复把相处时候的一幕幕拿出来品味。他离我远了,我既庆幸心率的平稳,又怕是我唐突惹了人不悦;他离我近了,我既喜悦得心花怒放,又担心越界带来的重重后果;他同我意见不合闹了冷战,我又想直接凑上去认错,又怕把自己摆得太卑微;他和我开开心心毫无分寸地打闹,我又是喜出望外,又害怕不小心暴露了心思。

 

我藏了很久,那些密密麻麻在心底铺满的爱恋和欢喜藏进小小的匣子里,没人的时候打开它晒晒太阳透透气,很想拿出去炫耀给全世界的人看看它们多么炽热又美好,却没有那个胆量。我,高瀚宇,出道十年来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如今更是单打独斗毫无束缚的一个人,因为喜欢另一个人而学会了害怕。

 

可我后来才知道,那句被传了很多年的心灵鸡汤原来所言非虚:咳嗽和喜欢,是藏不住的。

 

那场横跨我二十七岁和二十八岁的戏与爱恋很快因杀青画上了暂停符号。我回归到了此前一年的生活节奏,却恍然感悟到这种状态的空虚和无趣。我只能拼命工作,努力演戏,希望能获得一点心灵的慰藉。那部戏的播出由于种种原因一推再推,时间久到我几乎要下决心把它连同那份无疾而终的暗恋一块儿抛却了,然后,我迎来了我的二十九岁。

 

二十九岁充满着甜蜜的痛苦。剧终于播出了,这意味着我们迎来了必要的营业期。我跟着进度在网络上追剧,问题挺多但瑕不掩瑜——至少我对我自己的进步以及我和他的配合都相当满意。只可惜施导当初拍戏过分投入,忘了从紧巴巴的经费里留出点做宣传,二十四集的网剧在这个每年产出量过万集的庞大市场里没能溅出两滴水花。

 

但该来的营业期还是来了,同他重新见面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一年多的心理建设通通白费。他弯一弯嘴角,他挑一挑眉梢,我就听见心跳扑通扑通,如同飞蛾扑楞着翅膀飞向燃烧。那些隐秘的快乐和压抑的苦痛比之前更甚,铺天盖地地涌过来。而随着剧集口碑的渐渐发酵和热度的意外提升,网络上对我们二人剧中CP的热烈讨论也渐渐延伸至演员本人。那些特别容易嗷嗷叫的小姑娘们可能不知道,我再怎么忙碌,每天睡前和醒后必须窥屏的界面里必然有她们活跃的那片小天地。

 

更糟糕的是季肖冰太纵容我了。这很可怕。我从一开始小心翼翼生怕越过雷池的试探,到后来大咧咧微信分享给他不那么过分的粉丝作品。我知道自己在不停出格,我刻意在双人采访中打暧昧的擦边球,我故意在单人访问时有意无意给一些模糊暗示。我渴盼他仍旧那样包容我的放肆,让我至少成为一个于他而言特殊的存在;我又想乞求他立刻转向漠然,用冷水把头脑昏沉的我彻底浇醒。

 

我的二十九岁被这种矛盾和纠结塞得鼓鼓囊囊。熬一熬,熬一熬就能过去,我总是这样想,但我又无数次许愿第二季能顺利开拍。三十岁堪堪到来的时候我如愿了,第二季真的来了。于是我认命了。我想,如果能让我长长久久地这样和他共处下去——哪怕要永远压抑我的真实情感——只要能和他共处下去,忙碌间隙发发消息,空闲时候约个聚餐,我够满足了。再庞大的痛苦和矛盾,又哪里能比得上一个真切地存在着的季肖冰呢?

 

选择彻底交出所有抵抗的我没有想到,三十岁的故事会那样精彩纷呈。

 

那是第二季拍摄杀青的第二天。有的人行程接档紧凑已经匆匆忙忙打包走了,我其实也挺忙碌,第一季播出后我的工作邀约呈几何倍数增长了上去,但我知道季肖冰还要在这里逗留两天,我也硬生生挤出来一点时间,只希望和他待在同一座城市的时间能够再久一点。

 

我没想到傍晚会接到他的电话,他音色独特的熟悉嗓音通过电讯号传播显得有些失真,但我还是紧张地攥着手机。他听起来大概是已经微醺了,嗓音懒洋洋的。他说,瀚宇,我在酒吧等你。

 

相识近三年,我们开过太多荤素不忌的玩笑话,我知道话语里令我心悸的暧昧于他而言大概不过随口一说,也许只是想找个人送喝了酒的他回酒店。可惜我的心不听话。它蹦跶着催促我,你快去呀,他在等你。我无可奈何地听从了它的指令,把我自己的车开出了剧中角色那辆兰博基尼的气势,然后我见到了一个全新的他。

 

季肖冰有这样慵懒而叛逆的一面,这我早就知道。但我以为它已经被这个温润的成熟男人藏得很好,要想见到只能穿越时空隧道或者大梦一场。然而那天他毫无保留地把这一面的自己向我坦然。我感受到锻炼了很久的自制力在松动的边缘颤抖,我想逃离,然而他亲手将禁锢已久的匣子轻轻打开。

 

我们在酒吧昏暗的无人的角落里相互抚慰,我们在歌手喑哑的迷人的吟唱中沉默示爱。然后他衔起一支烟卷将它点燃,告诉我,到此为止。他说他早看穿了我的心思,他说他对我怀有同样的心思,他也不畏惧来自外界的一切艰难险阻;但他害怕爱情的变幻莫测,害怕热情退却后的勉强携手,害怕体味过最美好动人的情感却又眼睁睁看它消逝流走。

 

 

 

“我留住了他。我说,能不能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让我们试一试,好不好?”

 

“……然后呢?”

 

“他答应了我。”

 

 

 

季肖冰答应我说,好,我们试一试。

 

这一年我三十岁,第二季顺利杀青又顺利播出,新的粉丝旧的粉丝一齐狂欢。不同的是,这一回的营业期我们都收敛了一些,这是出于知道真相的施导的耳提面命。他说我早就觉得你俩有事儿,但以前毕竟是真没什么,你们可以放开了high;现在万一被识破可就麻烦透了。但我不得不说那群队伍又一次壮大的小姑娘们实在厉害,她们从细枝末节里抠摸出意味深长的能力着实惊人。我仍旧窥屏,不过不论是睡前还是醒后,都有了另一个人和我一起盯着手机屏幕大笑。

 

我三十五岁的时候终于拍完了这个系列网剧的第五季。我和他的粉丝都达到了一个相当惊人的数量。观众们不舍得,我们也不舍得。那两个把我们紧紧联系在一起的角色陪伴我们度过了七年时光,如今我们终于要同他们挥别。杀青宴上我鼓起勇气握住他的手,向共事了这些年的伙伴们宣告我们的爱情。施导第一个带头鼓起掌来,然后掌声响成了一片。不知道谁在角落里高声嚷了一句“男一男二接吻吧”,全场哄堂大笑,我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像当年那个人工呼吸一样简单又美好。

 

四十岁是男演员的一个坎儿,我承认。他比我早两年迈过这个坎儿,从容不迫地踏入了内地中生代男演员的领域。得亏我的演技经过几年的锤炼大有长进——更不必说家里有个名师一对一地进行指导——再加上一点点攒起来的人气和经验,我的转型非常成功。特别有意思的是,香港的导演们很喜欢找我,他们说我演起戏来有一种“港味儿”,又能打,用起来特别顺手。我很高兴得到赏识,但也挺郁闷的,两地分居的日子太难熬了。

 

我迎来五十岁的时候没能吃上蛋糕,因为他拿着我的体检报告非说我有脂肪肝。我说你放屁,我天天吃健身餐怎么可能,第二天只好拉着他重新去体检,这才发现原来是两份报告拿反了,有问题的是他。这么些年过去他还是瘦削得很,古装戏能演道长现代戏能演总裁,但大概是年轻时候有过饮酒的爱好,终究落下一点病根。于是他五十二岁的生日也没能吃上蛋糕——明明是为了他身体好,他非说我是打击报复,让我睡了三天客房。

 

我决定退出演艺圈是我六十岁的事情了。原因特别简单,钱是早就挣足了的,我也演够了喜欢的角色,身边还有我喜欢的人陪着,实在没理由再折腾我自己了,六十岁退休刚刚好。我本来计划着跟他一起去旅游,他倒好,非要再投身话剧过几年瘾。怎么办呢,除了三十岁那年在酒吧里,我从来就没能成功说服过他。我只好把旅游计划通通推后,跟在他的猫尾巴后边去全国各地追巡演。他还偏要说这也是旅游的一种形式。行吧。

 

七十岁,我终于能够架着他一起去世界各地旅游了。太气人了,每到一个地方,十有八九他会说“这里我年轻的时候来过”。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他遇见我之前的那几年总那么优哉游哉,半年工作半年旅游——喂,他就不想留一点漂亮景色陪伴他未来的伴侣共同欣赏吗?后来他告诉我,那些地方比他当初一个人来的时候好看多了。老实讲,我可不信他每次都是一个人去的——他的前女友们怎么可能放心地让自己帅气英俊的男朋友独自出门旅行?不过既然他是为了哄我开心,我就权当不知道好了。

 

在我八十岁那年的某一个午后,我和他并肩坐在屋后的花园里,那座小别墅的房产证上挤挤挨挨地写着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太阳特别好,暖融融的,他指着葡萄藤问我,你还介意我有过别的女演员吗?我们大笑起来。然后我指着我们已经全白的头发问他,你还记得三十岁那年酒吧里的故事吗?他想了想,没说话,只是轻轻地凑过来,贴住我的唇。

 

——那是五十年里他第二次主动吻我。第一次是在酒吧里的意乱情迷,第二次是在美好午后中的全心全意。

 

 

 

“我说完了,这个故事。”

 

高瀚宇讲了太久,嗓子有些喑哑。他抬手打了个响指招来酒吧的服务员,要了一杯冰镇柠檬水。他喝了两口,问:

 

“你觉得这个故事好吗?”

 

季肖冰不知什么时候坐回了吧椅上,垂着他长长的眼睫,笑着说:“……你可真能瞎编。三十岁的人讲八十岁的故事——哎,当初在片场你要是能有这么好的想象力……”

 

“季肖冰,我是问你,你觉得这个故事好吗?”高瀚宇把冰凉凉的杯子往小桌台上一搁,攥紧了同样冰凉凉的手,“三十岁的时候你答应我试一试,然后一起走过剩下的五十年甚至更长时间——你觉得这个故事好吗?”

 

他眼睛里的火焰正在燃烧。他眼睛里的火焰快要熄灭。他的手越来越冷,趁着那温度还没彻底消失殆尽,他鼓足最后一点勇气问:“季肖冰,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到八十岁吗?”

 

良久,季肖冰把那杯柠檬水拿起来,灌了几口。

 

“你那个故事大错特错了。”他说,“我不可能直到你八十岁才第二次主动地吻你。”

 

然后他就把第二次提前了整整五十年。




  • 我真的很喜欢这两篇故事。非常非常非常喜欢。

  • 我希望你们也能够喜欢。

  •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评论区听听你们的声音。

莫染_

【瀚冰】一醉方休(rps一发完/少量r18)

  • RPS预警,含少量R18情节。
  • 饮酒点烟,闲聊爱恋。


“来了?坐。”


灯光被调得很暗,色彩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台上歌手弹着吉他唱爵士的水平差强人意,风情倒是出人意料地足。大概是定位和价格的缘故,这家酒吧的客人并不太多,不过并不显得冷清。他们常常在舞台边上听歌手哼着古老又经典的曲调,或者倚着吧台等待有缘人的邂逅。鲜少有人往角落瞧,万一搅扰了小情侣的耳鬓厮磨总不是太好。


高瀚宇就是在这样的一个角落里找到季肖冰的。一张很小的台子贴着墙角,五颜六色的射灯摇曳着扫过半米外的世界,季肖冰懒懒散散地倚在桌边的吧...

  • RPS预警,含少量R18情节。
  • 饮酒点烟,闲聊爱恋。

 

 

 

“来了?坐。”

 

灯光被调得很暗,色彩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台上歌手弹着吉他唱爵士的水平差强人意,风情倒是出人意料地足。大概是定位和价格的缘故,这家酒吧的客人并不太多,不过并不显得冷清。他们常常在舞台边上听歌手哼着古老又经典的曲调,或者倚着吧台等待有缘人的邂逅。鲜少有人往角落瞧,万一搅扰了小情侣的耳鬓厮磨总不是太好。

 

高瀚宇就是在这样的一个角落里找到季肖冰的。一张很小的台子贴着墙角,五颜六色的射灯摇曳着扫过半米外的世界,季肖冰懒懒散散地倚在桌边的吧椅上,黑外套松松地挂在他肩膀,白衬衣最上边的两枚扣子随性地开着,一双被深色牛仔包裹的长腿交叠前伸。他指尖衔了一只细细的卷,缱绻的烟气氤氲开这一方小小的世界,熏得高瀚宇几乎感到些微的晕眩。

 

他挨着季肖冰坐了下来。光太暗,心太乱,他离得近了才发觉台子上摆着几扎红酒,其中有两个已经空了。一桶化了小半的冰块,一只沾着残酒的高脚杯,一支快要燃尽的烟,季肖冰还有他自己。高瀚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刻,这就是他所拥有的整个世界。

 

“……你,”话在他嗓子眼卡了半天,没蹦出一个合适的称谓,“不喝枸杞啦?”

 

“嗯。”

 

“菊花茶呢?”

 

“不。”

 

“我还以为你会永远随身带着保温杯呢,哈哈哈。”

 

没话找话的场面让高瀚宇自己都开始觉得尴尬。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平时不管季肖冰多闷多不爱理人,他都能在边上玩得高高兴兴生生把人给逗乐——但这会儿他做不到。季肖冰甚至很专注地看着他。没有撇开眼,也没有侧过脸,季肖冰还是像方才那样坐在吧椅上,倒是又转过来半圈,手肘靠在台子上撑住脸颊,正对着说着傻话的他。

 

高瀚宇难得地感受到了局促,这并不是第一次,季肖冰总是这样,多数时间里不声不响地任你撩拨,可偶尔,他只要用上半分心思——甚至半分也用不上,或许他只是不经意地一笑——就能让人乖乖把所有主动权捧着上缴了。不是没有过不服气,当年在采访中谈起那场“人工呼吸”的戏码时高瀚宇率先出击,生生给人扣了个害羞耳朵红的帽子,但只要工作结束散场时季肖冰意味不明地扬扬嘴角,粉底下头从鼻尖红到耳根的还是他高瀚宇。

 

于是他干脆自暴自弃:“我说大爷,你叫我来到底干嘛?咱们第二季终于杀青了——你说,会有第三季吗?会的吧?说会的,会,一定会。”

 

“……哎,会。”季肖冰小声地在喉咙里咕哝了句什么,低低笑起来,“喝一杯?咱们今天,一醉方休。”

 

如果学习物理,那么我们会了解到声音的要素之一是音色,它能使人们对声音与声音进行区分;如果学习音乐,那么我们同样会了解到声音的要素之一是音色,它能渲染不同的情绪与气氛。季肖冰的音色很特殊,比起许多人的略低一些,偏偏又明亮而毫不沉闷;他激动高声时偶尔会带一点破裂的意味,然而此时他放低了音量,像说给自己的鼻尖,又像说给熄灭的烟蒂——一定是那特殊的音色才让高瀚宇在未曾停歇的乐声和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中把话语辨识得一清二楚。

 

话是那么说,但季肖冰只是自顾自斟了小半杯。高瀚宇不是那么懂酒,但他扫了一眼旁边空瓶上的牌子和年份,心里大概也有些数。不算太贵,当然也不坏,大约属于品酒不够、饮酒尚可、醉酒合适的级别。高瀚宇看过季肖冰所有电视剧的单人cut,包括他除却展耀最喜欢的那个角色高访。高访喝酒的时候也是这样,垂着长长的眼睫,微扬起一点下巴,深红色的液体就优雅地顺着高脚杯的玻璃壁缓缓倾入半抿着的两片唇之间。季肖冰更要命一点,他没有戴眼镜,也没有隔着小小的电子屏,就这样近地在同他呼吸相闻的地方缓缓饮酒。

 

高瀚宇并非头次见季肖冰饮酒,也不是对这位所谓“老干部”仅有那么点浅层的了解。当初拍《s.c.i.谜案集》第一季时他们熟络得很快,偶尔也和剧里的或是剧外的朋友们一起吃饭喝酒闲聊,那时他就知道季肖冰骨子里也曾刻下过叛逆的印记。他点烟的姿势,他饮酒的神情,他挑眉看人时眼角的亮光,都在告诉你一个人可能天天枸杞菊花茶养生得起劲,但这也许是因为他尝过流连烟酒情爱的滋味;他不曾沉迷,只浅尝辄止,但已足够动人。

 

“你不喝吗?”动人的那一个人说,“总不能你来,光看着我喝了。”

 

“我没有杯子。”

 

话一出口高瀚宇就自知拙劣。他不是常饮酒的,也不是爱饮酒的,但此时此刻他本没有拒绝的意思,只是下意识想逃开些什么。然而酒吧里怎么又会缺少一只漂亮的高脚杯呢?他懊恼地把目光钉死在对方一点点回归空荡的杯子上,心说下一刻季肖冰大概就要扬起一只手打个响指让服务员过……

 

那只杯子又被斟上了酒,沿着一个漂亮的弧度晃到他的唇边。

 

“我有杯子。”季肖冰仍旧托着腮,另一手稳稳地持着杯子,弯着眼睛看他,“现在,你也有了。”

 

红酒是凉的,在喉管里是烫的,落进肚中又是温的。高瀚宇实在不晓得他是如何开始一口又一口地往下灌酒的,只知道高脚杯在两只手和两双唇之间传递交换,一次又一次地归为空虚。太阳穴处的血管兴奋地跃动起来,温度渐渐地高了,距离渐渐地近了,不知道是谁往半满的酒杯里丢了一角冰块,也不知道是谁痛饮一口时将它含在了舌尖,总之下一刻冰就融在相接的唇齿之间,化作凉的、烫的、温的,混着唾液和涩酒,最终绽出一点炽热的甜味。

 

“你醉了吗?”季肖冰问。

 

“我没有。”

 

“那你接着喝。”

 

于是冰凉的手沿着牛仔裤的裤腰钻进来,正在倒酒的高瀚宇一哆嗦,恍然意识到它还握着另一角冰块。常年健身练出来的肌肉线条漂亮极了,黑暗中肉眼难以看清,但指尖却能描摹。坚实的腹肌两侧人鱼线分明,一直向下延伸至腹股沟,又埋入一丛稀疏的荆棘。高瀚宇微微喘息着,仍没忘了顺从地喝下新的一杯两杯三杯。

 

“现在醉了吗?”季肖冰问。

 

“……还没有。”

 

“继续。”

 

那只手不顾勃发留恋,断然地缩了回去。它已经热起来,握住了高瀚宇要去拿酒扎的手,带它往令一条牛仔裤的边缘去。是柔软的,是坚硬的,是干涩的,是湿润的。高瀚宇用他空着的那只手给杯中倾满了液体,季肖冰用他空着的那只手颤抖着执起了杯子。酒扎通通见了底,那两只原本还空着的手立时攥在一起探入了先前还未战栗的所在。

 

他们同乐,他们共饮,在酒吧昏暗的无人的角落里,在歌手喑哑的迷人的吟唱中。两双眼睛燃着簇火焰,映照出彼此动情又迷醉的模样。

 

“……我醉了,你呢?”

 

“我……我也是。”

 

“我想你大概……对我有些意思,是吗?”

 

“……是。”

 

“那你现在够了吗?”

 

高瀚宇还沉浸在方才的余韵里,忽觉一捧冷水当头浇下,几乎要把他眼里的火熄灭:“季肖冰,你什么意思?”

 

他们的手甚至还纠缠着在对方外裤半褪的腿间流连,高瀚宇却骤然觉得两人的距离无限拉远。季肖冰缓缓地抽回手,慢条斯理地系上扣子、合上拉链,又捡起不知何时落到地上的外套,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来,取了一支点燃。

 

“如果还不够的话,酒吧老板是我朋友,后面有个不对外开放的休息间。彻底来一场也行。”

 

“你今天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高瀚宇不可置信地看着身边的人,对方微微蹙着眉,指间细卷上的火光明灭闪烁,而那修长的手指上甚至还留着某些液体的气味,可脱口而出的话竟是那样薄情,“我原本以为你不知道我的意思……可既然你知道——你知道!”

 

年长些的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流露出两分倦意:“我当然知道。从第一季那时候……我就知道。”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还跟我一起若无其事拍完第二季,杀青后打电话叫我来酒吧?你根本就是……”

 

高瀚宇刚开口时还带着急怒,说着说着一个念头从心底生出来——

 

“你根本就是也……”

 

“对,我对你也有那么点意思。”季肖冰回答得相当坦然,“但我觉得这样就够了。不算密切但也并不生疏的联系频率,合作时连续几个月朝夕相处,营业期频繁往来相互扶持——再加上今天这一出,我觉得够了。”

 

“我不明白。”

 

“瀚宇,你今年三十岁了,是不是?”季肖冰同他讲话的口吻永远那样亲近,“我三十二岁,我们两个是演员。公众人物,同性,在当下的大环境里——要索求更多,太难了,是不是?”

 

“你害怕吗?事业受到阻碍,周遭指指点点,你是害怕吗?”

 

“怕什么?不害怕。”

 

“我也不怕。”高瀚宇眼睛里的火又烧起来,“我们两个都不怕,可以吗?”

 

季肖冰望了他很久,烟灰积了很长,落下来,掉在裤子上碎了。

 

“我不怕那些,但我有我害怕的。”季肖冰说,“我怕你会后悔……”

 

“我不会!”

 

“瀚宇,你听我说。我相信一切誓言发生时候的坚定不移,但没有人可以贸然判定时间的力量,它不容小觑。你很年轻,你三十岁,也许有朝一日你会厌倦、会疲惫、会把曾经的爱恋当做过眼云烟。”

 

高瀚宇握住他的手,又有烟灰落下来,很烫,但他没有放开:“你可以相信我,我会陪你一直走下去,我什么也不怕——”

 

“正是因为相信你。我相信不论过去多久,你会守住这一刻的誓言和承诺。也许誓言坚守,但爱情是会消逝的。我不希望有一天,你后悔,你挣扎,你想要离开,却被今天的你束缚在我身边。”

 

高瀚宇愣怔着看季肖冰低头衔住那支烟,然后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起身要走。他一个激灵低声喊住他,语调里带着他自己都没能深刻体味的恳切:“季……大爷,我们,我们再喝一轮酒吧?我还没有醉……”

 

季肖冰回头,弯着眼睛笑了,有一颗水珠挂在他的睫毛上闪着光:“哎,骗人可不好!你刚才说过你醉了。我一开始讲过的,我们今天,一醉方休。”

 

——一醉方休,意思是说,醉一场,就该停止了。




  • 大半夜熬着写完了。我怕一觉醒来就没有写下去的勇气。

  • 这也许是我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最zqsg地讲的一个故事了。

莫染_

【瞳耀】真情实感(演员paro,一发坑)

  • 这篇是废稿。改了改放出来,只是因为柠檬太太和小云想看【心软地点烟
  • 我的意思是,这个文我构想好了,但是目前是不打算接着写了。
  • 就这么多。


“……在我看来,斯坦尼体系在国内固然风靡,但其局限性大家有目共睹,我对其持保留态度……过于碎片化的表演训练显然会对年轻演员的角色塑造予以不那么正面的影响。相较于这种相当苏联风的流派,美式化后的产物——方法派——也许在这方面会相对好些,但我其实并不推荐……”


“……就我个人而言,我还是比较欣赏布莱希特的表现派。表现派,在内心描摹角色设定,再对该设定进行模仿,一是能够更好地塑造角...

  • 这篇是废稿。改了改放出来,只是因为柠檬太太和小云想看【心软地点烟
  • 我的意思是,这个文我构想好了,但是目前是不打算接着写了。
  • 就这么多。

 

 

 

“……在我看来,斯坦尼体系在国内固然风靡,但其局限性大家有目共睹,我对其持保留态度……过于碎片化的表演训练显然会对年轻演员的角色塑造予以不那么正面的影响。相较于这种相当苏联风的流派,美式化后的产物——方法派——也许在这方面会相对好些,但我其实并不推荐……”

 

“……就我个人而言,我还是比较欣赏布莱希特的表现派。表现派,在内心描摹角色设定,再对该设定进行模仿,一是能够更好地塑造角色细节,二则是这种方法较为‘可控’。我们可以随时停下来对角色进行新的设计和调整,这无疑能够使……”

 

展耀眼见着下课铃响起的刹那台下一片昏昏欲睡的学生精神抖擞地抬起了头,无奈地清清嗓子,“好吧,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下课。”

 

一片椅子拖动和整理课本的嘈杂中,后排隔壁学校第一次溜来旁听的小姑娘好奇地问同伴:“诶,你们上展老师的课,怎么都这么……”

 

“冷淡?”答话的女孩和所有表演系的同学们一样,画着精致漂亮的妆容,然而这也掩不住她眉宇间的倦意,这暴露了她之前两小时课堂的心不在焉,“你没看错,就是这样。”

 

“冷淡也说不上,就是感觉你们都,呃,没我想象中的兴奋。”

 

“谁没有过兴奋呢?是,当我得知我大学第一堂专业课的授课老师是谁的时候,兴奋得一晚上没睡着觉;可等我在这间教室里听了整整一个学期枯燥乏味的长篇大论,我对展老师就只剩下颜值的崇拜了。当个纯正的颜狗不好吗?”

 

“可是……可是那是展耀,展影帝啊!”

 

“影帝?”女孩飞扬的眉尾勾出一个尖刻又伤感的弧度,“在我看来,当一名演员离开舞台和镜头,当他失却诠释角色的勇气和动力,那些光环就熄灭了。”

 

“……我、我不太明白。”

 

“你不明白正常。我一开始也不明白,为什么堂堂影帝上起表演理论课居然是照本宣科,没有人能从他的课堂上收获课件之外的任何东西。后来我终于懂了——他的理论和实践,脱节了。”

 

 

 

年少时的几年留学经验和后来的一段演艺生涯让展耀保持了每天查看邮件的好习惯。他高效率地回复了几个来自学生的问题,又婉拒了一些媒体的采访邀请,鼠标指针最终停留在一封标题简短的邮件上,那里意味不明地写着个阿拉伯数字“1”。出于某种预感,展耀没把它直接拖进垃圾箱,而是点进去看了看。

 

这是一个剧本节选。大概是哪个导演手抖发错了人。

 

展耀笑着摇摇头。三年前他获得那座金杯时邮箱里塞满了这些东西,即便他宣布退出演艺圈,各式各样的本子还是不愿气馁地纷至沓来,好像所有的导演编剧投资方都认为自己一定有什么能够打动新鲜出炉的年轻影帝——资源,金钱,权利,他们从不吝惜在投资回报率高得惊人的事项上许诺惊人的利益。当他们发觉这一切许诺并没有得到任何回音时,第一反应一定是加码,然而时日一长最真实的结果就暴露出来:展耀,那个分量极重的金杯的最年轻获得者,真的不再演戏了。

 

退出演艺圈后展耀过得自在极了,他把金杯的照片和一份亮闪闪的国外著名学府表演系博士毕业证书往电影学院一投,三天后就收到了表演系副教授的聘书。再也不用没日没夜地熬角色,也不用昼夜颠倒地赶通告,展博士自此过上了幸福轻松的教师生活。授课于他而言并非难事,复杂的专业词汇在博士论文里不过是轻飘飘的一角,两根手指头轻轻一捏,就在那里了。有人说他太过清高,也有人说他装腔作势,还有人说他急流勇退;但只有展耀自己知道,他不过是不敢再演。

 

三年前那部镀了无数层金的影片让他的名字成为一个家喻户晓的符号,“展耀”一夜之间化作新一代演技派的代名词。等他转向教学,也曾有长枪短炮架在窗前录他对布莱希特的赞美和对表现派的推崇。然而时日一长,同学发觉了这门课的乏味本质,业内人士也开始对这名年轻演员的实力产生了质疑。那些富丽堂皇的辞藻之下是空荡荡的无知,展博士厉害的从来只有一张嘴,而那个声名赫赫的展影帝则宛若天边划过的灿烂流星,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展耀年少的时候聪颖得很,连连跳级,比同龄人早了好几年就远赴重洋留学进修表演课程了。他一路从大学到硕士又读到博士,带着高级知识分子的光环连着进了几个组,收获一片好评。然而和他后来在大学课堂里说的恰恰相反,过去他从不是布莱希特的拥趸,而是斯坦尼的忠实追随者。真听真看真感受,去储存情感,去释放自己,毫无保留地投入到人物的故事和情感里去;角色笑,他就发自内心地开怀大笑,角色哭,他就痛彻心扉地嚎啕大哭。当时的老师无不称赞他是年青一代体验派中的佼佼者,与角色共情能力一流。然而正是这样的天赋,给他带来荣誉的同时,也带来了灾难。

 

——他过分入戏了。

 

那部后来被称作经典的电影中,展耀扮演的是一名协助警方破案的心理学博士,最重的戏份在于大结局,博士遭受反派绑架。在经历了幽闭和暴打之后,我们的主人公留下了深切的PTSD综合征,且因其本身对心理学的深刻认知而难以疏导,郁郁而终。在该部分的拍摄中,导演刻意地诱导展耀深入角色、极端共情,最终成果惊艳观众和评审,是展耀斩获大奖的关键因素——然而随之而来的是展耀的情绪失控和认知混淆。他再不敢接触新的角色,也不愿再同学生们分享体验派的切身体会,只能任由时间一点点淡化那场真实得可怕的戏剧冲突在他内心深处留下的阴影。

 

回想着往事,展耀自认已经释怀,然而嘴角的弧度在邮箱附件页面加载完成的那刻骤然凝固。面对导演栏里那个三年前频繁出现在他梦魇里的熟悉名字,展耀做了一个决定——他绝不能让更多的演员遭受这名导演的恶意引导,作品固然重要,但精彩的作品不应当是用演员的灵魂换来的。

 

白羽瞳。展耀定定地注视着剧本封面上既定男主角的姓名。这是个很年轻的男演员,他听人提过两句,非科班出身,误打误撞闯进演艺圈,很是艰难地摸索了两年。展耀想,他的演艺生涯不该由一名被金灿灿奖项遮住双眼的导演挥手中断。三年前没有人来帮助年轻的展耀,但三年后展耀希望有人能拉一把年轻的白羽瞳。

 

“是我,展耀。”沉默良久,展耀轻轻地敲击键盘回复道,“这个本子,我接了。”

 

 

 

  • 没了。

蚕蚕
激情摸鱼2 鬼王于是费尽心机地...

激情摸鱼2

鬼王于是费尽心机地攒了三十六只幽畜的大板牙,认为这象征了起自昆仑山口那波澜壮阔的三十六山川,用自己几根长发编成线,把它们穿成了一个别出心裁到挑战别人接受能力的项链,送给了昆仑君。

激情摸鱼2

鬼王于是费尽心机地攒了三十六只幽畜的大板牙,认为这象征了起自昆仑山口那波澜壮阔的三十六山川,用自己几根长发编成线,把它们穿成了一个别出心裁到挑战别人接受能力的项链,送给了昆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