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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饭狂人

【博君一肖】典妻(一零八·下)

  日暮向晚,一群小丫头自将军府厨房捧着饭食向东苑去,一路穿过将军府深秋的枯丛草树,踩过地上的零落金叶。

  东苑里太夫人的院子里这几日热闹许多,方则中近来忙着誊抄新借得的孤本,容琑儿自行玩乐几日不必去他面前习字读书。一朝得闲,这小崽子活蹦乱跳四处捣蛋,缠着肖战陪自己玩儿。

  肖战想着太夫人院儿里冷清,老人家多年糊涂,心性也似孩童,便日日带上琑儿去陪陪她。果然人越老越小,太夫人每日与琑儿同玩木具人偶,好不开心。

  肖战则在一旁,或同金嬷嬷说话,或料理料理府内外的账目,或看看书。

  丫鬟送了饭食进屋,一一布好后退下。金嬷嬷亲自捧了一盅羊奶温上,叮嘱肖战:“留些肚子,吃过晚膳将羊奶喝......

  日暮向晚,一群小丫头自将军府厨房捧着饭食向东苑去,一路穿过将军府深秋的枯丛草树,踩过地上的零落金叶。

  东苑里太夫人的院子里这几日热闹许多,方则中近来忙着誊抄新借得的孤本,容琑儿自行玩乐几日不必去他面前习字读书。一朝得闲,这小崽子活蹦乱跳四处捣蛋,缠着肖战陪自己玩儿。

  肖战想着太夫人院儿里冷清,老人家多年糊涂,心性也似孩童,便日日带上琑儿去陪陪她。果然人越老越小,太夫人每日与琑儿同玩木具人偶,好不开心。

  肖战则在一旁,或同金嬷嬷说话,或料理料理府内外的账目,或看看书。

  丫鬟送了饭食进屋,一一布好后退下。金嬷嬷亲自捧了一盅羊奶温上,叮嘱肖战:“留些肚子,吃过晚膳将羊奶喝了。”

  肖战摸摸自己微微鼓起的肚子,也不知究竟是显怀了,还是这几天在东苑被金嬷嬷喂了太多补品吃食撑出来的。

  肖战叹道:“金嬷嬷,我这几天在这儿受您宠纵吃了太多。您明日再给我备这么多好吃好喝的,当心我不来了。若吃太胖,将军说不准嫌弃我了。”

  金嬷嬷轻轻一拍桌子,佯怒:“他敢嫌你,我代太夫人领列祖列宗的命重重罚他。”

  肖战放下手炉,笑嘻嘻坐去桌边,闻了闻饭菜,冲琑儿催促:“崽子唉,莫贪玩儿了,快拉你太奶奶来用饭。用过再玩儿。”

  “哦!”琑儿跳下小榻,蹬上小靴子,拉着太夫人来饭桌前坐。

  肖战刚吃两口,忽地想起王一博,叫来素琴:“去传话厨房,今晚备好醒酒汤,待将军回来要用的。还有,多多烧热水,说不准他还要泡个药浴。”

  金嬷嬷帮太夫人剥虾,问道:“徐府的乔迁宴今夜恐要吃到很晚,你有身子,切莫熬夜等他,到时辰就睡吧。等他回来,醒酒洗漱自有下人伺候。”

  肖战给自己盛了一小碗水盆羊肉:“我不放心呀,他喝醉了小脾气多,下人伺候拿不准他的心意。”

  金嬷嬷失笑:“你们两口子,腻歪得很。你呀你,有了肚子还要忙前忙后照顾他,太惯着他了。”

  肖战端着碗小口喝羊汤,嘿嘿直笑。

  金嬷嬷无奈,笑叹:“傻孩子,憨得很。若摊上个没良心的乾元,就你这性子,会受委屈的。”

  肖战叼起一片羊肉吃,摇了摇手指头:“嗯,非也,若是个没良心的,我才懒得这般待他好,嘿嘿。”

  金嬷嬷指了指他的饭碗:“吃些米饭,光喝汤,虚饱,夜里能饿哭你。”

  饭后王一禄来东苑请安,陪祖母说话,陪小侄子玩闹。

  肖战估摸时辰还早,王一博一时半刻不会回来,就在东苑多待了一阵,不知不觉没注意时辰,留到快戌时,外头来了侍卫向肖战传话,说是将军回府,已在正门下马车。

  “嗯?他回来得挺早。”肖战整了整衣衫起身。

  侍卫道:“一同来的还有徐将军府上的人,送了些礼,说是今日宴席安置不妥,招待不周,失了礼数,向将军赔罪。将军醉了,管家托属下来问少君该当如何处置。”

  金嬷嬷帮琑儿收拾好带来的木偶娃娃:“阿赞,若是有正事就快去吧,走路当心,叫下人多打几盏灯笼。你眼睛不大好,别绊着。”

  肖战匆忙带着琑儿出东苑,路上吩咐长随:“你赶紧去北苑,让长富长荣快去府门口,迎一迎徐家的人,且收下礼,接将军回北苑。礼就先放进库房,明日清点好列了单子来给我看。”

  “是!”长随一路跑远。

  “素琴,你去厨房,取醒酒汤送来北苑。”

  “是。”

  肖战牵着琑儿回北苑,等了不多久,等来赵长千架着王一博进屋。

  肖战忙起身迎上去:“长千,今日徐府出了何事?怎徐家还特地送了礼来说是赔罪?”

  赵长千扶王一博进里屋窗边的榻上坐好,来外屋回话。

  “主客们在正席,属下并未亲眼见亲耳听到出了何事。不过属下从徐府正厅伺候的下人那儿打听来,好似是席上有宾客酒后言辞失当,提了少君您,将军便与他们置气,闹了不痛快。”

  “我?说我什么?”肖战疑惑。

  “这,下人不敢乱传话,属下没问出来,一会儿少君您亲自问将军吧。”赵长千看天色不早,匆匆告退。

  肖战掀了帘子进里屋,王一博刚回来时还醉醺醺闭着眼呢,这会子似是清醒了些,支着额角,半睁着眼,眉心紧蹙。

  肖战倒了热水送来他手边:“因为旁人提到我,你就在宴席上与人置气,岂不得罪人了?”

  王一博揉一揉眉骨,摇摇头没说话。

  肖战猜他还气恼着,没追问,等醒酒汤送来,端来王一博跟前亲自喂:“先喝醒酒汤。待会儿热水备好,你泡一泡,我给你搓背。”

  王一博握住肖战手腕,端过醒酒汤:“你坐着别忙了,歇一歇。”

  肖战坐在一旁守着王一博,追问:“究竟是谁,说了我什么,叫你这么不痛快?”

  王一博瞧了肖战一眼,未吭声。

  “我不恼的,他们酒后醉话,我可没工夫搭理。只是想听你说一说,倒要看看可是真值得你置气。”肖战指天发誓。

  王一博轻叹:“是席上有徐靖在汝州的旧部打听我的事,老孙酒后糊涂,一股脑说了许多宣平府从前与如今的家长里短,多嘴提了你。丛天海使眼色也不管用,我一时情急喝止了他一两句。没闹多大,是徐靖府上小题大做,来了上门赔罪这一出,装好人。”

  肖战松一口气:“我当多大事儿呢。确实,孙副将生平爱酒爱色,酒色兴头上有时会失分寸。”

  “自我幼时起他便随父亲南征北战,年长日久军功累累,如今京卫营里数他辈分最大,难免会自恃自傲。公事上他对我尚算依从,私下里偶有放恣,我念他劳苦功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王一博喝完最后一口醒酒汤。

  肖战接过王一博喝干净的碗放一边,疑惑:“莫将军比他年轻,生平不懂逢迎,官场上常得罪过人,如今也成了兵部尚书。孙副将有军功加身,再依他年纪,熬了这么多年,怎还是副将,仍在你大将军手下做事?”

  王一博失笑,无奈摇了摇头。

  此中定有蹊跷,肖战来了兴致,歪了脑袋:“嗯?”

  王一博酒意又退了些,见肖战兴致勃勃,遂清了清嗓子。

  外屋丫鬟小厮备好了汤浴,知会二人。

  王一博刚欲起身,肖战便笑脸盈盈扶他出去,又善解人意替他宽衣,轻声送语:“快说。”

  王一博好不惬意,坐在热气腾腾的药浴中,又清了清嗓子:“莫将军战功赫赫,身后无世家盘根,性情耿直又无弄权之心,故得先帝、陛下与太皇太后信任。莫夫人与他青梅竹马夫妻一心,日日在洛阳贵女贵眷之中为他周旋。时而他前头得罪人,后头就有人念及莫夫人,拐弯抹角为他说话。故他虽常有不如意,但始终能稳居朝中手握重兵。”

  “莫夫人又不能入朝为官,如何替夫君周旋?”肖战拧了布巾帮王一博擦背。

  王一博笑道:“莫要小瞧京城的高门后院,后院中人虽不能出任官职,但前有太皇太后权倾四朝,后有各自家中耳濡目染,他们也有自己的见识和手段。京中的公主命妇少君千金,莫夫人多多少少都能说得上话。”王一博侧身细问肖战,“我且问你,你与我成婚以来也与他们宴饮来往过几回,就这几回,你最信最亲近的是谁?”

  莫夫人三个字即刻到了嘴边,又被咽下,肖战恍然大悟,愣了一瞬,继续吭哧吭哧帮王一博搓背:“是呢,不知为何,大家伙儿都是一样往来见面,但我总更亲近莫夫人几分。她待人热心诚挚,让人不由得更愿意信她。久而久之,便觉得莫将军人也很好。”

  王一博闭目养神,点点头。

  肖战趴在浴桶边沿,又问:“那孙副将呢,有何不同?”

  王一博依旧闭着眼,微微摇头:“一来,他好酒。酒后醉言也会得罪人捅娄子。”

  “二来呢?”肖战换了一边趴着,对准王一博的耳朵吹气逗弄。

  王一博嫌痒,眉心动了一动:“二来,他好色。府中妾婢如云,常好眠花宿柳。他的夫人与他离心,不愿料理乌七八糟的后院,纵容他那些小妾争风吃醋闹得家宅不宁。朝中时常有人借此参他,几次三番,先帝和陛下便不想用他,故而这许多年,他始终是副将,去不得沙场立功,再无升迁。”

  仕途不顺,志向难报,实为憾事。肖战本不该笑,可偏偏忍不住:“也是,他这般朝三暮四的风流性子,京中的贵眷贵女们应当看不惯,更不愿相帮。”

  肖战忙活了半天,王一博睁开眼,抽过他手上的巾帕,指了指凳子,要他坐下歇歇。

  见肖战依旧一颗心都是孙副将的家事,王一博左思右想,又想起一遭旧事:“记得几年前他新纳小妾两个,不多久都有身孕,因他后院争风吃醋闹太狠,两个都滑了胎,身子弱的那个未出小月子就没了。偏巧那个小妾出身良家,亲弟弟次年礼部试登科,参孙副将草菅人命,故杀良家女。”

  王一博酒后口干,指了指嗓子。

  肖战再倒一盏热气腾腾的饮子端给王一博,闻言略有惊愕:“都闹出人命了?可那后生刚刚入仕,人微言轻,能为姐姐讨回公道吗?”

  王一博就着肖战端来的茶盏喝了一口,嫌烫口,让开了些:“那姑娘经年旧疾,本就身弱,孙副将府上查了一遭,无人害她。但终究一条人命,为安新科举子的心,太皇太后传懿旨,孙副将罚奉一年,府内思过,待职三月。”

  肖战忧心忡忡,一面吹凉饮子一面叹息:“他这一身骚的,做你的副将,会否给你闯祸,拖你后腿?”

  听见肖战的话,王一博似是想起什么,若有所思,过了片刻:“如今京卫营许多事有丛天海从旁助我,年轻武官中亦有几个可造之材,孙副将就且养着,往后我会为他寻个好去处,不算辜负他与我父亲的旧部之情。”

  一旁肖战此时不言不语,也不知在想什么,王一博当他还在为自己担忧。直到他沐浴罢更衣上榻,肖战都是那一张思虑重重的脸。

  王一博搂着肖战,温热的手掌覆上他的小腹,刚欲出言安慰。

  不成想怀里的肖战忽地惶惶然一惊,抬头问他:“孙副将好色之名远播,你也是狎侮人妻污名在外,你们主将副将都这么名声糟烂,外人会否以为京卫营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肖战越说越怕,更为悚然,往后仰了仰:“你们京卫营会不会因此募不到兵啊?若募不到兵,你手下无兵无将,可如何与北衙禁军抗衡啊?”

  “……”王一博几度欲言又止,闭了眼睛,不愿睁开,眉心抽了一抽,“原来我在你眼里,已是孙副将之流。”

  “哪有?我没有将你看成他哦。”

  王一博满意,睁开眼。

  下一瞬肖战推开他的怀抱,坐起身:“所以到底要不要紧啊?一个军营里两个好色将军,说出去多不好听。旁人听了还以为京卫营上下成日寻欢作乐,不思练兵呢。”

  王一博有些心凉:“两个好色将军?”

  言罢王一博背身侧躺,支着脑袋,借着未散的酒意学起肖战的语气:“是了是了,你夫君是个好色将军,赶明儿我也得纳妾几房,寻欢几遭,不算辱没肖少君夸赞。”

  肖战惊觉王一博在阴阳怪气:“喔,生气了哦?”

  “喔,没有哦。”王一博又作闭目养神状。

  “就是生气了。”肖战膝行上前,探头偷看王一博面色。

  “没有。”王一博依旧嘴硬,不肯看肖战。

  肖战抚顺他脑后碎发,柔声细语:“生气就说嘛,别憋在心里。”

  “我说什么?为何要说?”王一博赌气。

  肖战将脑袋贴上他脸侧,说一句磨蹭一下,似撒娇似哄劝:“说了我才好哄你嘛。你说是吧,我的小将军?”

  王一博嘴角扬起不易察觉的一分,又立马压下:“没气。”

  “没气吗?可别骗我。”肖战趴在王一博身上,盯着他眉眼直瞧,一个劲捏他肩头臂膀。

  王一博很是受用,服了软:“这会儿没气了。”

  肖战继续服软:“没气了我也要赔罪,口不择言,望夫君大人不记小人过。”

  王一博彻底没了计较,翻身将肖战搂入臂弯,轻拍他后背,懒洋洋:“明日去军营就罚他,以正军纪,少叫他带累我的名声。”

  肖战窝在王一博怀里,揉捏把玩他的耳垂:“为一顿饭上几句酒话,转头就罚你的老部下,你贪色的坏名声还没洗脱,小肚鸡肠的坏名声又要迎风鹊起了。”

  王一博垂眸瞥了肖战一眼,似满不在乎:“随它去。左右我这个好色将军,也不差再多一个坏名头了。”

  “哎呀你真小气鬼……”

  *

  究竟王一博第二日去军营中有无降罪孙副将,肖战不得而知。军政之事王一博若不愿说,肖战也不爱多问。

  第二日宣平府里倒很是热闹。莫夫人携幼子登门,送了好些礼,并不贵重,多是琑儿这般年纪爱吃爱玩儿的玩意儿,还递上了一封帖子,邀他与王一博改日小聚。

  “没什么由头,你也知我爱热闹。正好农忙已过,处处闲着,我就想张罗个席面,我们亲近的几家走动走动。”

  “几家?敢问都有哪几家?”肖战捏起莫夫人送来的糕点尝。

  “都是常来常往的几家。”莫夫人掰着手指头数,“我家老莫、京卫营的丛将军,并两个十六卫的老将军家里。若都是武将恐有结党之嫌,是以我又请了门下省的刘补阙。大家伙儿拖家带口地聚一聚,只说家事,不谈公事,避嫌。”

  “哦……”糕点软糯咸香,隐有鲜甜,很合口味。

  “哦,自然还有你们京卫营的孙副将。险些忘了。”莫夫人笑,“对了,今日这点心就是孙府的新招府厨子做的,今日我路过孙府,孙夫人听闻我要来你这儿,特意要我捎带来给你尝鲜。若你喜欢,随时去吃。”

  原来如此。莫夫人果真处处玲珑,孙副将想赔罪,头一个都想到她。

  肖战又捻起一块糕点。今日这糕点口味新鲜,怎这么香。

  肖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这几个月正是该静心养胎。好不容易有了这个孩子,全家上下都处处小心,长辈心切,给我立了好些规矩,能否出门由不得我。待我家将军下职回府,我与他同去长辈面前问过,再做定夺。”

  莫夫人笑逐颜开:“要的,要的。定好了就派人去我府上知会一声。你养胎要紧,要是你去不得,就叫你家将军带上你家小公子去,宴席上好几个孩子,都能陪他玩儿呢。”说罢莫夫人冲琑儿招招手,抱他坐腿上,“哎呀,我们家宝贝疙瘩想不想过两天去你莫哥哥家里玩儿呀?哥哥送你小木剑。”

  琑儿年幼,只顾着玩儿,满口道好。

  送走了客,不多时王一博回府。听了来龙去脉,哼笑:“今日孙副将告假,说是醉酒发旧疾,未上朝也没去军营。恐是知晓说错话,酒醒了故意躲我。”

  “那这宴席是去不去?”肖战推了推桌上请帖。

  王一博拿起帖子看:“去吧,本就小事一桩,他身为老将有意赔礼,我也就顺坡下了。”

  肖战点点头:“我明日让人去回话。”肖战捏起手边最后一块糕点,送去王一博嘴边,“别说,莫夫人今日送来的点心真香,我一下午没停嘴,就剩一块了。你尝尝。”

  王一博有些稀奇,咬了一小口,咂摸咂摸,觉着口味熟悉,一时又记不起在哪儿吃过。

  肖战收好剩下的半块:“回头叫素琴照着做给我吃。我馋虫都勾起来了。”

  “吃太多当心积食,晚膳你怕是吃不下了。”王一博道。

  “你和琑儿吃吧,我一肚子点心,就不吃了。素琴,传饭。”

  这头素琴刚走,赵长千就急匆匆进屋,犹豫一瞬,走到王一博耳边小声说话:“将军,浣花楼来人传话。”

  王一博吃惊:“何事?”

  肖战见赵长千神色不对,不由得停下手中事。

  “带他过来。”王一博道。

  赵长千叫进来个老婆子,一身灰布衣裳,颜色不打眼,料子却不差。

  老婆子进门便径直跪下抹眼泪:“将军,我家姑娘不大好了,求您发发慈悲,找个有本事的大夫救她一命吧!”

  王一博眉心紧锁:“何日病的,什么病症?”

  灰衣老婆子磕了几个响头,抬头哭:“姑娘起初是天凉受冻,染了风寒,可拖拖拉拉总不得好,身上又到处起疹子,痛痒难耐。老奴替她抹了几日药膏,可疹子不见消,又连日高热,烧个不停,发起癔症来,白天黑夜地说胡话。算到今日,我们姑娘已三天水米未进,今日下午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将军救命啊!”

  王一博当即命赵长千备马速去惠慈坊请古大夫,请到人后直接送去浣花楼。

  “我得去明义坊一趟,晚膳就先不用了。”王一博起身发令,“长富,更衣。”

  肖战一头雾水,跟在王一博身后问:“出了何事?谁病了?我听不明白。”

  王一博回身附耳,悄声:“周。”

  一个字,肖战当即心领神会,接过长富递来的革带替王一博系上:“晚上天凉,裘衣穿上,路上别着凉。正事要紧,若是宵禁前忙不完今夜就暂且歇在明义坊。我师父性子急,他诊治时你就在旁边等着,他有事自会同你说,你问多了他会骂人。”

  王一博“嗯”了一声,转身要走。

  “哎!”肖战叫住王一博,“好还是不好,回来后都跟我说一声,我好心里有数。”

  王一博点点头,嘱咐:“早些睡吧,别等我了。”

  *

  王一博飞马扬鞭赶到明义坊时,洛阳城暮鼓声落,坊门将闭。花街柳巷丝竹乱耳,楼观亭台满是丝袖飘香。

  王一博勒马停在浣花楼后门,门口等了个龟奴,执一盏灯笼靠于门框打呵欠,一见王一博来,随即收整脸色,开门引路。

  惠慈坊比归义坊来此处近,后院两匹马正嚼着草料,看来赵长千和古大夫已到了。

  “赵大哥领着大夫去瞧了,第一盅药已熬上,妈妈不敢怠慢。将军当心脚下。”说话间二人到了一处僻静小院。

  龟奴轻手轻脚推开门:“将军请。”

  屋内灯火幽幽,赵长千老老实实站在墙根,大气不敢喘。

  一道屏风之隔,古大夫的咆哮穿耳:“你是哪来的丫头?粗手粗脚!我叫你备温水!温水,听不明白吗!就是烫了冷了都不行!重新打水!”

  一个小丫鬟哆哆嗦嗦端着水盆绕过屏风,撞见王一博,又一个冷战欲跪下。

  王一博无奈:“做你的正事,不必多礼。”

  浣花楼的妈妈听闻王一博过来,慌急慌忙赶来小院子,吩咐下人备茶水点心,她亲自端了椅子请主上落座。

  “是我这个老货照料不周,我认罪。将军要怎么罚,但凭吩咐。”妇人拿手上帕子扫了扫圈椅,退一步。

  王一博无心细究,一言不发坐下,怔怔望着屏风。

  屏风之后,古大夫又在发牢骚:“来个人呐!替我按住她!她动弹不停我不好上药!”

  妇人小心翼翼觑王一博,见他脸色不大好,赶紧绕过屏风进去帮忙,好躲上一躲。

  屏风里的姑娘像是醒了又像是梦着,泣涕不止,胡话不停。

  “我的首饰都在这儿……你们拿了首饰,放了我吧……”

  “阿爷,阿娘,哥哥……救命……”

  王一博一手支在唇前,听着屏风内的胡言乱语,一动不动,眼眸发愣。

  赵长千默默叹息。他记得王一博没用晚膳,着人送来一碗粥,放在王一博手边,半天工夫,也不见王一博动一口。

  小丫头匆匆送温水进来,又被古大夫吼了:“这会子知道送来了!我药都上完了还有什么用!”

  小丫头眼泪汪汪端着水盆又出来,杵在屋里无所适从。

  赵长千指了指墙角:“等着吧,他就这样,做事时爱骂人,莫计较。”

  那头古大夫满头细汗出来,瞧见王一博,脾气收敛了几分:“无大碍了,邪风入体,染了风寒,体弱难愈,发了荨麻疹,连日睡不好,又心悸起癔症。我给上了药,等汤药熬好她喝下去好好睡一觉,病能去一半。”

  王一博起身行礼:“多谢。”

  古大夫摆摆手,不拘礼数,坐在王一博身后的圈椅上喝茶水,吩咐墙角的小丫头:“去看看药熬得如何,够一个时辰就赶紧端来。”

  屋里一时寂静无声。屏风后的人终于不再说胡话,王一博心定了定,在屏风后站了一阵子,下定决心,悄悄探出一丝目光往里瞧。

  红纱帐下一方小榻,一个披头散发的姑娘正趴在灰衣老婆子腿上。

  老婆子给她手臂上的疹子吹气:“不痒了,姑娘,抹完药一会子就不痒了。”

  长发之下,那姑娘痴痴傻傻的脸模,恰似王一博从前至交故友,李茹茹那个心心念念数年,丝毫不能忘怀之人。

  王一博安静站着,见她安好,默不作声松了一口气。

  他一口气刚刚松下,榻上的姑娘耸了耸鼻子,闻见一股牡丹信香,惊慌抬头,恰看见他半张脸,懵了一懵,看清他模样,忽而又似被踩了尾巴的猫,捂着脑袋惊叫疯魔:“饶命!饶命!别带我走!别带我走!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明义坊!”

  “姑娘!姑娘!不怕不怕!是小将军!是宣平府的王小将军!从前都叫你姐姐的啊!”

  王一博惶然,赶忙退了一步躲回屏风后。

  古大夫闻声又赶来,恼火:“又什么毛病!再闹我上蒙汗药了啊!”

  榻上的姑娘疯了似地往角落爬:“抄家了!抄家了!小将军来抄家了!快跑啊——”

  王一博背对屏风,听着身后的吵闹,垂眸不语,唇角紧闭。

  赵长千欲言又止,顿了一顿,上前劝说:“将军先去屋外等一等吧,周姑娘若是闻见你的信香,恐怕……”

  王一博不等他话音落,疾步开门躲了出去。

  屋里直到夜半三更才安生,古大夫精疲力竭迈过门槛,擦擦额头的汗,走到王一博身边站定。

  中天月,凉如水,楼外楼,仍有琵琶缥缈。

  王一博负手而立,仰观明月星河,眼眸中有化不开的落寞神伤:“要什么药材补品尽管说,我差侍卫送来。”

  古大夫也学他抬头看天上月色,牛头不对马嘴:“她姓周。”

  良久,王一博道:“嗯。”

  古大夫也默然半晌,怅然:“她长得……有点像……果真同宗同族血浓于水啊,纵使远隔千里不曾见过,眉目之间也有几分相似。”

  二人伫立于茫茫夜色,又是无言以对。

  不知过了多久,古大夫道:“第二帖药已配好,制成了药丸,就等何时送到陛下手中。我且问你,王将军。”

  王一博收回目光,看向古大夫。

  乌云过月,古大夫神色晦暗不清:“有朝一日,皇权落定,往生者,能否血洗污名?在世的,能否安稳余生?”

  *

  肖战一夜没能等到王一博回府,料想他与古大夫这一夜待在浣花楼都不好受。

  反正今日无事,肖战吩咐下人将北苑的帷帘、熏香、花瓶、杯盏都换了一遭,悉数换成以往王一博心情欠佳时爱用的那些。

  北苑焕然一新,长随自库房里拾掇出几匹险些忘了的好缎子。肖战掐了掐自己腰身,估算日子,过不多久就要显怀,还是抓紧日子做几身新衣裳,肚子大了以后穿上。

  府里裁缝婆子还是原来那个,记性不好,老花眼愈发厉害,不记得当初的小小帮厨肖战,亦不记得后来的北苑宠妾肖公子,只记得如今的肖少君。

  她眯着眼给少君量腰身,笑嘻嘻夸少君丰神俊秀,一门心思拍马屁:“少君的风姿,比之府里从前如今的野花野草,要好上万倍。比之前头的李姑娘,也要好上千倍。”

  “哦?府里从前如今的野花野草?都是什么野花野草?”肖战想笑。

  裁缝婆子转到肖战身后,量他肩膀:“有过一个秦公子,阴里阴气坏心思,惯会害人。将军不喜他心术不正,狠狠罚过一次,再不理他,后来打发了。”

  “哦。”肖战伸长手臂让她量。

  “唔,还有现在南苑的那个齐姑娘,自打来府里到现在,从来不得将军青眼。少君进门后,她更是缩头躲起来,从不敢多露面儿。她怕着少君您呢。”

  肖战扶了扶额角,赔笑:“啊,是是是。”

  裁缝婆子给肖战量腰身,自言自语:“肚子得多放几尺,要不然等少君显怀,会勒着。还有一个就是,从前府里一个良妾,也是个坤泽,就是咱们小少爷的生身爹爹。可惜命不好,早早没了。”

  素琴狠狠清了清嗓子。可惜裁缝婆子耳背,不知其意。

  “嗯。也不定,没准儿人家峰回路转死而复生了呢。”肖战说笑。

  “噢哟,哪能哦。将军的奶母,我的老姐妹,当年去给他接生,不知怎的命就没了。又是生子又是大雪又是闹祸事,他能活下来得是老天救他命啊!”

  这一说叫肖战想起从前的冯妈妈,虽对他不太好,但最终为他送了一条命。

  肖战有些唏嘘:“她于小少爷有救命恩情,改日我差人去道观里为她诵经,再给她家里送些钱财。”

  “嘿哟,老奴替老姐妹谢少君恩典,少君菩萨心肠。”

  “应该的,应该的。”肖战敷衍。

  “哎呀,小少爷虽没了一个爹爹,但多了少君这样心软仁善的爹爹,也是三世修来的福气……待少君肚子里这个嫡生的落地……”裁缝婆子越说越不着边际。

  “嗯嗯,都有福,他有我这个爹是福气,我有他这个娃也有福气。”肖战连连点头,使了个眼色,叫长随送她出去。

  屋里清净了,肖战瘫坐下来,问素琴:“怎一回事啊?”

  素琴指了指自己脑袋:“年纪大,痴了。嘱咐过不要多话,转头就忘,整日翻嘴念叨陈年旧事,停不下来。少君息怒。”

  “我倒是不气,别叫琑儿听见闲言碎语。回头你叫长荣去各个院子敲打敲打,让他们别嚼小少爷的舌根子,尤其不准在小少爷面前乱说话。”

  “哎!”

  *

  量过腰身,肖战在府里闲逛。长随一大早去惠慈坊找古大夫详问昨夜浣花楼里周姑娘的情形,算时辰也该回来了。

  过了一炷香时辰,长随回府,还领着卢凌也来了。

  卢凌送来了些补品,众目睽睽之下递上一盒子药膏:“喏,古大夫叮嘱我带给你,说过了仨月后你跟你家将军房里厮混,别乱用膏脂,小心伤胎,用他配的这个。”

  “哎哎哎!”肖战夺过药膏,责怪,“非礼勿言。”

  肖战将药膏交给素琴收好,分明瞧见素琴在憋笑。

  肖战气不打一处来,嘀咕:“你回去告诉他,有这闲心不妨多救几个人,别鼓捣没用的。”

  卢凌扁了扁嘴:“他说,十万火急,眼看快过三个月了,一猜就知你俩指定要憋不住,得赶紧调配出来送给你。”

  肖战无言以对,无从反驳,破罐子破摔装厚脸皮,悠然自得领着卢凌逛园子。

  “你可知今日达官贵人在传什么闲话?”卢凌边走边问。

  “达官贵人传的闲话你还能知晓?”肖战惊奇。

  “嗯,达官贵人家里也要看大夫。何况他们都知我们医馆同宣平府的干系,有个风吹草动会有人来医馆打探风声。”

  “那他们今日传了什么风言风语?”肖战漫不经心。

  “他们说,瞧见了宣平将军夜宿青楼。今日早晨明义坊坊门一开,他匆匆忙忙打浣花楼出来,带着一身脂粉香骑马上朝,路上碰见同僚也毫不避讳。”

  “嗯。”肖战怡然自得走自己的路,“你知我知,他是去办正事儿的。”

  “外头人还有幸灾乐祸的,来我跟前阴阳怪气,说肖少君身怀有孕不便伺候,宣平将军房中寂寞,这才无奈寻花问柳。要我来劝你贤良淑德,替夫纳妾。”

  “宝批龙。”肖战的脏话脱口而出,“我敢纳,他敢收吗?当心我废了他。”

  卢凌喜笑颜开,兴致勃勃:“嘿,真有那一日,废他的时候叫我一声,我打下手。”

  “你敢。”肖战怒道。

  卢凌刚咧开的嘴角又不甘地合上。

  外人如何传闲话,肖战并不很在乎,他心里最记挂周家姑娘。当年浣花楼一瞥,那个白衣姑娘疯癫痴狂的舞姿萦绕心头,她的可怜身世叫肖战不能释怀。

  听卢凌说昨夜诊治后周姑娘能安心入睡了,肖战才安心了些许。

  他们不在意王一博昨夜去明义坊,却有外人操心,莫夫人又遣人送来小礼并请帖一封,日子在上回那一封之后。

  来送帖子的是莫夫人的贴身丫鬟,嗓子似莫夫人一般爽朗,一本正经:“我们夫人说了,这回小聚只有后院儿的夫人少君们,少君若最近烦心事多,不得开解,不妨去见见姐妹兄弟,说说心中不快。总憋在心里,对孩子不好。”

  “哎哎,好好好。”肖战想笑不敢笑,接下帖子让人送客。

  “啥意思?”卢凌不甚明白,“你最近烦心事多?心中不快?”

  “哎呀……”肖战打开帖子,哭笑不得,“这是要安慰我呢。”

  这是该去,还是不去呢……

盒饭狂人

【博君一肖】典妻(一零八·上)

    寒秋夜雨后,满地黄叶与落红,洛阳城郊县衙,老吏弯腰驼背洒扫石阶,头顶的枯枝尚余几片残叶,于瑟瑟风中摇摇欲坠。

  一小衙差捧着一壶新煎好的热茶,恭恭敬敬去了县衙牢房中。

  最里间的牢房比之其余要干净些,稻草被褥一样不缺,里头住着的人正趴在石榻上昏睡。算来金阿宝自被带来县衙已有月余,每日不缺吃喝,身上的伤养得差不多,并未等来第二顿棍棒。

  表弟托衙门的人情来看他,得县尉网开一面,隔着牢门草草与他见了一面,看他性命安好、脸色红润,便也放心下来,劝他再安心待上一阵,容家里打点求情,好救他出去。

  金阿宝如今被困在大牢寸步难行,只能指望表弟......

    寒秋夜雨后,满地黄叶与落红,洛阳城郊县衙,老吏弯腰驼背洒扫石阶,头顶的枯枝尚余几片残叶,于瑟瑟风中摇摇欲坠。

  一小衙差捧着一壶新煎好的热茶,恭恭敬敬去了县衙牢房中。

  最里间的牢房比之其余要干净些,稻草被褥一样不缺,里头住着的人正趴在石榻上昏睡。算来金阿宝自被带来县衙已有月余,每日不缺吃喝,身上的伤养得差不多,并未等来第二顿棍棒。

  表弟托衙门的人情来看他,得县尉网开一面,隔着牢门草草与他见了一面,看他性命安好、脸色红润,便也放心下来,劝他再安心待上一阵,容家里打点求情,好救他出去。

  金阿宝如今被困在大牢寸步难行,只能指望表弟,老老实实住着牢房,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睡就睡,不见有人为难自己,愈发心宽。

  睡着睡着,县尉又来看他,进了牢房,坐在石榻边上,握着他的手嘘寒问暖,什么饭食可进、汤药可用、衣衫可够,等问个一老遭,县尉贴心替他掖被角。

  “本官即日起有公务在身,要外任几日,后头有什么难处你只管对牢头说。你这案子,也该有个了结了,衙门的人兴许会来问你几句话,你照实说,让他们动笔记记,回头再给你画个押了事。咱们把样子做足了,就能回家了。”县尉隔着被褥拍了拍金阿宝。

  被关了这么些天,受了县尉许多照拂,金阿宝如今只认县尉这个大好人,他快叫县尉这几句温言软语哄出眼泪来,眼看归期将至,迫不及待点头:“草民定然一切听县老爷们的安排。”

  “哎,好好好。”县尉理了理衣裳起身,出牢房门还不忘回头招手,“好好的啊。”

  县尉刚走不多久,牢房里又进来几个衙差,各个五大三粗凶神恶煞,将他从被窝里揪出来,举着一张纸问他:“你可认得这张药方子?”

  金阿宝看了一眼药方,直摇头:“我不认得字。”

  打头的衙差,一脸络腮胡子,冷哼一声:“不认字儿,行。我念给你听。”衙差抖了抖药方,“当归,去苗,微炒;芍药、白术柴胡各一两;茯苓,去皮;土三七……”

  金阿宝直摇头:“我不晓得。”

  “不晓得什么?”络腮胡子问。

  金阿宝心虚道:“我不晓得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这是一剂毒害人的方子,你没听过?”

  金阿宝垂下脑袋,赖账:“草民没听过这方子,草民家里吃药的方子都是月前宣平府的少君施恩写给我们的。我们不懂医术,少君要我们吃什么药,我们就吃什么药。”

  “吼,我不过随口问问,也没说这是谁的方子,打哪儿来的方子,你怎么就扯上宣平少君了呢?”衙差气定神闲折起药方,“我一说这方子是害人的,你就攀扯宣平少君,居心何在?”

  金阿宝三魂吓没了两魂,结结巴巴辩驳:“我我我,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方子,只是恰好想起……啊!”

  络腮胡子拎起他的领子,将人往地上一摔,一脚踩上他未好全的后背,将人踩得吱哇乱叫。

  “敬酒不吃吃罚酒,还敢跟老子在这儿扯谎。”

  金阿宝哭爹喊娘:“县尉!县尉老爷救命!牢头打人啦——”

  一墙之隔,县尉端起衙役新送来的热茶,替身边上官斟满一杯。听见哭喊,县尉放下茶壶,招招手叫来一旁狱卒。

  县尉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哎呀,你去跟牢头说,莫要这么大气性。金阿宝好歹是里正的表兄,若身上落下伤痕,我们岂不落人口实?哪怕用针呢?瞧不出窟窿,若不够疼,大不了多扎几针嘛。”

  狱卒点头称是:“属下这就去传话。”

  狱卒出去不多时,隔壁静了片晌,随即响起金阿宝更为惨烈的痛呼求饶。

  县尉指尖不住敲着桌案,等啊等,等了不到两盏茶工夫,牢头送来一张罪状,最末处是金阿宝的画押。

  金阿宝胆小如鼠,不禁吓,没两下就招了,做了何事见过何人一一详实口述,由牢头一字不落记下。

  县尉接过罪状,体贴叮嘱:“好好给他养伤,别吓着他。”

  “是。”牢头退下。

  县尉并不看那张罪状,径直递给身边端坐着的年轻人:“将军,还请过目。”

  梨花木椅上,闭目养神的王一博睁开眼,接过罪状一行一行看。

  县尉笑容满面,又替王一博斟茶:“难得将军到此,午间下官着人备好席面,饭菜简陋,还望将军不弃。”

  王一博将罪状交给身后站着的赵长千,向县尉拱手:“近来家中事忙,我不便离府太久,午时之前要赶回城中。待过几日我携内子出城小住,再设宴答谢县尉此次襄助。”

  “不敢不敢,分内应当。”县尉起身答礼。

  王一博起身欲走,想起一事:“对了,那个金阿宝……”

  “此人如何处置,还请将军示下。”县尉作揖。

  “再关两日就放他回去吧,叮嘱他走路当心,免得摔出什么好歹来。”

  县尉心领神会:“下官省得,定然体贴照料、悉心嘱咐他。”

  *

  王一博出了县衙,扬鞭飞马赶回洛阳城,直奔将军府。如今肖战在府内养胎,因上一回生产时受过重伤,此回他一举一动王一博都万分放心不下,每每出门不在他身边,王一博都始终提心吊胆心神不宁。

  急急停马于将军府门口,王一博撞上几个别家仆从,手上捧着不知什么礼,在与门房小厮说话。王一博跨门入府,路上叫来管家问话。

  管家答道:“又是朝内文臣武将派来送礼的下人,替主家递帖恭贺少君得喜。依少君吩咐,仍是装箱造册,入库封存。”

  王一博一听此事就有几分头疼。

  此事也怪他,那日得知肖战有喜后,欣喜难耐一夜未眠,第二日回营后实在按捺不住,又于营中邀麾下部将及番上的主将豪饮尽兴,推杯换盏间说走了嘴。他虽叮嘱旁人不宜声张,可他自己早已醉得晕乎,恨不能挨个相告。武将醉酒不拘小节,谁的嘴都把不住门儿,不出半日,整个京卫营上至主将下至小卒,全都知晓宣平将军府上少君身怀有孕。

  朝中人情往来,第二日流水似的贺礼就送去了宣平府。王一博在军营之中一无所知,府中肖战多番应付,心力交瘁,一封家书送来京卫营,将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王一博自知理亏,乖乖受了一顿训,叫来麾下众将,下令切勿再送礼上门。可终究风声已走漏,朝野文武一传十十传百,都知宣平少君有孕在身,连当今圣上都在朝堂之上随口道了一句喜。如此一来想送礼之人更多,防也防不住,劝也劝不完。

  王一博心虚跑回北苑,肖战披着氅衣坐在院中晒太阳,手拿一本账,怕是又在清点这段时日不得不收的礼,盘算如何退还亦或回赠。琑儿坐在肖战身边,摆弄橘子吃。

  王一博踟蹰一瞬,壮起胆子进院子,一眼瞧见肖战怀里趴着的蜜饯,正揣着两只前爪趴在肖战小腹酣睡。

  王一博立时惊慌:“猫!”

  一嗓子吼醒了蜜饯,吓了肖战与琑儿一跳。琑儿险些咬破了舌头,肖战险些扔了手里的书。

  肖战看清来着何人,心有余悸,埋怨:“你做什么?一惊一乍。”

  王一博疾步上前,抱起蜜饯放进琑儿怀里:“当心它压着你的肚子。”

  原来是说猫,肖战放下账本:“嗨呀,它睡得老实,没压着我。”

  王一博却不以为然,摸摸肖战身上氅衣:“穿得薄了,当心着凉。”

  “晌午太阳暖和,我不冷。”

  王一博又摸案几上的杯盏:“水冷了,喝不得。”

  “我顾着看账,忘了喝。回头叫素琴换一壶热的。”

  王一博又蹲下,拍了拍肖战衣衫上密密麻麻的猫毛,不禁蹙眉:“这猫掉这许多毛,不碍事吗?可会让你不舒坦?”

  “哎呀不碍事,我掸一掸。爷爷和师父今日上午才来看过我,师父说我一切都好,只须静养。”肖战起身拍身上的毛,抬起头,冲王一博笑,“午时该用饭了,想吃什么?我叫人去传饭。”

  “传你爱吃的就好。”王一博小心翼翼扶着肖战,手放上他小腹。

  “还没显怀。”王一博嘀咕。

  “是啊,这个娃娃长得小。师父叫我别把他养得太大,免得生时费劲。”

  琑儿抱着蜜饯屁颠儿屁颠儿跟在阿爷与爹爹身后:“爹爹,你肚子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呀?”

  肖战回头看身后的小不点儿,笑:“还不知道呢,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蜜饯笨重,琑儿抱得费力,蜜饯也受罪,两相嫌弃。蜜饯跳下去跑走。

  琑儿如实说心里话:“我想要妹妹,妹妹有小辫子和花衣裳,好看,不吵,像人家家里的妹妹一样。”

  上回莫夫人攒了一顿秋日赏菊的雅宴,肖战带着琑儿前去凑热闹。琑儿瞧见了别家官眷怀抱中的小姑娘,自此惦记上了要个妹妹。

  肖战弯腰捏琑儿肉嘟嘟的脸蛋:“你若真想要妹妹,就天天跟老天爷祷告,赐你一个小妹妹。”

  三人进屋等得饭菜,肖战一闻饭菜香气,馋虫勾起,急不可耐拿起筷子。

  一筷子刚伸出去,被王一博的筷子拦住。

  “云梦肉太荤腻,吃了当心吐。”

  言之有理,肖战转手去夹水晶龙凤糕,又被王一博的筷子拦住。

  “尽是糯米做的,吃多积食。”

  嗯……言之,有理,肖战再转手去舀老鸭汤,汤勺又被王一博按住。

  肖战手一顿,掀起眼皮。

  王一博一本正经:“鸭肉性寒,食多伤脾胃。”

  肖战放下汤勺:“那我能吃什么?”

  王一博茫茫然。

  “琑儿,你阿爷想饿死爹爹呢。”肖战打趣。

  正啃着小天酥的琑儿更茫茫然,神色同他阿爷如出一辙。

  见王一博盯着一桌子菜不言不语,肖战忍不住也捏他脸颊:“我是大夫,我比你明白自个儿的身子,能吃什么我门儿清。”

  话是无错,王一博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一筷子肉喂到他嘴边,肖战笑吟吟哄他:“莫烦不该烦的心,好好吃饭。”

  王一博张嘴吃肉,刚嚼两下,眉头一簇:“腻得很,这几日厨子的手艺怎一回事?”

  肖战微讶:“今日也不和胃口吗?今日特地叮嘱厨房换了厨子做的。”肖战夹起一块肉来尝,“还成啊,软糯滑香,不腻。”

  王一博摇摇头。

  肖战便又喂他吃鱼:“尝尝鱼肉。”

  王一博刚吃进嘴,又蹙眉:“腥气得很。”

  “特地叫他们多放姜片去腥来着。”肖战疑惑,也跟着尝一口,“嗯?我怎么吃不出腥味儿呢?”

  王一博倒茶来喝,清一清嘴里的腥味儿。

  肖战又舀一碗羊汤喂过来:“不行啊,年底军营里事儿多,费力又费神,你好些时日没好好吃饭了,照此下去哪有力气操持军务呢?”

  王一博一见肖战送勺子就躲:“不想吃。”

  “稍微吃几口,汤水清亮,一点儿不腻。”

  王一博拧着眉心喝一口汤,当即端起手边空碗吐进去,抱怨:“哪里的羊肉,熬出的汤这么膻。”

  “嗯?”肖战喝一小口,咂摸,甚觉莫名其妙。

  琑儿吃饭吃得香,鼓着腮帮子看自家阿爷挑食,惊奇道:“阿爷什么都吃不下,好像爹爹以前。”

  肖战听罢哭笑不得,揶揄:“说来的确,你这模样活像害喜了,怎每回有了娃娃,你都比我还虚,活像娃娃长在了你肚子里。”

  王一博听肖战取笑他,亦无可奈何自己这般较弱模样,支着额头叹气:“确实吃不下大鱼大肉,想吃些清淡的。”

  肖战津津有味啃鸭腿:“昨日饭菜清淡,你也没吃,说是滋味儿寡淡食不下咽。”

  王一博无言以对,瞧一眼肖战,欲言又止。

  肖战看出他的心思,挑眉:“究竟想吃什么,大方说,我给你做。”

  王一博嘟囔:“想吃你亲手做的渝州小面,卧一只鸡蛋并一颗小青菜,要辣一些,开胃。”

  肖战嘴里的羊汤险些没咽下去,凑上来问:“啊?你想吃辣的?”

  王一博点点头。

  肖战忍俊不禁,埋头笑,笑得发颤,又将脸凑上来:“真想吃辣的?你该不会果真害喜了吧,我的小将军?”

  王一博被逗得发臊,别过脸去:“那不吃了。”

  “别呀别呀,等我,吃饱肚子去厨房给你做,你也跟去,热腾腾一出锅就吃上。”肖战狼吞虎咽,边吃边憋笑,嘀咕,“从前也不知你竟爱吃辣的,酸儿辣女啊。”

  “啧?”一丝恼火涌上心头,王一博抱臂于胸前。

  肖战笑面赔罪:“哎呀呀,我错了嘛。”

  *

  肖战匆匆吃罢,领着王一博去厨房,遣走了下人,他系上攀膊亲自揉面。王一博乖乖坐在灶膛后生火烧水,等着他煮面。

  肖战手脚麻利,厨艺娴熟,一会子工夫,热腾腾一碗小面出锅,拌了汤料,卧上一只荷包蛋,端来王一博面前。

  王一博闻着小面的香气,食指大动,迫不及待挑了一筷子往嘴里送。一口面一口汤下肚,他才猛然惊觉自己原来早已饥肠辘辘,又急吼吼吃第二口。

  肖战忙拿蒲扇帮他吹面:“吃慢些,当心烫舌头。”

  王一博赞不绝口:“香。”

  “那是,我的厨艺不消说。”肖战自卖自夸。

  王一博三下五除二吃完一碗面,汤都喝得一干二净,心满意足:“饱了。”

  肖战支着下巴,傻呵呵盯着他,笑:“看来是只想吃我的手艺,那明日想吃什么尽管点,我都做给你。”

  王一博支着下巴与他对望,轻轻摇头:“不,你是双身子,不能累着。”

  “嗨呀。不累,我见天儿闲在北苑养胎,正愁没事儿干呢。”肖战拿帕子替王一博擦额头吃出来的细汗。

  王一博握住肖战的手腕,轻叹:“我半生以来,吃过最开心的面,是渝州小面,吃过最伤心的面,也是渝州小面。”

  “吃个面还能伤心呢?”肖战诧异。

  王一博低眸,不欲向肖战言道他当年手刃李宴后被贬出京前,在将军府吃的最后一碗面,一碗比黄连还苦还涩的面,每一口都吃得他肝肠寸断。依旧是此地,却不再是那番苦景,失而复得之人就在眼前,柔情蜜意望着他,腹中有他的第二个孩子。

  王一博起身,于肖战疑惑不明的眸光下,单膝跪在他面前,倾身侧耳,鬓边贴上他的小腹,臂膀环住他的腰:“待今年底,我们去郊外祭祖时,去宗祠族谱写下你与琑儿的名讳吧。你与我写在一块儿,自此宗族后世都知你是我的少君。从前我欠你的,我一样不能落,都该还给你。”

  言语入耳,肖战心口肺腑暖烘烘酥麻麻。长长舒一口气,肖战搂抱住王一博的脑袋,脸颊贴上他的额顶,撒娇似地蹭了蹭,闭目深嗅他周身的牡丹香:“嗯。”

  *

  肖战躲在将军府养胎的时日,胃口极好,日日嘴馋。古大夫与卢凌登门探望,替他诊胎脉。

  古大夫见肖战的嘴没个闲时,千叮咛万嘱咐他少吃些。

  “若吃得太多孩子养得太大,你生不出来,有个三长两短,那你怕真要与你家小将军还有你的宝贝大儿子阴阳两隔了。”古大夫快人快语,言狠嘴毒。

  肖战吃着橘子,被他唬一跳:“啊呸,师父你少咒我。”

  “那就少点儿吃,想吃什么尝两口便罢,扔给你男人吃。”古大夫冷脸。

  肖战放下手里的橘子:“小将军他近来胃口不好,吃不下,人都瘦了。”

  “那就给你儿子吃。”

  “他年底要受他曾祖父考校,遂每日起早贪黑去南苑同他小叔一块儿听方老讲课,不常待在我身边。”肖战又伸手要去拿橘子。

  古大夫一巴掌打他手背:“少吃点儿!”

  “哎哟哦,知道了。”肖战摸摸手背。

  卢凌翘着二郎腿,环顾北苑:“你家小将军呢?这会儿该下朝了吧?还不回来陪你?”

  “说是近来要与圣上商讨宫禁宿卫,故而他时常要留在宫里用午饭。”

  “哟,大忙人。”卢凌啧声。

  “你俩今晚留饭不?今日我下厨,做你们爱吃的。”肖战兴致勃勃。

  古大夫冷哼,收拾药箱,起身欲走:“不必烦劳,你好好养胎才是。医馆事多,我们不多留。”

  “没事儿,反正都是要下厨的,顺道给你们也做几样,不算烦劳。”

  “什么叫反正都是要下厨?”卢凌起身一半,顿住。

  肖战不以为意:“我本就要给小将军烧晚饭,多做一两样,咱们不就能一道吃了嘛。”

  “你都身怀有孕了,还得忙里忙外给他烧饭?他没手没脚吗?府上没有奴仆厨子吗?缺你一双手?”卢凌惊愕,继而恼怒,卷袖子,“好呀,他王一博什么鬼意思?”

  “哎哎哎。”肖战拽他袖子,“莫气莫气。也就是他近来胃口不佳,偏爱吃我做的饭菜,我反正闲着,才找些事松松筋骨嘛,也不累着。待他胃口好了我就不忙活了。”

  “哈呀?他还挺娇气!是让他自己那身娘儿们兮兮的信香给熏着了吧?这般会得寸进尺,惯会给人委屈受啊?”卢凌的袖子卷得更高。

  肖战两手握住卢凌的胳膊肘子:“息怒息怒,我不委屈,他待我很好,我也贴心待他,谁也不亏。”

  卢凌冷笑两声,气不打一处来:“我不信!他待你好,那你肚子里都揣一个了,他还装病卖乖要你伺候吃伺候喝?”

  肖战顾及王一博的脸面,不好对外说每回他有孕时,王一博都娇娇弱弱比他还像害喜。肖战抓耳挠腮,一言两语说不清楚:“哎呀,不是你以为那般!”

  “那是哪般?你受了欺负也不知找我们说理!还惯着那个混账!我瞧你脑子叫驴踢了!”卢凌吹胡子瞪眼。

  古大夫担忧卢凌火气太甚推搡了肖战,从中拽开二人,对卢凌道:“好了,你若担心,待下回宣平将军在府上,你亲自来看他如何待你家小夫子,好图个安心。”

  “师父,若他真敢叫我受委屈,我自个儿下药,药翻他出出气。”肖战嬉皮笑脸,好不正经。

  卢凌满腹牢骚:“看你这没出息的模样,想是断也不会舍得。”

  肖战还顾着傻笑呢,口是心非:“哪能呢,舍得,舍得。”

  卢凌瞧着就来气,理了理袖子,没甚好气:“算了,我可不管了,我得回医馆了。”

  肖战送走两尊大佛,迫不及待去给王一博下厨,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素琴担心他劳累伤身,直劝他落座,歇上一歇。

  “要不奴婢叫人将椅子搬进来,少君你坐下盯着下人,厨子们何处做得不妥你便说。”素琴扶着肖战胳膊肘。

  肖战剁馅儿剁得欢实,笑呵呵轻推开素琴的手:“厨子做的他吃不下,他已许久没能吃一口饱饭,好不容易贪我这一手,我不能不做。”

  素琴劝不住肖战,只得多打些下手,好叫肖战少累一些是一些。

  “花折鹅糕得多蒸一点儿,给太夫人送去,太夫人昨日还念叨来着。”肖战边剁馅儿边叮嘱。

  “是,是,奴婢多揉些米粉。”素琴无奈。

  洛阳城中少君贵眷怀了娃娃如何养胎她也不是未曾听过,或有整日静卧不动安心保胎的,或有诸事不做足不出户的,鲜少听过有肖战这般好动爱忙,上赶着操心的。真稀奇。

  *

  今日将军府前院栽种新树,几株新置的金桂,深秋时节花开一半花落一半,也不知还能香上几日。原是少君前些天忽而贪恋起桂花香,时节已晚府上又无桂树,管家差人四处寻尚未落尽的桂花树,寻了大半个洛阳城才寻到四株,马不停蹄挖来府上,前院两株北苑两株种下,府里走上一走处处是桂花香。管他能开几日,哪怕叫少君能多闻一天也是好的。

  新树移栽怕不易活,管家不敢怠慢,亲自守着下人干活。

  今日将军回府稍晚,酉时才于门口下马,一扔马鞭径直跳过门槛,飞奔入府狂风卷地,管家险些没看清来者何人,人已绝尘而去。

  管家与一干挖土种树浇水修枝的下人面面相觑,眸光一齐飘向落在后头的赵长千。

  赵长千挠挠头,笑哈哈:“无他,无他,且忙你们的。”

  王一博只身在前头,一路风驰电掣跑到北苑,随口问院儿里当值的长富:“你们少君人呢?”

  “回将军,少君人在厨房……”

  长富话音刚落,只见主子脚下拐弯,顿也不顿,又一溜烟不见踪影。

  肖战在厨房里忙活得七七八八,蒸上毕罗,拍拍手上面粉,门口风风火火窜进来个人影,定睛一看竟是王一博,跑得气喘吁吁。

  肖战一头雾水:“如何一回事?”

  王一博直喘粗气,说不上话,摆摆手,自怀里掏出一只油纸包,献宝儿似地拆给肖战看。是红糖糍粑,还冒着热气。

  王一博总算喘匀了一口气儿:“听闻南城来了一家渝州人,新开了点心铺,我便去看了看。店家确是渝州人,想必手艺正宗。你近来思乡情切,尝一尝家乡之味,或可一解思乡之苦。”

  肖战听他说话,听得痴了。

  王一博捏一块喂给肖战,双目晶亮:“尝一尝。”

  肖战回过神来,咬了一口,软糯香甜,还烫舌头。肖战一惊,忙去摸王一博胸口:“这么热,你藏怀里,不得烫伤了?”

  王一博哪里顾得上烫与不烫,他知肖战怀身后时常嘴馋,他不会下厨,便只想着多寻些肖战爱吃的。王一博摇摇头,满怀希冀问:“甜不甜?糯不糯?”

  肖战嘴里甜,心中更甜,瞧见王一博额上未干的细汗,与那一脸毛头小子般的赤诚神色,顿觉心荡神驰,叼住王一博手上的糍粑,仰头吃:“唔,好得很,没吃过这么香的糍粑。”

  王一博喜上眉梢:“那我明日还去买。”

  “哎呀,今日师父来给我诊脉,才嘱咐我务必管住嘴,少吃些,你就买这许多吃食勾引我。”肖战解开攀膊,叹道。

  王一博一听此言,当即正色:“那我不买了,这些你也不能吃。”

  “那可不行,你买给我的,哪有不准我吃的道理。”肖战俏皮点了点王一博的鼻尖,故意点上一抹面粉,“走吧,回北苑,等饭。”

  王一博不知肖战使坏,鼻尖抹着一痕面粉,一路同他回到北苑,在一众下人面前显眼而无所觉。到了到了,还是琑儿好奇,才替他擦净。

  饭后二人于府中闲步,前院递来一封拜帖,二人拆开一瞧,递帖者姓徐。

  “徐靖?好生耳熟。”肖战琢磨这两个字。

  “前汝州刺史,徐靖。前两日调任入京,不日迁十六卫大将军。”王一博合上拜帖,“乔居新府,宴请朝臣与家眷。”

  “是他?”肖战恍然大悟,又生忧心,“十六卫大将军与你同品同阶,往后他要与你共事啊。糟了,他见过我,倘若此次与我再见,会否又生枝节?”

  王一博将拜帖递给身后长荣,握住肖战双手,安慰:“早先与你成婚不久,我曾与几个时常往来的朝臣说过你与我府上旧人容貌相似,就是为了事先定下说辞,以防往后有人以此说事。不怕,你与他当年只见过匆匆一面,又已时隔数年,他没法子咬定你的身份。”

  肖战心事重重:“就算不能一口咬定,我的身份也是一个把柄。我并非名门之后,却以名门之礼与你成亲。若他对我起疑,又不怀好意,存心将我的身份透露出去,那我们岂不是欺君之罪?”

  王一博凑上肖战耳边,低声:“如果他想拿捏我们的把柄,那就叫他就算他拿到把柄,也用不了,才是要紧。”

  肖战糊里糊涂:“你有妙计?”

  王一博揉了揉肖战的脑袋,柔乱了肖战的鬓发,浅笑:“妙计嘛,没有。”

  肖战见王一博吊儿郎当,便着急起来:“我与你说正事呢。”

  “是正事啊。”王一博牵着肖战的手,慢悠悠沿着石板小路走,“诸多事,我一言两语说不清,也不便现在言明,不过,你只须记住,天塌下来,有我呢。”

  *

  风光向晚,夜色四合,宫门落锁,宫婢成队捧着晚膳入太皇太后寝宫,摆好碗筷。

  寝宫内跪着个小太监,捧着一册帖子,逐字逐句地念。

  “兵部尚书莫府,今日出游,京郊以北,举家同行。禁军副将余府,宴请岳家,今夜留宿。汝州徐靖,洒扫新府毕,递帖宣平府。吏部……”

  “等等。”帘帷之后,一人懒洋洋出声,“宣平府如何,先说。”

  小太监目光寻视几行,读道:“宣平府,今日移栽金桂四株,亲眷居府,有客访,二人未时拜府,未时半,出。宣平将军申时出宫,奔南城渝记糕饼铺,酉时归府。”

  “渝记糕饼铺?从前不曾听过。”太皇太后支着额角闭目养神。

  帘帷之外,小太监答:“南城新开张的铺子,店主乃渝州人。”

  “哦?又是渝州。”太皇太后睁开眼,对跪在脚边替她捶腿的佟嬷嬷轻笑,“忽地叫我想起一事。”

  “老奴不知太皇太后所言为何事。”佟嬷嬷继续捶腿。

  太皇太后摆摆手遣开她,起身下榻,往外走:“几年前,王一博纳了一房宠妾,藏在府里视若珍宝,还与他生下了王家长子。我记得,那个宠妾是渝州人。”

  “好似是渝州来的流民。宣平将军格外钟爱,有一晚为了找人,不惜私调兵马,闹得满城风雨。”佟嬷嬷扶着太皇太后落座,添菜伺候。

  太皇太后望着碗里的菜,不着急吃,若有所思:“确实宠爱,可斯人已逝,新人入府,他不也照样移情别恋,只见新欢忘了旧爱。”

  佟嬷嬷替太皇太后添汤:“即便再受宠,也终归是妾,并无宗室之权,哪个男人肯为了区区一个妾,感怀牵挂一辈子、空房冷落一辈子呢?”

  “故而,所谓情爱不值一提,弹指易逝,比不过生杀之权握于己手。真有情也好,假有意也罢,我让他们活,他们才能活。”太皇太后夹起一只虾,于眼前打量,却不吃。

  佟嬷嬷净手替太皇太后剥虾:“仰人鼻息者只见眼前小情小爱,怎会知何为雄心壮志。”佟嬷嬷将剥净的虾放进碗里,“长公主记得太皇太后最爱食明炙虾,今日亲手调了酱汁特地差人送进宫来。长公主久居国公府不得出,时时牵挂太皇太后。”

  “我,最爱食,明炙虾?”太皇太后意味深长,依旧打量手上的虾。

  寝宫内静默许久,她随手一扔,手中筷子与明炙虾落进盘中。

  “换。”言辞冷厉。

  佟嬷嬷当即跪在地上:“太皇太后恕罪。”

  小宫女悄声上前,将一桌子菜撤下,疾步退出去。

  太皇太后打了个哈欠,吩咐依旧跪着的小太监:“明日宣徐靖入宫觐见。”

  小太监惶恐磕头:“诺。”

盒饭狂人

【博君一肖】典妻(第一零七·下)

肖战统共睡了半月,深觉自己断不能再颓靡下去,为了个为非作歹的恶人自己郁郁寡欢寝食难安,实属不值当。

  因王一博陪伴身旁时时开解,肖战心情舒畅了些,离开床铺,打起精气神,料理这半个月落下的家事。

  惠慈坊他仍旧不想去,古大夫又派人来找时,他遣了将军府上一懂医术的老嬷嬷前去帮忙。

  王一博见肖战转好,放心下来。可一口气儿他还没喘够两天,又大祸临头。祸端便是他从前于各地州府别置的宅屋。

  王一博那日下朝后高高兴兴回府,一进北苑就觉不对,丫鬟小厮全都大气不敢喘。琑儿乖巧坐在肖战身边玩木具,见他进屋也不敢唤他阿爷,真比鹌鹑鸟儿还老实。

  肖战靠坐于圈椅上望呆,绷着一张脸,手边几本账目......

肖战统共睡了半月,深觉自己断不能再颓靡下去,为了个为非作歹的恶人自己郁郁寡欢寝食难安,实属不值当。

  因王一博陪伴身旁时时开解,肖战心情舒畅了些,离开床铺,打起精气神,料理这半个月落下的家事。

  惠慈坊他仍旧不想去,古大夫又派人来找时,他遣了将军府上一懂医术的老嬷嬷前去帮忙。

  王一博见肖战转好,放心下来。可一口气儿他还没喘够两天,又大祸临头。祸端便是他从前于各地州府别置的宅屋。

  王一博那日下朝后高高兴兴回府,一进北苑就觉不对,丫鬟小厮全都大气不敢喘。琑儿乖巧坐在肖战身边玩木具,见他进屋也不敢唤他阿爷,真比鹌鹑鸟儿还老实。

  肖战靠坐于圈椅上望呆,绷着一张脸,手边几本账目几张地契。

  王一博自知不好,小心谨慎坐下,偷觑肖战,忐忑等他训话。

  他虽进屋,肖战却视若无睹,又发愣好一会子,才叫素琴进来抱走琑儿。

  来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王一博索性先发制人,正襟危坐问:“可是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

  肖战慢悠悠以指尖点着圈椅靠背:“上回我为了清点你闲置在各地的宅屋,派人去州府查问,你可还记得?”

  王一博安分回答:“记得。”

  “你买这些个宅院放着吃灰,究竟为何?”

  王一博嘴笨,答得不利索:“我,买来住,买时想着,今日不住,以后也会住。”

  “以后住,是何时住?给谁住?我随你长居京城,倘若你外任我也会随你去任地,你天南地北置这些屋子怕不是给我住的。”肖战冷嗖嗖道。

  王一博笃定地答:“就是给你住。”

  “哦……”肖战这一声有点阴阳怪气。

  王一博小心解释:“就是为你着想,我想着往后我们去哪儿都有自家宅邸住。”

  “为我着想。”肖战笑了,笑得阴气森森,“是很为我着想,我用得着的用不着的都大把大把往屋里买,生怕待我去了招待不周。是吧,小将军。”

  肖战摊开一本扬州乡下宅院的流水账扔去王一博面前,要他自己看。

  “上好的胭脂水粉、钗环、罗裙、绣花鞋,月月都买,买得可真多啊,这些是藏着给我用的吗?”肖战笑眯眯叹气,“哎呀,我怎不记得我肖战爱用这些女子的玩意儿。”

  王一博低头一字一句看那几行账目,一月一月往前翻,越看越惊愕:“我……我不知晓……”

  肖战又翻开自己手边另外几本账册,都是那一处扬州宅院这两年的进出账,肖战一页一页翻给王一博看:“瞧瞧,瞧瞧,打三年前起就有记账,到如今用了不少雪花银呢。便宜的还不买,专买贵的。”

  王一博慌了神,语无伦次:“兴许,兴许是,宅院之中的丫鬟嬷嬷,中饱私囊。我派人去处置。”

  “人家中饱私囊,还敢明目张胆记下账目,堂而皇之放在那儿等主家查吗?侍卫回话,他一去扬州乡下要账,人家院儿里的管家就把这些账本捧给他了。啧啧啧,浑身是胆呐,摆明了有人撑腰嘛。”

  “这,那这些,是买给谁用?”王一博迷惘失措。

  “给谁用,这要问你了。”肖战努了努嘴,“侍卫说了,他去到扬州乡下的宅子,见里头有个大美人呢,明艳娇媚,身段风流,丫鬟小厮悉心伺候。他还特地问了管家,姑娘不是姓周呢。”

  不是姓周,那就不是王一博赎身的哪个周家旁支。王一博全然吓懵了,找不回说话的魂儿。

  肖战皮笑肉不笑:“小将军啊,三年前我好似还没去扬州吧,原来你那时就在乡下养了一个。瞧来我不在的那两年你也并不寂寞呀。扬州有一个,别处还不知有没有呢。你果真是爱金屋藏娇。”

  王一博六神无主翻看账本,越翻越害怕,后背心都冒冷汗,又实在想不明白:“那个……那,长,长荣!进来!”

  长荣慌急慌忙跑进来,还没来及行礼,就听王一博急声吩咐:“去找赵长千,快!叫他立刻来见我!”

  肖战捏一块酸杏干儿塞进嘴里,狠狠地咬,哼笑一声,冷脸扭过头,不肯看王一博那张无辜慌张的脸。

  *

  赵长千被长荣叫来,路上长荣提醒他“大事不妙”。赵长千也不知是何种不妙,看长荣这个惯爱笑的此刻都笑不出来,他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赵长千刚一进北苑正屋,王一博就将一本账推到桌边,叫他快快来看。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叫你置办的院子里怎会有女人住?还月月买这么多脂粉钗环、罗衣绣鞋。”

  赵长千一头雾水,拿起账本翻看,趁机偷看肖战脸色。

  肖战那张脸黑如锅底,冷得结冰。

  “快点儿看。”王一博敲敲桌子,催促。

  赵长千又拿起另外一本看。他日日跟在王一博身边,琐事无数,三年前的账突然叫他想,他一时也想不起来。

  赵长千直挠额角:“将军在扬州的两年里谢绝酒色应酬,这……这想必不是将军你另纳的姬妾。”

  “你废……”王一博到嘴边的气话硬生生咽下去,怕肖战觉得他太嚣张,压低了嗓子,“不用你说。这些年置办田宅大半由你经手,替我想想人是哪儿来的,怎住了那么久。”

  赵长千绞尽脑汁回想。

  王一博左思右想,狐疑:“会不会是你借地私藏了旧相好……”

  赵长千悚然:“不不不,属下已没有旧相好。”

  “你,你再仔细想想……”王一博期盼他承认。

  “属下真没有……”

  “哼。”肖战捏起酸杏干儿来吃,“自己有胆子养小的,没胆子认,人是你睡的,罪名往别人身上推。”

  王一博简直百口莫辩,委屈:“我没有。扬州那两年我忙着看顾教养琑儿,忙着找你,哪里有心思想别人。”

  “呵呵。”肖战撇过脸不搭理他,眼眶已红了。

  王一博一看肖战这般模样,立时急得抓耳挠腮,瞪赵长千。

  赵长千也无措惶恐,直搔首。想起来想起来,快想起来。

  “哦!哦哦哦!”赵长千茅塞顿开。

  “什么什么?”王一博心急如焚。

  “是,是是……”

  “你说!”王一博如油煎火燎,又想拍桌,不敢。

  “是扬州别驾。将军初到扬州时,扬州别驾偷纳了一房妾室,因惧怕家中正妻追究,想藏在外头。可别驾府的家产悉数都由正妻打理,他不敢将人藏在自家的宅院,想另租屋子。将军你那时无心与扬州官员酒色应酬,但因官场形势又须拉拢人心,就派属下置办宅院借给别驾藏人。”

  王一博也终于恍然大悟,看向肖战:“对对对。”

  “你自己借出去的屋子你自己都能忘?”肖战不信。

  王一博确实忘了,有苦难言,又望向赵长千。

  赵长千解围:“回禀少君,将军那时为照料小少爷,又为找寻少君,整日哀痛心焦,无暇顾及,随口交代后没再过问,天长日久难免忘记。”

  “对对对。”王一博如释重负,“确实忘了。”

  肖战默然良久,凉丝丝道:“既是你借出去给别人养外室的屋子,怎人家姑娘吃穿用度花的是你的钱,还记在你的账上?你那么好心,甘做冤大头?怕不是诓我呢?”

  王一博一颗心又霎时提起,再度看向赵长千。

  赵长千急慌慌回想:“是记在将军的账上,每月再由别驾另找借口私下支还。别驾不敢明晃晃自己花钱。”

  “对对对。”王一博又看向肖战,“他若自己花钱买这些,让家里妻室一看就知是在外养了女人。”

  肖战眼眶还红着,冷睨王一博:“谁知你们俩是不是拿人家别驾做借口。你们说屋子借给他就是借给他?你们说养人的钱他私下还账就是私下还账?”

  “属下这就派人去扬州,查清这几年别驾私下还钱的账目,送来少君手上。”赵长千抱拳。

  “我也会修书一封,要他立字据,人是他养的,钱是我替他垫的。此女子与我绝无干系。”王一博就差指天起誓。

  肖战抱臂,不屑:“一丘之貉,蛇鼠一窝。都爱玩儿养外室这一招。”

  养过“外室”的王一博心虚:“我已回京,早不与他来往了。我这就派人去扬州,将宅院过给他。我不要了。”

  肖战闭上眼,谁也懒得看。

  王一博催长荣取来笔墨纸砚,他写信交予赵长千,速速遣人快马加鞭去扬州,找别驾查清楚。

  赵长千走后,王一博小心翼翼端量肖战神色,迫不及待:“你看,我是清白的。”

  肖战呆愣愣,却不见一丝高兴:“这处的姑娘是与你不相干,谁知别处的与你相干不相干呢?你那么多田宅,我一个人,一时半刻也查不过来。”

  “你想查哪处就说,里头究竟有无人鸠占鹊巢,我亲自翻个底朝天。”王一博虚惊一场,手心冒汗,再三保证。

  肖战低着头摆弄衣裳,亦是虚惊一场,心底石头却不能落地,比王一博还冤天屈地:“你说你这几年没事买那么多屋子做什么,浪费银钱不说,还叫我提心吊胆。长富说你去扬州前并不爱置办宅屋来着。”

  王一博一言不发。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依旧套不出王一博的实话,肖战就更抱屈:“你还跟我藏事儿。”

  “懒得理你,宅子随你买吧,哪天再有人也随你藏。我不管你了。”肖战长叹一声,精疲力尽起身。

  这分明是伤透了心的模样。

  王一博心里一空,忙也起身:“我是怕你没地儿住。你走失那两年多,我四处寻你不得,生怕哪日我派遣各地的人走运找到你,不能立马上报于我,又无处好好安置你。故而我在你兴许会去的州府都置办宅院,只要一找到你,就带你去住。”

  肖战停了步子,一动不动。

  “在渝州置办宅邸,是因我怕你恼我没护好你,一气之下跑回老家。在凉州与兰州置办宅邸,是怕你以为我还在陇右道打仗,走投无路偷跑去投奔我。在齐州置办宅院,是我找到你后想快快将你藏起来别再受欺负。”

  肖战缓缓回过头,眼角通红:“那你为何早不与我说呀,我老早就问过你了,你非要做个闷葫芦,半个字不肯吐。”

  王一博哑然:“我是觉得,区区小事不值当挂在嘴上,像是故意邀功,遮掩我当初对你的亏欠。”

  王一博挠了挠头,面有惭色:“就……若你当初安然无恙留在洛阳,我定不会做这些,说到底是我先害你流落江湖,才要费心弥补。不值一提……”

  王一博像个做错事的毛头小子,别别扭扭悄悄打量肖战,不愿正眼对望。

  他心里话全都说了,此下肖战应当不会再继续生气。说不准过来抱他一抱,再撒个娇,二人耳鬓厮磨情意绵绵,如此这些天肖战胸中郁气兴许可消散了。

  王一博算盘打得起劲。肖战却出乎意料一句话没有,返身钻进里屋。王一博傻眼,追进里屋去,肖战又躺在床上了。

  王一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肖战这些天脾气古怪,他看不透猜不准。

  “你……还气恼吗?如今你已回来,外地的宅邸你想卖就卖吧。渝州和扬州两处的留着就行。”王一博站在床边。

  “嗯。我知道了。”肖战又拽上被褥,“我累得很,想睡一会儿。”

  又困了。王一博不敢打搅,蹑手蹑脚出去。

  肖战一觉睡到下午还没醒,午饭也没吃。

  王一博午后在里屋看书守着肖战,想等肖战睡醒。没等到肖战醒,他也瞌睡了,仰靠于木椅,书册遮面,昏昏入梦。

  迷迷瞪瞪时,王一博察觉怀里有人。王一博打了个颤惊醒,脸上的书落地。

  怀里的人是肖战。

  肖战趴在他胸膛,轻轻用脸颊蹭他衣襟。

  王一博嗓子微哑,有几分乍醒的慵懒:“睡醒了?”

  肖战往上蹭了蹭,趴在他胸口:“我想了一中午,又做了个梦。”

  “想什么?梦什么?”王一博搂住肖战。

  “想你这些年为我做过的打算,梦你这些年对我的好。”肖战答。

  王一博困意消散,弯起嘴角。

  肖战手指抠着王一博袍领的边角:“从别苑起,到今天,你所有的好我都想了一遍。”

  王一博问:“那我对你的坏呢?”

  “不想。”肖战恳切道,“我不去想你对我的坏,扔得远远的,只想你的好。”

  王一博闷声笑,胸膛震颤:“傻子,忘性真大。”

  “我就要忘掉。只想记得你不辞辛苦替我父母张罗法事,为他们修造牌位;记得你陪我打枣摘果,陪我下厨,中秋节背着我看月亮;受了伤你也要硬撑着陪我去道观,被我害得中毒吐血伤势复发也不舍得责怪,还帮我擦眼泪;你带我去王家祠堂叩拜,祖宗牌位前起誓会对我一心一意;你在渝州痛打州官为我报仇出气,着人看守我双亲的坟冢,了却我一件心事。”

  王一博拍拍肖战的后背:“不说了。”

  肖战执意要继续说:“你迫于情势纳贵妾入府,为了叫我安心,亲自教我斗法,教我治家本领,教我高门大户的规矩见识;你宁愿得罪国公府也要惩治秦知,为我手刃李宴,不惜与太皇太后为敌;遭贬两年多,你孤身守着我的孩子,日复一日找我;在岭南时你漫山遍野跑寨子为我找大夫,守在我病榻前茶饭不思;你千方百计为我改换身份,众目睽睽弯腰下跪迎我入门,教我从此往后昂首挺胸;我平日训你骂你,就算错怪了你,你也从不计较;偌大将军府,堆金积玉,你将家产全数交予我打理,毫无猜忌……”

  王一博闭着眼听肖战一样一样细数过往,百感交集。

  “说完了?”王一博问。

  “数不过来。”肖战搂紧王一博的腰,更紧贴他胸膛,感慨,“小将军啊,你怎么那么好呢。”

  肖战原本就知王一博好,今日吵过一场,更觉王一博千好万好。

  王一博促声轻笑,舒一口气:“不算什么,你的好我也数不过来。”

  肖战将王一博搂得更用力,他也贴得更紧:“今日发觉你在扬州的宅院里有姑娘,我快怄死了,醋得抓心挠肝。”

  “你吃醋了?”王一博挑眉。

  “可不是,我刚一看见账本就想,除我以外,怎么能有旁人住你的宅子、花你的钱、受你的下人伺候,担你的好呢?你的好都该是我的。”

  王一博有无以言喻的欣喜自得升腾:“你吃醋了。”

  “是,吃醋了。一想到有姑娘坤泽顶着你的名头,说是你的人,我就气恨委屈,想拔刀砍人。我的小将军就该是我的,我肖战的。”肖战剖心置腹地说心里话。

  王一博偷笑:“你终于也吃醋了。”

  肖战坐起来,不解:“我吃醋你就那么高兴?”

  王一博挠了挠鼻子:“以往都是我吃醋,难得见你吃醋,稀奇。”

  肖战瞪王一博:“瞧你这样,以后是想多多招惹些桃花,看我吃醋了?”

  王一博连忙摇头:“绝不会。”

  肖战气笑了,又趴在王一博胸膛,依恋万分搂住他脖子:“小将军啊,你怎那么,那么那么好呢?”

  王一博总说有他相伴是三生有幸,他有王一博相伴余生,何尝不是三生有幸呢?

  *

  扬州宅院的风波过去,肖战的精气神又好了些,将之前派去东庄巡查的侍卫都叫来面前,禀告东庄的农事。

  侍卫道今年天凉得快,秋寒霜重,东庄的佃户不少都冻病了,无力干活,短缺人手耽误了秋收耕种,若再耽搁下去,他们今年恐交不上租税。

  肖战思量王一博名声不好,他或许能趁此时机向东庄施医,以示体恤佃户,借此替王一博笼络人心。

  肖战把此事说给王一博听,王一博怕肖战跑去东庄,被人认出来,不想答应。

  可肖战近来的脾气他也明白,想一出是一出,定下的事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王一博不经劝不经求,被肖战抓住他胳膊三晃两晃就松口了:“你多带人手去,侍卫、丫鬟、仆役都不能少,大夫也要多带几个。”

  “好好好。”

  “步障与帷帽都要备齐,务必遮住身形脸庞,不准外人看见你身段容貌。”

  “好好好,一定。”

  王一博还不放心,叫长富去他私库里取来一柄宝剑。剑鞘雕禽嵌玉,剑锋寒光熠熠。

  王一博将宝剑交给肖战:“弯刀笨重,与你不相配。这柄宝剑我珍藏多年,剑乃君子之器,最衬你的气度。以后你若再遇到不长眼来找茬的,就拔剑吓退他。若他要伤你性命,那你尽管去杀。”

  肖战捧着宝剑,摩挲剑柄:“哇,这么威风。”

  王一博笑道:“这样的宝剑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能有,只要亮出来,兴许都不必拔剑,明眼人也知不该为难你。”

  肖战喜出望外,抱着宝剑在屋里溜达,拔剑挽花,爱不释手:“我也是长剑傍身的人了。”

  这柄宝剑,肖战喜欢得紧,第二日启程去东庄也带在身旁。

  东庄百姓一早知晓主家今日要来施医赠药,惠济庄户。故而庄上的乡里乡亲齐聚于东庄最东头的村口看热闹。尤其家中有人得病的,更是一早就来村口等待主家恩惠。

  辰时过半,宣平府的车驾人马停在东村村口的老树下。侍卫开道,随行的仆从丫鬟先行围好步障,架好屏风,不露一丝缝隙给外人看。

  小厮摆好脚凳迎少君下车,两旁各有一个家丁高举步障挡住肖战身形。

  待肖战于四面围住的屏风里落座,素琴体贴摆好自府里带出来的糕点吃食,倒一杯肖战近来最爱喝的酸梅汁。

  长随出屏风问:“东庄里正何在?”

  一廿岁有余的年轻后生上前行礼:“见过这位小哥儿,下官秦六,幸得宣平府照拂,任东庄百户之里正,掌按比户口、课植农桑、监察非法、催驱赋役。下官,见过宣平少君,少君驾临,东庄上下荣幸之至。”

  肖战打着瞌睡听见屏风外里正的声音,睁开了眼:“年轻。”

  长随听见肖战的话,心领神会:“东庄里正,多大岁数?”

  王六答:“下官二十有二,承蒙前里正教诲信任。前辈年高离任后,下官暂代职责,权宜处置。”

  原来从前那位里正致仕了,肖战还记得他当年刚来东村时,那位里正还收钱办事,替他抄录过户籍。

  肖战展开折扇遮面,打个哈欠:“叫他从旁襄助,清点东庄户籍,依户前来问诊。”

  长随代为传话。

  屏风之外,五张木桌前,随行而来的大夫落座,摆好脉枕、铺开纸笔,等候百姓上前。

  长随回来后,与素琴一起陪在肖战身边,就见肖战哈欠连天,困得眼泪汪汪。

  素琴弯腰问:“少君,可要奴婢替你揉揉额角捏捏肩膀提个神?”

  “嗯,替我揉一揉。”肖战又叮嘱长随,“出去向大夫传话,不碍事的小病小痛他们自行定夺,若有哪个百姓病得重,危及性命,不知如何医治,再禀告于我。”

  “是。”

  屏风之外庄户人家依次求医问诊,秋日着凉,差不离就那几个寻常方子,将军府都备齐了,挨个赠给他们。

  若有哪个病得重些怪些,三两帖药无济于事,大夫就开两副补身的方子,权当心意。

  一切如常。肖战困倦惫懒,打着盹呢,听见屏风外有吵嚷。

  有个男人问:“你来做什么?”

  一少年战战兢兢答:“我来找大夫。”

  继而是里正劝:“嫂子,你回去吧,莫要来烦扰主家。”

  肖战睁开眼遣长随去看是如何一回事。

  长随看过后回话:“是里正的表哥表嫂。他那位坤泽表嫂也想来求医,他表哥不肯,硬要拉扯媳妇回家。”

  肖战手中的折扇敲了敲,扬声:“宣平府施医赠药,体恤庄户,凡宣平府的佃农一视同仁,更况是里正的家里人。外头人既都来了,不妨把个脉,也不碍事。”

  屏风之外,里正答:“多谢少君恩典。”

  肖战勾勾手指,小声叮嘱长随:“今日医药一概不要钱,里正与他表哥无缘无故的,不该不准家里人看病。你出去盯着,若不对劲,先将人留住。”

  “是。”

  长随出去看着里正的表哥表嫂瞧病,有两炷香工夫,进来传话,趴在肖战耳边:“少君,那个坤泽不对劲。”

  “何处不对劲?”肖战问。

  “他说要给家里人求药。大夫看他面色不好要给他把脉诊,只轻轻碰了一下,他就吃痛躲避。我仔细看了半天,瞅见他衣袖下与领口处都有瘀痕,像是被人殴打致伤。”

  肖战若有所思:“照这样说,十有八九就是他夫君打了他。”

  因肖战也是坤泽,不免对外头那个受苦受难的坤泽心生怜惜,便吩咐长随:“你去外头告诉大夫,让大夫说不便替坤泽诊治,要他进来找我。”

  长随点点头。

  素琴贴心为肖战戴好帷帽遮住面容。

  外头里正与他表哥一见长随出来领人,言辞推脱,想阻拦。

  长随冷冷撂下一句:“少君的吩咐你等也不领情吗?”

  里正不敢再推拒,只得放人。

  屏风撤开一道缝隙,长随领着那坤泽进了来,向肖战叩首。

  “小人阿玉,见过少君。”

  肖战招他上前,温言道:“无妨,我给你切个脉。”

  这人脉象虚浮,脸色苍白,干瘦萎顿,一副吃不饱穿不暖的模样。

  肖战诊脉过,伸出二指往他肋骨一戳。他猛地抽气,要往后躲。

  肖战隔着帷纱观他面色:“你受伤了。”

  “不不不,我没有。我是要给我阿娘求药……”阿玉诚惶诚恐。

  肖战也不与他磨嘴皮子:“你当真要在我面前扯谎吗?你可知对我说谎是何下场?”

  阿玉魂飞魄散,跪在肖战面前认错。

  这么小的胆子,难怪被夫家欺负。

  肖战靠在圈椅上,望着在他脚边不住磕头的少年,淡然道:“我查你脉象虚弱,隐隐有早夭之相。我是在救你,你若在世间尚有牵挂,不想那么快去见阎王,就老老实实求医。若你不怕死,就出去吧,全当我没说。”

  阿玉抖若筛糠,抹抹眼泪:“回少君的话,小人想活。”

  肖战命几个小厮背过身去,让长随与素琴帮他脱衣。

  这坤泽当真伤得重,动弹间都疼得直哆嗦,额头一层冷汗。

  脱了他的衣裳,素琴倒抽一口冷气。这个坤泽身上瘀痕遍布,简直没一块好皮。

  肖战隔着帷帽眉头紧蹙成一团,起身探查他身上的伤:“忍着点,别出声让你夫家听见。”

  阿玉点了点头,咬住嘴唇。

  肖战查看过他身上伤势,的确不轻。骨头是没断,皮肉伤到处都是,内伤说不准也有。

  肖战擦擦手坐下,沉声:“打你的人是谁?你是与他结仇了吗?他下死手打你。”

  坤泽穿上衣裳,眼眶含泪:“没……外头人,我得罪了他。”

  肖战叫人送来纸笔写药方:“你身子太虚,我给你写个方子,调理调理。至于打你的人,你最好躲避些。你这副纸糊的身子经不起打了,当心再受一拳头就一命呜呼。”

  阿玉听得心不在焉,等肖战写好药方,伸手要拿。

  肖战躲了一下:“吃不吃药倒不是最要紧,你当务之急是养好伤,吃饱饭。你瘦得皮包骨了。”

  “嗯。”阿玉接过药方。

  “我提醒你。”肖战道。

  阿玉抬头,因隔着纬帽的白纱,看不清宣平少君的神色。

  面前的主子不疾不徐道:“你今日受了我诊治,接了我的药方,你的命就不止是你的命。倘若他日你横死,留下把柄让人以为是我宣平少君救治不力,草菅人命,我定然追究到底。你娘家的父母兄弟,我一个都不会轻饶。是以,今日走出这里后,你最好惜命些。”

  阿玉打了个寒噤,没站稳,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求饶:“少君饶命,我说,我实话实说……”

  自阿玉被长随带走,他家夫君就在屏风与步障外心神不宁。

  “我就怕他乱说我的坏话,骗少君替他做主,为难我。”那男人小声对表弟道,“你是里正,能与将军府的人说上话,快快想法子叫他们放人。”

  里正握住表哥的手腕:“你小点儿声,别叫宣平府的侍从听见。”

  里正自小受姑姑疼爱,投桃报李,便也愿意对姑姑的老来子厚待几分。他如今身为百户之长,一来不能忘本,二来也怕自家表哥若在主家面前落下口实会殃及自己。

  他搜肠刮肚一番,上前向步障行礼:“少君,下官家中表嫂多有烦扰,恐身上病气冲撞主家,且农忙时节田地耕事离不得人,还求少君体恤。”

  屏风之内,肖战听见里正的声音,思忖片刻,问跪在地上的人:“我只问你一句,依你之想,是想脱离苦海回到自己家去,还是继续留在夫家?”

  阿玉擦了擦眼泪,抽噎:“我阿爷收了他家的钱给我阿娘治病。他是里正的表哥,往后阿爷养活一家、给我弟弟娶媳妇都还要多多靠他。若我与他撕破脸害了阿爷、阿娘与弟弟,那回母家也没了指望。我只盼他能改好,叫我下半辈子的日子好受些。”

  他说罢,又向肖战叩头。

  素琴对面前这位坤泽的忍气吞声多有不解,少君就在眼前,他若多求几句,求得主家垂怜,说不准不止自己脱离苦海,还能为母家挣来一份不菲的赏赐,自此过上好日子。

  何苦来非要指望那个打他的穷男人。

  可肖战就更叫她看不懂。

  明明面前之人可怜,明明肖战向来心慈,此时却不劝,只是点了点头,淡淡道:“既你自己选好了路,我也不多插手。你我都是坤泽,今日我替你诊治一场,也算有缘,我指派个大夫去你家里替你阿娘治病,尽我所能救她一命。你身子太虚,我再让人送些补品与银钱去你夫家,权当赏你一片孝心。”

  阿玉不住磕头,叩谢肖战。

  送人出去前,肖战叫送赏的小厮来跟前说悄悄话:“去的时候多说几句他的好话,给他在夫家长长面子。”

  一切清静,肖战在屏风后待得困倦惫懒,坐不住,欲去最近的王家庄院歇一歇。兴许是乡野路不平坦,马车太过颠簸,肖战坐在马车上慢悠悠晃荡了一炷香功夫,被晃得头晕犯呕,心烦意乱拿折扇敲敲车壁。

  “停车,停车,我下去透透气儿。”

  长随与素琴见肖战不舒坦,忙扶他下车走了几步。正值午时,秋日当空,虽不如夏阳热烈,但也照人眼,即便下人打了伞,日头也烘得肖战额头有细汗。

  肖战越走越慢。

  长随见肖战走得又累又热又晕,便荐言:“少君,今日府里不止驱了马车,后头还跟了几个精壮小厮抬腰舆,不若坐腰舆吧,少君光靠两条腿走得累,腰舆又透风又轻便。”

  肖战心口堵得难受,先前明明饿呢,这会子似是被马车晃没了饿劲儿,还残有一丝恶心。

  肖战无可奈何,摆摆手:“行吧,传腰舆。”

  小厮麻利抬来腰舆,放低了请肖战坐上去。素琴与素琴小心翼翼放下四面帷纱。

  “少君再忍一忍,庄院不远,我们脚程快,不多时就到了。”

  素琴悄悄打量肖战。帷纱之后,他眉头紧蹙,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抚着心口,病殃殃一番娇气模样,有气无力道:“步障撤一边,叫我吹吹风。”

  一侧侍卫撤去步障,腰舆上帷纱轻飞。

  素琴心生疑惑。少君近来是怎地了?可是病了?

  一行人又走一段路,到了东庄最西口,离庄院不远。路口等了两个人。

  见宣平府人马过来,一人急忙催促身边人跪倒在地。他则弯腰行大礼,高呼:“下官,秦六,携表兄,谢少君恩典!”

  肖战正晕着,不耐烦地问长随:“是谁?何事?”

  长随答:“里正带着今日那个阿玉的夫君来谢少君赏赐。想是特意等在路口。”

  若是那个什么劳什子表哥,小厮去打发也就罢了,里正却不好怠慢。

  肖战心烦气躁,闭目养神:“叫他们稍微近前些。”

  两人稍微走近了些,那什么表哥又挨了弟弟一肘子,急慌慌跪下磕头。

  秦六上前一步作揖:“少君今日大恩重赏,下官与表兄一家诚惶诚恐、感激涕零,特来谢恩。少君恩典无以为报,日后但有吩咐,下官与表兄在所不辞。”

  “秦里正客气了,里正身为百户之长,按比户口、课植农桑、监察非法、催驱赋役,为朝廷竭心尽力,也为宣平府操心。里正家里人我也理当照拂一二。以后还指望你替宣平府的职田、赏地、庄户多费些神。”

  “下官分内应当。只是尚有一事拿不定主意。”

  “说。”肖战依旧闭着眼,默默叹一口气,盼他少啰嗦点。

  “少君慈悲为怀,怜惜东庄百姓,施医赠药。只是佃户众多,宣平府的大夫忙于诊治农户,药材今日一时赠不完。为防药材出错误了少君一番善心,下官须得后几日慢慢按查户籍,依户依方一一派赠。下官人手短缺,药材贵重,又不敢假手外人,想求少君再行恩典,准允下官的表兄搭把手。”

  哦,是替他表哥谋肥差来了。

  肖战胸闷心烦,不欲计较:“行吧,这两日多劳动你们兄弟俩了。我再留两个得力的小厮帮帮你。别送错了药吃坏了人。”

  里正正要与表兄一同谢恩,就听肖战开口。

  “对了。”

  两人噤声。

  帷幕之后,肖战睁开眼,隔着轻纱,目不转睛盯着跪在地上的男人,意味深长对里正道:“秦里正,本君也知你表兄一家都愿意为宣平府出力,他既要为宣平府做事,就要善待父母发妻与乡亲四邻,搏个善名,莫要落人口实,坏了宣平府的声誉。”

  “是是是。”里正碰一碰表兄,小声提醒,“快叩谢恩典。”

  男人依照学好的话,以头抢地:“小人叩谢少君大恩大德!叩谢少君大恩大德……”

  嗓门儿太大,震耳欲聋。肖战被吵得脑袋嗡嗡响,莫名其妙觉得这声音又烦心又熟悉,好似哪里听过。自打他回洛阳后,有太多人太多事似曾相识。

  肖战合上乌木折扇,敲一敲腰舆:“走。”

  里正与表兄后退几步让开道,那个男人还跪在地上嚷嚷,横竖都是一样的话:“小人叩谢少君大恩大德!叩谢少君大恩大德……”

  肖战坐在腰舆上,撑着额头,叨咕:“唉……什么破锣嗓子,难听死了……”

  「嫂嫂这刚成亲就守活寡了,寂寞吧?要不你看看我呗,恁别怕,你家公婆都在地里呢。再说我是个中庸,与你结不得契,咱俩快活一回也留不下信香,你家男人不会知道。」

  「好嫂嫂,可怜可怜我罢,这么大岁数都说不上媳妇,整天儿里火烧裤裆,憋死我了。」

  「我错了我错了!哎呦!」

  肖战蓦地睁开眼,折扇一挑轻纱,速探出半个脑袋往后看,脱口而出:“我入他仙人板板?”

  “嗯?少君怎么了?”素琴跟着抬腰舆的小厮走,茫然。

  车队之后,那兄弟俩已与他们相背走远。

  肖战一撂轻纱,坐正,难以置信:“我入他仙人板板……”

  折扇敲了敲额头,肖战后悔不已。他一时糊涂,竟也没先查查里正那个兄弟的身份,好好一份油水差事,说赏就赏出去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白白便宜了旧仇人。

  肖战折扇“咚”地一敲腰舆,咬牙切齿。

  众人被吓住,急急停步,鸦雀无声。

  肖战牙根痒痒,恨声低语:“我入他仙人板板!”

  肖战骂完察觉腰舆停着一动不动,怒从心头起,低声发牢骚:“怎么不走啊?我要晒化了。”

  抬腰舆的小厮疾步稳走,赶紧赶路。

  *

  “故而……他的夫君借表兄的威势,强娶他过门?”王一博端着饭碗问。

  他今日晚膳前回府,陪肖战与琑儿用饭,肖战胃口差,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兴致勃勃与他说此行东庄所见所闻。

  王一博见肖战说得开心,一扫前些日的烦闷,便耐心听他絮叨。

  “是啊。”肖战靠坐在圈椅上,义愤填膺,“那个里正秦六,与东庄十里外的秦家是族亲,受地方保举,年纪轻轻顶了前里正的位子。他夫君又与里正是表亲,七拐八绕,他夫君岂不既有里正的靠山,又有秦家的靠山?权财两不误,是以有胆子横行霸道。”

  “哦……哦哦,秦……秦家。”王一博挠挠鼻子,低头帮琑儿夹菜。

  琑儿吃了一口菜问:“阿爹啊,秦家是哪家?很厉害吗?”

  “食不言。”王一博着急。

  肖战倒没想太多,不屑:“就是一户土财主,前几年因你阿爷得军功圣赏,他投奔你阿爷,得年年向你阿爷交租。”

  “哦……那他要听阿爷的话。”琑儿又啃一口肉。

  “食不言。”王一博又道。

  “可不是。他哪有你阿爷厉害?”肖战依旧不屑。

  王一博默默无声用饭,一遍遍默念“想不起来”四个字。

  “他们家儿子若是真想求这个坤泽,娶来善待,也算将功补过。可他们家倒好,平日里老夫妻俩百般刁难,那男人更是非打即骂,还嫌弃人家坤泽生不出儿子。可他一个中庸,解不了坤泽的雨露,本就不易叫坤泽有孕。人家坤泽之身入他家门,一辈子结不了契,本已很受委屈,他们还不知足……”肖战越说越恼火。

  王一博无言替他盛汤,被他端起碗一饮而尽。

  “你慢点……”王一博提醒。

  肖战擦擦嘴,愤愤不平:“一门仗势欺人的狗东西,狗改不了吃屎。我真是出门不利,冤家路窄。”

  王一博叼着筷子:“冤家路窄?你见过他?”

  “早在我还住东庄时,与他有过旧仇,他散布谣言,妄图坏我名声。”肖战拿过苹果,咬得咯吱响。

  “是他……”王一博若有所思。

  “嗯?你晓得是哪个?”肖战微讶。

  “哦……呃,略记得一些。”王一博挠挠鬓边。

  总不好对肖战说,他当年见肖战来宣平府投奔刘阿肆时,面上一本正经,私下却偷偷摸摸派遣小厮跟去茶楼探听过他们说话,后来又派人去乡下将人教训过一顿。

  否则他当初的心计与盘算,街上偶遇时的正人君子做派就要漏了馅儿。啧,虽说好像的确早露馅儿了。

  肖战吃着苹果,心不在焉:“我跟你说过吗?我不记得。”

  “嗯,兴许是说过。”王一博含糊其辞。

  “人各有命。我见那个阿玉并未对夫家死心,也没心思和离。他愿意待在苦海,我也不好硬救。我已提点过他夫君,就看他夫君的悟性了。”肖战继续咬苹果。

  这酸酸甜甜的果子吃着真舒坦。

  “那你明日还要再去东庄吗?”王一博问。

  肖战扔了苹果核,擦手:“明日不去,我留了宣平府的大夫在东庄小住几天,又安排了两个心腹小厮留下与里正一同分发药材。过几日各家有病的都把过脉吃过药,我再去瞧瞧庄上村里有无人受不得药性。毕竟是我送出去的药,不能有差错。”

  “你受累了。”

  肖战笑眯眯:“不受累。以你的名头施一施恩德,好叫外人传一传你的好。”

  肖战今晚统共没吃多少,几口饭几口汤,一个苹果。太少。王一博想劝肖战再吃一些。

  可肖战上一刻还在滔滔不绝,下一刻又呵欠连天,漱过口,直摆手:“我不行,我太倦了,要去睡了。”

  “你睡了小半月,还日日困倦,当真不要紧?”王一博跟进里屋去。

  肖战迷迷瞪瞪躺下,拽了被褥盖上,嘟哝:“我也消了气了,过两天办完东庄的事儿就去医馆,再说吧……”

  “要不你自己先给自己看看,心中有数。”王一博蹲在床头。

  可肖战已然睡着了,真是倒头就睡。

  王一博不放心,捧过肖战的手腕切脉,可他又不懂医术,摸多少次也摸不出所以然来。王一博悻悻作罢,蹲在床头边守着肖战,直守到外屋琑儿吃饱肚子唤他,才出去。

  *

  肖战在府里小睡两日,还未动身去东庄,留在东庄的下人匆匆回府禀话,说分发药材时发觉药被人动过。

  “阿玉的药被人动过?怎一个动法?”肖战放下手里的医书。

  “土茯苓变茯苓,多了一味土三七。依少君吩咐,阿玉若不来复诊,我们便登门去看看。正是上门的大夫发觉他熬过的药渣不对,因事关少君,大夫不敢马虎,悄悄带一些回来对过诊事录,发觉药材与诊事录底本不一样,便知他家没按少君写出去的方子抓药。”小厮呈上一握手帕包好的药渣。

  “阿玉抓药时,药材可是你们几个经手?”肖战接过药渣。

  小厮低头答话:“替庄户抓药都是府里几个人,我们与大夫一同依方赠药,务必再三核对,生怕农户拿错吃错。昨日大夫察觉这事儿,连夜问过所有碰过药材的宣平府下人,没问出什么来。”

  肖战沉吟不语。这药材改得巧妙。外行人乍一看来,不过是错将土茯苓抓成茯苓与土三七。

  茯苓可健脾宁心,不是治病治伤的君药,加一味来吃可固本调养,看着并无错;土茯苓有镇痛之用,变土三七也可止血散瘀、消肿止痛,主治阿玉身上跌打损伤,瞧着更对病症。可他原本药方中已有一味生品有毒的白附子,如今去了可解毒的土茯苓,又将同样有毒更宜外敷的土三七变内服。阿玉体虚气虚,日积月累,恐经受不住毒性,命丧黄泉。

  “只有这一副药变了吗?其余大夫开方抓药可有追查?”肖战将药渣翻来调去地看,一样一样闻。

  “只遇见这一副药被动过。药方与药材庄户们都带走了,我们只留诊事录。若要将所有药材与写出去的药方挨家挨户追回查验,恐动静太大,我们一时不敢轻举妄动;若迟迟不动,又怕庄户们将手上药方、药渣都丢了,若吃错药出了岔子无从对证。自今早起,所有大夫写下的方子都不让庄户带走了,我们自己留着,药材也三验过后才敢赠发。”

  肖战思忖良久,问:“与你们一同做事的,不是宣平府的都有谁?里正手底下的人吗?”

  “回少君的话,是里正的表哥,叫金阿宝。阿玉的药方也是他带回家去的。”

  手上这一捧药渣,窥一斑可猜全豹,岂知还有多少药被偷偷换过,既药材能改,毒能不能下?

  肖战放下药渣,训斥:“你等也太不仔细。”

  小厮当即跪地。

  肖战又说软话:“不过也不能全怪你们,你们要顾全所有农户,已很是辛苦,难免有疏漏。有小人存心趁虚而入使坏,防不胜防。”

  “少君息怒,我们发现有人私改药材后,已撤换了所有宣平府外的人,只要他们帮忙查对户籍,不准他们再摸药方与药材。”小厮磕头。

  长随小声贴近肖战问:“少君有何打算?可要派人去仔细追查?”

  肖战摇摇头,若有所思片刻,吩咐传话小厮:“你速回东庄去,让掌事大夫告诉农户们说,药材用尽,暂不能施药,待宣平府过些时日再多备些药材,会继续赠药。药材被换一事你们莫要声张,尤其别让金阿宝瞧出端倪。让大夫找借口瞒住金阿宝,悄悄给阿玉换一副药,再偷查他母亲吃的药可有被人动过。”

  小厮忙应下:“是,小人记住了。”

  *

  王一博今日下朝退班后,就见宣平府的侍卫在宫门外等他,说是少君急找将军回府商议要事。

  王一博不敢耽搁,急忙快马回去。匆匆回到将军府北苑,他听下人说肖战独自在书房待了一上午,便赶紧找过去。

  肖战正埋头于书案,翻着宣平府的田亩地契,与庄户账目,写下了一张名册。

  见王一博进来,肖战将桌上名册一推:“这几个是你被贬那两年曾辖理过东庄田地,或如今职田外宅与东庄比邻的京官,我都找出来了,你瞧瞧哪个与你过节最大。”

  王一博拿起宣纸来看:“出了何事?”

  肖战一面一面翻看地契与庄户账本,眉头不展:“我疑心有人要往我们宣平府头上叩人命案子。他从你身上无从下手,要钻我的空子呢。你坐下,我给你说。”

  肖战嘴皮子利索,三言两语交代清楚。

  王一博听得也不禁蹙眉,稍作思量,放心不下:“明日番上的府兵入京,我要入营巡检诸军,过十来日方能回府。此事听着凶险,你不必烦心了,等我回来细查。”

  肖战不以为然,缓缓摇头:“过十来日?我刚一赠药就有人迫不及待算计,谁知背后的人会否趁你不在城中,心急下快手,闹出人命,好对付我?你放心去军营,我先下手为强,自己查。”

  “你查?那我多派些人手给你,即便将东庄翻个底朝天,也要查出真相。”

  肖战放低了声音,靠近王一博说悄悄话:“我有一虑。我怕闹得太大,打草惊蛇,从中作梗的趁乱逃走,或是幕后之人杀人灭口,死无对证。我得想个法子,把可疑人等先拿住,既断绝他们与主谋互通消息,又好保他性命,慢慢审问。”

  “你已有怀疑之人?那你打算如何拿他?”王一博指尖敲了敲桌案,问。

  “嗯……不能叫人觉得是我因药材拿人,得想个借口……”肖战抠了抠嘴角,眼珠子咕噜咕噜转。

  王一博越看越觉他琢磨鬼点子的模样可人爱,失笑,伸手在他身上四处乱摸:“想了什么妙计?”

  肖战挥开他捣乱的手,打了个响指,鬼机灵劲儿十足:“有了,阿玉,就用他,一举三得。一来帮他一把,二来拿人。三来……”肖战坏笑两声,摩拳擦掌,“我要与他夫君,新账旧账一起算。”

  王一博支着一侧脸颊,手又不死心地伸来,肖战身上游走,眉目含笑:“那,敢问宣平少君,为夫可有幸助你一臂之力?再顺便讨个赏?”

  肖战俏皮地凑过来,与他鼻尖对着鼻尖。

  王一博被肖战撩拨得开心,手慢慢往肖战衣裳里钻,愈发不规矩。他刚要摸到衣裳里的皮肉,就听肖战兴冲冲说话。

  “哎呀,我记得那儿的大小县官从前常受你指使,助你欺男霸女,他们如今还听你的吗?”

  王一博占便宜的手顿住。

  这回是肖战忍俊不禁,施施然起身,理了理被弄乱的衣襟,刮他鼻梁骨:“逗你玩儿呢,小色棍。”

  王一博一把拉他坐在自己腿上,目光在他脸上扫:“既都说我是色棍,我不能担虚名吧?”

  说罢,王一博就往肖战颈间拱。

  肖战推开他的脑袋,竖起一根手指点住他唇峰:“你且等等,我本就秋困,今日又要费神想对策,恐没那么多气力与你厮混。”

  “那我憋得慌。”王一博拧眉撒娇。

  肖战将唇珠贴近王一博耳畔,呵气:“等你阅军回府,我好好伺候你。”

  *

  秦六素来知晓自己表哥有些好吃懒做、蛮横急躁。表兄是姑母的老来子、姑父家几代单传的独苗苗,因而自小受宠,日复一日被惯出了这副坏脾性。村里村外的人家多少知晓表哥一家的情状,从前纵使有他这个表亲在里正手下做事,十里八乡也没几人愿把自家的姑娘小子说去做媳妇。

  后村头老刘家因缘巧合娶了一房远来投亲的坤泽,听说样貌绝好,惹红了村里不少人家的眼。秦六那表哥因起色心与人拉扯,被狠狠打了一顿,自此记恨上刘家,也胃口大刁,非要争一口气,也娶个坤泽进家门,一来二去,婚事更被耽搁。

  这几年他久经姑姑一家的软磨硬泡与苦苦央求,不得不为表兄的亲事操心,看遍、挑遍了东庄内外的好人家,直至后来升任里正,几番盘算打点,才软硬兼施为表兄求娶来一个正儿八经的坤泽。

  可成婚以来,表兄秉性难改,与阿玉多有龃龉,又不肯稍忍一忍脾气,三天两头对阿玉动粗,幸而阿玉柔弱胆小,又有他这个里正在四邻里走动敲打,这一年多来才风平浪静。

  上回阿玉为母求医,闹到了宣平府主家跟前,秦六也不禁为表哥一家捏把冷汗。听闻宣平少君良善心慈,又同为坤泽,若是阿玉告状诉苦,叫宣平少君一时大发善心主持公道,表哥岂不要受罚,丢了媳妇不说,还得牵累他这个弟弟。

  万幸万幸,宣平少君非但没有追究,还赠药赐钱,赏了表哥一份差事。秦六回去的路上一遍遍叮嘱自家表兄,既逃过一劫,就收收心,尽力为宣平府办事,往后有他帮衬,又背靠大树,定不愁吃喝。

  可表兄倒好,安生了没两日,那头宣平府的大夫刚登门探访过,他又把阿玉打了一顿,说是阿玉败家,弄丢了药渣子。

  秦六倒不懂了,一罐熬过的剩药渣能值几个钱?宣平少君前脚为阿玉治病,明里暗里敲打过他,他转头对人拳脚相加,岂不下了主家的面子?

  秦六又捏了一把冷汗,生怕此事传到宣平少君的耳朵里。好在他辗转打听得宣平少君在城中掌家,没空再来东庄,又见那日后再无大夫登表兄的家门。他猜想得宣平府断是不会再管阿玉这个小小坤泽,这才松了一口气。

  也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宣平将军府,堂堂宣平府的主府少君,能亲临田庄,赏庄户们一回银钱药材,已是大恩大德,哪有闲工夫见天儿过问百姓关起门来的家事。

  他的表兄也是见宣平府不再理会自家坤泽,更肆无忌惮,有事没事又拿人出气。奇也怪哉,表兄明明当初非坤泽不娶,真娶来却又好似对坤泽怎也看不顺眼。

  他劝表兄当心,莫要闹出人命,表兄便只说自有分寸,况有宣平府赏的好方子好药材吊着,万不会叫阿玉出事。

  秦六劝了两回,劝不动,见阿玉的确还能走能动,也就作罢,不欲多管。宣平府的几个大夫与下人待了没三天,已悉数动身回城去,他便更将表兄的家事抛诸脑后,一门心思顾全自己的里正之职。

  本以为风波过去,城里城外两相安生。没成想又过三天,主家猝不及防再临东庄,宣平府的车驾之后,还跟了一辆小马车,竟是衙门的车驾。

  里正本在田间给人分田亩,忽而听人传话,马不停蹄去迎。宣平府与衙门的车驾早已至村口。

  宣平少君藏在车驾之中并不露面,也不言语。几个衙差掀开小马车的帷帘,里头坐着县尉,身穿八品深青官服,面庞清秀,不及而立年岁。

  里正急忙车前叩拜:“不知少君与上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敢问上官为何突至?下官怠慢,还望恕罪。”

  县尉提袍下车,扶他起身,浅浅一笑,和颜悦色:“我今日巡查县里田地,偶遇宣平府车驾往你庄里来。我记得东庄为宣平将军职田所在,正巧我许久没来东庄看看,便与宣平少君商议,同行而来,关切百姓,以尽父母官之责。你也不必忙乱,前头带路,与我四处走走就好。”

  “是,下官领命。”

  县尉回身向宣平府的车驾行礼:“宣平少君,在下先行一步。”

  里正偷偷往宣平府的车队瞧。步障遮挡,他连看全马车都难,更别提车里的人。说来虽宣平少君来了两回,与他也说过不少话,他至今都不知这个少君究竟什么模样。

  也是,高官达贵的亲眷,岂是他能目视。

  隔着马车与步障,只听得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县尉慢走,恕我不便下车,就不送了。”

  里正担忧宣平少君心血来潮会召阿玉来见,想留在此处周旋,可身边县尉一个劲催促他快快带路,他又留不得,只好偷遣人去表哥家传话,藏好阿玉,千万别叫阿玉带着一身伤去见宣平少君。

  肖战一如上回,等侍卫与下人架好屏风挂好障步,才落座。这回宣平府的大夫熟能生巧,拿出名册来,施些无关病痛的养身药。

  肖战落座不多时,长随附耳过来:“里正通风报信,金家想拉着阿玉去山里躲藏,被我们的人拦住,已在带来的路上了。”

  肖战懒洋洋点头:“你出去等着。”

  屏风撤开一缝,长随出去没多久,打远处传来一声哭嚎:“两位壮士啊——你们这是抢人啊——抢人家里媳妇了啊——来人啊——救命啊——”

  哭嚎者乃一灰裙老太太,颠着步子紧追前头两个宣平府侍卫。两个侍卫带刀拦着她,催促身前的阿玉走快些。

  露天之下,本在领药的一群东庄百姓齐齐看过来,窃窃私语。

  阿玉跛着脚被侍卫推至屏风前,犹疑片刻,跪地磕头:“草民阿玉,见过少君。”

  那灰裙老太太想上前拽他走。

  蓦地两柄未出鞘的刀左右交叉拦在她眼前,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怒目而视:“少君面前,岂容放肆!”

  不远处看热闹的乡亲提醒:“婶子,你要么跪下要么退远些,东家面前不能闹的。”

  灰裙老太太忌惮那两个侍卫,后退几步求人去找自家儿子和她那做里正的侄子。

  “阿玉?多日不见,身上可有好些?”屏风之内主家问。

  阿玉低着头:“回少君的话,草民……好些了。”

  “那就好。我本想差人再去看看你,可侍卫回话,你们家里一见宣平府的人去就带着你跑。怎么?是嫌弃我医术不精,怕我害了你,还是懒得见我,不想与我牵扯?”

  阿玉摇头似拨浪鼓:“草民不敢,少君饶命。少君愿意赏赐草民银钱药材,为草民的母亲治病,草民感激涕零。”

  “刷”地一声,屏风里的人合上折扇。

  “既要谢我,那就进来当面谢,隔着屏风,我看不见你的诚意。”

  屏风撤开一道缝隙。

  灰裙大娘眼看自家媳妇要去见宣平少君,又想上前阻拦,被邻居一把拉住。

  “你不要命啦?敢在宣平府的人面前乱冲乱撞?还是等你侄子来了再说。”

  *

  阿玉入屏风之后磕头,听见一句“抬起头来”。

  肖战隔着帷帽的白纱端量他的面色,微微皱眉:“你说身上好些了,可我观你脸色煞白,唇无血色,眼下乌青,人又瘦了,气色更差了。”

  阿玉忙又低头躲避肖战的打量:“回少君,小人这两天农忙没睡好,等农忙过去好好歇几日就养好了。草民吃过少君赏的药,确实身上好了许多。”

  肖战将乌木折扇在手心敲了敲:“既然你身上好了许多,那我也就放心了,过来再让我摸摸脉象。”

  阿玉迟疑了一瞬,膝行上前,低着脑袋伸出一只手腕。

  肖战探他脉象,越探眉头拧得越紧,撤回手:“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觉得身上好了许多吗?”

  “是……是。”阿玉胆战心惊。

  只听得头顶一声冷笑,惊出阿玉满背的冷汗。

  肖战懒懒靠坐于圈椅上,不疾不徐问道:“你可还记得上回替你诊脉后我与你说过的话?”

  阿玉埋头不语。

  肖战慢条斯理展开乌木扇,轻缓送风:“我说过,你受我诊治,你的命就不止是你的命。倘若他日你横死,留下把柄让人诬赖我救治不力,我定然追究到底。怎么?回家躺几天?把我的话扔去九霄云外了?”

  阿玉魂不附体,不住磕头:“少君饶命,小人万不敢忘记少君说过的话!”

  肖战望着眼前磕头的可怜人,无声轻叹一口气:“我也不欲多管闲事插手你们的家长里短。可你要记得,一旦你有个三长两短,牵扯上我的声誉,牵扯了宣平府的名声,可就不只是你的家事,而是能将你满门押送公堂的大罪。到那时轻则徒刑重则流放,你以为你的父母弟弟能安然求生?”

  阿玉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肖战似是倦了,挥挥手下令:“来人,拖他出去,传我的话,往后也不必去给他娘家施医送药。由他们去吧。”

  一听宣平少君不愿再管自己的母亲,阿玉登时慌乱无措起来,眼看两个侍卫要来拖拽自己,阿玉魂飞魄散,爬来肖战脚边,哀哀恳求:“求少君发发慈悲,帮我母亲一把!”

  肖战闭着眼,懒得理会:“我依你的心意,你们一家,自生自灭也好,自寻死路也罢,听天由命吧。”

  阿玉泪如雨下,小心翼翼拉扯肖战的衣摆:“少君可怜可怜我们一家,我的性命不要紧,还请救救我的父母与弟弟……”

  肖战支着额角:“我看你一心护你的夫君,哪里想救你的父母弟弟呢?”

  “不不不,我救他们,我想救他们……”阿玉哭着摇头。

  肖战懒洋洋睁开眼睛,端详阿玉梨花带雨的哭相,漫不经心道:“我给你两条路。一则,保你夫君,若你丢了性命,我不追究他,他往后如何刁难你娘家我也不管,你体弱多病的母亲和垂垂老矣的父亲生死看命。一则,保全你的父母与弟弟,趁你尚有命在,防患未然,先行断绝你娘家三人牢狱之祸,兴许你劫后余生,还能平平安安回家团聚,再说一门好亲事。”

  阿玉抽抽噎噎:“我选……我选……”

  “来人,送他出去。”

  “我选第二条路!”阿玉叩头,“回少君的话,我选第二条路……”

  “嗯……第二条……你是打算,如何保全你的娘家?如何摆脱你的夫君?”

  阿玉以头抵地,泣不成声,断断续续:“他自成婚后,三天两头……对我拳打脚踢,我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还求少君做主,让我与他和离,保我能回到自己家去侍奉双亲,保我一家不再受他为难。”

  肖战沉吟片晌,动弹动弹手指。

  长随捧来一只托盘,上头一张早已写好的状子。长随将状纸与印泥端到阿玉面前。

  肖战扇子一指状子:“是你说的,要我帮你,那我且帮你一把。画押吧,白纸黑字,若你画押之后胡乱改口,我决不轻饶。”

  阿玉认不全字,茫然看着状纸。长随小声将状子念给他听。

  阿玉听罢,擦干眼泪,果断画押,又向肖战磕头:“多谢少君做主。”

  肖战打了个哈欠,接过状纸来看,点了点头:“嗯,东庄佃户阿玉,状告金阿宝一家同谋共殴伤人害命。啧,人命案子啊。”

  肖战放下状纸,折扇点了点额头,若有所思:“既你是东庄户籍,就也算宣平府的人,巧了,今日县尉也在东庄,正好让他来审一审这桩官司。本君身为主家,从旁听一听原委。”

  阿玉这会儿哭够了,呆愣愣跪在地上。只听得面前宣平少君长长慨叹,扬声:“来人,快快去请县尉与里正,就与他们说,东庄出了个大案子,请他们来主持公道。”

  *

  里正虽一直陪着县尉寻访农田,可心里七上八下始终惦记表兄与阿玉一事。怕什么来什么,他与县尉于田间地头走了没小半个时辰,有人急慌慌跑来,说道宣平少君有请县丞与里正去东村村口,审理一桩故伤人命的官司。

  来传话的正是宣平府的侍卫,里正一听他的话便知不好,心虚心慌:“敢问壮士,是谁与谁的官司?”

  那侍卫瞧他一眼,讳莫如深:“里正不若先去看看吧,一看便知。”

  里正这一颗心霎时提到嗓子眼,想找借口拦县尉。

  县尉却抢他一步先道:“本官此次寻访县里乡间,就是为了体察民情。择日不如撞日,就请里正带路,容本官去看看究竟有何内情,也好就此为百姓主持一回公道,好叫民间都知朝廷的安民爱民之心。”

  里正一时间找不出托词推据,只得前头带路。

  一行人赶到村口,见空地上跪着四个人,正是里正的姑母一家。不远处看热闹的百姓窃窃私语,嗡嗡嘈嘈。

  那一家子除却阿玉,一见里正来,迫不及待唤他“侄儿”“弟弟”。

  县尉不禁侧目看他:“哦?这竟是秦里正的家里人?”

  里正赔笑,不敢多言。

  衙差于上座摆好桌案与木椅,紧挨着宣平少君的屏风,又于桌案边上摆一张椅子。

  县尉扶正官帽,落座之后,又请里正落座:“今日真是巧事撞一堆,还请里入座,与本官同审案情。”

  惊堂木一敲,县尉端正面色,声如洪钟:“案前何人?苦主为谁?状告何事?”

  阿玉当即伏地叩头:“草民,洛阳人氏,东庄佃户,吴阿玉,状告夫家三口三天两头殴打伤人。草民受苦日久,苦不堪言,还望官爷为草民主持公道,准草民与夫君和离,返回自家侍奉双亲。”

  他身后跪着的金阿宝当即反驳:“我如何害你性命?不过是两口子吵嘴时动了下手。你做不好人家媳妇,我还不能同你说理了?”

  县尉喝止他:“旁人先住嘴,待本官问到你再回话!”理了理衣袖,县尉又问阿玉,“你既要状告你夫君殴伤你,可有他的罪证?”

  “有。”阿玉撸起袖子举给上座的县丞看,“草民自来他家,受尽打骂,身上都是淤伤,还请官爷验看。草民曾受宣平府少君治伤施药,少君也见过草民身上的伤。”

  县尉听闻此话,向左手边问:“敢问少君,此农户所言可属实?”

  静了片刻,屏风之后有一人答:“他所言属实,上回本君来此赠药,因缘巧合为他诊治,确实见到他一身是伤。”

  县尉搓了搓手,虽还是笑,面上却挂着为难,小声对里正道:“秦里正,你瞧这事儿闹的,人证物证齐全,又有众百姓围观,我也不好……是吧?且多多少少先做点样子,以堵悠悠众口,勿怪,勿怪……”

  里正听见县尉说软话,悬着的心落下,叹了口气,刚欲说话。

  猝地,惊堂木又一敲,县尉高声质问:“金阿宝一家何在!大胆刁民!铁证如山,你等从何狡辩!无故殴伤他人,可知罪!”

  上座里正被吓了一跳,台下金阿宝一家也俱是一震。

  金阿宝见方才县尉还与自家表弟窃窃私语,以为无关紧要,便嘴硬:“我没罪!村里村外谁家男人不教训媳妇!凭什么别家都没事,就我有罪!”

  里正欲言又止,不禁扶额。

  县尉冷哼一声,肃然道:“依我朝例律,夫殴妻乃亲告罪,苦主不告不论,告诉乃论。如今你家坤泽向本官告你殴打伤人,又有诉状,白纸黑字呈送堂上,本官身为父母官,自然该依法判罪。”

  金阿宝身边的灰裙大娘登时慌了,忙高声问县尉身边坐着的亲侄子:“侄儿啊,你倒是说几句话呀,什么例律这般不讲理啊,谁家也没听过打媳妇还有错的啊!我们怎么就不能管教他了?”

  里正抬手向县尉抱拳:“县尉可容我说几句?”

  县尉面上堆笑,热络地点头:“你说你说,里正平日多为乡里操劳,自当不必瞻前顾后,有话就说。啊!”

  里正将椅子挪了挪,县尉也贴心地往前凑了凑,洗耳恭听。

  “依下官……”

  话刚出口,被县尉打断。

  县尉指着台下看热闹的百姓:“素闻里正行事忠直,想必定不会有偏颇,那便不必藏着掖着,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出来,让大家伙儿都听见,有罪就罚无罪豁免,让百姓乡民听个明白,你表哥一家,也好做个典范。”

  “是不是?”县尉笑问。

  里正无奈,只好说得高声些:“也是依我朝律法,殴人者笞四十;而殴伤妻者,减凡人二等,每十笞为一等。阿玉如今身子骨尚好,并未伤及性命;再者夫妻之间争斗乃民之常情,若一一细究,家家有难乡里不宁。故而,依法理依人情,金阿宝不必受杖笞。不过他殴伤家妻的确不妥,当以斥责训诫。”

  县尉:“啊,对对对,确实,得好好说几句,两口子过日子,怎么能动不动打人呢,是不是?”

  里正:“是是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从前他们许多争端,下官不好插手,不过往后下官一定好好规劝族兄。”

  阿玉听见两位官爷你来我往的言语,心凉了半截,凄然望向屏风:“少君,少君救我,求少君为我做主!”

  金阿宝上手拽他,咬牙切齿低喝:“你算什么东西,敢搅扰主家。给我过来!”

  “嗯……”县尉若有所思挠了挠鬓角,又问屏风那侧,“既是宣平少君帮忙递的状子,少君也能说几句。依少君看,秦里正所言可有道理?”

  里正忐忑不安等着,料想宣平少君乃内院中人,平日相夫教子,当不会懂得太多国法朝律。

  只听得屏风之内,宣平少君将折扇甩开,漫不经心地问:“听里正先才说,依我朝律法,殴人者笞四十。”

  “是是,拳殴,笞四十。”里正答。

  “如何可知就是拳殴?里正亲眼所见?”肖战问。

  “这……”

  肖战摇了摇折扇,问屏风之外:“阿玉,你来说,金阿宝动手打你可只是拳头?可有用你家里趁手的棍子、鞭子或是旁的物件?”

  “有!有!回少君!他有时发起狠来,什么都往我身上砸!凳子椅子都砸过!”阿玉哽咽哭诉。

  阿玉胆战心惊,今日他若不能倚仗宣平府这个靠山告倒夫君一家就此和离,但凡被带回去,定无好日子。过了今日宣平少君还不知何日再来,那他岂非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嗯……”肖战点点头,扬声又道,“里正,你瞧,凡事还是得仔细问问。”

  里正忙答:“是,是,是下官疏忽。”

  县尉见里正望向他,遂体贴地问:“那里正,依律法,该怎么罚?”

  里正叹气:“伤及以他物殴人者,见血为伤,笞六十。再减二等……”

  又听屏风内宣平少君问:“如何可知见血伤?里正你亲手验过?阿玉是你表嫂,你竟也不避讳吗?”

  里正矢口否认:“不不不,少君哪里话,我多少读了些圣贤书。”

  “我知你没有,否则也不会说错。”肖战替他解围。

  里正不知如何接话,他心知若错答一句被抓住把柄,宣平少君绝不轻易放过。

  果然宣平少君又道:“既里正没验过伤,那便由我这个验过伤的人来说吧。本君尚有他的医案在手,请县尉过目。”

  长随呈上一纸医案,供县尉阅看。县尉一字一字看着。

  肖战一面等他,一面道:“他物殴人伤及拨发方寸以上,依律杖责八十;殴人头面,或致内损吐血者,各加手足及他物殴伤罪二等,乃杖一百。阿玉诸种伤情我已悉数写于医案,还请县丞与里正细看。”

  县尉右手边,里正伸头伸脑也想看医案。县尉将医案在他眼前挥了一挥,不等他看仔细,已放去一边。

  县尉轻轻拍了拍医案,愁眉苦脸看着里正:“啧……秦里正,这不好办呐……确实伤多,算来得杖一百……”

  里正擦了擦额角,点头应答:“是,是,再减二等……”

  “且慢。”肖战又说话。

  里正后背心冒出冷汗来。

  只听得肖战游刃有余:“此乃一人殴伤之罪,可阿玉分明状告金阿宝一家三口。那便是金阿宝一家同谋共殴,下手重者为重罪,元谋、从犯各减一等。如此算来,金家老夫妻俩,可都得杖刑。若阿玉身上的伤多乃他们所致,他们可比金阿宝的罪更重。”

  “哎呦——老婆子我都一把年纪了!我怎么能有罪呢……”

  灰裙大娘刚一喊,县尉随即敲响惊堂木:“肃静!”

  里正暗道不好,忙不迭起身,隔着屏风向肖战行礼:“少君,阿玉虽状告三人,却并非就是三人同谋共殴。他兴许只是怨恨被夫君打骂时两位长辈不曾帮他说和。再者,金家二老一把年纪,腿脚不利索,站也站不稳走也走不快,而阿玉年轻脚快,二老如何能伤到他?”

  阿玉当即辩驳:“少君!他们平日对我也是非打即骂,我身上的伤也有他们打出来的!”

  里正呵斥:“他们是你长辈,你有错处长辈难道教诲不得吗!若亲长教诲都算错,那普天之下的父母公婆岂不都得去公堂领罚!阿玉,你莫要为一己之私诓骗少君!”

  阿玉被训得泪如雨下,战栗不止,可怜地哽咽:“他们根本不是教诲,就是故意打骂……”

  “好了。”肖战出声,“金阿宝的父母都已过花甲,情理之上应当从轻。究竟他们是否故意打骂,本君以为就不必追根究底了。”

  “对对对,少君心慈。”里正作揖。

  “我看不如这样。”肖战斟酌片刻,“现下两边儿,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既不能咬定二老动了手,也不能咬定二老没动手。那就各退一步,就当动了手,他们有罪,但不罚他们。”

  “不罚,不罚行。那就只论金阿宝。”里正擦着额头的汗。

  “对,只论金阿宝。天地君亲,孝道为先,他身为人子,行事不正,殃及父母,本就有错,如今父母深陷罪罚,他理当挺身而出,为双亲领罪,替二老受刑。此不失为一段佳话,孝心可范乡里民间。”肖战说得不紧不慢。

  里正已然有些懵。

  县尉在一旁苦口婆心:“秦里正啊,且多多少少先做点样子,以堵悠悠众口。是不?”

  “对了,秦里正从前可知你表兄一家虐打阿玉?你身为一方里正,应当不会与人同谋共殴,伤人害命吧?”肖战担忧问道。

  县尉也吃了一惊,小心翼翼低声探问:“没有吧?是没有吧?”

  里正疯也私摇头:“没有,下官从前向来不知。毕竟是百姓家事。”

  “哦……”县尉松一口气,拍拍胸脯,又招呼里正,“坐,坐。”

  “那如此再算,秦里正以为,金阿宝当杖责多少为宜?”

  里正哑然。

  县尉掰着手指头算:“金阿宝笞一百,减二等,乃八十。其父母同谋从者,各减一等,各当笞九十,金阿宝代受,合……二百……二百六……”

  里正慌神:“这如何使得?二百六十杖,铁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住啊!少君县尉……”

  “什么!二百六十!还有没有天理啊!谁家打个媳妇要挨二百多下板子啊!天下没有啊!”灰裙老太将自家儿子护在怀里,哀嚎。

  金家老父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堂上磕头:“好侄儿你救救你表兄,他可是我们家里独苗苗……”

  灰裙大娘哭一阵,指着阿玉咒骂:“你个死短命鬼!晦气到家!都是你害的!当初我家宝儿怎没弄死你呢!”

  宣平少君的声音传出来,耳听竟有几分好整以暇:“敢问县尉,殴人致死者,该如何判罚来着?”

  县尉微微仰头回想:“哦……好像是……斩……”

  “少君!少君!少君!”里正慌急慌忙跑来屏风前,险些绊了一跤,“少君,县尉,是下官管束不严,叫族兄闹出这等祸事。依照国法,族兄该罚,只是二百六十杖若真打下来,族兄性命难保。族兄虽伤人在先,但罪不至死,还望少君与上官手下留情,罚归罚,饶他一命。”

  县尉又搓手,左右为难:“哎呦……确实啊,确实。啧,难办……少君以为当如何是好?”

  肖战默然不语,须臾后道:“二百六十杖定然是不能今日全打完,不如这样,叫衙差先打着,打个差不离,余下的留着,分几回慢慢儿还。”

  “哎!能行。”县尉抚掌。

  “县……”里正想求情,被县尉按住手腕。

  县尉拉他回来坐好,拍拍他手背,挤眉弄眼:“做做样子,做做样子。”

  不等里正回神,他当即又换了一副面孔,负手而立,怒视堂下:“来人,将金阿宝拖去一边,木杖伺候,待本官喊停!”

  两个衙差领命就要来拖拽金阿宝。金阿宝魂飞魄散,一面挣扎一面哭爹喊娘。

  金家二老护子心切,想拉回自家儿子,奈何敌不过人高马大的衙差,都跌在地上。

  那灰裙老太太跪在地上流眼泪,眼看自家儿子被按在凳子上,还不知要受多久重罚。她越哭越着急,越哭越悲愤。

  “我们一家老小累死累活替宣平府种地!没有半句埋怨啊!我那侄儿辛辛苦苦做里正!日日替主家料理庄户农事啊!我们一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那灰裙老太太边拍打双膝边痛哭流涕,哭喊声直冲苍穹。她身后不远,东庄的乡里乡亲听她哭诉,窃窃私语。

  上座,里正心焦惶恐,直冲下头使眼色,要家里人快将姑母带去旁边住嘴。

  他的眼色还没使明白。他的好表哥哀戚戚一句“俺娘救我”,叫台下跪着的老太太病急乱投医起来。

  她回头冲着东庄百姓,口不择言:“乡亲们呐!你们评评理啊!就算是主家也不能这般欺负人呐!我们这些穷苦人年年耕种,交那么多租都换不来儿女平安啊!我家几代的独苗苗要往死里打啊!”老太太拍着胸脯,仰天长哭,“哎呦啊!少君呐!你不能这么狠心待我们家啊!不能欺负东庄苦命的父老乡亲呐!”

  那老太太嘴皮子利索,说话极快,上牙碰下牙,转眼功夫冒出一大箩筐话。里正快被姑母的胡言乱语吓丢了魂,见家里人愚笨,看不懂自己的眼色,忙起身。

  “啪”地一声骤响,惊堂木狠狠一敲,台上正座,县尉指着台下呵斥:“大胆疯妇!口出狂言!给我拽下去!”

  台下一群本还嘀嘀咕咕的庄户村民俱被吓了一跳,鸦雀无声。那老太太也打了个大哆嗦。

  里正耳边霎时安静。

  两个带刀的县衙差役上前,一边一个架起老太太。

  “慢着。”不紧不慢的一声。

  “停。”县尉叫住衙差,坐着抱拳,转了半身,问坐在步障之后的人,“敢问少君有何吩咐?”

  一障之隔,只闻其声。

  肖战将乌木折扇在手心敲了敲,善解人意道:“还请县尉叫衙差们轻手轻脚些,扶她下去坐好,莫伤了老人家,倒显得我宣平府,以、强、凌、弱。”

  里正听着宣平少君冷森森的话音,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姑母一家再口出不逊惹来祸事,甚而连累自己。里正提着衣摆亲自跑下堂去扶灰裙老太,将一对老夫妻按在一旁,不准他们乱动。

  衙差棍棒落下,金阿宝疼得鬼哭狼嚎,震慑住一众围看的百姓,方圆半里无人敢出声,只剩金家父母犹在啜泣。

  长随领少君之命,送了茶点来:“府上带出来的茶水糕点,我们少君请县尉与里正尝尝。”

  县尉笑嘻嘻谢过,吃得开心,呷一口茶,举了举手中糕点,招呼下首的里正:“哎呀~秦里正,莫总站在下头,上来坐,你我同为朝廷命官,岂有我在上你在下的道理呢?”

  里正一脸难色,叫人来看住姑父姑母,他慢吞吞坐回县尉右手边。

  县尉将茶点推去他面前:“吃着喝着,嗯。”

  不远处金阿宝还在受刑,木棍击打在身,一刻不停,不知何时是头,叫人听得胆寒。

  “对了,县尉。”

  “嗯——?少君请说。”

  “本君记得先前阿玉不仅状告夫家,还要求你做主,准他夫妻二人义绝和离,放他归娘家侍奉双亲。”

  县尉如梦初醒:“哦——对对对对对。”

  里正欠身欲起:“县尉,宗祠耆老在上,庄里村上凡夫妻要义绝和离,须过族老合议。”

  县尉指着下头:“那不都在呢嘛!瞧瞧瞧瞧,来求医领药的,来看热闹的。你给找找哪些个是族长族老。要还差人,我去叫人到村里请嘛!是不?嘿嘿嘿。”

  县尉笑得憨厚。

  里正鼻尖都是冷汗,勉强勾起嘴角:“那下官着人将他们叫上堂来……”

  县尉点头如捣蒜:“来人,找椅子,赐座,不好叫老爷子们站着呀。”

  里正下去找了几位今日来村口领药的族老,请他们出来坐下,又向县尉与宣平少君作揖:“族老在列,还请上官与少君示下。”

  县尉摆摆手:“哎呀哎呀,哪有什么示下,就和离嘛,写个和离书,给他们过目,两边儿摁个手印儿的事儿嘛!哎?不妨秦里正你代笔。来人!笔墨伺候!”

  长随立即送来纸笔。

  县尉道了谢,朝里正招手:“来来来,秦里正你时常主持乡里琐事,写个和离书应当不难,写一个写一个。”

  里正无可奈何,回到上座,提笔落字,不多时写好一张和离书。县尉看过,又叫人誊抄一张,一式两份。

  等衙差终于抄写完,那头金阿宝已被打得奄奄一息。县尉总算喊了一句:“停。”

  施刑的衙差停了手。

  县尉命人将一封和离书送去眼泪汪汪的阿玉面前,一封送去出气多进气少的金阿宝面前。

  县尉两边抬抬手:“既你二人已义绝,就在宗亲族老面前签下和离书,列位父老乡亲都是见证,从此你二人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阿玉想也不想,按了手印。

  另一旁,金阿宝昏厥不醒,被衙差拿着手按下手印。

  县尉拍掌叫好,按着里正的肩冲台下百姓道:“瞧见没有,乡间若有不平事,你们里正都会主持公道。他身为一方乡长,对你们还是很上心的。往后若有什么委屈,尽管找他,他定当竭心尽力。”

  里正脸色苍白,额头鼻尖尽是细汗,想求县尉准允自己遣人送姑母一家且先退下。可他刚一开口,屏风之后,宣平少君又发了话。

  “敢问县尉,金阿宝这板子可打完了?”

  县尉似是自己也糊涂,问下头的衙差:“板子可打完了?”

  行刑的衙差答:“只打了六十杖,尚余二百杖。”

  “哦,那继续打。”

  “上官且慢!且慢!”里正吓了一跳,又起身行大礼,“二百板子今日若执意全打下去,金阿宝当真就难逃一死了啊!求县尉网开一面!网开一面!容他先养一养伤。”

  县尉犯了难,不住搓手:“哎呀,难呐。衙门与东庄离得远,本官不能及时知晓他的伤情,不好定夺下一回何时行刑呀。”

  “这……那不若容下官……”

  “哎?县尉,本君倒是有一主意。也不知合不合适。”

  县尉偏身问:“少君但说无妨。”

  肖战在屏风之后打了个呵欠:“今日的案子由县尉与里正亲审,又有众百姓围看,不可稍有马虎,否则坏了二位的官声。金阿宝的刑不能不罚,又不能一次罚完。不若将他带回县衙好生安置、养伤,容他慢慢儿将杖刑还完,再放他归家。”

  里正惶恐失措:“这……其实下官也可……”

  “本君如此思量也是为了里正好。他是里正的表兄,倘若将他留在村里由里正照看,难免会有闲言碎语,或是说你不顾情义或是说你徇私枉法,哪样都叫你为难。”

  县尉不容里正思量,敲了敲惊堂木,催促:“是是是,来人,找架板车来,将金阿宝拖去衙门。”转头,县尉又一副笑面安慰里正,“放心,放心。”

  不等里正想出什么好对策,衙差们已利索找来板车,将人抬上去,拖着就要走。

  金阿宝的爹娘哭天喊地去追车,被衙差们拦住。

  肖战看着他们闹了一场,也乏了,收起折扇向县尉与里正告辞:“二位保重,今日人多,本君身为内眷不便露面,礼数不周,还望见谅。”

  将军府的车驾浩浩汤汤离去,丢下一众面面相觑的父老乡亲,与失魂落魄的里正。

  县尉依旧一副和气面庞,拉住他的手腕拍了拍:“勿忧,勿忧,做做样子,不出几日风头过去,人就能回来了。时辰不早,我也得走了。”

  里正长叹一口气,弯腰行礼:“上官一路当心。”

  县尉一面上车一面招手:“不送不送,你忙,你忙。”

  *

  马车晃晃悠悠往西走,路过衙差身旁时,肖战掀帘往外看了一眼趴在车上不省人事的男人,冷笑一声,放下帘子闭目养神:“长随,我吩咐的事可都安排妥当?”

  “回禀少君,已留人在村里多住几日,照看照看阿玉一家,绝不让金家上门闹事。”

  “嗯。”肖战懒洋洋点了点头。

  素琴惊叹:“少君今日真威风,料想他们吃了苦头,不敢再做坏事了。”

  肖战以木扇轻敲掌心:“若不作恶,也不会有苦头吃,自作孽不可活。”

  “少君枯坐一上午看人审案子,可饿了?”素琴打开食盒,“吃些马蹄糕吧,甜丝丝的。”

  一听是甜的肖战就觉倒胃口。

  肖战皱眉:“别了,有梅子干、杏干吗?我想吃些酸口的。”

  “有是有……不多。”素琴将杏干递给肖战。

  今年将军府的杏子不够甜,做的杏干也酸牙,素琴没带多少。

  肖战一下子有了兴致,坐正端过一盒杏干吃得有滋有味,边吃边嘀咕:“滋味儿不够,有些甜腻。”

  素琴砸了咂嘴,疑惑:“少君近些日口味好怪,这杏干我同长随尝过都觉酸牙,你却还觉得甜腻。你从前那么爱吃软糯香甜的糕点,如今却不肯吃了。”

  肖战摇摇头:“我不想吃,闻着甜味儿犯恶心,想吐。”

  素琴惊奇:“甜味儿如何能叫人犯恶心呢?少君你可是病了?这一个月来,又是时时想吐,又是日日瞌睡。从前也没见过你这样来着,除了……”素琴想了一想,“除了怀小少爷那会儿。”

  一语惊醒梦中人,肖战蓦地愣住了,嘴里的果干也忘了嚼。

  素琴倒了水递来:“少君,犯恶心就喝一口水顺顺。”

  肖战魂游天外,恍若未闻。

  “少君?”

  猛地,肖战扔了食盒,二指往自己脉门探去,却在二寸之远堪堪停住,不敢动。

  长随与素琴一头雾水。

  肖战咽下嘴里的杏干:“素琴,长随,你二人的确都觉得今年晒的杏干酸牙是么?”

  二人点点头。

  “我最近的确困乏嗜睡,没精打采,是么?”肖战又问。

  二人又点点头。

  “我可是犯过几次恶心?我自己未曾留意?”

  二人再点头。

  肖战心如擂鼓,良久,下定决心按住自己的脉搏,屏息凝神。

  车中静得出奇,马车晃晃荡荡,晃得肖战头晕,又想吐了。

  何为喜脉?

  脉相滑实流利,似有滚珠,指腹深按,脉力不减。是为喜脉。

  肖战不敢置信抬起手指,傻愣愣,片刻,再去摸手腕。

  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

  肖战又松了手腕,双目发怔。

  素琴被吓着,心惊担颤:“少君?你当真不要紧?”

  好半晌,肖战总算回过神来,拍拍车壁,嚷嚷:“快快!赶车去惠慈坊!我要去见古大夫!”

  车夫听令,狠狠挥马鞭,马车颠簸几下,往前快跑。

  肖战险些没坐稳,心霎时提到嗓子眼,大喊:“慢点!慢点!”

  车夫又立时抓紧缰绳,不敢快。

  肖战颤抖着一双手,捂住自己的小腹,气息急促,神神叨叨:“不能颠着,不能颠着……再等等,再等等,我们去找大夫……”

  *

  自上回肖战在医馆受了气,已许久不来。古大夫也不知肖战如今怎那么大气性,想是在将军府中日子过得顺,养出了些许脾气。

  罢了罢了,好在肖战派了几个府里的大夫来帮忙,他也能松快松快。

  今日午后,他正要小睡片刻,将军府的车驾乌泱泱停在医馆门口,肖战风风火火钻进来就要找他。

  奇了怪奇了怪,肖战从前多是乔装打扮不露风声来惠慈坊,今日怎这么大阵仗,急吼吼似火烧屁股。

  古大夫理了理衣裳来迎,被肖战一把薅住袖子往后院去。

  “怎了?这么着急?”古大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肖战拉他去后院,找了一间屋子落座,撸起袖子伸来他面前:“师父,你给我诊个脉。”

  古大夫心生疑惑:“病了?自己诊过没有,什么毛病?”

  “你给我诊一诊。”肖战也不答话,一个劲叫他切脉。

  古大夫闭目切脉,一瞬,猛地睁开眼,对上肖战一双亮晶晶的眸子。

  不确信,古大夫又仔细去探。

  “如何?”肖战小心翼翼。

  古大夫收回手,望着双唇紧抿的肖战。

  肖战揪着衣袖,不敢置信,仍有疑心。

  古大夫失笑,摇了摇头:“真的。这点小事你自己还能摸错吗?差不离两个月了。”

  肖战听他此言,一口气顿松,颤巍巍扶着桌子站起来,在屋里打转。

  “两个月了……两个月了……那就是……”肖战停住脚步,默默算日子,倒抽一口凉气。

  “那岂不是有了它以后我还和小将军胡闹过?”肖战转身,又撸袖子,“师父你赶紧帮我看看它可有事。”

  古大夫叹气:“哎呀无事无事,好得很呢。这会儿知道有了,就别再胡闹了,稳妥起见,最好四个月后再说。”

  “哦哦。”肖战点头如捣蒜,随即又慌神,“当真没事吗?”

  “没事,我的医术你还不信?”

  肖战还不放心:“要不你给我几帖安胎药吧……”

  古大夫不耐烦了:“吃什么药,你还用不着。你最要紧的是赶紧先回府歇着,莫乱跑吹风着了凉。”

  “哦,哦哦哦,对,对。”肖战无头苍蝇一样找门。

  “那边儿。”古大夫给他指路,“你家将军可在府上?这事儿得告诉他。”

  肖战又怔愣,傻乎乎道:“他不在,他去京卫营了……”

  “那你等他回府赶紧告诉他。”

  肖战两肩耷拉,怏怏不乐出了屋子。长随与素琴围将上来追问肖战可要紧。

  肖战只是摇头,却一字不答,直到坐上马车,满脑子是王一博此刻不在身边。

  如此一想,肖战立时又委屈又烦闷:“他如何就非要这几日不在呢?这么大的事儿……”

  素琴担忧:“少君,出了什么大事儿?”

  肖战侧过身不看她:“没大事儿。”

  “少君可是思念将军?要不小人托侍卫去京卫营给将军送几件衣裳传个话?”长随支招。

  肖战却发起了牢骚:“不去!”

  长随与素琴大眼瞪小眼,不敢再多话,默默陪在肖战身边。

  回到府上,肖战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肯见,不知是闹什么脾气。

  只琑儿有面子,溜进屋里陪了他半个时辰,陪到饥肠辘辘,跑出来找饭吃。

  长随打探少君在屋中是何情形。

  琑儿年纪小,也说不清楚:“爹爹哭了,眼睛红红,说阿爷在就好了,他能告诉阿爷。”

  “告诉什么?”长随问。

  琑儿答不上来。

  长随心中隐隐有猜测,却不敢乱说,去找长富商议。

  “少君这段日子一直吃不好、睡不好,今日去惠慈坊找过古大夫后就心事重重,别是有了什么大事。如若耽搁了,将军回府后要怪罪我们的。要不我们托人去京卫营送个话,回与不回,全凭将军自己定夺。”

  长富深以为然,遣侍卫快马加鞭,出城去京卫营。

  *

  王一博于京郊点阅诸军,安置番上府兵,今日恰闲了些,白日在营中与几位副将切磋武艺,商议晚上煮酒炙羊,与番上的州府将军大宴一场。

  将军府的侍卫来得及,神色匆匆。赵长千听他说府里少君出了大事,忙不迭领他去主帐见王一博。

  “你说少君病了?”王一博吃惊。

  侍卫也说不明白,只把凡自己知晓的全数倒出来:“北苑长富小哥说,少君连日以来身上不适,今日去惠慈坊号脉,回府后就闷闷不乐心事重重,还哭了一场,好似有什么大事。”

  王一博思量肖战因当年一难一直身子骨不好,怕不是旧伤复发,旧病复起。

  如此王一博惶惶不安起来,顾不上今晚的大宴,匆匆忙更衣,马不停蹄往将军府回,一路上心口乱跳,生怕肖战真有个三长两短。

  府门口下马,王一博马鞭都忘了扔,脚下生风直奔北苑,在院门口遇见长富与长随。

  长随不等王一博问,一五一十道:“半个时辰前少君开了门,愿意用饭,胃口依旧不好。不知怎的,少君硬逼着自己多吃,可是吃过不多久就吐干净了。素琴在里头伺候呢。”

  王一博这才想起来扔了手上马鞭,探头探脑跨进屋里。

  肖战漱了口,叫素琴传话去厨房,做些清淡的再送来。

  素琴好心规劝:“少君,吃不下就不吃吧,要不又要吐了。”

  肖战拍拍胸口顺气:“我不能饿着……”

  素琴心道,你也不饿呀。

  肖战喘几口气儿,一眼瞧见门口鬼鬼祟祟的王一博,倏地傻了眼:“你……你怎回来了?”

  王一博忧心忡忡进屋:“我听府里侍卫传话,说你病了,却不肯差人去找我。是有何事需得瞒我?”

  看着多日不见的王一博犹如神兵天降在自己面前坐下,肖战一下午憋回去的委屈与酸涩上涌,眼尾又红了。

  “我……我不是病了……”肖战千言万语堵在嘴边。

  素琴端了铜盆悄声退出去。

  “是不是病了都不能瞒我。有事说出来,我们好一同商议。”王一博见他委屈,抚他鬓边黑发,柔声,“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肖战却猛然哭出声来,哭两声,举起胳膊擦眼泪,像个小孩儿。

  “我呆呆傻傻想了一天,到此刻都不敢全信……”肖战抽噎,说得云里来雾里去。

  “何事不敢全信?”王一博心里慌,又不敢追问,怕问出什么坏事来,一着急想拽肖战靠近些。

  肖战却比他还慌,挣扎:“别别别,不能拽我,当心我摔了……你不知道……我等了好久好久……真的好久好久,我以为我这辈子都没这个命了……”

  肖战狠狠擦眼泪,袖子湿了一片。可见哭得凶。

  王一博被他吓住,慌忙松手,结结巴巴:“什么……什么好久?你没有什么命?”

  “就是……就是……”肖战伸出手腕给王一博看。

  王一博自然看不出所以然:“手腕怎了?”

  肖战上气不接下气:“脉……脉……我……喜脉……”

  王一博脱口而出:“喜脉是什么?”

  肖战又急又气,眼泪又掉,咬牙切齿:“你个哈皮,你说喜脉是什么?”

  王一博愣了,张口结舌看向肖战。

  肖战擦了眼泪,咳嗽几声,又质问:“你讲喜脉是什么?”

  “不不……喜脉……喜脉是……”

  肖战急恼得牙痒痒,恨铁不成钢:“哎呦你个哈皮哦,你讲啊!”

  王一博三魂出窍,缓缓站起来,挠了挠头。

  肖战希冀地望着他。

  王一博半信半疑,想指自己肚子,顿觉指错了,又去指肖战的肚子。

  肖战眼泪汪汪点了点头。

  王一博又去挠头,还是不讲。

  肖战等半天等不来王一博出声儿,懒得理他这副蠢样子,扬声:“素琴,叫厨房送些鱼肉羹,我要补一补。”

  素琴隔着门窗答:“是。”

  王一博猛地惊醒:“什么?!”

  把肖战吓一激灵。

  王一博深觉不可思议,指了指肖战,又指了指自己:“你……你有了?”

  肖战支着圈椅,一只手怜惜地摸着自己肚子,无奈:“你说呢?”

  王一博又又挠头:“怎么有的?”

  肖战被他的傻样气得哭不出来了,想踹人:“你说呢!”

  王一博还在挠头,发髻都挠乱了:“我不知道……不是,我是说……”

  “不知道拉到!它以后不认你这个阿爷了!”肖战起身进里屋。

  王一博手足无措去追,踢翻了圈椅,顾不得脚疼腿痛,慌慌张张:“慢点……你走慢点……”

  肖战转身:“你到底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王一博急急停步,规规矩矩站得笔直,“我我我,我要当……阿爷了?”

  “是,你又要当阿爷,我又要当爹爹,琑儿要当哥哥了。你听明白了没有?”肖战抱臂于胸前。

  “我,我,我,我听明白了。”王一博手脚不知如何放,还杵在那儿。

  肖战嘀咕:“跟你说话好生费劲……”

  一想自己刚吐过,还空着肚子,不能饿着肚子里的孩子,肖战又往外屋去继续等鱼肉羹。

  他刚走几步,王一博又追上来,一惊一乍:“当心当心当……”

  王一博没长眼似地,又撞翻了一只圈椅,还没来及疼,脚步不稳被翻倒的圈椅绊了一跤,跌跌撞撞手忙脚乱。

  肖战险些被王一博撞上,连连后退:“你干嘛啊!不会走路啊!”

  王一博差点摔个狗啃泥,堪堪站稳,安慰肖战:“我,我没事……咳咳嗯。”

  肖战抱柱躲避,目不转睛瞪着王一博,唯恐他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王一博环顾四望,摸摸自己脑袋,终于回了半魂,团团转了几圈,扶好椅子,又在身上狠狠蹭干净手心的汗,这才敢去扶肖战。

  “当心,别绊着。”王一博紧盯肖战脚下。

  肖战落座,掸了掸衣角:“我不怕椅子绊我,我怕你绊我。”

  王一博将椅子搬来肖战身边,紧挨着肖战坐,二人一时无言。

  素琴送鱼羹进来,又默默无言退下。

  肖战小口喝粥。一旁王一博双腿并拢坐得端端正正,双手不住摩挲膝盖,欲言又止,忸怩作态。

  “有话就讲。”肖战吹了吹粥。

  “我又要当阿爷了。”王一博呆言。

  “嗯,是,古大夫说有两个多月了。”

  “那我们之前……”

  “是,胡闹过几回,幸而它没事,往后俩月得当心。你须得清心寡欲些。”

  王一博垂眸,几分喜之中竟还有几分羞:“嗯,你和孩子要紧。”

  “还不知是男娃还是女娃。”肖战又喝一口粥。

  厨子为了给他解腻,放了些醋,是能吃得下了。

  “都好,都好。”王一博在腿上来回磨蹭手掌,“已有琑儿在,这一个,是男是女都行。”

  王一博两眼发直望着肖战,越看越心绪动荡,喃喃自语:“我又要做阿爷了。”

  肖战应答:“对,你又要做阿爷了。”

  王一博此时才终于明白过来,他与肖战又有了一个孩儿。王一博傻笑两声,又去挠乱糟糟的脑袋,琢磨着今晚的喜讯:“我做阿爷,你做爹爹。”

  “嗯,我们又要做一回阿爷和爹爹。”

  王一博挪了椅子坐得更近,谨慎小心,轻轻柔柔摸肖战的肚子,似婴孩牙牙学语:“阿爷?爹爹。”

  肖战将手覆上王一博手背,与他一同垂眸看着自己的肚子,感慨万千:“成婚日久,不曾有孕,我原以为,兴许此生不会再有娃娃了。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它却偷偷摸摸来了。”

  王一博蓦地想起一事:“事关重大,你上一回受了亏,此回万事都更要当心。”

  “是,明日我吩咐厨房,我的吃食都要万分谨慎。”

  “等不得明日,明日我要回营,不在府中,我不放心。”王一博一猛子站起来,往屋外去,“长富!即刻去叫北苑所有下人过来听训!长随!去传所有厨子来北苑外候着!”

  肖战追出去:“你着什么急啊,眼看入夜,明早再说呗……”

  王一博可不管三七二十一:“长荣呢!去找赵长千!要他马上来北苑听训!”

  “哎呀!大晚上的,人赵长千都歇了……”肖战劝。

  “你们小少爷呢?”王一博回头找儿子。

  素琴答:“小少爷在偏屋已睡下了。”

  “去把他拎起来!来我面前听训!”

  肖战:“王一博你个哈子!你儿子都睡了……”

  王一博:“搡一搡就醒了……”

  肖战:“……”

综艺有笑点
原来还有“棒槌会”这种令人咂舌的风俗,你们听说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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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君一肖】君王有疾 ①

*一个梦引发的脑洞

*后宫文,帝王x嫔妃

*中篇,双洁,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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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窗

〖博君一肖〗短篇小甜饼-在芒果跨年夜后台直播出柜 01

时间线2019年圣诞节-跨年夜。

短篇小甜饼。

有人看的话大概率每天晚上更。

走过路过请赞,爱您们。


01


肖战很喜欢圣诞节。最好是下雪的时候,所有人都裹在厚厚的外套里,戴着毛茸茸的帽子,说话的时候哈着白气,街上叮叮咚咚地放着圣诞歌,路过的店铺透着暖气和黄色灯光。


很特别的是,在这些圣诞节美好俱全的时刻,他正好在去见王一博的路上。


他本来不想见他。


八月之后,剧宣结束,他们再未谋面。临走之前,肖战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老王,我们都静静吧。


一年之后,又静了四个月。新戏也杀青了。肖战静...



时间线2019年圣诞节-跨年夜。

短篇小甜饼。

有人看的话大概率每天晚上更。

走过路过请赞,爱您们。



01

 

肖战很喜欢圣诞节。最好是下雪的时候,所有人都裹在厚厚的外套里,戴着毛茸茸的帽子,说话的时候哈着白气,街上叮叮咚咚地放着圣诞歌,路过的店铺透着暖气和黄色灯光。

 

很特别的是,在这些圣诞节美好俱全的时刻,他正好在去见王一博的路上。

 

他本来不想见他。

 

八月之后,剧宣结束,他们再未谋面。临走之前,肖战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老王,我们都静静吧。

 

一年之后,又静了四个月。新戏也杀青了。肖战静下来了吗?没有。

 

晚上八点的北京还是很堵。肖战靠在车窗玻璃上,把王一博的微信翻出来看。

 

“晚上一起吃饭吧。火锅,辣锅也行。”

 

肖战忍不住想骂人。王一博真是该死地了解他的弱点。掐好了杀青的时间,在肖战在家舒舒服服躺了一天睡也睡够了正饥不择食的时候,发来了这条微信。肖战有一瞬间差点就以为王一博找黄牛买了自己的行程,才把时机把握得如此恰如其分。

 

微信里余生剧组的群在翻腾着,大家刚刚杀青,感情正好,忙着发红包和祝福。肖战发了几个表情去,又发了个大红包,便兴致寥寥地准备退出微信,谁知home键还没按下,王一博的头像边又跳了个红点。肖战看着自己把对方置顶又消息免打扰的做作行为,此时不禁为自己感到不齿。

 

“在路上吗?”

 

“堵在四环了,交通广播说前面车祸了/叹气/。”

 

对方像是有所思忖,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过了许久,又没了动静。

 

肖战正没好气地舒了口气,刚切了小号刷了会儿微博,只听见广播里主持人温柔的声音说道:“下面这首歌,是王一博先生点播给肖战先生的,祝他青春永驻,笑口常开……”

 

肖战差点一个手机没拿稳,一面手忙脚乱地去接,一面怀疑自己出现幻听,自言自语道:“什么东西?”

 

坐在前排的司机赵叔忍不住补刀道:“小战,主持人说是送给你的。”

 

是三分钟加长深情版《两只老虎》。

 

肖战横躺在后座上,听着这首一本正经地搞笑的儿歌,差点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新热搜#王一博给肖战点歌#在肖战的注视下从四十多升到了二十多。

 

“9012年了,蒸煮解绑四个多月了,cpf能不能别舞了?”——小小小小小飞侠

“降热搜啊jmm,虽然但是,这事儿做得不对。不要让yxh趁机黑ggdd麦麸不解绑。”——并肩于雪山之巅2026.

“酷盖抱走不约,期待王一博芒果跨年合作舞台!”——王甜甜的大摩托托

“两只老虎?不是肖战说送给前任的歌吗?”——用户XDKJFSHKFR39

 

肖战突然间有些心酸。

 

他跟王一博不是没有在一起过。一八年的夏天是他永恒的记忆。他在瀑布下吻了王一博,王一博说等他。随后若有若无地隔空表白,王一博数次直球出击。终于在今年七月,又重新走到了一起。可最终是王一博的经纪人把狗仔偷拍被拦截的照片悉数放在肖战面前,问他:“你知道这对一博意味着什么吗?”

 

肖战想起张国荣和唐先生被拍到时,张国荣那样大方地笑着挽紧了唐先生的手。那一刹那的勇敢和温柔不是没有打动过他,但是他们仍是没有善终。肖战只是在王一博被所谓“石锤”造谣和某富家千金的绯闻时翻了翻评论而已,多么假的绯闻,却有无数恶语接踵而至。有多少所谓铁粉一朝之间一句“心碎”,一句“偶像不配如此”就拿出比爱他更多十倍的力气唾弃他。

 

短暂的甜蜜后又陷入漫长的冷静。他说,王一博,我们再冷静一下吧。王一博居然只是笑着说,好啊,我等你。

 

等你。王一博太了解他了,知道这两个字可以杀他千次万次。

 

王一博的发展势头正好,肖战听闻YH要给他制作一部新剧,找了新湃合作,借剧再和自家公司的新兴小小花炒个小绯闻,传说小小花是个带资进组的,又是YH某高层的亲戚。传言太多,他想,正好退一步,给王一博一点空间吧,让他不必左右顾忌,也把他不近人情的tag拿掉,以后的路还长。

 

于是肖战准备给自己一个放松的空间,让自己沉浸进一段新的戏剧之中。成为另一个自己,让顾魏来改造自己。每天最好忙连手机也来不及看。

 

可是王一博仍然是每天海一样的微信,在线上也尽情展示着“家里人没有嫌你烦吗”的本质,还时常隔三差五地发他新学会的滑板姿势来炫耀。肖战只好把他设置了消息免打扰。过了会儿,又怕自己看不到,又给他重新置了顶。

 

人真是个矛盾的生物。

 

热搜不断攀升之时,评论里又冒出来另一股声音,大意是骂王一博单方面不肯解绑,腆着脸住在热搜上还隔三差五带肖战。肖战看完之后浑身一僵。

 

又有人在搞王一博。

 

八月的时候那股愤怒又难过的心情,又重新被翻起。肖战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切了大号,开始写微博。

 

王一博刚走进火锅店包厢,就听叮咚一声提示——你的特别关注@X玖少年团肖战DAYTOY有新微博!

 

“圣诞快乐!/雪花//圣诞树//星星/”配图是一张在车上的自拍和一张表情包,是一只卡通小老虎比着耶。

 

继#王一博给肖战点歌#的热搜窜到十九后,新热搜#肖战微博 两只老虎#又窜到了二十一。

 

“你干嘛呢,战哥。”肖战把自己裹得像头熊,这一圈一圈地解开灰色的羊绒围巾。王一博坐在桌边,手指指节一下下扣着桌面玩儿。肖战听着烦心,把围巾一扔,便抓住那人的手,道:“别闹。”

 

四个月没见,那股熟稔让两人都一僵。

 

“我看到他们骂你。”缓过来后,肖战十分坦诚道。

 

“我又不是第一天被骂。”也许是自己冷出了错觉,说这话时王一博竟然笑得很开心。

 

“不行。”肖战一面低下头盯起了菜单,一面笃定地说道。“谁也不能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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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

今天得知有人恶意在vb和vx传播毁誉txt,我想严肃的说几点。

1.这些人严重不尊重知识产权,虽然同人文是灰色地带,但也是有版权的。对,我是不能把你怎么样,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我辛辛苦苦写了将近四十万字的文,被你用某种技术盗用,甚至用来牟利,我又能如何呢?人在做天在看,我只能祈祷你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只有这种幼稚的愿望而已。

2.那些甘愿去买文的,或者求txt的,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懂吗?就是你们这种人的存在消耗了写手的热情。至于你说会不会影响我预售的销量,不会的,因为你们在哪里都是bp,我稀罕bp读者吗?

3.毁誉写作的过程有多艰辛,后来的bp你们懂吗?一章两百热度不到,我坚持了半年,到完...

今天得知有人恶意在vb和vx传播毁誉txt,我想严肃的说几点。

1.这些人严重不尊重知识产权,虽然同人文是灰色地带,但也是有版权的。对,我是不能把你怎么样,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我辛辛苦苦写了将近四十万字的文,被你用某种技术盗用,甚至用来牟利,我又能如何呢?人在做天在看,我只能祈祷你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只有这种幼稚的愿望而已。

2.那些甘愿去买文的,或者求txt的,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懂吗?就是你们这种人的存在消耗了写手的热情。至于你说会不会影响我预售的销量,不会的,因为你们在哪里都是bp,我稀罕bp读者吗?

3.毁誉写作的过程有多艰辛,后来的bp你们懂吗?一章两百热度不到,我坚持了半年,到完结了,每天不断有人在大结局发一大段评论,写的好好,看了好几遍,给我的人生带来了动力,什么好听话都有,但是没有点一个热度的比比皆是。你们这些人,不就相当于买txt那些吗?


我为什么要出这本书,本来就不是什么吸引眼球的文学。甚至很多人都说,哪怕多少人安利,他都不会来看,因为太苦了。这篇文到我决定出本的时候,本调就那么点人。

上个月九号,我姥姥去世了。奔丧之后,我在回北京的火车上写下了番外2016。有好心读者告诉我,不要把番外都放上去,作为噱头,但我当时就决定我全部会放上来。因为这篇文读过的人都知道,是我送给挚爱亲人的。我在本子的后记中写了,这一本我出的决心空前绝后,哪怕只有一个人。

买txt那些,bp的那些,哪怕你们说的天花乱坠,有多么喜欢这个文,你们是永远不会读懂的,你和我这个作者之前永远建立不起真正的联结。



言尽于此吧,虽然我知道,传播txt这种行为是没办法禁止的,bp我说再多遍也没有用的。我写文无愧于心,无愧于任何人,虽然我也不知道还能写多久,还会坚持多久,虽然我都有24k读者了,现在发一篇文还只有300多热度……

我都想着,当时写毁誉的时候,200不到我不也坚持下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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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誉小问答十个

刚才和几个很喜欢毁誉的文友做了个游戏。

大家也可以试试。


1.去乌兰巴托在哪里转车?

2.孙玉敏男朋友叫什么?(琑儿可能意义上的生父哦)

3.文慧最喜欢的书是哪本,女主角叫什么?

4.琳琳在哪里留学?

5.江沅的名字出自屈原哪首?

6.声声慢当晚什么天气?

7.肖教授作家协会的同僚都有谁?


答到这里他们就崩溃了……

我再出三个。


8.一博伤的是哪条腿?

9.菱角看了山海经后因为哪个故事而自恋?

10.送分题:说出五种文中用来做润滑剂的东东😂😂😂


亲们,你们读懂毁誉了吗?


刚才和几个很喜欢毁誉的文友做了个游戏。

大家也可以试试。


1.去乌兰巴托在哪里转车?

2.孙玉敏男朋友叫什么?(琑儿可能意义上的生父哦)

3.文慧最喜欢的书是哪本,女主角叫什么?

4.琳琳在哪里留学?

5.江沅的名字出自屈原哪首?

6.声声慢当晚什么天气?

7.肖教授作家协会的同僚都有谁?


答到这里他们就崩溃了……

我再出三个。


8.一博伤的是哪条腿?

9.菱角看了山海经后因为哪个故事而自恋?

10.送分题:说出五种文中用来做润滑剂的东东😂😂😂



亲们,你们读懂毁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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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誉 番外四 二零一六





番外四 二零一六






肖战立在手术室外。

不时有医护人员从他身边经过,看他一头银丝皓然如雪,认不认识的都在劝他:“老爷子,去那儿坐一会儿吧,别站着等。”

他充耳不闻,反应不过来别人与他说了什么,修远取了药从电梯出来,看见父亲一脸茫然失措的站在红色“手术中”灯光下,像个迷路的孩子。


“爸爸,你别担心,只是个很小的手术,咱们找了最好的心脏外科医生,我姐也在里头盯着,咱宽宽心,一会儿就看见我爹了。”

肖战瘫软在儿子怀里,过一会儿问一句:“还有多久?咋还不出来?”

修远稳住父亲神经质抖动的手掌,给他温暖和力量。恍...





番外四 二零一六





 

肖战立在手术室外。

不时有医护人员从他身边经过,看他一头银丝皓然如雪,认不认识的都在劝他:“老爷子,去那儿坐一会儿吧,别站着等。”

他充耳不闻,反应不过来别人与他说了什么,修远取了药从电梯出来,看见父亲一脸茫然失措的站在红色“手术中”灯光下,像个迷路的孩子。



 

“爸爸,你别担心,只是个很小的手术,咱们找了最好的心脏外科医生,我姐也在里头盯着,咱宽宽心,一会儿就看见我爹了。”

肖战瘫软在儿子怀里,过一会儿问一句:“还有多久?咋还不出来?”

修远稳住父亲神经质抖动的手掌,给他温暖和力量。恍惚间,父亲手把手教他写字的画面历历在目,那时,父亲的手很大,包裹住他的小手,现在却发现,并不怎么大,在男人中算小的。

这双手皮肤依然细嫩,除了几粒老年斑,连水分都没有流失。这是爹爹的疼爱,多少年不让爸爸干一点重活,爹爹总说他比爸爸小六岁,理当什么都扛在肩上。俩老爷子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他记得出国访问学习时,爹还专门打电话,说“上次给果果带的雪花膏给你爸也带点,我给钱”。

修远觉得好笑,男士和女士,不同年龄段不能混用,爹却不知道。但不管啥,他不止一次见爸爸洗完手后,爹撵在他后面“来来来,抹点油”。一瓶子一瓶子奢侈品不要钱似的涂在脸上手上,父亲今年七十八,看着比陈道明还精神。

那时,修远明白了什么叫“蜜里调油”,那是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头对他爱人的珍惜,就像小姑娘爱惜自己的脸面,着意保养。



 

几天前,这一惊变打的肖战措手不及,他记得接到爸爸电话时,老爷子哭了:“你爹不舒服,我叫救护车了,你快点来!”

王一博被医生推走做详细检查,肖战拉着修远絮絮叨叨,一点点回忆这一天发生了什么。刚才医生一直让他讲重点,他便没能讲个完整。

“这不明天学校要开学,院系领导说让我去做个观礼嘉宾,随便说几句就成,不用准备……我就说要好好洗个澡,你爹朔给我准备西装,熨一熨……”

“爸爸不哭了……”修远手忙脚乱的替他擦眼泪,正好江沅火急火燎的跑出来,叮嘱道:“爸爸您不能太激动,爹在里头说了,让我们照顾好您,您得让他放心。”

“是,是……”肖战摘下眼镜,那上头都是一片一片的水雾:“我接着说,我说……”

他张着嘴坐在那里,主心骨不在身边,他哪里还是风度翩翩的肖教授,就只是狼狈又可笑的肖疯子。



 

修远将他扶到一边坐下:“你说到爹爹给你找西服熨一熨……”

肖战点点头,他的眼睛依然很大,眼角起了些许皱纹,但不妨碍他是个美男子的事实,可那双眼的眼珠不免呆滞了些,修远心里难过,他总觉得若爹爹有什么闪失,那双眼便会迅速黯淡、枯萎,最终失去生命力。

“我就去洗澡啦,你爹在外面跟我说话,他总这样,我洗澡的时候他都在外头等着,说万一我忘了啥没拿,要是走的远,他耳朵背听不见。其实我知道,他是怕我洗澡时候出什么意外,都怪他也不知道啥时候看了个电视剧,里面有个老人,就是洗澡时候跌倒,人没了……”

他唠叨个没完,怕修远觉得他烦,转过脸瞟了下儿子,发现修远听的认真,这才接着说道:“他可事儿了,一会儿说温度别那么高,高了头晕,一会儿又说水冷不,冷了感冒,你说说,咋说啥的都是他……年轻时候话少,老了倒碎嘴了。”



 

修远眼眶子湿了,背转身揩了揩,装作给父亲拿水:“爸爸你趁热喝,喝冷的我爹要生气的。”

“嗳,”肖战答应着,将恒温水壶捧在手心:“我洗完了,他问我要不要去剪头发,我说也不长,要不你给我来两下?他不干,说在烟囱村那是没办法,都是大教授了,他拿剪子都晃悠,怕给我剪坏了。嗨,他想太多,我看楼底下剪一次六十八的可不如你爹的手艺。”

讲了一火车还没讲到主题,难怪医生让他说重点,修远想,教文学的大文豪,提炼不出中心思想,大概爹在爸爸心里,细枝末节也是重要的。



 

“我说那不去了,他说给我……掏下耳朵,”似是说到私密之事让肖战觉得羞涩,他深呼吸了下,但还是讲下去:“他眼神比我好得多,七十多了一直也没怎么花,我手不稳,都是他给我掏耳朵……”

肖战的思绪停在数个小时前。



 

他们来到卧室,如今这一套房是修远为他们购置的采光颇好的三室两厅,卧室装潢的极适合老人居住,米黄色的壁纸,干净整洁的大床,硬实好睡的床垫,卧室带了个超大阳台,两人种了许多绿植,与他们为伴。

王一博靠了个枕头坐在床头,让肖战侧躺在他大腿上:“哥,再偏一点儿,嗳,这样看的清楚……疼不?疼要说话啊。”

带着老茧又温暖干燥的手掌拨弄在耳畔十分惬意,肖战一点也不紧张,他放心的将自己交给男人,眯起眼睛,床对面挂着的全家福映入眼帘,年轻的王一博帅气的在嘴角笑出两弯新月,他们在孙女背后偷偷勾起手指,照片中藏着隐秘的幸福。



 

“哥,你这白头发比我黑头发洋气多了,”王一博抚摸着他的鬓发,夸奖道。

肖战喜欢王一博年轻的样子,这些年他隔两月就自己染一次,果然容颜如新,肖战则反其道而行之,他头发有些白之后,索性染了个全白,真真是红颜白发,更觉璀璨。

肖战待说什么,耳勺已拔了出来,身后人轻轻颤抖,犹怕弄疼了怀中人:“哥……我……我看不清……”

他心口疼起来,硬撑着没倒下,嘴唇青白间泛着淡紫:“你……别慌,打120……叫医生。”



 

是冠心病,没那么严重,搭两个心脏支架即可。二零一六年了,这实在算不得大手术,四十九岁的江沅已由科室骨干晋升为主任医师,有她一路相护,每一环节都细致评估,专家会诊后得出结论,老爷子身体底子好,搭上支架后定期检查,再有二十年寿命没问题。

修远劝肖战在家等着即可,术前检查加术后观察,有一个来星期就能出院,他在医院陪着就行,但肖战怎么都不答应,说“你爹出来第一个必须看见我”。



 

是小题大作吗,修远却很可以理解。手术之前,王一博趁着肖战打盹,拉着他说了几句。

“我比你爸小六岁,老觉得能一直看着他的,经历这一遭,我也得想想,要是我走在他前头可咋办。”

修远被爹爹攥着手,爹的手可是很大,听说早年枪都拿的了,威震恶徒,而他在草原上亲眼所见,爹是马背上的英雄,当之无愧。他强笑道:“想啥呢,都不用全麻,一个局麻小手术,没一个月就恢复了,爹你别瞎想。”

“以前老觉得还没到时候,琑儿啊,等爹出院了,你去给我们俩看看墓地,装裹的也得准备起来,爹给你钱,都弄得体面点……”

“爹!”

被唤了小名的修远一激灵站起来,他声音有点大,吓醒了一边以手支颐迷迷瞪瞪的肖战。

 



“咋了?”熬了好几天的肖战精神不济,嗓子哑了。

“没事儿,哥你今晚上回去睡,儿子陪我你还不放心?”

有江沅打点,他们好歹住了个单人病房,但北京公立医院医疗资源紧张,便是单间也只能放一张行军床,再加上旁边一张小沙发充数,修远和肖战两人在这边凑合了几天,苦劝老头回去而无效。

 



修远将肖战扶到行军床上躺好,盖上毛毯,王一博悄声道:“你别一惊一乍,咱们烟囱村的讲究,寿衣是给老人长寿数的,准备上,每年拿出来晾晾晒晒,别等有个事,你们啥也没准备,咋办,抓瞎么?”

修远明知他爹说得对,感情上仍是接受不了去买这些殡葬物品。他伏在爹宽大的手掌上,不一会儿手心湿润了,像抓了把粘腻的糖稀。

“爹,你这是扎我的心。”

“琑儿,爹是信你,爹养你的时候,就知道你靠得住,能给我和你爸养老送终,爹没看错你……”

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阴翳,不再如年轻时那样明亮,但在修远看来,锐利尽消的眼神平添温柔,饱含着对他的期许以及对爱人浓浓的眷恋。

 



自打知道自己的身世,修远是真的为二位父亲的善良与坚持所震撼。若他身上真流着李建新的血,便是他自己都没有办法面对,可他的父亲们未有一日嫌弃过他,话里话外都流露出“这是我们的孩子,他像我们”的意思。

“等我好了再说,买处好地儿,我想着,也别投胎了,和你爸长长久久的在一处,一辈子就够,万一他没跟我一块儿走,傻的喝了孟婆汤,找不着我了呢……”王一博长长叹了口气:“他可别碰不见一个好人,人家欺负他……”

他平平静静的躺在那儿,平平静静的念叨,修远不由得痴了。眼角余光似乎看到行军床上的父亲落了一滴泪,又恐怕是幻觉。

 



手术灯灭,王一博躺在移动病床上被护工推出来,刚才颤颤巍巍的肖战一阵风一样刮过去,“还好吗,能说话吗,博,你疼不疼,哥哥在呢……”

他说了一大堆话,边说便跟着轮子小跑,王一博神志清醒,对护工们道:“慢点儿,慢点儿,我老伴儿跟不上啦。”

修远搂着父亲肩膀,护着他不要摔倒,他很惊讶爹爹用老伴儿称呼爸爸。毕竟,他们的关系隐藏了太久,除了亲人,没人知道。

肖战其实并没听清,他鼻子酸,眼睛涩,可又怕哭了惹王一博伤心,晕染在眼中的泪模糊了视线,摇摇欲坠,幸好眼窝深沉,挂着没掉下来。

 



这一夜,肖战连修远也不留了:“回去回去,果果劳累了好几天了,你不赶紧陪陪、哄着些儿?”

又不是小年轻了,奔五十的人,还会因情情爱爱打闹么,修远便说不用,都料理的好自个儿。

“可不是跟你客气,先把媳妇顾好了,才顾得上别人,”王一博无力的挥挥手:“去吧,你爸是想和我单独说说话。”

 



儿子走了,俩老头挨了护士一顿训:“不是我说,老爷子您比患者年纪还大,陪床能留您吗,我们是顾着患者还是顾着您呢。”

北京姑娘泼辣,把老头们训得无地自容,都表示明儿不再逞强,等人家走了,俩人偷着乐,笑得见牙不见眼,笑了一阵,肖战突然闭住了嘴:“不行,你不能激动!”

“放宽心,小毛病,哪有人老了没病没痛的。”

“我就不让你有。”肖战的小性儿一上来,最不讲理。

“你说了,又不算。”老天爷要收人,谁也拦不住。

 



肖战沮丧的低下头,被王一博扎着液的手一把逮住了:“你说了算,你看,我这不是好了?”

肖战抽抽嗒嗒的掉金豆儿。

他这掉了一辈子金豆儿,也没给王一博带来个块儿八毛的收成,他觉得不值钱,他男人却恨不得用盆儿来接。转了转眼珠:“哥,一会儿查完房了你就上来睡。”

“护士不让……”

“管她呢,她敢吓着快八十的老爷子?”

 



肖战帮着王一博洗洗涮涮,自己也换了舒适的睡衣。这几天他担心王一博夜里不舒服,都是和衣而卧,王一博说他怎么连儿子都信不过呢,他表面说修远劳累了万一起不来咋办,没人的时候跟男人嘀咕“还得是夫妻心连心”。

“你难受,我一准儿心灵感应,不好过了。”

这会儿两人亲亲热热的贴在一处,脸儿蹭着脸儿,王一博还不好侧着睡,医生嘱咐了头高脚低的平卧。肖战便躺他右边,抱着他一条膀子,心里别提多熨帖了:“你身上热乎,我觉得好受。”

“是吧,一个人睡没意思哈?”

“那可不。人都是媳妇暖床汉子躺,可惜我天生寒凉,跟你在一处火力才壮些,倒劳烦你总是给我暖。”

王一博笑着揉了一把老伴儿的白发:“我再替你暖个二十年。”

 



肖战把灯一关,背转身不吭气了。

“又咋啦?”王一博觉得这些年肖战闹小性儿的概率大大降低了,但要是真气,就要哄好一阵子。

赌气的老头儿肩膀耸着,露在外面半个,王一博想给他盖被子也盖不好,俩人中间总隔着个桥洞似的窟窿。

“快扭过来,我冷呢。”

微创的手术,基本没失血,肖战却想着,王一博这几天做术前检查抽了不少管子血,该不会真冷吧?

他默默转过来,借着走廊从玻璃处漏进来的灯光,王一博看到他哥脸上亮晶晶的。

 



“二十年不够,是不是?”王一博总算聪明了一次,踩对了肖战的点儿。

鼻子塞住了,所以说不出话,一点头,鼻水就会流出来。肖战木讷的维持一个僵硬的表情,王一博斜着眼瞧他。

“其实二十年挺长的,你想想啊,我是十六岁认识的你,三十三的时候咱才出来在张家口定居……”王一博回忆着:“烟囱村的日子长不长,感觉过了好几辈子,都没到二十年,咱这二十年可以做好多好多事儿,你现在也不咋教课了,咱就到处转,走哪儿玩哪儿,想去的地儿我都陪你。”

王一博退休后,他们已经走了许多国家和城市,当年的胶卷相机换成了数码的,最近又换了单反,相册一本又一本,有全家的、和朋友的,更多的还是他们二人自己的,按年份放好摆了满满一柜子,没事儿就拿出来看。

 



肖战知道这只是句安慰的话,二十年后,他就九十八了,听说过活到九十八的,没听说过过了九十还能无忧无虑到处玩的。人渐渐衰老,鹤发鸡皮,红颜变枯骨,万一行动不便真不知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头,这虽残忍,却是事实。

“好了,别胡思乱想了……等我好了,咱们就去乌兰巴托。这次肯定行,我让琑儿帮着查了,旅游团不能去,但能办短签从二连浩特去。”

有生之年再去乌兰巴托看看,是他们共同的夙愿。

 



肖战被他说的有些快活起来,脱离了愁云惨雾,他安心的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

“真能去?”

“嗯。”被子底下王一博捏着他手指,感觉他蜷缩在自己身边,真像一只灶下晒太阳的老猫。

过了会儿,以为他睡着了,他又嘟囔出几个字儿:“我走不动了咋办?”

年轻时抱着背着,老了就是搀着扶着,还好时代变了,最不济还能拿车推着,但王一博仍旧道:“我背你。”

恍惚间,肖战以为还是二十来岁的时候,他一点不怀疑王一博的体力,心满意足的哼了哼:“王一博呀,正当年呢。”

 



护士终究担心岁数加起来满满一百五的俩老头有没有事,偷偷进来瞅了一眼。

嗬,一个胆大包天的躺病人的病床,睡得打小鼾,另一个刚做完手术就心大的和别人挤一起,也不怕碰着擦着了。但还是不训他们了,人越老就越像小孩儿,就当他们过家家吧。

心电图监测平稳运行,她掩上门,出去了。

回到护士站就听见两个小姐妹在聊天。

“八零五病房的老爷子,听说是孙主任的公爹,一家子都特孝顺,这不前两天连在美国的孙女都回来看了。”

“我可喜欢这一家子了,怎么每一个都长那么好看!”

“孙主任就有气质,她先生好像是大学教授,个子高模样好,看人家那女儿,啧啧啧……”

另一个忍不住接口:“最绝的还是俩老先生吧?反正我现实生活中没见过这么大岁数还这么帅的,真想看他们年轻时候的照片!”

 



这讨论逐渐深入,猜两位老人是什么关系。一开始以为是朋友或者亲家,可若是,便不会尽心尽力的陪床了吧,连儿子都撵走了。

“是老伴儿啦,”刚探望过的护士莫名的骄傲:“听护工说的,王老爷子叫另一位老伴儿,王教授也喊另一位爸爸呢。”

至于他们同榻而眠,就当作只有自己知道的小秘密好了。

 



“博!”

肖战猛然间被惊醒,他好像梦见王一博了,似乎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梦,幸好也没记得太清楚。

“哥……我在这儿呢……”睡的迷迷糊糊的男人几十年如一日熟稔的安抚做了噩梦的爱人。

“哦……”肖战望着天花板,闻着消毒水味儿,感受着王一博的体温,心跌回肚里。

这一下,反倒是王一博走了困,平躺的太久骨头疼,试着挪了下,医生说也可以右侧卧调换调换。

肖战的呼吸喷在他脸上,不知怎地,就想起两人第一次躺在一张炕上时的情形。肖战梦话里喊着“包”,他以为是惦记荠菜馅儿包子,谁知道那是唤他的名字呢。

为何岁月不饶人,五十六年弹指一挥间,好在回忆谁也夺不走,在他的脑海中,年轻时的一切犹在眼前。

 



肖战朦胧间又睡了过去,这次他很踏实,温热的嘴唇贴住他的额头,微涩的手指捻着他的耳垂,这是他男人的炕头,他爱了一辈子。

他们两人的爱情,有一天便深一天,有一天便延续一天。

 


正是——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昨日烟雨,明朝何求,争如半梦半醒半浮生。

 

(全文完)





毁誉的全文就到这里了,还有一个2026的彩蛋,放本里。

目前看了一下,是38万字,加上彩蛋和后记,应该不会超出39万字。

全文基本是精修无删,也就是说修改某些露骨措辞,但所有情节都在(乌兰巴托的夜 声声慢 碧海青天夜夜心都在,你们懂就好),所以你们看到的字数已经是校对后的。

已跟工作室确定,印上下两册,时间会长一点,争取这个月能挂出预售吧,大家不要急。




感谢@般般 @满手余香 @樱花 @朦胧Cure @Kaka @番茄沙司 @海星 @寂寞之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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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誉 番外三 二零零六

番外三 二零零六


肖教授一贯有自己的原则,讲课可以但不接受采访,不上电视节目,便是非要去领奖,也从不致辞,一句谢谢完事。是以他名气虽大,多年来隐私保护的好好的,早年遭受的搓磨似乎真被雨打风吹去了。

直到某日,有台湾同胞通过民间组织找到他这里,说可能是失散多年的亲人,想要来大陆看看。


“哥,请到家里坐坐吧,说不定是你伯父的儿子或者孙子,你不想知道他们去了台湾过的怎样?”

肖战有些担忧,他以前做惯了惊弓之鸟,凡事都要往前想三步,再往后想三步,唯恐失却平静的生活,也怕給王一博带来伤害。

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这兄弟子侄用心不良,借着他名气...





番外三 二零零六





肖教授一贯有自己的原则,讲课可以但不接受采访,不上电视节目,便是非要去领奖,也从不致辞,一句谢谢完事。是以他名气虽大,多年来隐私保护的好好的,早年遭受的搓磨似乎真被雨打风吹去了。

直到某日,有台湾同胞通过民间组织找到他这里,说可能是失散多年的亲人,想要来大陆看看。




“哥,请到家里坐坐吧,说不定是你伯父的儿子或者孙子,你不想知道他们去了台湾过的怎样?”

肖战有些担忧,他以前做惯了惊弓之鸟,凡事都要往前想三步,再往后想三步,唯恐失却平静的生活,也怕給王一博带来伤害。

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这兄弟子侄用心不良,借着他名气出去胡说八道,那可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自己见见,王一博便以男保姆的身份一旁听听,至于修远,压根不要露面的好,名义上,肖战是个单身的老头,没有老伴,也没有子女。




做了一万种提防,来人竟是个比肖战还老的老头,叫萧玉安,七十多岁,以前是台湾大学研究近现代史的,一直很想与故人故土联络。他听过世的父亲萧锐提过,有一兄弟萧铭生活在河南洛阳,大陆台湾实现小三通后,他多次托民间组织打听,数次无功而返。

因为肖战离开烟囱村二十多年了,尤其是近些年,再没有回去过。

也亏得肖战现在有了些名气,而烟囱村也不再是落后到一穷二白的地方,好歹通了水电、修了公路,仍在此居住的村民很多盖了新房,买了电视,甚至有人在一闪而过的颁奖典礼上认出了肖战。




“这可奇了,竟有人认出我,兄长方便告知是谁么?”

萧玉安说不知,是民间组织多方打听,说当年在烟囱村住过一户姓肖的,后来搬走了,极有可能是茅盾文学奖获得者肖战。




萧玉安早年跟随父亲南征北战,到了台湾后便再也没回到过大陆,这次过来也是了却一桩夙愿,很想到祖父和父亲昔年生活的地方走走看看。

肖战这些年一直没再回过烟囱村,他已没有亲人,一同生活了几十年的同性爱人王一博一直与他在一块,他更没什么回去的念头。

这天晚上,便问王一博的意思:“要不回去看看?早些年问过你,要不要迁爹娘的坟,你说不用了,再不回去,也不知道以后还回不回的去。”

不回去是王一博深思熟虑的结果,在那儿肖战受了不少苦,他是怕忆及往事,肖战会心里难受,一场突如其来的“失忆”,他心有余悸,再不愿起什么风波。

爹娘以及肖战父母的坟,说到底有没有区别也不大了。连具棺木都没有就入了土,加上这么些年过去,坟头都平了。死者长已矣,顾好活人才更重要。

“你想回去吗?”

肖战出乎意料的流露出一种渴望:“想看看咱的房子还在不在。”

王一博笑他傻:“咱不是农村户口了,地就没了,地一没,还能留着房?再说了,现在哪儿还有土坯房,都翻了砖瓦房,你看电视上,农村都是小洋楼了。”

明知如此,肖战还是想亲眼看看村东头那块地,那儿有他们的茅屋,他们的新房,他们那片荒原,他们走过的岁月。




当年从洛阳到北京转车,王一博扛了俩大箱子,拖家带口,一个半傻的媳妇,一个七岁的儿子。时移世易,三十六岁的修远开着车送两位父亲和伯父回乡,一路畅通无阻。

“这乡道修的也还可以了,比不上高速,凑合也能走?”

肖战摆摆手,他被颠的想吐,“以前你爹带我坐骡子车我都晕,别说你这四个轮子的了。”

萧玉安很感兴趣:“骡子车是什么?”




肖老师笑而不语,让假保姆真男人王一博讲讲。萧玉安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关系,觉得不可思议但也能接受,毕竟台湾对同性爱情的接受度高的多,只是感慨于他们的意识先锋:“阿战,一开始我听说你没成家,想接你去台北养老的,我们老兄弟做个伴,现在看用不着了呀。”

台湾人说话温文尔雅,字斟句酌,肖战跟王一博交流时颇接地气,实际上他转脸之间就可以是另一番面貌。

“兄长不用替我担心,我的丈夫与儿子都在大陆,我是一定要跟他们在一起的。”




快到村子,路不好走了,修远把车停在外头,几个人散着步走进村。肖战一马当先,走得比谁都快,王一博捅捅修远:“扶住你爸,看他眼热啥呢。”

“咱的乌兰巴托还在啊!”肖战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你看见没,那年咱就在那儿看着月亮还有云……你给我讲草原上的故事!”

其实并不一样了,那处荒原长满了树,仔细瞧还是果树。没到季节半个果子没有,但绿叶遮天蔽日,身处其中就如仙境一般。

“博,你来啊,咱们不绕底下的路,穿过这一片就是咱的房子!”

王一博被他拽着手往前走,似乎他已经忘了这里有过多少不愉快的回忆,忘了台湾来的亲人和儿子就在旁边,他快活的迈着轻快的步子,像二十来岁时刚遇见心仪之人一样。

“这儿比以前还好看,就是叶子多了些,晚上是不是看不着云?”

王一博盯着他看了好几眼,这哥哥心也太大了,字字句句都让人联想到激情燃烧的岁月。那一年就在这里,他们互相交付了彼此……而身后的修远与萧玉安懵然不知。




他们的房子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栋连在一起的小二楼,住着的人自然也全都不认识,都不知更新了几代。在这里迷惘了半天,纵横交错的道路大改样,分不清哪里是通往村中的道路。萧玉安想看的是原来萧家祖宅,即刘马王原来三分天下的那一处房。

肖战想找个人问问,可该问哪个人的情况呢?整个村子朋友无一个,敌人遍开花,难不成问刘家、马家还在不在?

如今便是种地也用不着人工,要么出去打工,要么在家闲晃,冷不丁看见几个衣着体面的出现,就有两个年轻人操着方言上来询问。




王一博倍感亲切:“我们以前在这儿住过,来寻寻人,你家老人贵姓?”

有个机灵的喊人了:“爷!奶!”

有个瘦巴巴的老头儿从门内出来,头上基本秃了,驮着背,看不见一点精气神,但还能说两句体面话:“找谁?问俺。”

“原先肖家地主那院儿还在不?”王一博问。

那老头儿猛然抬了头,他眼睛老花了,眯缝着看了一阵,哆嗦着嘴唇:“那儿住过好些人,一茬一茬的,找谁?”

王一博觉得奇怪。他也在打量对方,总觉得面熟,他比人家高出一头,阳光影着看不真切:“好些都熟,这么多年了,人在不在不要紧,我们就瞅瞅院子。”

二楼上有人喊:“老丁,弄啥嘞!上来!”

该是他女人,和当年的马嫂子一样的大嗓门,聒噪而又亲切,王一博却听清了老人姓丁。

“丁……秀海?”

老丁被人叫出了名儿,并不意外,他刚才就认出了眼前这个变化比他小的多的故人。

“王一博啊,”他没像以前一样叫“博哥”,十分冷淡:“你不是出去发财了,咋还回这破地方?”

看来他后头娶了个泼辣的农村女人,不如文慧漂亮有学识但很适合过日子,如今当了爷爷,倒被自己勾起了往日回忆。

王一博冲他点点头:“回来瞧瞧老房子,你忙吧,我们走了。”




肖战于他们之间的瓜葛略知一二,但没那么清楚。文慧死后,他与王一博有一阵子隔阂,后来解了困,二人受了文慧父亲大恩,投桃报李,前些年给于海潮养老送终,替文慧尽了孝。

“慢些儿!这……这是她那娃?”

丁秀海邋里邋遢的身板突然挺直,越过王肖二人扯住了后头的修远,不住的上下打量:“这娃长这么大了?长得神气!你做啥的,见过你娘了没?”




修远如被雷劈中,本是他搀着萧玉安,一瞬间倒像是伯父顶着他腰眼。他从不问他的身世,江沅听秀兰娘简短提过几句,但秀兰很多也是猜,嘱咐女儿不要与修远说,是以他到现在都不清楚他是谁生的,生父是谁,他的爹爹和爸爸这些年来有一门洛阳姓于的亲戚,他也不清楚前因后果。

肖战急红了眼,他怕琑儿委屈:“博,你快跟他说说,别瞎嚷嚷了!”

两位父亲一边一个搂住了儿子:“咱找到老宅子,慢慢说。”




秀海不理会老伴儿,闷头带路:“刘老实家最得报,就剩了个四平,县里去了吧,没回来过了,他家俩闺女都嫁的不好,没了……马家小子还在呢,就在村里,教娃娃们念书。”

肖战心绞的难受,王一博替他问:“马卫东今年也五十多了吧,还能教书?”

“马卫东?”丁秀海皱着脸想了一会儿:“马有才儿子早死了,俺说的是马家孙子,叫啥文彬好像,咱这村没个像样的学校,娃娃们能出去的都去县里了,没啥钱的就还蹲这儿,那边有处破房,让马老师教呗。”

肖战五味杂陈,文彬这名字怎么来的,他最清楚。马卫东自己浑的很,但愿临死前觉悟了。但他并不想去见马家后人,与王一博简单合计了下,托丁秀海送点钱资助学校罢了。




萧家祖宅还在。

虽几经修缮,与新起的房子比,这里仍是破落的很,恐怕与当年肖战的茅屋有的一比。这里头住了人,他们不方便进去,在外头转了一圈,肖战给堂兄大致讲了下当年的事迹。

“琑儿,爸爸想跟你说,你就是在这院子出生的。”

修远做了半天心里建设,撑住了自己:“爸你说吧,我扛得住。”




当年在这里,女知青孙玉敏如何拼尽全力倒生产子香消玉殒,于文慧接受友人嘱托养育孩子,而王肖又是如何在文慧死后收养幼子,为他取名。这一段故事催人泪下,感人至深。

王一博的腿积重难返,因为恶棍李建新数次作恶,而自己竟有可能是李建新的儿子,修远双膝一软跪在两位父亲脚边:“您当初怎么不摔死我?我这肮脏的血统怎么有脸活到现在?”

他是大学讲师,马上晋升副教授,向来儒雅睿智,风度翩翩,何曾有这样涕泗交流的时候?

王一博腿不好,肖战弯了腰要扶起儿子,怎么都扶不起来,黑色风衣的学者索性坐倒在故居外的黄土地上,把儿子的脸埋在自己肩头:“你爹说了,你长得像我,风采也是如我。你不到两岁就能说三字经,五岁离骚倒背如流,从小到大没让爸爸操过心,十六岁中了状元,燕园深造,你这么优秀,哪能是李建新的孩子?你就是我和你爹的心头肉,我们养了你,再也没想着养别的孩子。”

王一博疼爱的摸了摸儿子头顶:“爹小的时候神婆还说爹得没后,我真想让她看看,我儿子天下第一好,谁家也比不上。”

几人又哭又说,丁秀海黯然:“文慧骨灰不在这儿了,怪我胡说八道,看你这么出息,文慧在天有灵,也瞑目了。”




院门锁着,这儿如今只有马家还在,其他人都“发迹”了,看不上这么处破房子。

萧玉安见回来这一趟闹出老大风波,不愿再停留下去,他算见识了中国农村的风土人情,已经够他做研究素材,并告慰已故父亲的亡魂。

老远转过来个个儿特高的后生,看着和修远差不多大,乍一眼,还以为是马卫东在生。

王一博下意识的将肖战护在身后,随即想到,马卫东若在,可不能是这个样子。




后生见这群人围拢在家门口,好歹认识个丁秀海,打了招呼。他人高马大,语声却相反的温和:“叔,来我这儿有事?”他开了门,有将众人让进去的意思。

“哥,咱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

丁秀海也不知如何解释来意,肖战便主动言道:“我们是来看看以前的老宅子,没别的意思,这就准备走了。”

后生望着肖战情癯的脸孔,突然“啊”了一声,奔到屋中取了本厚厚的书出来。

书页泛黄,都快被翻破,看装帧,还是八十年代的一套印刷品。

“您是肖老师,对吗?我父亲常提起您,这上面的小相一看就是您,我还在电视上看过呢!之前有人来打听,别人都不知道,但我一猜,以前在这儿住过又是肖姓,肯定是您啊。”

破案了,竟然是这样阴差阳错,令萧玉安得以寻亲成功,也让他们踏上寻根之旅。




马文彬将他们恭恭敬敬的请进来,倒上了热茶,房子格局与马嫂子当年逝世时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些文人气息。看样子,他至今独身,与书为伴。别看只是个乡村教师,书还真不少,尤其是肖战的著作,一本不差。

“文彬,有考学吗?”

后生憨厚的笑了:“学的不好,没考成啥,我父亲临去前嘱咐我,待在这儿也挺好,说他之前没跟着您好好念书,就让自己的儿子教书,也算后继有人。”

要原谅那个人吗,都已作古,恐怕也谈不上了,肖战想起多年前与王一博和大宝丢沙包的情景,怔怔落下泪来。

“你父亲,怎么走的?”

“邻村有个姓李的,好像是个刑满释放的劳//改//犯,出来就半疯半傻的,还特凶悍,我父亲似乎跟他有过节,动不动就干一架。我劝不住,后来疯子越发疯,打伤的厉害,没几天就去了。”

这可又是一桩骇人听闻的往事,得知身世恸哭不已的修远便问:“姓李的,叫什么,您记得吗?”

“李阿大?都这么叫他,这人疯起来,把别人家坟地都能刨了,得一处就说他娘埋在那儿。我父亲一走,顺便把这混蛋带走了。总算没让这祸事由子继续留着害人。”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李阿大,正是李建新啊。他的结局,虽不是恶贯满盈,好歹尘归尘,土归土,再兴不起一点波澜。




一行人与马文彬作别,肖战犹豫了下,终还是与这后生道:“若你想出来教书,可以联系我儿子。”

他与修远一样,对过往之事都不清楚,若不能以血统论修远,那便不能以血统论他人了。

马文彬道:“我自幼丧母,全凭父亲养大,父为子纲,我就做好这个乡村教师吧,也是挺有意义的。”

肖战点点头,对这个年轻人充满敬意,他郑重在“毁誉”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马文彬欣喜不已,翻开其中一页,上面有几乎雷同的簪花小楷:“这是我父亲写的。”

那一页,正是书中一个反派被男主角痛斥“匪类误国,衣冠禽兽”,马卫东在旁边抄写了这一行,并留下了指甲深深的掐痕。




他们在村中游荡,田埂不再是旧日景象,哪里还有牛,只见几台手扶拖拉机停在路边。而他们走到最西边原来是乱葬岗的位置,那里平如四野,不见半点痕迹。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离开烟囱村近三十载,认识的不认识的该走的走该散的散,他们也双双过了花甲之年,剩下的日子还有多少,掐指便能算出。

不由得伤感愈深,莫名悲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包括修远在内。




“哥,你又伤心了。”王一博很是肯定,他悄悄蹭到肖战身边,一手揽在他腰间:“我在呢,放宽心,咱们前些年苦了点,后来不是越过越好了,我觉得咱们这辈子还是挺值。”

他哥靠在他怀里:“有你,肖战才能活到六十八,不然啊,二十八也活不了。”

“嘘,别胡说,”王一博挽住他的手:“有你,王一博活着才有滋味儿,不然就跟秀海一样,随便娶了个谁,老了还得被吆喝。”



肖战抿嘴一笑,年轻时的风华尽显无疑,他只有在王一博面前才能呈现完整的自我:“我也会吆喝啊,不然让你见识下我的厉害?”

王一博期待的看着这位土生土长的烟囱村媳妇。

修远与他伯父已经坐上了车,愣愣的看着两位说相声。

肖战老大声,他说方言不太利索,怪腔怪调的:“小木匠!你媳妇喊你回屋烧炕!”

“中!”







最近发生了些变故,近期没能更新,本打算最后两个番外放本中,现在决定放lof了。这四个番外,每个都有一个主题。

1986 谈论现世安稳

1996 谈论何为爱情

2006 谈论故人故土

2016 谈论生死永恒


本子在做了,但因为我个人关系会慢一些。这本对我的意义重大,是我家老一辈的故事,目前校对做的差不多,修正了一些谬误,比如肖战的伯父是萧锐,之前写成了“萧铭”,番外这里已经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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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誉 番外二 一九九六(下)

番外二 一九九六(下)


他的舌尖很甜,面上却有泪痕,王一博知他心里哪块儿不舒坦了。甭管是哪儿,总是他这个男人不好,于是越发温柔了语声:“不哭了……晚上等他们都走了,我让你捶一顿出气……”

肖战吸吸鼻子,十分不乐意:“我没捶过你。”说的他好像很厉害似的。

王一博看他肯接茬就知道离哄好不远了:“那晚上你要怎么罚我都行,睡地上都行。”

肖战撇撇嘴,那样子像极了年轻时耍小性子的样子,他才不想让王一博睡地板,只是想让他男人晚上别那么早睡,陪他多聊一会儿以前的故事而已。

他惧怕老去,却不是畏惧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怕什么呢,无非是怕爱情亦有迟钝,总有一天,...





番外二 一九九六(下)





他的舌尖很甜,面上却有泪痕,王一博知他心里哪块儿不舒坦了。甭管是哪儿,总是他这个男人不好,于是越发温柔了语声:“不哭了……晚上等他们都走了,我让你捶一顿出气……”

肖战吸吸鼻子,十分不乐意:“我没捶过你。”说的他好像很厉害似的。

王一博看他肯接茬就知道离哄好不远了:“那晚上你要怎么罚我都行,睡地上都行。”

肖战撇撇嘴,那样子像极了年轻时耍小性子的样子,他才不想让王一博睡地板,只是想让他男人晚上别那么早睡,陪他多聊一会儿以前的故事而已。

他惧怕老去,却不是畏惧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怕什么呢,无非是怕爱情亦有迟钝,总有一天,他们不再能接收到彼此传递的信号。

好在一句“我只爱你”足以抚慰他的心灵。

“你听,是不是有人敲门,咱们出去看看。”




“爸爸!爹爹!”孙大夫脱下白大褂,换上波点荷叶边衬衣和牛仔裙,比电视上最漂亮的女明星还要靓丽许多。她俏生生的立在客厅,整个厅室都明亮了几分。

“妈妈!”小甜豆扑过来抱住妈妈,修远甜蜜的望着江沅,若不是两位父亲都在,真要好好亲热一番。




“果果来了,快坐,”肖战已经回到了父亲的角色:“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几个大夜手术累着了吧?”

他与江沅一齐坐在沙发上,将茶几上的零嘴盒子打开,那里面是招待客人吃的瓜子花生,王一博不善言辞,倒上了热茶,默默坐在一旁椅子上,看他们几人聊天。

肖战将近的一杯递给江沅:“你老熬夜不好喝浓茶,你爹专门给你准备的红枣茶,他自己瞧着电视里的养生节目琢磨的,你尝尝。”

甜茶入口,缓解了睡眠不足的困倦,江沅精神为之一振,“谢谢爹,特别好喝,我能带点回去吗?”

王一博忙不迭的点头,修远很有眼色的捧了罐子出来装袋。老人们不怕麻烦,就怕子女见外,或对他们的心意不予置评,能派上用场,王一博心里高兴得很:“都拿上,我再做。”

江沅亲昵一笑:“剩下的等我下次来了喝呀。”




真的非常奇妙,他们做了一家人。

江沅不由得想到八六年,她在北大的校园里认识了个小师弟,那时她一心扑在学术上,根本无暇理会身边趋之若鹜的追求者。出去做讲座时,很多男生借着机会搭讪,她一概拒之门外,心里郁闷得很,觉得她精心准备的内容是鸡同鸭讲,没有讲给真正需要的人听。

“师姐您好,我想咨询几个问题。”

师姐?江沅看着对面站着的比她高出一头多的年轻人,心想难道又是个搭讪的?

不料这个师弟真的问了许多专业问题,还是替他父亲问的,想来既诚恳又孝顺。与其解答十个不靠谱的,还不如好好解答这一个。

江沅心仪外科,尤其愿意钻研骨科,她从小就记得她最喜欢的“哥哥”,是她叔费尽千辛万苦救回来的,为了救人,叔腿脚不行了,年纪轻轻成了瘸子,实在可惜。她不止一次的听娘谈起往事抹眼泪,说怎么就联系不上琑儿他们一家了呢,也不知道博哥腿怎么样了,战哥能认人了不。

一个愿意讲,一个愿意听,虽然连名字都不知道,他们却很渴望再见面。恰好国庆后讲座停了一段时间,江沅为了期中考,暂时将这些心事搁在肚里。




但意外的是,她在十月底的某一天,于自己的校园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师弟。那师弟见到她很激动,他带着的两个男人更激动……

“你……是不是叫孙江沅?”

天知道他们仅凭着北京医科大学这一个线索在校园里晃悠了多少天,到处打听,可要找一个不知哪一级哪个专业的学生实在困难,这一偶遇,也可谓是奇迹了。

肖战像许多年前一样对江沅张开了双臂,七岁的女孩儿都有记忆,认出分别了两年的哥哥,更别说长大了的江沅。那眉眼那气质,那柔声细语,那如水目光,是她想念了快十年的那个人!

“哥哥!”

她不带犹豫的,不顾路人的眼光,投身于亲人怀中。她是个学医的,向来理智多于冲动,冷淡多于热忱,唯有眼前的亲人能勾起她心底的熊熊之火,她又哭又笑:“哥哥能认出我了?哥哥的眼睛好了?我叔的腿呢,是不是都好了?琑儿弟弟呢?”




她糊涂了,一旁的年轻人饱含深情的唤她:“果姐!是我呀!”

她迷惑的看了一阵,对哦,她长大了,琑儿也长大了。原来她很有好感的那个师弟,就是儿时拽着她裙角讨糖吃的琑儿弟弟!

小时候,她给他糖,她哪能想到,有那么一天,她把自己给了他,他的爸爸和爹爹成了她的公爹,婚礼上,她正式改了口。




“爸爸,咱们十点多就出发吧,我昨儿回来的晚,忘了跟修远说,我爹娘今儿也来,想着人齐,我就约了王府井中国照相馆的全家福。咱们照上两张,再到旁边吃个烤鸭,行不?”

听闻秀兰她们也来,王肖二人喜不自胜,当即催促道:“那咱就走啊,地铁一号线直达!我俩马上啊。”

俩老头关了卧室的门商量着穿啥好看,王一博不太喜欢穿正装,他保留了工人阶级的特性,一直是布衣布鞋,而今天,他哥拿了讲课时用的衬衣西裤,一定要他穿。

“你穿嘛,我正好有双皮鞋大了,你肯定行,”肖战又哄又劝,说穿上了比新闻联播的主持人还好看,王一博别扭的套上这一身,任他哥用桃木梳子给他理了他头型,还三七分,羞的他扒着门边不出去。

“走不走,再不走晚了!”




那天惊叹他爹年轻了二十岁的修远傻眼了,不光修远,江沅并小丫头都呆在那里。

“爸爸……”江沅感叹道:“我读了您的毁誉,里面的男主角那样英俊漂亮,修远说是照着爹写出来的,安娜里面的渥伦斯基都比不上,我真的懂了……爹,您比书里的民国四大美男子还要俊啊!”

她揶揄自己丈夫:“修远,论长相,你可比不上爸爸和爹爹。”

王一博臊的脸发烫,被小辈点评相貌不在他的接受范围内,而肖战竟在一旁附和:“你们都没见过他十七八的样子吧,我在家做饭,他老来我这儿混吃混喝,老远啊,我就看见一群光膀子的汉子走过来了,一眼就认出他,数他白,数他俊!”

王一博扯扯他袖子:“哥,你跟孩子们说啥呢!”




修远不以为侮,对着江沅含笑吟诵了几句:“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果然,江沅将目光完全投射在比她小三岁的丈夫身上,她爱他的出口成章,更爱夜里回家时他为她留的一盏夜灯,和枕下偷偷塞着的一张小纸条。

他抱着女儿睡的正熟,那样的理解和支持,弥补了她对家庭的亏欠,纸条上写着“我的耳边长久地响着你温柔的声音,我还在睡梦中见到你可爱的面容”。




他们走出家门,王一博悄悄问肖战:“琑儿刚才说的是啥?”

“啊,那是普希金的一首情诗,你知道后面怎么念吗?”

王一博自是懵然不知,肖战攥紧他宽大的手掌,缓缓独白:




许多年过去了,

暴风骤雨般的激变,

驱散了往日的梦想,

于是我忘记了你温柔的声音,

还有你那精灵似的倩影。



在穷乡僻壤,在囚禁的阴暗生活中,

我的岁月就在那样静静地消逝,

没有倾心的人,没有诗的灵魂,

没有眼泪,没有生命,也没有爱情。



如今心灵已开始苏醒,

这时在我的面前又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我的心在狂喜中跳跃,

为了它,一切又重新苏醒,

有了倾心的人,有了诗的灵感,

有了生命,有了眼泪,也有了爱情。




情诗的一字一句沁人心脾,音量虽不高,却激情澎湃,直截了当的宣誓,王一博又岂能不懂呢?他们一同走过了最艰难的岁月,武斗、囚禁、分离、失忆……多少次他们险些要被隔绝,终究还是走在一起,爱情之花越开越艳,是岁月灌溉的娇媚,每一分为彼此受过的伤,都是光荣的如勋章一般的图腾。




地铁上站满了人,他们看起来十分年轻,并没有人给他们让座。人多也有人多的好处,肖战光明正大的挽着王一博的手臂,急刹车时,他刚好撞进男人依然宽厚的胸膛。

他今天格外矫情,在王一博耳边变着花样说了无数种“我爱你”。修远一家三口站在另一边,他看王一博耳根红的滴血,扬声道:“爹,你很热吗?”




不得不说江沅是个称职的儿媳妇,二嘎和秀兰昨儿个就到了他们在北京三河置办的房子,江沅没去接自己爹娘,刚下了大夜班,就来接两位公爹。

等他们抵达,亲家已经在中国照相馆等待。

“博哥!战哥!”

“娘!爹!”修远亲热的抱住他娘,人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他可是比亲儿子还亲的那一个啊!




他俩年岁都比王一博还小一点,刚刚五十而已。赵家一贯过的滋润,老六等几个哥哥如今做服装生意,兴隆得很,二嘎帮着管郑州分店,手上挺有钱。他早不是长命村那个种地的农夫,而是梳着油头挺洋气的孙老板,至于老板娘秀兰,因为保养的好,皮肤宛如三十来岁,略微圆润了些,穿着一身上海凤和祥墨绿旗袍,蹬着高跟鞋,彼此见面都吓了一跳。

“博哥,你今天……”

秀兰如今走的地方多了,广迎八方来客,哪里还如以前一样羞涩腼腆,实打实是个能说会道的女掌柜。以她的眼光,今天的王一博着实比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还要出色。

“他爹,你瞅瞅,博哥这一身,不比你这广州货强?”

如今南方那边流行带着花纹的衬衣,二嘎整了一件,被媳妇数落了好几天,今儿个也被说两人穿的不匹配。

“行行,我跟照相馆借一件,成了吧?”




他们坐在等候区等叫号,顺便互道别来之情。

一九七七年,王一博带着肖战和琑儿远赴张家口,没过多时,国家教育秩序恢复,果果的老师跟秀兰他们说,这孩子的程度远超县城的教育水平,不如到市里去念书,如有条件,能去郑州更好。

他们虽是村里人,一直以来既不轻视文化人,也不重男轻女,果果书念的好,那是孙赵两家的荣耀。赵老爷子当机立断,从自己的“棺材本”里拿了钱,几位舅舅也都凑了凑,他们便扔下长命村那一摊去了省城。

老乔的确给他们捎了信,说王一博他们人在张家口,但仓促间,一应细节都没说,连王肖二人的地址也没讲清楚。

八六年他们久别重逢,两厢对照,发现老乔把“桥东区”报成了“桥西区”,导致秀兰给他们寄去的信件全部散失。而赵家人出去做生意后,刚好不清楚王肖二人回乡探亲的事。

日子久了,秀兰他们揣测,莫非王一博他们摸到了出国的路子,定居乌兰巴托了?国与国之间通信不便,难怪他们失去了联系。

在那十年中,赵老爷子和赵大娘先后离世,他们兄弟姊妹也不再如老人在世时待在一处,天南海北,各地都有。二嘎他们后来就跟着老六做生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江沅的优秀有目共睹,江海则另辟蹊径,考上了军校,如今身在部队难得回来一次,但前途正好,旭华都知道有这么个年轻人,打算基层历练个几年把他调到总政治部。




二嘎特衷心的与肖战道:“战哥,我们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事儿就是供孩子们读书,这都要归功于你,你看咱以前村里那些人,但凡一直种地的,现在好几代都还爬不起来呢。”

他已能说一口普通话,“俺”变成了“我”,时代变迁,每个人都在改变。

他说不出什么高深的道理,只是隐隐感觉到教育的重要性,当时唯一的读书人肖战给他们树立了正面形象,让他们既惊且羡,孩子们跟着这样的启蒙老师,此后每一个都在成长的道路上一马平川,一骑绝尘。




小丫头这可得意了,姥姥姥爷和两个爷爷都在,她一会儿腻在这个怀里,一会儿又歪在那个腿上。没过多时,她的小脑袋上就盘了一圈花冠样的小辫子,是爷爷的杰作,她穿上姥姥姥爷带来的小洋装,成了最漂亮的小公主。

招待员叫他们的次序了,按着一贯的拍摄模式,前面放了四张椅子,是四位长辈的,两位小辈站在后面,小朋友坐在长辈腿上就成。

修远扶着他娘,江沅搀着她爹,二嘎和肖战走在后头聊着,几个人很久没这样乐呵过。




本以为顺理成章的座次,到了肖战和王一博这儿就犯了难。

他们都懂,依着肖战今时今日的地位,成日里和刘心武对话,与二月河饮茶,作协奉为上宾,享受国家津贴。为了不给孩子们添麻烦,王一博认领了男保姆这个角色,从不逾矩,这会儿也理所应当的坐在边上,把正中的座位留给肖战。

肖战沉下脸,不悦的盯着坐在椅子上的王一博。他不坐,嘎子便不敢坐,几个人大气不敢出,等着他俩的决定。

王一博不明所以,“哥,你坐啊,”他拍拍身边的位置。




肖战拽他的手臂,硬是将他按到中间靠左的那一个位置:“哪有一家之主坐边上的,胡闹!”

王一博哭笑不得:“哪儿有那么大规矩。”

“在我这儿就是有!”




今儿个全场最俊的男人被说的矮了半截,衬衣笔挺又战战兢兢的坐到他的位置:“哥,你别生气了,晚上我自觉打地铺……”

这个台阶铺的并不美,肖战有苦难言,憋着口气坐在王一博身边。

还是琳琳小公主善解人意:“大爷爷,你别生爷爷的气了,我让你抱着我行不行呀?”




嘿,这小家伙聪颖的紧,想来以后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哟。

肖战一乐,满口答应下来,琳琳蹭到他腿上,却还想往王一博那边靠近,小腿一跨,刚好坐在两人中间。

摄影师正帮他们调整角度:“都看我这儿啊,前排两位大哥,对喽,看我这儿,别互相看了啊!”




众人都笑了。二嘎正经的笑,秀兰端庄的笑,江沅笑得青春活力,修远笑得别有深意,小家伙则哈哈大笑,被点名的二位老脸一红,彼此碰在一起的手指隐藏于琳琳身后,情不自禁的紧紧交缠在一起。

“三、二、一,茄子!”

闪光灯亮起,帮这一家子见证了历史性的一幕。





文中引用的是普希金“致凯恩”

有人纠结于姓氏这个问题,其实孩子姓什么又有什么呢,因为计划生育,第三代是女孩难不成会“绝后”吗?

可以看下修远,他完全就是翻版的战哥呀,这样就够了,已经有人可以传承他的衣钵。





感谢@樱花 @满手余香 @enya @朦胧Cure @肖宝贝的BXG @🦁️啵子热苏打🐰 @🐱limen55🐱@寂寞之牢  @雪月qianyin @番茄沙司 @k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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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誉 番外二 一九九六(上)

番外二 一九九六(上)


“肖老师早啊,等你家老王呢?”

肖战沿着街心公园的鹅卵石倒着甩手走,正好撞上同住一个家属院的教师张淑芬。这位讲师是个老北京,有点碎嘴,得罪不起,肖战不爱与人交际,礼貌的点了点头。淑芬心下嘀咕,都说肖老师没老伴儿,人也正派,女保姆容易招人诟病,便接了一个丧偶的远房兄弟照料起居。那就是老王了,还别说,那老王照顾的很是尽心尽力,基本不离肖老师左右。

果然,她转了个弯,老王提着个袋子急急走来,一走快,就知道他腿脚有点小问题,略跛,但不影响形象。尤其他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甚至皮肤还很白,看着并不像乡下人。

“张老师,出来遛弯啊,”...





番外二 一九九六(上)





“肖老师早啊,等你家老王呢?”

肖战沿着街心公园的鹅卵石倒着甩手走,正好撞上同住一个家属院的教师张淑芬。这位讲师是个老北京,有点碎嘴,得罪不起,肖战不爱与人交际,礼貌的点了点头。淑芬心下嘀咕,都说肖老师没老伴儿,人也正派,女保姆容易招人诟病,便接了一个丧偶的远房兄弟照料起居。那就是老王了,还别说,那老王照顾的很是尽心尽力,基本不离肖老师左右。

果然,她转了个弯,老王提着个袋子急急走来,一走快,就知道他腿脚有点小问题,略跛,但不影响形象。尤其他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甚至皮肤还很白,看着并不像乡下人。

“张老师,出来遛弯啊,”老王见那张淑芬愣愣的瞧着他,只能先打招呼。

淑芬回过神来,她刚才竟没敢认是不是那位老王,因着老王灰白夹杂的发突然变得乌黑明亮有光泽,看上去何止年轻了十岁!以前只知道肖老师一副好相貌,怎么一个远房兄弟拾掇下也那么精神呢。

她感觉哪儿不对劲,但也说不上来。




“慢点儿,琑儿没那么快来,”肖战没看王一博袋子里的东西,倒一眼一眼悄悄瞟他。老王心思却只在那袋子:“哥,你看看够不够,琳琳爱吃的都在里头不。”

嗬,一个三岁的女娃娃哪儿吃的了那么多呢,这里头有好几种口味的虾条、大白兔奶糖、山楂卷儿,还有上次琳琳最爱的跳跳糖。

肖战恍惚间没答,王一博抬起头,他哥一双有了点鱼尾纹但依然明亮的瑞凤眼透过镜片一瞬不瞬的瞧着他。

“咋光看我?”

“看你好看。”

“哥!”王一博只道他哥逗他呢,不满意的皱皱眉:“五十多的人,半截子都入土了,还好看啥!”




可肖战真的看到了王一博二十来岁的样子,那时,他脱去了少年稚气,变得成熟稳重,他臂膀有力,肩背笔挺,浑身充满了男人味儿。往常,虽因这些年保养得宜,面目变化不大,为着发色原因,还是能看出长了年岁,可为了今儿个的全家聚会,修远这一周带着他去染黑了头发。

王一博从理发馆出来,儿子兴奋的对他炫耀:“爸,你看我爹,简直就像我兄弟一样!”

老爹威严犹存:“没大没小!”

可看见他哥,忍不住心下忐忑:“奇怪吗?”

文坛扛把子肖老师这些年忙着著书立说、教授学问,他的妙笔生花开始写别人的故事,书中的男男女女吟诵诗情画意,那些都属于笔下角色。而看到这样的王一博,肖老师枯木逢春,老树开花,他像年轻人一样重新陷入一场热恋。

就像他第一次感知到爱情一样。

只是这一次,他再不必偷偷的于本子上写下“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而是用最直白的语言传达爱意——

“看你好看。”




王一博好像有点明白,昨晚上他哥和他躺在床上说一些不着三两的话是什么意思。

“博,你还记不记得你二十来岁的时候。”

老王挺兴奋:“咋不记得,我那会儿力气可大!”

他说的是自己一人能做十个人的活儿,论打架,一群人车轮战也打不倒他,什么马卫东、李建新,不都被他打的哭爹喊娘?

肖战却暗暗咂摸这话,端的是力气大,大到他腰痛的紧,三天两头下不了床。

肖老师回忆着二十来岁王一博的孔武有力,心中爱极,一扭头,他男人搂着他腰身已经睡的好香。




他们肩并着肩穿过公园走到小区门口,这是北京师范大学分给汉语言文学专业特聘教授肖战的一处房子,外墙红砖,电线密布,但因为是楼房,也足见学校诚意。

这些年,肖战又写了上百万字的小说、诗歌和散文,从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家变成著作等身的大文豪,邀请他出山的从河北文联升级到了全国作家协会,并有多家高校向他抛出橄榄枝。但他就那么平平静静的躲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直到九四年王一博退了休,他才在修远的再三恳求下来到了北京,受聘站上了大学的三尺讲台。

特聘特聘,意思就是没那么累,不用带班,讲讲公开课就好。




“爷爷!大爷爷!”

继承了王一博挺拔身材和肖战英俊面目的王修远领着个穿棉布裙的小丫头从公园那边走来,小家伙别提多高兴了,“噔噔噔”踩着时髦的小皮鞋往过跑,三根细皮筋编的小辫儿一晃一晃,看上去忒可人意了。王一博提过肖战手上的袋子,自己跑的飞快,一把抱起孙女儿,“爷爷的小宝贝来了!”




这个三岁女孩儿正是王修远和孙江沅的掌上明珠,名唤王璧珩,乳名琳琳。

这都是肖战取的,当年他给修远和江沅取名,满怀一腔愤懑,望他们志存高远,胸怀如大江大河,但如今时代变了,脱离了艰难的处境,对于第三代,他只愿生活幸福,事事得偿所愿。

王一博问过儿子的意见,说这孩子能不能姓肖,“你没能上在你爸户口上,这孩子,想让他老了有个念想。”

他偷偷的问,是想让小两口商量下,别因为自己这蠢主意伤了和气。不姓王,还有孙家在呢,他也知道自己逾越了。谁知道,江沅双手赞成,肖战却极力反对。

不仅反对,他把取名大权收入囊中,一口气给这孩子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带了“王”,大名小名加起来五个“王”字,空前绝后。

而肖教授还特有理:“这孩子如珠如宝,有什么比得上和氏璧价值连城?女孩子美玉无瑕,我希望世界上所有她想要的都摆在她眼前,琳琅满目,任她挑选。”




祖辈对孙辈的宠爱,便是儿子媳妇都要羡慕,尤其是江沅,不免跟修远叹气,说“哥哥”最爱的女孩儿不再是她了。

她却不知,真正吃味儿的是肖战,他以前并不觉得王一博特别喜欢小孩儿,也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怎样,王一博对琳琳的喜欢超出了他的想象。

自他们搬到北京,便亲眼看着一个粉红的奶娃娃从皱皱巴巴长到亭亭玉立,而王一博,轻易地便讨得了女孩儿的欢心。二十多年前,他会用狗尾巴草编小狗、小马,他是多么出色的匠人,学起女孩子喜欢的翻花绳、跳房子简直易如反掌,更可怕的是,每次琳琳来,他都能琢磨出一个新的小辫儿造型,哄得孙女抱着他脖子亲了又亲。

“我最喜欢爷爷了!”

两个爷爷如何区分,小丫头自有一套,爷爷就是爷爷,爷爷叫另一个爷爷“哥”,那就是大爷爷。




修远挽着失落的父亲:“爸爸,小孩子啥也不懂,她老闹着要来找爷爷,我姐都没话说。”

他们这一家太有意思了,王一博管肖战叫“哥”,叫了几十年,而他,都和江沅结婚生女,还是叫“姐”。

修远这安慰完全跑偏,肖战哪里是因为琳琳的偏心,他只是因为王一博的眼里不再只有他。




人就是这样,越老,心眼越小,此时他气鼓鼓的把头扭到一边,眼不见为净,问儿子:“果果咋没一块儿过来?”

他们的聚会安排在中午,这时还早,修远道:“她凌晨才下手术,回来倒头就睡了,连着好几个晚上了,累的人都飘,我就说别让孩子吵她,让她睡吧。”

肖战总算把心思从逗孩子的王一博身上收回来:“这孩子学了外科,我听医学院的同僚说了,外科最见本事,本来是挺好的,我肯定支持。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老这么昼夜颠倒,不是事儿……”

有些话他没说大家都懂,女孩子一般学个内科、影像科会比较没有压力,赚的倒是其次了。他们早就不缺钱,赵家和孙家都有人在做生意,而作为亲家的他们,王一博有稳定的退休金,肖战每年稿费收入不菲,修远马上博士毕业,看样子留校任教不成问题,江沅实在不必那样辛苦。

修远望着天边的朝霞,神往道:“她说,她的座右铭是’贫,气不改,达,志不改’。如今家里是不缺那点钱,但病人需要她,社会需要她,达则兼济天下,她不能忘了学医的初衷。作为丈夫,我得支持她。”

肖战愣在那里,莫名觉得那这话似曾相识,他沉浸在一段漫长的回忆中不能自拔。




修远与江沅的缘分是上天注定,上代人的善缘结下的善果。纵然分隔了些年头,彼此重逢时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修远不必说了,对师姐一见钟情,江沅热情爽朗、大方多才,最要紧的是性情良善,对比她小三岁的弟弟既能温柔照拂,又做人生向导。而在江沅眼中,中文系的修远兼具浪漫多情与忠厚赤诚,竟令她日久生情。两家相认后,并没有勉强他们一定要在一起,但很奇妙的,他们水到渠成的相爱了。

两人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江沅高修远两级,先毕业赴德国深造,硕博连读至少需要七年,到九二年,修远二十二岁硕士毕业,江沅却还有几年才能回国。秀兰道:“人都说女大三赛金砖,再不着急就得抱板砖了,俩孩子要能定下来,不如先成亲?”

她一个做娘的,不能接受闺女二十五了还没着落。

按说应该男方先提亲的,王肖二人却不敢。他们与孙赵两家要好是真的,但真要做亲家却怕人家不乐意。果果这么好的姑娘,人美心善,学历还高,人家嫁个什么样的不行呢,他们这样的特殊家庭,恐怕人家会担心闲言碎语。

没想到秀兰先提了。

王一博便说,先给俩孩子在北京买处房子,他们如今小有积蓄,办成这事不难。很幸福的是,趁着江沅假期,孩子们结婚才一个月,便怀上了宝宝。

修远别看年轻,与他的两位父亲一样稳重可靠,当即提出休学一年,陪“他姐”去德国读书和陪产,等他们抱回小家伙,秀兰和二嘎刚好有事不能来京,小夫妻先把俩爷爷忽悠了过来。




孩子们长大了,孩子们又有了孩子,他和他的博老了,当上了爷爷。

顿时又觉得自己那份“争风吃醋”的心极其可笑。

王一博抱着孩子,他和修远跟在后面。他难得听见王一博嗲声嗲气的跟人说话,似乎在他们年轻时情好难分的时候,他享受过这种待遇,而近些年来,王一博给人的感觉是厚重如山,从不嬉笑打闹。

“爷爷,我还要吃跳跳糖……”

“宝宝不能再吃糖了,不然牙就坏掉啦……”这是江沅说的,不给孩子多吃糖。

“再吃一袋,就一袋……”

“那宝宝分大爷爷吃一半行不行?”

“……宝宝不想分。”

“那爷爷不喜欢宝宝怎么办?”

琳琳突然蹦出一句话,惊呆了几个大人:“我知道,妈妈说爷爷最喜欢的是大爷爷,大爷爷最喜欢的是爷爷,不是妈妈也不是宝宝!”

这话跟绕口令似的,王一博转了这个弯才返过味儿来,他没有为了迎合孩子就编谎话,呵呵笑着承认了:“嗯……那你分给大爷爷吃,大爷爷高兴了爷爷就高兴,爷爷高兴了就更喜欢宝宝。”




很甜的跳跳糖蹦蹦跳跳的在肖战嘴里起舞,现在的零食是有多好吃呀,比起味道单一甜的发腻的敲糖,大白兔奶糖也好,跳跳糖也好,都是甜而不腻,入口回甘,甚至很多夹杂着不同的口味。可肖战每一次吃到王一博给的糖,都会想起一九六一年的敲糖,第一回进城的王代表给他带了许许多多的礼物,被炉火烤化了的敲糖,他不舍得吃,留了很久很久。

也是那时,他在本子上,在心上刻下一个深深的汉字——“博”。

这个字经过几十年的风雨洗礼,可不单单只是爱情了。他应该欣然接受那块糖、那个字中蓄满更丰富的情感,他们是最亲不过的亲人,共同养育儿子,现在又迎来了小生命的降临。




他们回到了所居的家中,原来的家具运不过来,城里不方便做手打的家具了,现在的这一切都是修远帮他们置办的。

紫檀色的柜子台面古色古香,一张不大不小的布制沙发立在客厅,而他们的卧室比以前大的多,很体现肖战身份的书柜摆满藏书,方便作为汉语言文学教授的他随时翻阅。

一边的床头柜上,整整齐齐码着几样物事,拔罐器、壮骨粉和常吃的几种药。修远打开抽屉,将零食藏起来,以免琳琳还要吃,意外发现了织了一半的围巾。

还不到秋天,肖战这样早便准备起来,如今他爸爸手艺娴熟的多,偶尔也会给他和江沅织副手套,毛衣这种大件的,必然是他爹爹独享。

修远感动的看着立在一处的两位父亲,他们是那样和谐。




肖战依然像个传统的文人墨客,多愁善感,在他酝酿出几百种感动的时候,王一博来到他身边,直来直去道:“糖好吃吧?”

他垂下眼帘点点头,把热泪蕴在眼底和心头。

他的手中骤然多了个玩意,好像是个圆溜溜的东西,王一博悄悄捏了捏他的手心:“小卖部刚进的,说叫棒棒糖,哥你慢慢吃,别给琳琳看见了。”

一瞬间,过去一同养育琑儿时,王一博待他的种种滑过脑海。他对他,是无条件的偏袒,无时无刻不在的支持,再有什么好东西也不会全给孩子,总会默默留下一些塞给他……




“哎,一博,为什么给我买?”

他明知道答案,还是想听王一博怎么说。

他男人还没回到爷爷的角色里,这一刻,王一博只是丈夫、爱人。

“不给你买给谁买?”直肠子的男人从小王变成老王,依然是直肠子。

“给孩子买就行了。”肖战自有一种执拗。




再怎样也是生活了几十年的夫妻,以王一博对肖战的认知,下策是不顾一切抱住啃,那终究是下策,这一刻,他福至心灵,想到他哥很多年前跟他别扭时的样子。

这个五十八岁的教授,真的很可爱啊。他的文章写尽世情百态、男欢女爱,他自己却因为一个人反复徘徊,自我挣扎。

好傻。

但能让他牵肠挂肚,又好幸福。




“哥,你来。”

王一博走到阳台上。旭日东升,清风宜人,他勾勾小指头,冲肖战露出一个年轻的笑容。肖战虽不明所以,还是走过来。

早多少年就是这样,王一博的小指头,他不能抗拒。

纱帘微启,将修远逗弄孩子的声音隔绝在外,拥抱与亲wen双双而至。

“哥,我只爱你。”

肖战藏了很久的泪潸然而下。




他对他,就只是爱情而已,毋庸置疑。






这一章我圆梦了……

孙女的名字取了我的一个字,读过七世的都懂~

乳名直接用的我的😂😂😂

啊,我真的好喜欢爷爷和大爷爷啊,泪流满面……


数调在合集中,按过1的不要重复按,以免统计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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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誉 番外一 一九八六(下)

番外一 一九八六(下)


王修远背着包蹑手蹑脚的往出走,想着要不找个同学家凑合一下,给两位父亲留点空间,他那包又大又重,往出退的时候碰到了墙上挂着的一串串晒干的蒜瓣,“嗤啦啦”一声响,屋子里的人总算有所察觉了。

“谁?”是王一博低沉而有力的声音,王修远相信,若是个贼,肯定被他爹打的满地找牙。

“爹……”他讪笑着挠了挠头,别看他已经有他爹那么高,在威严的父亲面前,他依然渺小的像个豆丁。

“爸爸……”他又唤,除了想念还多了几分孺慕之情,肖战对他而言不仅是父亲也是母亲。然而肖战背对着他未发一言,他以为爸爸生气了,其实肖战只是手忙脚乱的整理仪容,等转过来...





番外一 一九八六(下)





王修远背着包蹑手蹑脚的往出走,想着要不找个同学家凑合一下,给两位父亲留点空间,他那包又大又重,往出退的时候碰到了墙上挂着的一串串晒干的蒜瓣,“嗤啦啦”一声响,屋子里的人总算有所察觉了。

“谁?”是王一博低沉而有力的声音,王修远相信,若是个贼,肯定被他爹打的满地找牙。

“爹……”他讪笑着挠了挠头,别看他已经有他爹那么高,在威严的父亲面前,他依然渺小的像个豆丁。

“爸爸……”他又唤,除了想念还多了几分孺慕之情,肖战对他而言不仅是父亲也是母亲。然而肖战背对着他未发一言,他以为爸爸生气了,其实肖战只是手忙脚乱的整理仪容,等转过来,他发现,爸爸因为一时慌乱,第一个扣眼扣在了第二颗扣子上。




王一博也看见了,一瞪眼,王修远脸上憋着的笑收了回去。

“去洗洗手,自己下点面条,有富余的。”

“是!”

王修远灰溜溜的滚回房间放行李,斜眼瞧去,他爹亲手给爸爸整理扣乱了的扣子,依稀听见肖战羞赧的声音。

“我自个儿来,孩子在呢。”

“都那么大人了,有啥没见过的,也就你把他当个小孩子。”

肖战轻轻拍了他一下:“那我去下面,孩子刚回来,你就舍得让他下厨?”

王一博不让:“大小伙子了,让他自己忙去!你站了一上午了,回屋躺着,睡不睡得着都闭会儿眼。”

他终究是担心肖战昨儿个累着了,到他这岁数,没什么比爱人的身体更要紧。




说是这么说,王一博硬生生把肖战塞回屋里后,自己来到厨房,把刚才用过的碗筷洗净,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儿子聊天。

“学校气派不?”

能考上北大,对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而言足以骄傲了,便是心中有些小虚荣也可以理解。但王一博一直教导他,“别装大尾巴狼”,有一说一,他绝不敢在他爹面前闹虚的。

“学校挺好的,老师和同学们都很优秀,我有很多没学过的呢。”

儿子这样出色,难道王一博心中不认可么,他不知跟工友们炫耀了多少次,“我哥”“我儿子”每天不挂在嘴上十次八次便不歇心。可他望着个头马上就要窜过自己的儿子,心里有十分的话却也只能表达出一分:“好好儿的学,像你爸一样做个文化人,别像我,肚里没墨水,以后谁也瞧不起的。”




这一句话令王修远百感交集。

小时候他真的认为他是爸爸和爹爹生的孩子,后来他当然明白,俩男人怎么生孩子呢。他一定是抱来的,至于抱谁的,身世如何,他不问,也并不想知道。

他的两位父亲,一文一武,一柔一刚,却又不全是,肖战柔中带刚,王一博刚中有柔,他们互相扶持,无一不合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或许有些不明真相的,过去会认为肖战与王一博不匹配,成分不好、身子骨孱弱又不能传宗接代,凭啥让一个大好前途的王代表舍生忘死的追随,一次一次的相救?而现在,又有些人认为王一博配不上肖战了,突然崛起的大作家,如会经营,恐怕能赚挺多钱了吧,他在北京时,竟在新华书店买到了肖战写的“毁誉”,非常畅销,他的同学们人手一本,读的津津有味。若让人知道,文采斐然的文坛巨匠,伴侣只是个普通工人,恐怕都会大跌眼镜。

他没有对任何人说,他是肖战的儿子,也不会告诉别人他的两位父亲相爱至深,彼此将对方看的比眼珠子还要重。这些不需要大肆宣扬,他们自己懂就可以。

想到这儿,他突然郑重的对爹爹深情表白:“爸爸和爹爹都是我学习的榜样,爹永远是我心中最勇敢最坚强最能保护我们的爷们儿。”

王一博一愣,随即掩饰性的咳嗽了几声,僵硬的丢下句话:“赶紧吃,吃完自己收碗儿,我去看看你爸。”

他走出厨房,眼眶湿润了。




琑儿名义上只是他的孩子。

没办法,上户口时,不能报两位父亲的名字,在旭华的帮助下,琑儿一直以来的家庭关系是,父亲王一博,母亲病逝,肖战的户口自成一户,多年来他们就是这样过的,琑儿也顺利的走完了小学、初中、高中。

他本来不同意的,说要落在肖战名下,还是肖战自己说,虽然改革开放了,成分不能决定一切,他依然怕给孩子带来什么负面影响。

“是咱俩的孩子,咱自己知道就行,一博,我这辈子能有你就知足了,能再给你养个好孩子,你知道我有多高兴。”

王一博便想,这孩子定要像他爸爸一样,满腹诗书,文质彬彬,不枉肖战含辛茹苦的养育他一场。

他总是对孩子说爸爸的好,说爸爸的厉害之处,孩子喜欢爸爸,他比喜欢自己还喜悦。孩子越发出类拔萃,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觉得他这个爹没什么用,帮不上什么忙。

当孩子真心的表达出对他的敬爱时,铁汉都生出了三分柔情。




他回了屋,肖战并没有睡着,小声埋怨,说琑儿回来了,他还没能说上几句话呢,就被按到床上了。

他们的屋子不算大,一张木板床铺着浅蓝色云纹单子,俩枕头铺着一模一样的鲤鱼跃龙门图样枕巾,那对面是王一博打的木头衣柜和几件木质家伙什,有个小台子上放了个镜子算是梳妆镜,旁边码着几个小瓶子,有用了一半的雪花膏,有王一博捶腿用的小榔头,还有些常用的药品。

“不然你再出去跟他唠唠?”王一博揶揄着,其实他知道肖战乖乖躲在屋里是面皮子太薄,还没从刚才被人看到的画面中缓过劲来。

肖战翻了个身不理他,王一博脱了毛坎肩,从背后抱住他哥,将叠成豆腐块的铺盖扯上来搭在两人身上:“哥,你害臊啥,琑儿都上大学了,说不定下次回来就给咱领个媳妇,再过几年,咱就有孙子啦……”

“胡说吧你!”肖战满脸不乐意的扭过来:“他跳了级,论年纪还小着呢,小娃一个别那么早找对象,不好。”

“很小吗?”王一博疑惑了:“我就是十六岁认识的你,你之前跟我说过,你那会儿就看上我了……”




肖战急了:“我二十二看上你不奇怪吧,你当时就傻了吧唧的啥都不懂,差点就跟秀兰成亲了!别说十六了,你都快二十,脑袋还是不清不楚!”

王一博一个翻滚把他按在下面,咬牙切齿道:“陈谷子烂米,你还说,你还说!”

“反正我儿子不能稀里糊涂就被人拐走了,十六岁就是太小!”

王一博把被子一蒙:“哥你小点声!”

肖战“呜呜呜”说不出话了,只剩两条腿儿无力的乱蹬,念着王一博腿疼不敢乱踢,更加任人为所欲为。

王修远收完碗筷,路过父亲们的房间,里面静悄悄的,他会心一笑,祝他们午休做个好梦。




他没睡觉,整理了自己的东西,把给父亲们带的礼物拿出来,来到厨房看有什么菜。

王一博向来主张不溺爱孩子,故而他什么家务都会做,捡着不发出响动的活计做了几样,房门开了,是肖战先走出来。

“你爹昨天下夜班,今天又去买菜和接我,让他多睡会儿。”

琑儿拥抱了爸爸,头枕在爸爸肩头:“爸,我好想你。”

肖战揉着孩子的头发,柔声道:“爸爸和爹爹也都想你。”

琑儿牵着爸爸的手到自己的房间:“爸你看,我跟医科大学的师姐请教的,爹腿疼,别老拔土火罐了,用点这种膏药不错,你晚上给我爹试试。”

所谓土火罐,一般是用硬币做底,弄些柔软的纸将硬币包成小山一样,放在疼痛的位置,火柴点燃后,快要烧到底时,用个杯子猛地罩住,杯子便能严严实实的吸住皮肤,拔掉之后就是一个紫红的印子。

这是他们来张家口后学的土办法,哪儿都能用,头疼打头,腿疼打腿,能缓解一时疼痛。

其实王一博的腿疾根源是曾经伤筋动骨,土火罐作用为拔除寒气,虽没啥害处,但并不对症。

肖战喜的翻来覆去的看:“医科大学师姐,必然信得过!”




琑儿脸上荡起两朵火烧云,肖战的夸奖对他而言重于千金,他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爸,我上学的钱都是你们辛苦攒的,这一次也没给你买啥值钱的,这书你收下,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印的,你是不是还没看过?”

肖战收到的打样版本和这个还有点出入,一本定价两块五,算不得高价,一本的话作者收不了几分钱。但对于他们而言,已经够知足,这些年他们一直接济身在洛阳的文慧父亲,这次也不例外,拿到出版费,给老人寄了一笔大钱。他们想接于海潮过来养老,老人却不愿意,说住惯了不想动弹。

“你在外面念书,咱不大手大脚,但也别苦了自己,你想买的书啊本啊,就都买,别心疼钱。”




父子两人亲亲热热的聊了一会儿,四点多了,早过了王一博平日午觉的时间,肖战道:“我去叫你爹起吧,睡的过了晚上睡不着。”

肖战站起来,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企盼,好像分开了一会儿他就特别想念王一博了。琑儿犹豫着叫住了他:“爸爸,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肖战回转了身。

孩子一时不知道如何措辞,怕说的不对,先铺垫了一番:“我没有说爹不好的意思,就想知道,你们看上去差距挺大的,你读过那么多书,如果你说的话爹都不懂,你怎么能和他有共同语言呢?”

他一向比同班同学小,被人当做小弟弟,没喜欢过什么人。到了大学,他好像有点探索这方面奥秘的冲动了。

肖战与王一博认识了二十六年,共同生活了二十二年,若是伴侣面目可憎言语无趣,那怎么熬的过去?但对他而言,那不是熬,是每分每秒都嫌不够的浓浓眷恋。

“他不懂吗?他比所有人都懂我。我教过这么多学生,包括你在内总有几百个吧,我说过的话,有些人一句也不记得,你能记住一半,算多的吧?他不一样,他每一句都记得。”




大概爷俩说话闹醒了王一博,他还有点懵,披着件袄子出来,头发蓬乱的看着他哥。

像极了二十六年前在他茅屋懵懂醒来的俊秀少年。

“博,”肖战很少在孩子面前这样称呼爱人,这会儿他温柔的挽住爱人的手臂:“你还记不记得,嫦娥应悔偷灵药……”

王一博接口道:“碧海青天夜夜心。哥,我一醒来你就考我。”

“琑儿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王一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吗,那个跳江的屈原写的……”

王修远震惊的睁大眼睛,他爹会写几个字他都有数,有回肖战刚好不在家,他的作业急需要家长签字,他见识了王一博那两笔蜘蛛爬,丑的人神共愤。要说他爹能出口成章,他绝对不信。

肖战得意的冲儿子眨眨眼睛,那意思是,看吧,我男人可比你想的厉害的多!

他们的故事,也不是一个孩子可以读的完看得破的。




王修远本以为他们二人的结合,是年代造就的。他惭愧得很,世人多有偏见,连他做儿子的,也不能完全明白。




到了晚上,桌上摆上了四菜一汤,香喷喷的大白米饭,算是这里少见的奢侈。

“儿子,你爸说你还小,先甭找对象……”肖战一惊,胳膊肘捅了男人一下,王一博不动声色:“你爸说得对,等过了十八再说。”

王修远一口饭呛在了嗓子眼儿,面色紫胀:“爹!”

肖战窥他神情,想起下午这孩子问他关于恋爱的问题,狐疑道:“你……不会真有喜欢的人了吧?”

王修远不会撒谎,连声辩解:“没!没有!我都不知道人家叫啥,就见过两次,请教了个问题……”

王肖二人无言的对望了一眼,这小子可以啊,入学一个月,就看中谁了?




肖战换上一副笑脸:“请教问题,谁呀,北京医科大学的师姐吗?”

王修远在肖战这儿走不过两回合,败下阵来:“嗯,他们来搞讲座,普及基本医学知识,我想着爹爹一到阴天腿不舒服,就过去听了几次。师姐人很好的,说她学医也是为了亲人,她有个叔就是腿不好,所以她对这方面有点研究的。”

王一博心软了,这孩子,心善啊,那姑娘,听着也是好的。万一有缘分呢?




他刚想说什么,肖战先开口了:“你有分寸就行,嘱咐你一句,要是和哪个女孩子有发展了,别跟人家说你是俩男人带大的,还是按着以前教你的说就行。”

同性之爱,是这时代的普通民众听都没听过的,也是因为户籍上对王修远做了保护,他一直与普通人别无二致。肖战的成名,只要没有有心人掘地三尺,是不会挖出背后故事的。

修远委屈道:“那怎么行!跟我在一起必须得对你们好,不然我一辈子不娶媳妇了!”

王一博笑得差点摔了饭碗:“哥你看这孩子,就还是个孩子,说孩子话,哪有不娶媳妇的?”

“甭担心我们。你都读北大去了,以后估计是在北京安家了,我和你爸,我们早商量好了,就在这儿过,不给你们年轻人添乱。”他看修远眼圈儿红了,按住儿子的手拍了两拍:“爹没文化,也知道我们俩男人过日子,外人轻易接受不了,我们不强求别人,自己也不想分开,咋办,各过各的,不是挺好?你放心吧,你爸的身体,我肯定照顾的好好的。”




这一顿团圆饭,吃的三个人都眼泪汪汪,修远却下定了决心,定要找一个像爸爸对爹爹,也像爹爹对爸爸一样的伴侣,孝顺二老,不然,这爱情和婚姻对他而言还有何意义?

一餐饭吃到尾声,肖战好奇问道:“这位师姐叫什么?别多心,爸爸真的只是问问。”

“我也不知道确切的,听别人叫她江源师姐,不知道哪两个字,应该姓江吧。”

晌午刚和王一博提起秀兰,这一声“江源”触动两人情肠。却听修远道:“其实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喜欢,一开始只是觉得她长得有点像秀兰娘才去请假她的,也不是很像吧,她短头发飒爽的多,后来聊了几句,她人特别大方,我就觉得她很好……哎哟我也讲不清。”




莫非……

他们都不敢想会有这样的巧合,那位叫江源,长得又像秀兰的女孩儿,是果果吗?按着年岁,比琑儿大三岁,做他的师姐,是能对的上的呀!

他们央着修远再讲些细节,然而修远与师姐真的只有两面之缘,对方则连他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说来不可思议,漫长的两地分隔时光,他们竟与秀兰一家走散了。

一九七七年,他们一直忙于各种事务,尤其给琑儿入学,花了老大功夫。联络上老乔后,托他到长命村给赵家捎个话,说一有时间就会回来探亲。但不知是不是老乔偷懒,过了小半年才递了话回来,说秀兰他们不在长命村住了,赵家其他人都还在。已经转达了他们的问候,以后不耽误他们走亲戚。

过年车票难买,一拖二拖就拖到了琑儿夏天放假,三人时隔一年回到烟囱村,连自己老房子都来不及看,马不停蹄的去了长命村。

赵家全体消失不见,李守德说,似乎是赵家老六在县城开了个小商店,没想到生意出奇的好,半年收入抵得上赵家全家一年收成,急需帮手。正好孩子们都要上学,村里连学校都没有,他们就拖家带口都搬县城去了。

“秀兰他们也去了?”

“他们走的更早,果果那女娃可厉害,说被人挖走去别的市里念书啦。”

李守德给不出地址,王一博也觉得纳闷。老乔赌咒发誓,给了赵家人他们的地址,按理说不至于连封信都没有啊。

他们怅惘的回了张家口,此后几年一直托老乔留意着,但一直无所获。




“爹,你们咋了?江源师姐有什么不对吗?”

王一博摇摇头:“你一直惦记你娘,这么久了还记得娘的样子,那你姐呢,还记得不?”

“咋不记得,果姐和牛哥啊,咱们走的急,没他们消息了,我一直想他们呢。”

“你果姐,大名叫啥?”

大名?赵家人一直都在他们的生活中,日常提起来都是叫乳名,乍一问起,他真懵了。

肖战被彭主任带走时,为他和果果取了名字,牛牛的名字也沿用了江字,最后一个字得有水字边儿,二嘎便管儿子叫了“江海”。那时,他只两岁,哪懂得许多。

“孙江沅,和你一样名字取自屈原,尾字音近字不同……”

这下,连修远也恍然大悟。

肖战有种奇妙的预感,那位师姐,就是果果啊!




本打算十月五号替肖战庆祝了生日后,修远返回北京,他入学之时,因为肖战答应了给一中讲第一堂作文课,走不开,他是一个人去报道的 。这次不用他游说,两位父亲真的要跟他一起去了。

那时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一趟北京之行却不止是遇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更听闻了一个令人心痛的噩耗。

久经考验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叶剑英同志,于一九八六年十月二十二日与世长辞,享年八十九岁。




番外共四组:1986、1996、2006、2016,第一个万字番外就到这里了……

提前祝战哥生日快乐~

另外也为毁誉中的肖老师祝寿,帅气老头八十二啦!二老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感谢@静默的栀子花 @蛮蛮之野 @老田的猫咪小战君🐾 @樱花 @雪月qianyin  @满手余香 @蓝羡羡 @番茄沙司 @茹大果 

@南下 @风町Mei @o00的的00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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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誉 番外一 一九八六(上)

番外一 一九八六(上)


王一博猫在一中对面的一条小巷子里,不时往校门口那边望。他眼神仍挺好,若是肖战走出校门,他应该能很轻易地辨认出来。

约莫过了半个来钟头,下课铃响了,老远瞧着一群一群穿着深蓝色棉布、肩头裤缝缀着白色条纹校服的丫头小子们在校园里遛达,不多时,一位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衣,衣角扎在中山装裤子里的瘦高男人迎着上午的阳光走进了王一博的视线。

他胳膊肘上搭着中山装上装,腋下夹着几本书,不时用中指扶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框,扁头皮鞋“咔哒”作响,似乎站在百米外都能听到那翩翩风度所传导出的魅力之声。


因为还没到放学时间,只他一个人走出校门...





番外一 一九八六(上)





王一博猫在一中对面的一条小巷子里,不时往校门口那边望。他眼神仍挺好,若是肖战走出校门,他应该能很轻易地辨认出来。

约莫过了半个来钟头,下课铃响了,老远瞧着一群一群穿着深蓝色棉布、肩头裤缝缀着白色条纹校服的丫头小子们在校园里遛达,不多时,一位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衣,衣角扎在中山装裤子里的瘦高男人迎着上午的阳光走进了王一博的视线。

他胳膊肘上搭着中山装上装,腋下夹着几本书,不时用中指扶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框,扁头皮鞋“咔哒”作响,似乎站在百米外都能听到那翩翩风度所传导出的魅力之声。




因为还没到放学时间,只他一个人走出校门,传达室老李恭敬的向他告别:“肖老师您慢走啊!”

肖战还了半礼,微笑着点点头:“再见。”

接着他便看到对面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一样白色里衬,但没穿外套,只套了件棕色老花毛坎肩,灰色裤子系带黑布鞋,挎着个菜篮子痴痴的凝望他。

尽管戴着眼镜一切尽收眼底,肖战仍眯了眯眼,细细打量那件毛坎肩贴不贴身,左右肩线齐不齐整。王一博厂子里的工友,都流行穿媳妇织的毛衣,他刚学起来,只会最基本的平针和简单的花样,不敢织有袖子的,先做了件毛坎肩给男人试试。

没想到今儿个王一博不上夜班,就大摇大摆的穿了起来,还在校门这儿接他下课。




这就顾不上谁看见了,肖战急急奔过马路,他不太习惯穿皮鞋,脚趾头微微挤着疼,不免带出了些别扭。别人看不出来,王一博一眼就明白了,把他书本和衣裳都接到提着篮子的手里,光天化日之下不能明目张胆搂着,便悄悄用空着的一只手虚挽他手臂:“着啥急,可慢着点。是不是身上不舒坦?”

肖战不自觉的往他那边挨了挨,看他头发有些乱了,亲昵的帮他拂了拂发鬓:“没有的事。都买什么菜了?”

“你看看,山药、豆角、黄瓜、西红柿……打了二斤奶,没茄子,包你满意。”




这是一九八六年九月的最后一天,王一博如此大方的买了这么多菜蔬,因为他们十六岁刚考上大学的儿子王修远今儿个要回来了,就要给他们讲讲这一个月在北京大学的见闻,两位父亲都想了拿手菜,准备晚上大显身手。

要知道,就算是现在,张家口人民仍是以吃粗粮冬菜为主,绿色蔬菜供给不足,价格也贵。




当年肖战能认人之后,他们就转而回到张家口住了一段时间,找医生看诊,又和老葛等工友叙旧。越住越是惬意,竟真的决定不走了。辗转联系上乔主任,帮他们办了户口迁徙,从此真真正正变成了城里人。

后来,旭华打听到他们换了居住,因着北京离张家口近,来看过他们好几回,还帮王一博进了老葛那单位当了工人。

一九七七年,琑儿七岁,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因为教育刚刚恢复秩序,同班很多没上过学的大龄学生还都是睁眼瞎,而他跟着肖战好几年,耳濡目染,程度不知高出同学多少倍。他边读边跳级,成绩优异,到十六岁参加高考,竟让他以市里第一名的成绩考到了北京大学!

王肖的邻居们,谁不对这个奇怪的家庭指指点点,但看俩男人越过越好,儿子又争气,现在便变成了成倍的羡慕。




两人慢慢穿过林荫小道,四下无人,肖战大胆的攥了男人的大手:“下次就来学校门口,甭偷偷摸摸的。”

王一博轻轻挣了挣,没挣脱:“可不能影响你形象,肖老师跟个爷们儿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儿。”

肖战横了他一眼,王一博缩了缩脖子,情知说错了话,暗暗换了话题:“昨儿晚上真没累着?我担心的紧。”

“站着讲课嘛,不坐就还好,”肖战脸上一红,他感觉到王一博的手扶在他腰上揉了两把。

话题随即变得私密起来,“哥,你说说,咋昨儿你那么主动?”




一九四四年出生的王一博今年四十二了,肖战大他六岁,虽长得出挑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毕竟岁月不饶人,哪能像年轻时候那样夜夜激情似火呢。但他们数十年如一日相爱,依然同床共枕,日子过得甜如蜜糖,每月还能有个一两次亲热。

肖战咬了咬唇,昨儿破例了,可是九月第三次,能为啥,七八月份琑儿在家,俩人不方便也没尽兴,这不孩子又要回来,再不抓紧时间又没机会了。

他斜眤了王一博一眼:“得了便宜还卖乖。”

肖战早年是夺人心魄的漂亮,一颦一笑赛过西施貂蝉,随着岁月沉淀,那份锋芒毕露的美流淌为无处不在的儒雅和气韵。

拿王一博的话说,是男人越老越有味儿。




前头小巷拐个弯就是他俩住了好几年的砖头平房,因为王一博当了工人,工厂有福利,就分到了这么一处儿,只能自己住,不能卖。

那院子爬满了肖战亲手种的牵牛藤蔓,暗绿铁皮门两旁贴着火红的春联,内容没什么出奇“五湖四海皆春色,万水千山尽得辉”,横批“万象更新”,与一个倒着的“福”字交相辉映,难得的是,这一笔字却是行云流水、笔走龙蛇,对联是卫夫人,福字是行草,极其讲究,都是肖战亲手所书。




取了钥匙开锁,王一博进去放菜篮,肖战先从窗台上取了晒着的一簸箕谷粟,到篱笆围起的鸡笼那儿给两只芦花鸡喂食。

听到他脚步,大花带着媳妇雄赳赳气昂昂的踱步而来,伸长了脖子咕叽咕叽叫。肖战弯腰给它们投食,开了小门往鸡窝里摸了摸,嘿,很争气,又是俩鸡蛋。




大花挺着鲜红的鸡冠,领着媳妇回窝了,肖战也回了屋,将鸡蛋洗净放在碗里,王一博在揪面片儿,他便洗了些青菜切着。

“搬个凳子,腿疼不?”

见王一博没动,肖战擦了手给他搬了个高脚凳,硬把他按下去。王一博笑他婆妈,肖战蹲下去摸了摸他膝盖处,前两天拔的土火罐印子还在,顿时又后悔昨晚上是不是太过鲁莽了。

“真不疼!”王一博看他懊恼的样子,连声安慰:“昨儿是我躺着你在上头嘛,我腿没怎么使劲。”

“坐你胯骨那儿牵的底下疼不?”

“哥啊,你是把我当纸糊的了是不?”




俩人一坐一站,一个舀水一个下面,一个搅锅一个丢菜,与在烟囱村那会儿如出一辙。面好了王一博盛出去,与肖战并排坐在方桌前,膝盖碰着膝盖,吃的倍儿香。

他们一直不喜欢面对面吃饭,总是挨在一起,你给我夹菜,我给你盛汤,肖战不想吃的时候,王一博负责打扫他的剩饭,这日子一过又是快要十年。




方桌对面搁着个王一博做的龛笼,里面罩着个不大的十八存黑白电视,信号不好,时灵时不灵,得拍打两下才能用。

一边吃饭,一边瞅着里头晃来晃去的图像,这会儿在播的是中央台的新闻联播,似乎是在表彰什么劳动模范。

“博,你看,要是你晚生些年,当劳模都能上电视呢,”肖战嚼着菜叶子,点评着电视里的人物,看来看去,没一个有王一博精神的。

他男人做的是炼钢工人,强度还可以,也不用老站着,就是有夜班这一点不美,白班、夜班、下夜班算一轮,两轮过后休息两天,常年如此。

但已经很好,工作稳定,按月发四十来块工资,分了能住的房子,他们将琑儿供着上了大学……没有十全十美的日子不是吗?




“哥想上早就上了,是你不愿意嘛……”王一博把碗里的鸡蛋又分了一筷子给他哥,监督他吃下去:“琑儿去北京了,你也没啥牵挂了,就去石家庄吧,文联多好的机会,不比这儿要强?”

肖战摇摇头:“我怎么没牵挂了,你在我心里比谁都重要,琑儿也比不上你。”

王一博工作在这儿,轻易换不了地儿,分开的生活,他一天也受不了。

“我慢慢想辙,你先去,我怕过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

肖战却没接他这茬,自顾自吞咽面条。




自他清醒过来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想通了,甭管谁掌权谁当政,从始至终他的生命中只有一个人,是他男人找到了他、救活了他、唤醒了他,余生不长,每一天便只为王一博活着了。

满怀着对过往的感慨和对新生的憧憬,他写完了“毁誉”,这本书将近四十万字,形象的描绘了特殊年代农村各个阶层的生活面貌,以及一个与农村格格不入的地主余孽的痛苦与挣扎,而那一段同性之间的感情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歌可泣,在过往的文学作品中可谓开天辟地,独此一家。

他没想过发表出来的,那只是他对自己和王一博的交待,也是对文慧的承诺。八四年他刚刚完工,王一博就将他的手稿偷偷给前来看望的旭华看。

“我啥也不懂,但我就觉得我哥这稿子写的不容易,您给瞧瞧,能出本书不?”




旭华看了后吓了一跳,他见多识广,跟了叶帅多年,现在在总政治部工作,也是小有权力。他提了几条意见,一是隐去真人姓名,地名虚化,二是对国家政策及领袖评议的部分进行弱化,三是同性之间的感情朦胧处理,待肖战修稿完成,刚好赶上第二届茅盾文学奖的评选。旭华是个实干派,直接将这稿子递到了以巴金先生为首的组委会手里。

意料之外而又情理之中的,“毁誉”入围,并斩获奖项。

说是意料之外,根本没人知道这个肖战是哪里冒出来的,从未发表过任何作品,不属于作家圈中的一个人,怎么能写出如此长篇巨制?

说是情理之中,茅盾文学奖自成立,就坚持“曲高和寡”,坚持思想性与艺术性完美统一的原则,重视作品的艺术品位,所有获奖作品,都是现实主义的、史诗的、民族性的,而“毁誉”,浓缩时代背景,不乏对现实的反思,却又弘扬人性,自然被评委所看重。




肖战一炮而红,一时间,好几家主流报纸和电台约他采访,河北省文联发来邀请力压要,力邀他加盟,他却非常低调,一一婉拒了。

王一博劝了他无数次,激将法都使出来了:“老肖,你别跟个土包子似的,一亩地二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你那一肚子墨水跟着我可就施展不出来了,你去了文联,别说讲课了,到大学去当教授都中!”

这人一激动,就往外冒河南话,肖战不为所动:“你在哪儿我在哪儿,不然我哪儿也不去。”

他忘不了去年接到通知后,莫名其妙到北京去领奖的那几天,固然登上了人民大会堂,受尽了追捧,却只觉得孤单。




如今王一博旧事重提,甚至说:“我辞了工跟你去?”

“不成!”

这工作是有些辛苦,但他了解王一博的,大男子主义,没活儿干靠别人养,得难受死人。再说了,就算有个去省城的两全其美之计,也不是他心之所愿,他只想平平静静的过日子,照顾王一博的身体,做个顶好的贤内助,外面的世界让他害怕,尤其毁誉这个作品影射同性之爱,不止一个人问过他写的是不是他亲身经历,他怕引起轩然大波,怕王一博受到牵连,破坏他们来之不易的平静。

也就是近几个月,张家口的几所中学近水楼台,请他去给孩子们上几堂作文课,他才答应随便讲讲。可笑的是这些学校阵仗搞得老大,挂横幅拉彩带的,恨不得放鞭炮宣传知名作家的首度抛头露面。

而肖战的亮相真真惊到了学生们,他们以为写出“毁誉”这种作品的定是个山羊胡子解放鞋的老学究,谁知是个笑起来腼腆又好看,讲课风趣又生动且丝毫不怯场的俊书生呢。




他不吱声,王一博便闷头闷脑的熄了火儿。

“博……”过了一会儿,肖战率先撑不住软语求饶:“这奖不是有笔奖金么,说有五万块呢,估摸马上就到了,咱们找个风景好的地方转转,你不是想买个相机,咱们拍好多好多照片洗出来,一块儿看。”

一席话说的粗线条的王一博快活起来,一把握住了他哥的手:“那敢情好!”他畅想着:“咱年轻的时候咋没有相机这玩意呢,那时候你那模样,整个洛阳的姑娘加起来都比不上你一根手指头!”

“哦,我现在丑了是吧?”肖战故意板下脸来。

“没……没没没……”

“合着你出去找我,光顾着看洛阳的姑娘是吧?”

王一博冤枉:“我发誓真没!”




王一博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肖战对他凶,不过他也在长期的“斗争”中积攒了经验,但凡这种时候,就甭讲道理,死命抱住啃几口一准行。这不,他哥已经软了身子,气喘吁吁的歪在他怀里了。

两人闹作一团,浑没留意院儿里多了个人。




王修远打开院门,先和大花它们打了个招呼,他们定居在这里后,肖战为他养了些小鸡小鸭,后来小鸡小鸭长成了大鸡大鸭、老鸡老鸭,也不舍得炖了吃肉,大部分都寿终正寝,大花应该是儿子辈的一只了。

他本想大声吆喝的,出去念书想两位父亲的很,然而听得屋里有些奇怪的动静,心中一动,好奇的探了个脑袋进去。

桌上的面条早冷了,他爸爸坐在爹爹大腿上,白衬衣的扣子解了几颗,眼镜挂在一边耳朵上晃里晃荡,两人额头对着额头,不时啄个一两下,不知道在讲什么情话。




他真的被惊呆了。随着他越来越大,印象中两位父亲也是越来越严肃,王一博就不说了,不苟言笑,做的多说的少;而他曾经认为温柔慈和的爸爸,自他上了初中,就加倍严苛起来,倒不是打骂,而是当他失误的时候,会花很多时间帮他分析问题。爹爹不懂,多半拉下脸来一边陪着,他就知道不用指望爹爹撑腰了,他口头禅是“你爸说得对”。

这平房是两间卧室,他一间小的,两位父亲一间大的。他们在他面前是非常正经的,连手指头都不碰一下,有时候他会怀疑他们是不是感情没那么好了,明明小时候他见过他们拥抱亲//嘴儿的呀。但是爸爸雷打不动的,每天晚上都给爹爹端洗脚水,而爹爹呢,好几年承担起家里的一切,让爸爸能专心写作,他便知道他是胡思乱想。

也许只是由爱情转化成了亲情吧,他这样揣测,据要好的同学说,他们的父母也是如此。




然而他现在看见了什么啊!他捂着眼转过去,天啊,说好晚上到家的,他真不该提早回来。这下,进退两难了。





在外地没有电脑,番外又长,只能五千五千发了~

本还没到200,正好我写番外也需要时间,咱们都再等等。

不用单独问我电子书,因为之前出了个事,有人问买我纸本的人转卖电子书,被我的读者告诉了我。这些人动机不纯,所以以后电子版只给纸本读者做福利,除七世外,一律不再单售电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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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誉 后记

后记


现在我正在开往张家口的高速上,此行目的有二:一是看望毁誉的原型们,我的亲人们,二是去那片他们拜天地的草原,见证“乌兰巴托之夜”。

写毁誉的动因一开始仅仅是我妈妈给我讲的一个小片段。

我姥姥近些年卧床不起,脑子也糊涂了,姥爷给她喂饭,跟她说:“知道我是谁不,我是你老汉!”

老汉在方言里就是丈夫、男人的意思。

我姥姥说:“你不是,我老汉是小木匠。”

我泪奔了,她忘掉的是近些年的事情,记在脑海中的是她的小木匠,她的老房子,她年轻时的岁月。

于是,我想写毁誉了,就以祖辈的故事为蓝本。

见过不少年代文,不知这个时代的是不是独我一家呢。...





后记





现在我正在开往张家口的高速上,此行目的有二:一是看望毁誉的原型们,我的亲人们,二是去那片他们拜天地的草原,见证“乌兰巴托之夜”。

写毁誉的动因一开始仅仅是我妈妈给我讲的一个小片段。

我姥姥近些年卧床不起,脑子也糊涂了,姥爷给她喂饭,跟她说:“知道我是谁不,我是你老汉!”

老汉在方言里就是丈夫、男人的意思。

我姥姥说:“你不是,我老汉是小木匠。”

我泪奔了,她忘掉的是近些年的事情,记在脑海中的是她的小木匠,她的老房子,她年轻时的岁月。

于是,我想写毁誉了,就以祖辈的故事为蓝本。

见过不少年代文,不知这个时代的是不是独我一家呢。





下面分享一张珍贵的照片,其中我姥爷是博的原型。

第一排是两位老人,中间是我妈妈,后排左一是我舅舅,他是在乌兰巴托出生的,他们胸前佩戴的是领袖徽章。

我姥爷很小的时候就出去做学徒了,后回乡订亲,没多久,他就响应号召去了外蒙。

那时候我姥姥才十九岁,她竟然自己一个人去了乌兰巴托,我姥爷去接她时,简直不敢相信,她带了一群娘子军(家属)来了!

在那里他们有了一个儿子,因为没有经验,七个月早产,是我舅舅,之后他们回了国,又有了我妈妈。但悲剧的是,因为他们离开家乡,我姥爷的父母和姐姐在自然灾害中因为与书中一模一样的原因不幸罹难。

我妈说他们刚回国的日子是很不错的,粮食充足,我妈是同学中唯一能穿上新衣裳的,就像王代表一样体面。

他们感情很好,双双当了工人,但我姥爷受过伤身体不好,我姥姥就干了男人的工种,后来被大车甩出去腰部受伤,留下了病根。当年她很能干,说细粮要留给姥爷和我妈妈,她和我舅舅吃粗粮。现在她身体不好,我姥爷说绝不能放弃,她是这个家的有功之人,八十六岁的老人每天照顾老伴,给她擦洗、翻身,我家没有保姆,怕虐待老人,我妈妈和我舅舅轮流守夜,令人敬佩。




再来说另一个原型,下面这一张照片是我爷爷年轻的时候,也就是战的原型。

他是地主出身,也是高级知识分子,我在七世情缘的后记中提过,他是北师大历史系的,在我们那里是很罕见的高学历。

他对我影响至深,是启蒙老师,他身上有着旧式文人的傲骨和风采,高大英俊,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人。

他在运动中被没收了全部家产,但因为是小地方,人没有遭到太多打击,只是书籍全部付之一炬,他也没能有更大的成就。

他与我姥爷一样,今年八十六高龄,他的爱好依然是读书,他的藏书之多令人咋舌,他现在有一整间书房,他总算得到了最想要的宁静。




其他的一些角色,例如秀兰,也是有参考样貌的,照片是我奶奶。



我将毁誉设计在农村,因为在城里就又是另一番光景了。运动对农村的波及相对较少,手段花样也会稍微轻一些,他们便能挣扎着活过这十几年。

而关于烟囱村,不得不提我先生。他是洛阳烟囱村资深人士(嗯,也是洛阳狮子座老王),是的,这个村是真实存在的。我让他说几个村子的名字供我发挥,原来烟囱村左右是长命沟和鸡娃村?太难听了,我就改成了你们看到的长命村和新丰村。

文中关于种地、收割、盖土房,都是他给我讲的,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我相比,他实在是很能干了。

我婆婆则分享了那个年代的公社与工分是怎么一回事,她说她和另一个人一起当会计计工分(马有才的角色),互相放水多计一点,这都不可避免。但在那之前,她的父亲死于自然灾害,因为那时,河南省饿死了几十万人(有说一百万的)。




所以,毁誉的诞生,我家几乎是人人有贡献,全家齐上阵,着实不易。

其实我在写毁誉的最初,是很激动的,我觉得应该会有很多人喜欢。我本人对那段历史很感兴趣,自以为会有很多同道中人。

然后我发现我就是个憨憨啊……最一开始,热度能有个150就不错。



一度想放弃长篇,浓缩一个短的,那会儿是皇老师鼓励我,说你要是写出来了,就是同人圈的莫言、余华,反正她会支持我的。

我就在她的迷魂阵下艰难写作,写一阵崩一阵,写到二十多章已经无法预计字数。

中间停了一个月开了暗恋,也是因为一些外因打了退堂鼓。是啊,暗恋这样的言情文学不好吗,评论区热烈讨论,每天都被幸福的长评堆满,而毁誉这边,基本就是“太苦了”,每天都会收到“不敢看我退了”的评论……




幸好还是收获了一些喜欢年代文学的读者,在大家的支持下,依然按照当初的预想写完了。

架构上,小木匠与肖疯子首尾呼应,一些意象和概念贯穿始终,譬如敲糖、乌兰巴托、草原(荒原)等等。

背景上,想让大家看到的不止是博肖爱情,还有时代的变迁、那时的人们生活的状态、政策更迭,透视出十几年城镇与农村的对比,以及思想和精神上的体悟。

技法上,不知大家有没有注意到,是三足鼎立的结构。院子里,刘马王三家暗流涌动;八十五号公社二大队,三小队明争暗斗,引出了新丰村林家和长命村赵家,与烟囱村的王肖有着一反一正的关联;大格局上,是洛阳北京张家口(外蒙)互为犄角,地图上依然是一个三角形,围绕着这样的地理格局,勾勒出主人公们的生活轨迹……

至于情感的刻画就不说了,评论区每一位都很到位,收获很多深刻的评论,是我的荣幸。




后记就写到这里吧,后面还有关于他们生活的番外,王修远与孙江沅有着怎样的故事呢?听说肖老师不仅写完了毁誉还获得了茅盾文学奖?中年夫夫的爱情生活许多亮点,博哥发现竟然有染发这种神奇的技术,顿时旧貌换新颜?肖老师的台湾亲戚找来了!海峡两岸终能相见……





最后,我非常爱毁誉中的博肖,他们的精神和气节总让我忍不住尊称他们为博哥、战哥,希望你们和我一样很爱很爱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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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誉 第六十章 夫妻对拜(大结局)






特殊年代文学(时间线自六十年代-八十年代)

现实且苦,长篇

援蒙回乡工人啵X被打倒的地主家儿子赞




第六十章 夫妻对拜(大结局)






肖战望着他,很单纯的带着一点点恳求之色的望着他。这样的目光令王一博心碎,在一起这许多年,肖战何尝提过什么要求呢?只是为了活下去,就费尽了所有力气,别说要去哪里,便是一点可口的吃食,一件质地柔软的新衣,都是求而不得的。

如今生活容易一些了,听说也有些村民试着走出去,将自己家的粮食拿到县城去卖,似乎也没再受到严重抨击,这是不是意味着把人牢牢禁锢在一个地方的土地制度不再具有深刻的束缚力了呢?...






特殊年代文学(时间线自六十年代-八十年代)

现实且苦,长篇

援蒙回乡工人啵X被打倒的地主家儿子赞




第六十章 夫妻对拜(大结局)





 

肖战望着他,很单纯的带着一点点恳求之色的望着他。这样的目光令王一博心碎,在一起这许多年,肖战何尝提过什么要求呢?只是为了活下去,就费尽了所有力气,别说要去哪里,便是一点可口的吃食,一件质地柔软的新衣,都是求而不得的。

如今生活容易一些了,听说也有些村民试着走出去,将自己家的粮食拿到县城去卖,似乎也没再受到严重抨击,这是不是意味着把人牢牢禁锢在一个地方的土地制度不再具有深刻的束缚力了呢?

其实王一博出走烟囱村的两年,刘老实不止一次的上报过。公社里缺丁少口,若是明目张胆的逃避劳动,那是要被抓起来的,假使王一博没能找到叶帅那样的“大靠山”,他回来根本落不了好下场。正是因为制度的可怕,他们才不能走出去,也走不出去,王一博亲身试过在一个陌生的环境流浪的滋味,虽然人待在那个地方,可没有户籍就没有落脚之处,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吃不饱饭险些饿死,而没有于海潮给他的一点点路费,京城那样的地方更加不会欢迎他这样的外来客。

现在呢?他们的日子在叶帅和旭华的打点下、老乔不时地照看下、秀兰一家的帮衬下,好了太多太多。他有了些现钱在手上,若是环境宽松,他真可以带着肖战换一个地方,哪怕只是短暂的生活一段时间。



 

对这承载着苦难的烟囱村,他们充满了复杂的情愫。不是不爱脚下这片土地,实在是那一根弦绷得太久,太需要一个缓冲,让他们身心得以放松。他慢慢地明白,肖战为何会选择遗忘,因为他信仰的书本被烧毁过,一身傲骨被折损过,每一次提笔、每一次教授,都是对过往惨痛记忆的重拾,对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摧残。当时代迎来重要的转折点,肖战垮了,为他过往二十年被埋没、被打击的人生,为他被屡次自我质疑的精神支柱,更是多层刺激之下悲喜交加而导致的灵魂走失。

走吧,那就走啊!去哪里?王一博从肖战的殷殷目光中得到了答案,是乌拉巴托,是他扬鞭策马过的地方。那时,他乌发蓬松,眉目英挺,他宽肩窄腰,长腿结实,他是草原上威风凛凛的汉子,许多许多姑娘都在偷偷的爱慕他,而他谁都不要,任性的从北京一头扎进烟囱村,与一个穿着红棉袄的疯子命运似的撞在了一起。

要怎么去呢?肖战情况比之前好了些,不再任谁不理了,好歹知道家里有他和琑儿两个人,很听话,从不捣乱。他与儿子说,爹爹出门的时候,你要看好爸爸,莫要让他出去乱跑。琑儿很聪明,拿绳子打了两个结,一头拴在自己手上,一头拴着肖战,拍着小胸脯:“爸爸走哪儿,我都一起去!“



 

王一博得空,去县城里打听了几遭,这才知道,国人对生长的国家地域都尚无完整概念,更别说出国,这对他们而言根本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他们最熟悉的国家大概是苏联,肖战曾经讲过,就是毛腿女子安娜和保尔柯察金的故乡,苏联老毛子和中国好过,后来崩了,某种程度上导致了三年自然灾害。至于其它国家,例如外蒙,他们都听没听说过。

老乔来的时候,他便托这位父母官去市里开会的时候打探打探,看看有没有能去外蒙的火车。实则一九六零年,也并没有所谓直达的列车,他们一行人是从二连浩特坐对方准备好的蒙罐车过境的。他总觉得,都过去了十七年,难道没有一点进步之处?

老乔的小心思过了几遍,王肖二人到底是被他捏在手里好,还是送的远远的好。眼看着半年多过去了,肖战仍是疯疯傻傻的样子,他自觉哪天领导问起为何如此,真算不上他的功绩,只能是他的罪过。不若就顺了他们心意,一来这是他们自愿走的,二来他也帮了忙,让王一博总念着他的好。

他真的很努力的去打听,得到的消息是,虽然五十年代,中国向外蒙输送了工人帮助其建设,但六十年代后中苏关系紧张,外蒙与中国关系也随之冷却,后彻底倒向苏联。王一博那一批之后,其他批次的援建人员,都被驱逐回国,外蒙甚至配合苏联屯兵驻扎,威胁中国北大门,直到现今,都未听说有丝毫好转。



 

老乔打听到的消息是准确的吗?王一博想到了一个人,当年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回了老家,其他人都去了张家口当工人,这里面就包括老葛,他一定和以前的工友有联络,张家口离外蒙更近些,说不定他们有回去的办法呢?

从洛阳直达乌兰巴托不可能,去张家口总是可以的,到了之后再想办法。

自打他用两条腿走过烟囱到洛阳的近两百里路之后,往常他觉得无法想象的遥远,都变得没那么可怕。

果然,老乔说,这还是可以的,他给王一博带了本小小的地图,给他指,这是洛阳,画红星的地方是北京,从北京到张家口,坐最慢的火车也只需要四个钟头。

也就是说,若铁了心要去,一天一夜,总是能赶到。



 

王一博便开始酝酿起来,正好已进盛夏,这是个不错的时间,路上不冷,肖战身子骨扛得住。他预备买卧铺,睡一觉就能到。只是琑儿要不要带上,他有些犹豫,他没想着一去不回的,这一趟,是散散心?或是解解乏?真实的目的是怎样的,他也说不出来,就是一腔热血的激动,如果顺利,能实现年轻时许的愿望,看到乌兰巴托的星星,肖战兴许能再认出他,叫出他的名字,人生便无憾了。

“爹爹要带着爸爸出一趟远门,但怎么着一个月也就回来了,怕路上照顾不好你,生病了就糟了,你乖乖的去娘那边住段时间,爹回来了就去接你。“

琑儿闷闷的应了,但没几天王一博便发现这孩子躲在灶台后抹眼泪,鼻涕挂了两根,看上去好不可怜。

他向来不对着王一博哭的,他知道爹爹要忙很多事,件件都比他重要,且王一博向来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他有限的温柔全部给了肖战,对儿子,他教导的更多的是坚强自立。琑儿的眼泪,令他摸不着头脑,但心里软软的,费劲的把已经有腰那么高的儿子抱起来,像抱着个小娃娃一样。

“怎么哭了?”

“爹,你是不是又不想要我了?爸爸一走你就跟着走了,你们一走我就被扔在娘家里……”

就这么一句,王一博已经决定带上儿子一同去,他们消失的两年已经给孩子带来了心理创伤,可不能重蹈覆辙。不过他仍想逗逗琑儿:“娘家里不好吗,有哥哥姐姐陪你,不像在这儿,你跟着我们俩大老爷们儿,挺没意思。“

琑儿一听便急了,眼泪冒得更凶:“我喜欢娘,可我是爸爸和爹爹生的呀,谁生的就应该跟着谁,果果姐姐和牛哥是秀兰娘生的,以前我老羡慕他们了,现在我一点都不了,爸爸比秀兰娘长得还好看,所以我比牛哥好看!”

 



这小鬼头,屁大点儿就知道谁好看,谁不好看了?王一博一颗心飘到了十七年,十六岁的他目睹他哥用热水洗净了脸,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是天仙啊!他这么想着,哪儿有这么好看的活神仙呢。

趴在窗台上看外边的肖战扭过头来,冲他们笑了,恍惚间,他还是那个月白衫子,好看到不像话的肖老师。



 

说是这样说,待王一博扛着当初他从张家口带来的两个大箱笼,搀着肖战,领着琑儿,登上洛阳开往张家口的火车,小家伙哭了个稀里哗啦。

王一博把肖战送到铺位上,故作凶巴巴道:“不是说不想娘的么,怎么一出来就反悔啦?“

肖战看他恼横的样子,把琑儿拉过藏在自己后面,倔强的与王一博对视,那意思是,我的娃你干嘛骂?

琑儿探出头:“爹你的箱子好大,把咱家所有的东西都装上了,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秀兰和二嘎带着牛牛,一路将他们送到县里,说要分别,却不能转身离去,送了又送,别了又别,再走就要送到洛阳城了,一行人才算回转头去。

秀兰流着泪亲亲琑儿,那好像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牛牛则与小兄弟拉钩,要求琑儿从草原上给他带好吃的牛肉干。而果果,因为在念书,王一博说别打扰孩子上进,都没有叫她。

王一博本来觉得他们小题大做的,拿的东西多,是因为万一待得愉快,就多待一阵。他最清楚草原上的天气了,可不像这里一样风和日丽,有时候瞬息万变,昼夜温差更是十分之大,故而他把四季的衣裳和必备的日用品都带了个全,尤其是肖战和琑儿,一个身体弱,一个年纪小,万不能折腾着风寒了。

乔主任说了,新成立的县政府焕然一新还装了电话,若是他们需要迁徙户口,随时可以帮忙。他本是一笑置之,可秀兰与琑儿的忧伤,却让他突然感觉到,是不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



 

这一趟是他人生最冒险之事,老葛住在哪儿,他是不清楚的。这许多年没有联络,他唯一知道的信息是,老葛被分在了张家口钢铁冶炼厂,故而他一下火车,雇了台大板车给肖战和琑儿坐,顺便与人唠唠,了解下这地方的风土人情。

大板车车夫一副短打,看他们都裹了长袖,就知道他们不是本地人。张家口偏内蒙,虽属于河北,但气候温凉,风沙较大,薅的当地人脸上常带着两朵“高原红“。车夫说起钢铁厂,操着一口羊膻味儿极重的方言道:”不远!拐过几条巷就是,红旗楼那边,我领你们去!“

王一博问:“多少钱?“

车夫怕人家外来的挑挑拣拣,竟不敢欺生:“一毛?给不给?”

王一博乐了,用河南话回答他:“中!”

肖战与琑儿新奇的左顾右盼,这里有着与河南完全不同的人情地貌,且张家口虽不如洛阳,却比烟囱村不知要强多少倍,好些人骑着带大梁的二八自行车招摇过市,可比他们这笨重的大板车抢眼多了。

 



“葛托?有有,有这个人,上午还来办退休呢,因为几毛钱跟会计吵了个脸红脖子粗,嚷嚷着下午还来呢,”看大门的吐了口浓痰,这地方的风呛得慌,北方人又不怎么讲究,看的王一博直皱眉。

他们便坐在墙根儿等,一人买了个馍,王一博还捧了碗莜面鱼儿,一口口喂给肖战。看门的一眼一眼往过瞟:“你哥?俏货?”

王一博不懂,“俏货”在这儿的意思是”傻子”,而他以为对方夸他哥好看,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长得挺喜人的,咋是个俏货呢?“看门的嘟囔着,这下王一博便知道不是好话了,刚要发作,那看门的喊:”老葛,有俩俏货找你!”



 

王一博缓缓起立,拍拍裤子上的土,与迷茫的老葛视线在空中相撞。老葛挠了挠头,又看了眼看门的,那意思是,谁呀,我不认识。

“老葛,还认得我不?”王一博恢复了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当年他们都是天南海北聚到一处,未免鸡同鸭讲,彼此交谈都是用普通话。

老葛见这男人身材高大,身量瘦削,面有沧桑之意,头发也有些花了。但看五官,总还是个年轻汉子,比他小着不少,他在记忆中搜寻这个人,愣没半点印象。

王一博从裤兜里掏出个圆圆的小章子,工友们一人一枚。领袖徽章常见,给劳动者的奖章却独此一家,老葛一见,面色大变,狐疑的看了又看:“你是……你是小王?”

王一博上前与他撞了下肩膀,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他的:“葛托哥,我是王一博。”



 

葛托猜到了,却不敢相信,腾出手来抱住这改了容颜的工友:“哎呀,怎么是你?你是咱这一堆人中最小的啊!那会儿,那会儿你才十六!”

肖战犹豫着走近,他不明白这个人为啥抱住成天与他一张炕睡的男人。他时而有点明白,因为王一博说,跟他睡一头的就是他男人,时而又糊涂,因为这男人和他印象中的不太一样。但不管怎样,在他心目中,王一博只能抱他,还有琑儿,王一博告诉他,琑儿是他俩生的,要给他们养老送终的。

“这是……”

王一博想着,刚见着面,说媳妇得吓死老葛,这可是个看见女人不要命的主儿,便只道:“我哥,和我儿子,来寻你,打听下怎么去乌兰巴托。”

老葛兴兴头头带着他们回自己家,看门的搓着脚下黄泥:“不要钱了啊?“

“要个蛋!”老葛大笑:“我兄弟来了,今儿高兴,几毛钱给会计寻摸女子吧!恁大的个人还是光棍儿,我都替他臊得慌!”



 

老葛家是处不大的平房,灰扑扑的,一眼看去,里头挂着张巨大的领袖画像,还有块玻璃案板,下面放着些大小不等的照片。

王一博凑近了看,也不只是照片,正中,是一九六零年十二月二十日的人民日报,被裁成一个五寸大的方块罩在正中央。标题一时也看不明白,他这文化水平自前几年受罪之后,又全都还给了肖老师,只那报纸上的照片很眼熟。

是十六岁的他自己,露了个侧脸,算是陪衬,而领袖慈祥的笑着,高大伟岸的身材占据整个版面,他稚嫩的手掌荣幸的被领袖握着,这历史性的一幕他自己都没有留存,却被老葛一直收藏在这里。

“你是我的恩人呐,要不是你放弃了当工人的机会,哪儿轮得到我?”老葛唏嘘不已,他能感觉到王一博这些年饱经风霜雪雨,物是人非。

王一博倒不在意,他只好奇一件事:“哥,这是你媳妇和儿子么?”

玻璃案板下有女人和孩子的照片,老葛颇遗憾:“媳妇走啦,病死的,儿子养在乡下老娘那儿,我一个男人咋带孩子,按点儿寄钱寄粮票。”

一直托着腮帮子的琑儿大声道:“为啥男人不能带孩子呀?我就是爸爸和爹爹生的,也是他俩带我呀,娘说小时候都是爸爸喂我吃饭,哄我睡觉。”

 



老葛听懵了,这是啥关系,为啥有娘,却说是爸爸生的?王一博把他扯到一边,大略的讲了讲这些年的经历:“总之,我哥就是我媳妇,娃是我们抱的,你可甭跟琑儿说,他不知道他的身世。”

老葛恍然大悟,可又着实没能消化的了:“为啥呀,你找不着女的?你当年多俊呀,不至于没女的愿意跟?”

王一博没多解释,只问他最关心的问题:“他身子不好,想去乌兰巴托瞧瞧。他跟了我没享过几天福,我总是要替他完成这么个心愿,不然怎配做他男人?你要有啥办法,尽管说,我身上带够了钱。”

实则援助外蒙,真的就是国家行为,自回来之后,他和工友们都再没去过。那边也没亲友,有啥可惦记的,他不太能理解王一博为何对那儿念念不忘。

“哎,这么说吧,他受了点刺激,好多事儿都不记得了,就是忘不了我跟他说的,我们俩真正好上的那个地方,特别像乌兰巴托的夜,我想着带他去看看真正的草原,天特高,云会被风推着走,在城里哪能真的有这种地方。”

老葛急中生智:“你不就想去草原?咱坝上也有啊!反正都是草是树,整两匹马两头羊啥的,为啥非得去乌兰巴托,就去坝上,咱张北草原的风景,也不比乌兰巴托差嘛!”



 

张家口地势西北高、东南低,阴山山脉横贯中部,形成坝上和坝下两地。真到了坝上,才知道市区的风与沙都是毛毛雨,这里才是烧刀子一样的烈,风烈,酒烈,人也烈,幸好草与树经过洗礼,长势坚强。虽是“西风应时筋角坚,承露牧马水草冷”,王一博却似回归故里,如鱼得水。

他寻了牧马队毛遂自荐,说别的待遇不求,给个睡觉的地方,管他们仨人吃饭就行。队长是个壮实汉子,本不信王一博有什么出奇本事,一考验,却见此人驯马、拌草料样样精通。骑上马去跑一圈,长腿一跨,衣袂猎猎飞舞,疾驰、骤停,甚至甩开马缰侧骑驭马而行,简直是一流的骑手。

马儿神骏,骑士风流,掩盖了他双腿的不足之处,那般看来,他如年轻时一样出色。

这地方人与蒙古那边差不多,最敬佩英雄好汉,队长便分了他一处小屋,一个毡布帐篷,给他派了活计。

 



同样是干活,这里的一切都让王一博焕发着朝气,他像个少年郎,仰天长笑,潇洒扬鞭,马鬃飞扬,四蹄翻飞,他让肖战和琑儿坐在他前面,信马由缰,随处而走。天青如许,云高且淡,马儿站在高高的陡坡,似乎便能摘下一朵别在鬓边。

“哥,你喜欢这儿吗?”

肖战窝在他宽阔而温暖的臂弯中,数着头上过去了几朵云,仰着头,明眸微闪,璀璨如星,王一博禁不住在他侧颊轻轻一吻,琑儿捂住眼睛,从指头缝里偷偷看:“爹你可真不像话!”

王一博纵声长吟,过去十几年的不得意随着回音越飘越远,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一天,他们走了好远才回去,路过一户牧民在摆流水席,他们竟也被招呼着坐下,一人给了一碗面片儿汤。

“娶媳妇儿嘞,人人有份儿!”

满脸沟壑的掌勺笑容可掬,“午时行礼,别急着走,凑个热闹主家喜欢!”

 



这些年,所有的习俗都变了,包括婚俗,谁家结婚都是一身簇新的绿军装,再没有也得弄身旧的,倒很少见穿红衣披盖头的新娘子。肖战似乎很好奇,离开王一博身边,往院儿里走了几步。

王一博赶紧拉住他,唯恐他走丢:“哥,那是人家家里,咱不能进去。”

此时,院里热闹起来,有个大嗓门儿该是司仪,在人群簇拥下大声宣布:“吉时到!”

王一博都被吸引,却不料脸上有个软绵绵的东西碰了碰,凉凉的濡湿的,他惊讶的转过脸,是肖战学着他在马背上的样子亲了他一口。

大概知道是要被琑儿嘲笑的,肖战羞涩的低下头:“拜……天地……”

 



他们有过多少个激情似火的夜晚,可王一博依旧像个未开荤的毛头小子红了脸。院里鼓噪着,仪式一样接一样的进行,他把肖战双手握住贴在自己砰砰乱跳的胸口:“你也想拜天地?”

肖战期待的望着他:“和小木匠吗?”

“对,就和他。”

“穿……新衣裳吗?”

“穿!”

恰好里头已经走完了夫妻对拜,好几个莽汉嬉笑着:“送入洞房喽!”

肖战便也问:“我也要洞房吗?”

琑儿早惠,在脸上刮着羞他们:“爸爸,你也是太不像话了!”

那年他们在逃命路上拜过一次天地,想想,王一博觉得亏欠,荒草蔓生,凄凉昏色,怎能配的上肖战对他的一片痴心?便是肖战与他碧海青天夜夜心的那晚,他暗暗发誓,终有一天,得再补一次,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一次也不能少。这一回,他定要做个齐备,让他哥这辈子想起来就笑。

 



牧民里做擅缝纫的是队长的老娘,“这可是大麻烦事哦,我得去县里扯红布,给你们按着身量裁,我老了眼花看不清了……这得一笔大钱。”

王一博心想,祖母绿的刀子不过三块,看这老太太能要多少。

老人斟酌着:“五毛?不行三毛?不能少了啊!”

王一博笑得打跌:“这样,我给您一块,到那天,您帮我准备点好吃的,牛羊肉都要,还要好酒!县里头有没有会剪囍字的?我也要它六七张。”

直到王一博走了,老太太还跟儿子念叨:“一块钱能买多少牛肉啊,这小伙子娶谁家闺女儿啊,这讲究?”

队长笑道:“他让你您老裁的可是两套爷们儿的衣裳,可别给人弄错了。”

 



这红色婚服的成色岂是当年褪色的红棉袄可比的?王一博头回见肖战穿的如此鲜亮,斜襟团扣,褂角翩跹,虽无花纹点缀,但一寸一缕皆无限贴合,越发显得体态轻盈,遗世独立。但见他眉如翠羽,肌如冰雪,裹着红莲艳火,衬着倾世容颜,他就这样如临江仙一般立在夜色下的草原,连天上的嫦娥都要羞愧了。

王一博自己,也好好拾掇了下。他将自己头发修的很短,白色的那些都被剪掉了,当他步出帐篷,琑儿也一身小马褂,拍手叫好:“爹爹,你今天好俊!我都认不出来了!”



 

他们毕竟不敢招摇,只敢选在这凄美夜色之中举行婚仪。琑儿笑嘻嘻的将两人的手牵到一起:“放心,词儿我都记住啦!”

两人迎着清寒的风,闻着青草的香,听着无处不在的虫鸣奏出的婚乐,向着广袤无垠的天与地双膝跪倒。

琑儿清脆的童音泠泠而起:“一拜天地!”

这一拜,拜的是天上诸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令他们相遇。

“二拜高堂!”

他们向着故乡的方向而拜,感恩爹娘赐予生命,感恩生命中的贵人竭力扶持,叶帅、于海潮、赵老爷子及秀兰全家、谢秘书……恩情如山,令他们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哥,”王一博悄悄道:“你得转过来啦……”

他率先面朝肖战摆好姿势,琑儿嘿嘿一乐,他是真的觉得很好玩:“准备好了吗,夫妻……对拜!”

王一博便想拜倒下去,可肖战愣愣的望着他,一动也不动。



 

雾蒙蒙的双眼涌动着无尽情意,那其中有心酸悲苦,更多是久别重逢与劫后余生。王一博再熟悉不过这样的眼神,不是空洞的,而是有内容的,如天边银练中洗过的发亮的星斗,更像群星点缀下皎洁的月。

风儿哗啦啦的扣响情动的号角,粗犷草原掀起千载风沙,多少恩恩怨怨悲欢离合尽在这旷古不变的凝视中永恒。

“博……”

双唇微启,吐出一个最美妙的字音,重重的捶在王一博的心坎上。他想说什么,想答应下来,嗓子不听使唤,半个音节都发不出。



 

肖战如梦初醒,眼前是怎样一副绝美的画面啊。他的男人盛装华服,锦衣璀璨,乌黑短发,剑眉不浓不淡,狭长眼眸氲着潺潺春水,惯常浅淡的唇色偏与浓墨重彩的夜相得益彰,仿若红缨。他那样英俊不凡,容光焕发,他又是那样矫健威武,身姿挺拔,他与自己面对面跪在苍苍莽莽的辽阔中,演着一出夫妻对拜。

他感觉是一场梦,可这梦也太真实了,琑儿以为声音太小,两位父亲没有听见,又大声喊了一次——

“夫妻对拜!”



 

帐篷外贴着的大红囍字簌簌抖动,夜已深,但他们仿佛看到红色自地平线的一头,延伸至另外一头,一重一重点亮了沉寂而幽深的苍穹。

泪眼婆娑间,他们拜了下去。

礼成。



 

“送入洞房!”

琑儿蹦跳着过来,他尚未知晓,因着肖战“死而复生”,他们又将开启一段全新的人生之旅。

“爹爹,我背的好吗?”

“好!”王一博一把搂住他生命中的全部,三人紧紧相依。

“我儿子这么聪明,像我媳妇儿。”

肖战笑中有泪:“我儿子这么厉害,像我男人。”



 

王修远“啊”了一声,却见他的爹爹将爸爸打横抱起,走进“洞房”。他好像知道,这时分,他还是待在外面的好。

他拔了一颗小草,凑到唇边,按照爹爹教他的,吹了一曲“乌兰巴托之夜”。



 

“荒野上飘扬的风,

是瘦了累了在歇息,

还是听到恋人的对话了,

在屏气聆听……

乌兰巴托的夜,那么静,那么静,

相间的两人对话好悦耳……

乌兰巴托的夜,那么静,那么静,

迎来的未来那么美……”





(正文完)




本想着10月5号发的,因为我马上要去他们拜天地的大草原采风,没有电脑不方便,就今天发了……

后记改天再写,分享毁誉背后的故事,番外不时掉落。

已经三十四万字,不舍,半年,不舍。

感谢一直喜欢和陪伴毁誉的读者们……




感谢 @番茄沙司  @樱花  @朦胧Cure  @满手余香  @啵赞的阿妈  @W.  @热爱可抵岁月漫长  @vivi  @en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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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誉 第五十九章 小木匠





特殊年代文学(时间线自六十年代-八十年代)

现实且苦,长篇

援蒙回乡工人啵X被打倒的地主家儿子赞




第五十九章 小木匠





作为肖战的枕边人,王一博最先感觉到了不对劲。他哥是多聪慧有文采的一个人,竟会坐在桌边一个钟头没写出一个字。

“我就说我写不出来,以后都不想写了,”肖战将手稿整整好放在最不常打开的一个抽屉,那架势,像是再也不会拿出来。

夜里琑儿睡下了,王一博汗津津地搂着他哥,悄悄地问最近教小孩子上课是不是累着了。

琑儿现如今多半是跟着两位父亲,在烟囱村的多,长命村的少。他大了,不能老和牛哥一起赖在娘身边,加上他们长得...





特殊年代文学(时间线自六十年代-八十年代)

现实且苦,长篇

援蒙回乡工人啵X被打倒的地主家儿子赞




第五十九章 小木匠




 

作为肖战的枕边人,王一博最先感觉到了不对劲。他哥是多聪慧有文采的一个人,竟会坐在桌边一个钟头没写出一个字。

“我就说我写不出来,以后都不想写了,”肖战将手稿整整好放在最不常打开的一个抽屉,那架势,像是再也不会拿出来。

夜里琑儿睡下了,王一博汗津津地搂着他哥,悄悄地问最近教小孩子上课是不是累着了。

琑儿现如今多半是跟着两位父亲,在烟囱村的多,长命村的少。他大了,不能老和牛哥一起赖在娘身边,加上他们长得快,孙家住的紧巴巴,王一博便给他在自己的房子里搭了个城里人那样的小床,帘子一拉,隔出一个属于娃娃的小天地。而他们两口子,也拉了帘子,照旧睡在炕上,等娃儿歇了偷摸着亲热一番,说些体己话。

“不累,是我不想教书了,这不说县里学校都不闹运动了嘛,果果下个月就去上课了,直接从二年级上,她没问题的。琑和牛也快上学了……也不知道是眼不行了还是没心气儿了,每天只想偷懒……”



 

王一博好生心疼,肖战从来是不叫苦叫痛的性子,他又喜欢孩子,教书曾是他的乐趣。也许是上了年纪,精神头不能跟二十来岁那会儿比了吧。反正是“义务”教育,别说歇一天两天,就是歇十天半个月又有啥的?王一博有点懊恼,刚才是不是弄得有点狠了,歉然道:“明儿休息,我也不去地里,只陪着你,咱俩去荒原那边走走?你也是的,累就说嘛,还顺着我……”

肖战偎在他怀里,半眯着眼睛:“我自己也想的慌,咋能怪你。”

王一博便放下心来,让肖战枕着他的臂膀睡,眼瞅着他哥差不多要睡着,他陡然从虚虚实实的梦境中一激灵醒来。肖战就是有心事吧,早些年,这人越是心里苦就越要的勤呢,这怎么他年纪大了,反而撞不破他哥的心意了呢。

他望着房顶发了会子呆,掐指一算,一九七六,他三十二、肖战三十八了。



 

距离他寻回亲人一家团圆又过了将将两年时间。两年,于他这样粗疏的人而言,桥洞下躲寒、没饭吃时到处讨食、遭人嫌弃和白眼,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了。现在他每顿都能吃的饱饱的,心上人每天在身边,儿子越长越大又懂事,他哥负责教授学问,他可以教孩子一些防身技能,与长命村的亲友常来常往,这日子,就是他梦寐以求的日子,千金不换。

他还啥不满足的呢,大概因为心宽,新长出来的头发黑的多白的少,神仙老张最擅长马后炮,说他出去寻人那会儿是“血热”,血一热头发就容易白,也不知道哪儿听的歪理。但肖战反而笃信,央着老张再给看看王一博的腿。

“不看,治不好了赖俺。”

“铁定不能!您就再瞅瞅,能用啥药,我们想办法去买。“

老张肚里没货,一不会针灸,二不会用药,也幸好他不会,治不好也不会治坏,嘱咐要多养着,多泡脚,这些谁都会的事情成了肖战每天必备的功课。王一博毕竟正值壮年,以往那些年头是没空养,一茬伤还没好就又来一次作践,铁打的人也得成了琉璃瓦,现下他是大伙儿眼里的香饽饽,谁见了都嘱咐他好生将养,就这么过了两年,慢慢走的时候,谁也看不出他腿伤过。

这么着还有何所求呢,没了,再没了。



 

肖战像他一样,按部就班的生活,绝口不提过去的伤心事,他便以为像肖战长出来的又是乌黑茂密的头发,碎裂的心总会慢慢补起,可细细想来,也许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这一夜没怎么睡着,一开始心绪有些燥,到了深夜反而平静了,就这么听着肖战沉沉的呼吸,若是不睡说不定还能从梦话中探听一二隐秘,然而肖战睡得很是踏实,连身都没有翻一个,就那么乖顺的伏在他的手臂上,却没有压得他手麻。

奇怪,连他自己都养了些肉出来,肖战仍是轻飘飘的,一点都不压称。



 

第二天,他做了个“今天不上课”的牌子挂在筑好的篱笆外头,谁人没理,带了肖战和琑儿出了门。

琑儿长得很快,六岁的小家伙,乍一看上去以为七八岁呢,眉目俊秀、彬彬有礼,一手挽着爹爹手臂,一手牵着爸爸。王一博知道,这孩子心细如发,他是怕自己腿不好磕了碰了,都跟他说了,平时走路没大事,可他就是不听。

“爸爸,你今天怎么不教课了呢?”

王一博折了个弹弓给他示范,“嗖“的一声,打落了枝头的一片落叶,惊得麻雀扑啦啦飞起一片:”因为爸爸累了,要出来看看蓝天和白云。”

说来有趣,当年肖战背着个反GM的大帽子时,谁都不敢承认做过他的学生,唯恐避之不及。旭华来走过一遭之后,村民们一传十十传百,各个说他在中央有人,不然怎么被彭主任带走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呢,反倒是彭主任遭了殃。他回烟囱村小住时,就有人上门了,有送粮食布料的,还有送些做好的吃食的,肖战通通拒绝,这些人便想出了别的招数——把孩子送上门来“学习”。

还别说,肖战能拒绝大人,却不忍心拒绝孩子。一个孩子探头探脑,他收下了,往后的日子里则是一群一群的,搬着自家的小板凳,往王一博扎好的篱笆里一坐,肖战还能怎样,教人家认几个字儿而已,明着说“不“反而小气。



 

他坐在王一博身边,歪在男人身上,看着琑儿蹦跳着耍弹弓的模样,微微笑着。王一博一直在观察他,看他比以往开心的多,心中大石放下了一半:“哥,以后咱都这样,想做什么做什么,不想做的,谁也不能强迫你。“

肖战倒没看他,漫不经心道:“谁能强迫我了,只是觉得写书也好教书也好,都挺没趣的,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也许过段时间我又觉得有意思了呢?”

王一博不懂,为何曾经喜欢的事情现在会索然无味,但看他哥对他仍是昼夜依赖、难舍难分的样子,又觉得只要喜欢的人没变就好。

琑儿躲在树后挤眉弄眼,他就知道,只要他一消失,两位父亲就要腻在一块儿黏糊一阵,他们的感情呀,比长命村的爹和娘还要要好。他幼小的心灵既觉得充满了窥探秘密的满足感,又很幸福,没什么比“父母“相爱更让孩子开怀的了。他时常与他果果姐姐交换小道消息,说她最喜欢的“哥哥“其实最爱的是他爹爹,而不是屁大一点的小女孩儿,惹得果果牙痒痒,不由再赏他几个爆栗。



 

因着县里的乔主任总来看望他们,外头的消息就像家长里短似的,不再那样闭塞了。老乔吃的是彭主任倒台的红利,他也算是个精明人,深知不能左摇右边,站队就站一边。说起来,叶帅都不知道他是谁,他却自觉是“叶帅的人“,每每打听了一点点讯息,再添油加醋的说与王一博和肖战听。

“叶帅现在可威风了!和邓副总理是一武一文,见过戏台子上的哼哈二将没,对喽,就是那么重要!“

“哎,你们听说了坏消息没,总理走啦,我去市里开会,领导们都被喊去北京了,都说是‘十里长街送总理’,他一走,后头怎么样还不知道呢,咱都小心点儿吧。“

说这话是冬天的事儿,老乔使人送来了过年的东西,新衣、粮食、炭火都有,他们第一次不用烧木头,而是煤了,这玩意的确暖和,琑儿被熏得小脸红扑扑的,说煤比木柴好多了。

老乔不知是真喜欢这孩子,还是装着喜欢,从布口袋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两只红彤彤的小姑娘笑脸一样的东西,递给琑儿。

“修远尝尝,我去市里开会的时候得的,我家小孙女俩,给你俩。“

“谢谢乔爷爷!“

王一博本不想让他拿这贵重物事的,这是啥呀,都没见过,闻着香喷喷的,不知吃起来是啥滋味。肖战却知道,他当少爷的时候,也是吃过许多好东西的,这是苹果呀,大概是河南洛川产的红富士苹果,印象中很甜很甜……

琑儿还小,哪里禁得住美食诱惑,咬了一口就跳了起来,先递到肖战嘴边:“爸爸,你吃!”

这孩子太懂事了,在家里,两位父亲都疼爱他。他还知道,爹爹除了他之外,也疼爸爸,有时候给了他一样好东西,总是再偷偷的留下一丝半点塞给爸爸。而爸爸呢,趁着爹爹不注意,又塞给自己。

他便学聪明了,当着他们二人的面,把好东西分享出来,一人一口,不是吃的更香甜么?



 

这一个年过得有些忧伤,村里人多半不知道总理的好处,那是天大的贵人,在的时候与他们无关,走的时候更是。可王一博总算去了一趟北京,听叶帅提起过,很多惠民利民的政策都是总理主持的,若不是中央还有这样一个人物独撑大局,会给国家带来更大的不幸。

肖战更加沉默寡言了,王一博能感觉到,他在想一些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心事。可每每问起,他什么也说不上来。

“我可能是胡思乱想吧,怕再出什么大乱子。”

这大概是知识分子的敏锐,当年动乱刚来,肖战便将所有文稿付之一炬,也许他的直觉并不是杞人忧天。

连王一博也开始紧张起来。他们有了经验,再不能坐以待毙。王一博想着,若再有人来抓人,看见不对就跑,别管跑到哪儿,到处流浪也比等死要强。他们还有孩子呢。



 

这一年形势波涛汹涌,起起伏伏。时而听说好人要上位了,时而又听说坏人重新当道,也不知哪个消息是准确的。

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一代伟人与世长辞,享年八十三岁。不用老乔给他们传递消息,全国自上而下,省市县、各乡镇村庄,家家户户都在沉痛哀悼伟大领袖的辞世。这是一个有如神祗的人物,谁家里没有一张领袖画像,没有一枚领袖徽章,没有一本M主席语录呢?

所有人,不论这十年糟了多少罪,哭泣都是真挚的,他们是真的觉得天塌了。

人人会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MZD,他为人民谋幸福,呼儿嗨哟,他是人民大救星……

没有他,党要往哪里走,国家要往哪里走?贫弱的中国,如何与外国列强抗衡,如何在黯淡的日头中重新燃起一点燎原之火?

没有人去问,谁来为十年负责,为许多人再也回不来的人生负责。更多的人失去了方向感,找不到心灵的归属之地。



 

惶惶无措间,全国迎来了最暗无天日的国庆节,没人展开笑颜,悲痛仍在继续,到十月末老乔来烟囱村时,他们都觉得那张面上迸发的笑容,是如此不合时宜。

“变天了,变天了!”老乔搓着手跺着脚,在这屋里一刻不停的转悠,像只乱窜的老鼠:“si//ren//bang倒了!那女的被抓起来了!现在是叶帅的天下,我赶上好时候了,我赶上了!”

他小时候,有人给他算过一卦,说他早年平平,大器晚成。熬到快五十岁,他在心里头不知道把那算命的骂了多少次,给人低头当孙子惯了,他是一步不敢行差踏错。没想到真的让他押对了宝,保对了人!

与其是来传讯的,不如说他是来炫耀的,毕竟只要王肖二人见证过他的飞黄腾达之路。当然,他更要供着这俩祖宗,有求必应,万一以后还有用呢?



 

“你……你说什么?那四个人倒台了,都被抓起来了?”

“是啊!”老乔兴奋到脸上每一道褶子都在跳舞:“华主席上台了,听说他没啥用,还得是邓叶二人说了算,”他一激动不免嘴上没把门的:“你们去北京啊,给叶帅道喜,顺便也提提我,我对你们,可是一等一的好啊!”



 

他这样子让琑儿害怕,躲在爸爸怀里,却感觉到父亲瘦削的身体自轻微颤抖而愈演愈烈。

“爸爸,你怎么了?”

肖战两眼发直,脸上神情变幻莫测,不知是哭还是笑。王一博怕他是高兴傻了,不顾老乔在眼前,在背后支撑着他:“哥,你咋了?这是好事啊,以后再没人搞乱子了,咱们都不用怕了!”

肖战却双眼一翻,未来得及说出只言片语,便晕了过去。



 

这真真出乎老乔意外,他是来献宝的,不料捅了这大篓子。这节骨眼上,若是人有个三长两短,王一博一怒之下再去北京告门御状,那他这官运也就走到头了。

耳听着“哥”“爸爸”乱喊,哭的哭叫的叫,他比这一大一小先镇定下来:“快,跟我走,去县里医院,不行去市里,怎么也要把人救活!”



 

其实肖战在骡子车上就睁了眼,但呆呆的,问什么话也不说,根本不知他是怎么了。他只躺着,任人将他抬来抬去,做一些不知有没有用的检查。

他还是第一回住医院,以往小病小痛都要靠自己扛过去,这一次有医生在他身边,却也没给他开什么药。

“查不出有啥问题,”医生道:“他是不是这儿有问题?”医生指指脑袋,问这人傻不傻。

王一博憋住眼泪,这要是他二十岁的时候,能把医生打个满脸花。可人家并非故意,他低下头:“不是,他好好的,就是听了个好消息,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哦……”医生同情道:“范进中举你听过没,多少年考不上,一下子考上了就疯了,你这位啊,我看差不离儿。”

老乔感觉到王一博要打人,把他按住,给医生递了根烟:“你看咋办?”

医生又不能掰开人的脑袋看,爱莫能助:“回去养着呗,不会死,就是得有个人看着。”

老乔心道,这病倒也划算,王一博有人绑着腿,再不能跑北京。他给他们找医生,也算对得起他们了吧?



 

肖战回了家之后,便一“病”不起了。他好像真的痴呆,让吃饭张嘴,让穿衣伸手,其余时间,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若不是眼皮偶尔眨巴一下,还以为是个死人。

很快进入冬天,因为身体孱弱,他又染了一两场风寒,越发瘦的不行。王一博再顾不上别的了,每天昼夜不分挨在他身边,看他想吃还是想喝,从一些无意义的音节中判断他是想小解还是解大手。秀兰他们隔几天就来看一次,每次都抹着眼泪离去,嗟叹他们怎么如此命苦,好日子总过不了几天。王一博原本太过忧愁,到最后反而坦然了,就当这两年是赚来的,人在身边一天算一天。似乎每家都在欢天喜地的奔向新生活,只有他们止步不前,日复一日的熬着。



 

肖战再与他说话,是又过了一个新年。柳条抽芽,从窗户能望见荒原染绿的时候,肖战冲着外头发出了一个音。

“糖……”

是果果开学前来看他,小姑娘十岁了,特别懂事,见家里有活儿便抢着做,把肖战昨天换下来的衣裳都洗了,正带着琑儿在外头晾呢。王一博陡然听到他的声音,又惊又喜,丢下活了一半的面奔过来。

“哥,”他细声细气的问:“你跟我说话呢?”



 

快半年了,他一个不善言辞的闷葫芦都快变成了话痨,每天不知道要跟肖战说多少话。好在他们共同走过的岁月长达十七年,真不愁没话说。他便从他们初初遇到那会儿开始讲,每天讲一段儿,讲过了毁誉已经写完的部分,又来到最艰辛的相依为命的时光。

肖战没有反应。

他为了稍微一点点触动到他哥,除了忆甜,也开始思苦。说他那两年找人的时候,是多么难,腿很疼路很远,说哥你再不理我,县里的厨娘就要来抢人了,说哥你再不笑一下,王一博就快苦死了。

他白天讲夜里讲,琑儿隔着一扇帘子,常听得泪水涟涟。王一博对不住孩子,有一次便同来看望的秀兰道,要不然把琑儿送到长命村一段时间。

“爹,我不走,等爸爸好了,我去看娘,不然爸爸要是突然找我找不见怎么办?”



 

“糖……”

肖战伸着手,只摸到了玻璃,王一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小姐弟俩晾完了衣裳,果果拿出一块纸包的敲糖,喂到琑儿的口中。

王一博激动的夺门而出,跟俩孩子没出息的讨要:“糖,还有吗?”

果果打开纸包,还有一小块儿,那是她留给牛牛的,王一博劈手夺过:“他说要吃糖,叔以后还你一卡车!”

果果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正对上一副画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回屋里的王一博,将糖举到“哥哥”面前,那张许久没有表情的面孔重新绽放出春花一般的笑意。

王一博哽着嗓子:“甜吗?”

肖战没理他,自顾自含着糖开心的吃着,甚至舔舔手指,直到那块糖在嘴里消失不见。



 

自那天起,很偶然的,肖战会蹦出一两个字或词,像牙牙学语的小孩子。琑儿很有耐心,爹爹做饭的时候,他就把他会写的字抄在纸上,一个一个读给爸爸听。

从前,这个男人教导他,现在轮到他做个小老师。

从前,这个男人含辛茹苦的抚养他,现在轮到他羊羔跪乳、乌鸦反哺。

肖战抢过纸来,任性的用那支英雄牌钢笔划掉琑儿写过的,自己涂了几笔,是什么,琑儿认不出来。好可惜,他记得爸爸的字特别好看,爹爹说不出什么门道,反正说爸爸很厉害,那一笔字,全洛阳没比得上的。

肖战指着那上面乱七八糟的一坨,一板一眼的念:“小,木,匠。”

那是他写的字吗,琑儿赔着笑,过会儿跑去给爹爹看:“这是爸爸写的,好看吗?”

睁眼瞎王一博昧着良心道:“天下第一!”



 

这便吃饭了。他给琑儿用小碗盛了,让孩子自己吃,他坐到炕头,挑起一筷子面,吹凉了喂到肖战嘴边。

喂他哥的时候,他总会不由自主的张嘴,做咀嚼的动作,让肖战下意识的模仿,顺利咽下去。吃了一口,王一博照例与他搭话:“我是谁啊?喂你吃饭的是谁呀?”

肖战嘻嘻笑着,面条从他嘴里流出来了些,脏污了唇角,王一博也不嫌弃,用两根手指给他弄出来塞到自己嘴里,又给他挑了些新的,“张嘴……嗯,吃的真好。我是你男人,喂你吃饭的是你男人,记住了没?”

琑儿在一旁听着这熟悉的话语,他每天都要听十几遍,耳朵都长茧了,可肖战没一次吭声。可是这一次,他听到他爸爸说:“你,不是。”



 

虽然不是肯定的回答,可父子俩都乐坏了,琑儿抛下饭碗凑到炕边:“他不是,那你男人是谁呀?”

肖战怔住了,似在思考这个问题,王一博又问了一遍:“你男人是谁?”

随便肖战说什么都好,哪怕他胡说一通,说别人的名字又有啥。也许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但只要能开口,就有进步。

“小,木,匠。”肖战用力的,一字一顿的答道,他很肯定,又补充了两个字:“很,俊。”





——“就不知道我这个小木匠能不能让肖老师满意了。”

——“我怎么是文化人了?自从跟了你,我就是小木匠的媳妇,没文化!”

——“我就是个没文化的小木匠,有啥大追求,这一辈子,能跟哥在一块儿,我就够了。”

 


 


王一博勉强捧住了饭碗,可筷子终是没拿牢噼里啪啦掉在地上。他茫然的转过脸看儿子:“你听见了吗?”

“嗯。”

“我现在,是不是很老?”

大概他又“血热”了,头发半枯半荣,半黑半白,他本是极不在意自己的样子的,可现在非常想让肖战认出他来。

琑儿还没想好说什么,他对着肖战问了一句:“我现在,不俊了吗?”

他哥不知在想什么,看了看对面的男人,又看了看儿子,似乎很是苦恼自己是谁,现在在哪里。好半晌,他说:“我想……小木匠了……找不着……他……”

“去哪儿找他呢?”王一博自言自语,就算是他自己,也找不回往日的岁月,流逝的青春,他要去哪里寻回原来那个受到肖战顶礼膜拜,全身心爱慕的男人呢。

肖战一双大眼睛亮了亮,面容的憔悴显得他眼睛更大,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很高兴。

“乌兰巴托,我要去乌兰巴托,找他。”






数调下仍可留言……下一章正文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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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誉 第五十八章 团圆酒






特殊年代文学(时间线自六十年代-八十年代)

现实且苦,长篇

援蒙回乡工人啵X被打倒的地主家儿子赞






第五十八章 团圆酒





王一博愣住了,手中“拐杖”跌在地上,他傻傻的看了那孩子一阵,不争气的泪水涌了出来。一边用衣袖揩着,一边泪眼朦胧的去看他哥。

肖战翕动嘴唇,喃喃自语,好像在咂摸“王修远”这个名字的含义,又好像在祷告,“老天有眼” 。

放牛娃歪着脑袋,望着这俩奇怪的叔,退后了一步,小牛犊子挡在他前面,用手朝后挥挥:“琑儿你快走,姐不就在那边洗衣裳?”


黄牛“哞”了一声,迈着...






特殊年代文学(时间线自六十年代-八十年代)

现实且苦,长篇

援蒙回乡工人啵X被打倒的地主家儿子赞






第五十八章 团圆酒




 

王一博愣住了,手中“拐杖”跌在地上,他傻傻的看了那孩子一阵,不争气的泪水涌了出来。一边用衣袖揩着,一边泪眼朦胧的去看他哥。

肖战翕动嘴唇,喃喃自语,好像在咂摸“王修远”这个名字的含义,又好像在祷告,“老天有眼” 。

放牛娃歪着脑袋,望着这俩奇怪的叔,退后了一步,小牛犊子挡在他前面,用手朝后挥挥:“琑儿你快走,姐不就在那边洗衣裳?”



 

黄牛“哞”了一声,迈着粗壮的腿跟着放牛娃,王一博眼巴巴的瞅着,不由自主的拖着残腿跟着走。

小牛犊子胆气颇壮,把腰一叉,活像个山大王:“别跟着我们了!”

王一博百感交集,他没敢说自己是爹爹,怕吓坏琑儿,可又怎么忍得住,吃力的蹲下来与小牛犊子视线平齐:“你是牛牛,二嘎和秀兰的儿子,快带我们去找你爹娘、你姐姐。”



 

牛牛咋舌:“你咋知道的?”不远处琑儿也听到了,好奇的回转来:“你为啥认识我娘,和我爹?”

王肖二人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谨慎,他们不负责任的一走两年,秀兰一家把孩子养大,还养的这么好,总不能他们一回来就夺取了革//命果实,硬生生给带了去。这不但是孩子受不了,孙家和赵家也受不了啊!

于是,肖战低下头温柔的摸了摸琑儿脑袋:“我们俩是你爹娘以前的朋友,也认识你果果姐姐,你带我们去找他们好吗?”



 

一行四人穿过田间地头往孙家的房子走,刚打春农活不多,天有些晚了,并没在地里见到二嘎,估摸是回了家。眼看着能看到房顶,一个伶俐的小姑娘老远对两个弟弟招手:“牛!琑!咋回来了?又偷懒是不?”

她小跑着过来,春风吹乱了她的麻花辫儿,吹皱了她的碎花袄。她是比他们大三岁的姐姐,一向说一不二,到了近前一人赏了个脑门儿,“臭小子不好好放牛,我衣裳都洗完了,大黄还饿得嗷嗷叫呢。”

琑儿捂着脑袋:“不是……是这俩叔说认识咱爹咱娘,让我和牛哥带着找呢。”



 

果果刚才就发现他俩后头不远跟着俩高个男人,一个蓝布衣裳军绿裤,除了头发灰白夹杂,脸还挺俊的,可惜了的是腿不太好使。那人一手拄了根棍儿,另一个男人扶着他。这另一个穿的厚实些,可能太瘦了怕冷吧,对襟的黑布袄,里头露出个白白的领子,这一位很像娘说的县城老师,戴着副眼镜,头发短了点儿,眉眼却好看,他好像发现了自己,一直盯着她看,看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一种奇异的感觉令她穿过两个弟弟走到两个男人面前,戴眼镜的那个蹲下身子,缓缓将镜子取下,对她张开了双臂。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这就是她一觉醒来不见了的那个人,娘亲说她如果听话,那个人就会回来。她知道自己的大名孙江沅是那个人取的,她一直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一直盼着他回来……

和印象中不一样了啊,可她一点也不怕,猛地扑到肖战怀里,抱住他的脖子,放声大哭:“哥哥!”

她长高了,肖战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把她抱得高高的,只不停理着她的头发,哽咽道:“长成大姑娘了……好……好……”

果果哭的好不伤心,女孩子秀气的小手去摸肖战鬓角:“哥哥你的头发呢?怎么没了?”

“觉得不好看就理了,果果不喜欢,哥哥再留起来,很快就能长成以前那样……”



 

他俩哭的凄惶,俩小的毕竟还小,张皇失措的往自己家那边望。果然这边哭声引来了大人,一个穿着蓝布袄戴着围裙的女人往过跑,刚打算招呼孩子,看着那儿立了个陌生男人,她呆住了。

宽阔的肩背佝偻了些,乌黑的头发白了些,脸上有了皱纹,可那眉毛眼睛,那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嘴唇,不笑的时候显得有点凶,活脱脱就是走了两年的那个男人!

是洛阳最俊的八十五号公社最能打的爷们儿!是她曾经一门心思想嫁的汉子!是……王一博,他回来了。



 

“秀兰……妹子……”

女人皱了皱眉心,眼窝往上翻了翻看着天,所有不该有的不该冒出的情绪瞬间被压了下去。她嫁人了,她是两个,不,三个孩子的娘,她有属于自己的丈夫,她一家美满孩儿懂事,兄长疼惜丈夫体贴。她唯有珍惜这份幸福,她也必须珍惜。

她迅速回到了自己的角色,把两个孩子拢在手边,左手是牛,右手是琑。她慈爱的亲了亲琑儿,循循诱导:“琑宝,你不是总问娘,为啥牛和你姐姓孙,你姓王么,娘是怎么告诉你的?”

琑儿最喜欢的就是他娘,他从小身子骨不如牛壮实,夜里怕黑,娘都是搂着他睡,有好吃的不给别人也要先给他。他刚才有点害怕,为啥一个两个都哭了,姐姐抱着那叔叔哭的那么惨,娘来了,他的心落了实地儿。想了想,清脆的童音答道:“娘说我有爹爹,也有爸爸,爸爸被坏人抓走了,爹爹是大英雄,要救他回来!娘说我跟爹爹一样,姓王,名字是爸爸取的,等他们回来,我就知道啥意思了,对吗?”



 

他真的很机灵,小嘴呱嗒呱嗒的,话说的利索,王一博望着自己的儿子,他被养的很好,聪明而心善,这都是秀兰的功劳。

“妹子……”

秀兰心中一酸,她怕自己失态,轻轻推了推琑儿:“快叫爹爹,这就是爹爹!”

这孩子该是遗传了孙玉敏的秀气外貌和瘦长身材,看着真和他与肖战生的一样。孩子一时叫不出口,王一博上前两步,一把将他抱起来。

抱得稳稳的,他又有了无穷的力气,像几年前他把孩子抛得高高的那样,这一刻,他的名字叫做父亲。



 

果果止了哭泣,被这父子团圆的一幕震撼了,肖战牵了她的手,亲手交给秀兰。很郑重的,他跪倒在地。

“他哥,你这是干啥!”

秀兰吓了一跳,赶紧去搀扶,肖战听到这一句“他哥”,许多年一晃而过,往事历历在目。秀兰始终没有变,过去是将他当自己人,现在依然是。王一博是她的亲人,他自然也被装在心里头。

“妹子,一定受我这一拜,这两年辛苦你,带三个孩子,个个都带的这么好……”

秀兰好容易给肖战拽起来,腼腆的笑了,夕阳映着她面上的几粒雀斑,宛如当年的好女儿颜色,光阴似箭,她依然年轻,并泛着母性的光辉。

“战哥,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琑儿真是个好孩子,俺带着他,别提有多高兴了。”她提议道:“娃小,一时半会儿离不开,你们就在这儿多住些日子,咱两家和以前一样,跟一家人似的过日子,娃很快就熟了。”



 

肖战悲喜交加,王一博抱着琑儿过来给他瞧:“哥,咱们的儿子,长这么大了,长得像你!”

肖战颤抖着双手,他敢抱果果,却不敢抱眼前这个小豆丁。这是多么可疼的娃娃,他一把屎一把尿,像母亲一样将他拉扯到两岁,睡在一张炕上,给他讲故事,给他擦眼泪。这孩子会叫的第一个人是“爸爸”,他扶着他迈出了人生的第一步,在他被抓走之前,琑儿学会了“人之初,性本善”。

琑儿黑而凉的眼睛眨巴着,他也不知道为啥,牛牛的爹是他爹,除此之外,他还有爸爸与爹爹。眼前这个人,长得可真好看,他并不怕,抱着他的人,长得没那么柔和,可臂膀很有力,他似乎很熟悉。

于是他试探着叫了一声:“爸……爸?”

“哎!”肖战大声答应,王一博则比娃叫了自己还得意,把琑儿塞在肖战怀里:“这小子长老大个子,你瞧瞧,比牛牛高不少呢!哥,你看看是不是像你,就是你们肖家的种!”

他喜得语无伦次,他记得肖战跟他讲过,肖家是祖传的瘦高个,没一个有跑的。

肖战抱着儿子,不停在他脸上亲着,笑与泪交织,琑儿被他亲的好痒,咯咯乐了,王一博恨不得对着天空大喊三声:“这是我媳妇,我儿子,我把他们都找着了!”

父子三人抱在一起,虽是黄昏,可春天来了。



 

嘎子估摸看妻子出去了一阵还不回来,饭桌摆上后出来迎。这一看不要紧,三个大人并三个娃涕泗交流,他也唬了一跳。

“老天爷呀,是博哥和战哥回来了!”作为爷们儿,他深深知道若是自己妻子儿女被人抓走,他也定是要去寻的,可能不能寻得着,他心里没数。世界这么大,应该到哪儿去寻,寻到几时呢?对于王一博完成的壮举,他是打心眼里佩服,眼眶也湿了。

“快进屋吧,饭刚好,你们先坐,俺去老爷子那儿说一声,哎哟,老爷子见天儿的念叨你,说王家后生不知道找着人没,他给你埋了好酒!”

“中!”秀兰牵着果果和牛牛,肖战抱着琑儿,王一博拄着拐在他旁边跟着,一群人向着孙家房子走去。



 

正说怎么能让老人走一趟呢,放下琑儿,王肖二人就说先去赵家老宅给二老请安。没成想刚出门,赵老爷子并赵大娘相携着掀了帘子进来。

“一博!”倒是赵大哥在后头拎着两坛子酒,先喊出声,老爷子拍着王一博的肩膀,“你这……哎,回来就好!”

他是看王一博那头发,跟他这六十岁的也差不离,心里疼的要命,赵大娘更收不住了,眼泪走珠似的滚落:“你姐姐就是个俊俏的,你也不差,咋到头来一个两个都……”

可怜未老头先白。

赵家老六怔怔立在当地,他这么个愣头青这两年也有了孩子,当年与王一博那点龃龉,真是不值一提。此刻,他只有对王一博的感佩:“博哥,你是好样的,俺老六今儿个算是服你了!一会儿摆上酒,俺先罚三杯,当年是俺没肚量,但俺知错能改,你喝不喝?”

秀兰嗔怪道:“六哥,俺看你就是馋爹那点儿好酒!”

王一博爽朗的笑了,这一笑光风霁月,看破世情,数年风霜与辛酸于一笑间骤然湮灭:“你是看我腿瘸了,觉得一定能喝倒我?放心,我酒量还在,今儿个不醉不归!”



 

二嘎撤了小桌,从赵家老宅搬了大桌过来,所有人甭管老人孩子还是妇女,团团围坐一周。菜肴另做了几个,不太多凑合下酒,但白面馒头和大碗宽面管够。孩子们也只有在过年时见到这样的阵仗,老爷子坐了上首,大伙儿都让他给说几句。

连牛牛这样的炮仗都闭了嘴,等姥爷训话,赵老爷子抿了口白的,胡子一翘一翘:“有啥说的,咱们赵家,别人都说是五男二女,七子团圆,是最吉利吉祥的人家。俺老头子看着你们一个个成家立业,死了也能闭眼见祖宗!嘿,老了老了,才发现,哪儿是七个孩子,咱家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博就跟俺的种一样,现在也是拖家带口的,当爹了稳重了,出去跑了几年,比你们都见多识广!”

他又干了一小盅:“娃儿们都好好过,俺别的不求,你们个个活过我这岁数,比啥都强!”

老六拍手叫好,王肖二人一齐站起来,和赵老爷子碰杯,感谢老人这些年的宽容和帮助。俗话说,心大的人有福,正因为赵家上有二老在堂立起规矩,中有男丁顶门立户孝敬老人爱护弟妹,下面才有娃娃们承欢膝下。他们知足常乐,行善助人,赢得他人尊敬,也成为这个年代不多见的有福之家。



 

琑儿依旧坐在秀兰身边,王一博和肖战都不愿拘束了他,来日方长,不能勉强了孩子。可那孩子十分好奇,饭桌上仍旧不错眼的看着他的两位父亲,不多时吃饱了,就跳下桌悄悄挨到两人中间。

“爸爸,我的名字真的是你起的吗?那你叫什么呀?”

爸爸推了推眼镜,像个朋友一样握住他的小手:“我叫肖战。”

“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呀?”

“我出生的时候,还在打仗,我的爸爸,也就是你的爷爷,就给我起名‘战’,意思就是战争年代出生的孩子。肖呢,其实很早以前是宋齐梁陈的那个萧,我的祖先叫萧赞,曾经是王爷呢……”

王一博默默听着,仿佛回到了他与肖战坟头前对话的十多年前,那时他也是这样问,而他的儿子,如出一辙的问着父亲。



 

对话进展到了关键地方,肖战已经讲完了王爷的故事梗概,琑儿听得入了迷,哪有人能像肖战一样能给他讲这么好听的故事呀。

“爸爸,我还要听故事。”

“啊,那你晚上跟爸爸睡吗,爸爸说更好听的故事哄你睡觉。”

琑儿犹豫着看了秀兰一眼,刚好对上娘亲鼓励的眼神,他舍不得娘身上淡淡的香味和温暖的手臂,也被爸爸百宝箱一样的渊博所吸引。

肖战将他抱在膝头,“没关系,你什么时候想听了,爸爸都会给你讲,你慢慢做决定,好吗?”

娘好看,爸爸好像更好看,琑儿爬上来搂着肖战的脖子,甜蜜蜜的表白:“爸爸,你身上也好香,我有一点点喜欢你,”说着他朝着肖战的俊脸亲了一口。

王一博憋着笑喝了一杯,这小东西,何尝不是他的种,就连讨他哥喜欢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这一晚到最后,大家吃起了兴,也喝发了兴,桌上一片狼藉,地上东倒西歪。

琑儿和牛牛年纪幼小,秀兰依旧是让小哥俩跟她睡在一起,果果睡眼惺忪,仍不想跟“哥哥”分开,一会儿给他嘴里塞一颗她攒的敲糖,甜的肖战忘忧解乏,一会儿要给他背诗,让他看看自己的本事。肖战趁机问了孩子的学业,原来,六岁的时候秀兰就带着她到县里去问,可惜学校虽有仍是一片混乱,学也学不成啥,有马卫东的前车之鉴在先,须得谨慎。他们便想方设法倒腾了些线装书回来,让果果自己学些简单的描红之类的,也跟着村里记账的看看账本,认几个字。这孩子愿意上进,以前学过的没落下,这不,很是骄傲的对肖战讲:“哥哥,我我的名字江沅,是让我以后走出去看看大江大河的意思吗?”

“嗯,这么说也没错,还有啊,不仅要做个好人,更要做个有理想有原则的人。贫,气不改,达,志不改!”

七岁的女孩儿似懂非懂,这句话从此变成她人生的座右铭,影响了她的一生。



 

而王一博呢, 跟桌上所有人都喝了一圈儿,被赵老六拉着拼酒。老六媳妇一个劲儿拽他:“少喝点,喝的醉狗似的,又让俺给你收拾!”

老六不满道:“博哥,娘们儿兮兮的……就是烦!你看吧,咋就没人管你。”

王一博喝的酒涌上头,也上了脸,红的像关公,大着舌头也大着胆子:“我……媳妇,最听我的话,我说一……他不敢说二!对吧……哥?”

前一句说的雄赳赳气昂昂,待肖战转过脸来看他,他就蔫了,那句“哥”完全是在恳求,求肖战在别人面前给他留点面子。

肖战很顺从的点点头:“嗯,他是一家之主,说一不二,想喝多少喝多少,我不敢管的。”

王一博俯下身,热腾腾的酒意喷在肖战耳垂:“媳妇儿……真好,晚上……奖励!”

肖战啐了一口,再不敢看他了。



 

自此之后,王肖二人便常住长命村。刘老实和李建新都倒了,李守德顺理成章当上了第二大队的大队长,他心里头得意,但很会做人,对给他带来好运气的两口子客气至极。

王一博不想吃白饭,他的户头挂在烟囱村,农忙时间回去干活住一阵子,闲了仍是待在长命村。一方面,他听的人劝,为着养养身体,很少干重活了,工分少些也不要紧,他手上还有点钱,赵家和长命村都亏不了他;另一方面,肖战非常乐意指点孙江沅和孙江海的功课,对于自己的儿子王修远,更是花了大力气在教导,三个孩子听得认真,渐渐也吸引了赵家其他子弟和远近邻居家的孩子来听,肖老师的旗号重新打起,村民们自发的用粮食或粮票来意思一下充作学费。

如今形势早没那么紧张,听说以后可能不再搞公社了,要成立县政府、乡政府和村委会,若是没了公社,哪里还有工分一说呢。大伙儿早就感觉到了大锅饭的弊端,勤干活的和偷奸耍滑的拿的工分一样,干起来也没啥意思,若是能每家包一块地,无需上交,干的好坏都是自己的,那该多好呢,将极大程度的发挥农民的主观能动性。

当然,目前这些都还是道听途说,停留在人们的议论中,谁也不敢明着提出来,就怕被扣上“资//产//阶//级”的帽子。说真的,过去十年,大帽子是被扣怕了。



 

这一日,肖战陪着王一博回烟囱村领粮,如今日子好些了,孙二嘎去县城置办了个两轮的铁皮小推车,肖战借了来,一定要王一博坐在“车厢”里,他推着走。

“我不坐,大老爷们儿的没长腿吗,让媳妇推,不中!”

“落后思想,大男子主义!那你先把我推着,等没人看见了我推你一会儿行不?”

王一博扭扭捏捏就是不乐意,愣是说肖战推不动。俩人古古怪怪别别扭扭的好容易到了村里,最后谁也没怎么坐那车,权当拉粮食的了。

这画面落在马卫东眼里,那就是打情骂俏,他刚好从荒原经过,看见这俩走路走不好非要黏在一块儿的中年人。奇怪,要说肖老师,现在的模样也不是十分出色了,但总是让他觉得很好看,大概是因为幸福吧,被一个男人宠着护着十来年,真的值。

他知道自己人嫌狗憎,回村之后没几个人愿意搭理他的,妻子自岳父失势后以泪洗面,怀了个二孩,可身子骨太虚,生产时一尸两命,谁也没能保住。而他今天过来,是为了请他们再去看看他娘。

“叔!”他压根不敢在肖战面前抬头,只能叫王一博,拼着挨顿揍吧,得完成马嫂子的临终愿望:“我娘快不行了,想再见见你们俩,我就试试,想让她无牵无挂的咽下最后一口气。”



 

肖战看着王一博,让他男人拿主意,王一博想了想,马卫东如今没有任何倚仗了,就算拼武力,他一条腿也能把他踹趴下。

“走吧,去看看马嫂子。”

马卫东这下便知道他俩为啥贴在一块儿走路,他叔那条腿,坏了。怔怔然,想着,怎么就坏了呢,当年从高台子上被推下来,后来不是又好了么?

他瞧一眼,又瞧一眼,王一博冲他脸挥了挥拳头:“看什么,以为我收拾不了你?”

马卫东悻悻的收回目光,将他们让进去,自己个儿却待在外面。

肖战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马卫东黯然道:“我知道她要说啥,说我的罪过,说对不住你们,为她自己能心安理得的上路,我就不听了。”



 

过了许久,王肖二人才出来。

这处院子,曾经是肖家的故居,迎来送往了多少人,肖家祖父在这里去世,肖战父母从这里被赶出去,马有才、刘老实并王一博三分天下,后来,谁都没有落好。马有才终是被寡妇那村私刑处置了,刘老实被罢职后奄奄一息瘫在炕上,再也不能出来作乱,而王一博那屋子曾是肖战童年居所,后来先后葬送了女知青孙玉敏和于文慧。

如今,这院子又要挂上黑布,送走一个满腹惆怅的女人。她性格刚烈,可对儿子总是宽打几分,她发现儿子变了,可无力阻拦,她知道马家的结局就是报应,故而她必须求得肖战和王一博的原谅。

“你错了,你娘始终还是惦记你,希望你做好人,把孩子养好带大。我没什么对你说的,我只是记得,你学会的‘人之初性本善’是我教的,以后的路,好自为之吧。”



 

马卫东临到最后还是耍了个花腔,他本是求着马嫂子央告肖战,让他照拂着些儿他曾经的学生,他笃定肖战不忍拒绝故人的嘱托。

其实他真的不再对肖老师存有任何妄念,只希望剩下的日子能常常见到老师,哪怕被他骂一顿也好,也许许多许多年后,他又能做回老师的学生,再学一点这辈子都没学懂的道德正义。

可肖战竟是各走各路的意思,他不由得绝望的叫喊:“老师,你再收我吧,我还想跟着你!”



 

肖战摇摇头,既不恼怒,也不意外,只是平淡的回绝:“我年纪大了,总是忘事儿,有时候提起笔连字儿都能忘了,教教小娃娃还行,做不了你的老师了。”

王一博倒很意外他哥如此说,肖战却将目光专注的投在他身上,眉梢眼角皆是眷恋:“咱们走吧,你看我头发长得多块,回去给我理理。”

王一博便揽着他哥腰身,细细的看了看:“这儿有点长,我给你修修。”



 

两人慢慢走远,徒留马卫东一人愣在原地,推门而入,他娘早就冷了。

“娘!”他大哭起来,平生流的唯一真挚的眼泪是在此时。





感谢几位读者分享过去的故事。那些留在历史长河中的事迹不应该被遗忘。

我希望我们大家都活的既不平凡又纯粹,因为真心喜爱两个人我们聚到一起,那就很简单的表达喜爱,我认真写文,大家认真评论,让圈子里的不良风气都离我们远一点。

标黑的字体我们共勉吧~



感谢 @满手余香  @番茄沙司  @enya  @朦胧Cure  @樱花  @赛罗奥特曼  @风过  @小冷姑娘  @实力幸运星  @薇薇  @S兔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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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誉 第五十七章 见亲人






特殊年代文学(时间线自六十年代-八十年代)

现实且苦,长篇

援蒙回乡工人啵X被打倒的地主家儿子赞






第五十七章 见亲人


一早洗净了脸,衣服穿的整齐,王一博便说带肖战去两位恩人家坐坐。招待所离谢秘书家近些,他们便先步行前往。

“我没事的,你这样搂着我,别人会不会觉得很奇怪?”肖战的眼睛看不清爽,眼前总是雾蒙蒙一片,王一博揽着他肩头,让他走在自己里边些。

“那你也搂着我,别人会以为你做好事,扶个瘸子过马路。”

肖战别过脸去,好一会儿才道:“我不爱听你说这话,心里难受的紧。”

王一博便转移了话题,讲了个谢秘书...






特殊年代文学(时间线自六十年代-八十年代)

现实且苦,长篇

援蒙回乡工人啵X被打倒的地主家儿子赞






第五十七章 见亲人

 




一早洗净了脸,衣服穿的整齐,王一博便说带肖战去两位恩人家坐坐。招待所离谢秘书家近些,他们便先步行前往。

“我没事的,你这样搂着我,别人会不会觉得很奇怪?”肖战的眼睛看不清爽,眼前总是雾蒙蒙一片,王一博揽着他肩头,让他走在自己里边些。

“那你也搂着我,别人会以为你做好事,扶个瘸子过马路。”

肖战别过脸去,好一会儿才道:“我不爱听你说这话,心里难受的紧。”

王一博便转移了话题,讲了个谢秘书的故事:“一会儿你可别问他首长的事儿,也别问他现在做啥,他没法出来工作啦,都得靠他媳妇养着。好好一个能干的人,愣被这世道逼得……以前老婆跑了,连儿子一块带走了,现在媳妇好像是不能生?反正不太美满。“

“我晓得,不会乱讲话。“肖战听的入神,脚下趔趄了下,王一博瞅着他眼睛道:“也不知道以前那个眼镜还能不能用,在市里配一个吧,县城肯定是配不到的。”

媳妇跑了,再娶一个就行;儿子被带走了,就算不能生,总能像他们似的抱养一个;眼睛不好使了,配一副眼镜就可以解决问题;可是他男人的腿,该怎么办呢?王一博才三十岁,后头有的是日子呢,治国需用重典,乱世需有能臣,恶疾得靠名医疗,这三样,真是一样更比一样难。



 

两人慢悠悠的走,眼看到了谢秘书家,是一溜小平房中的一座,外头两棵树中间拉了绳挂着些破衣烂衫,走近了一瞧,后头是个面生的大娘。

“谢秘书?不认识。咱这块儿人来人往的,没准就搬走了。”

怎么会呢,明明年前才帮着出谋划策,这才不到三个月,就搬走了?肖战扯扯王一博的衣袖:“他肯定是故意搬的,甭找了。”

其实肖战听了王一博诉说经过,就有种预感了,那封不按常理出牌水平又极高的信说明了一切。谢秘书深深知道,一封可以上达天听的信需要哪些要素。不需要讲述自己的经历,言简意赅的将“履历”和“勋章”一一历数即可,叶剑英也的确因为“主席”、“奖章”等几个关键字眼被吸引了注意力。若是将王一博想要救人的事迹全部列出,万一没能翻案,追查下来,代笔的谢秘书很可能吃不了兜着走。现在只陈述些功勋,就算哪天被查出,谢秘书完全可以不认账,因为里面并没有任何与肖战有关的字眼。

更谨慎地是,他帮了这个忙,立刻就搬家了,走的远远的,躲开是非。

“他是个人杰,无知者才无畏,他都被清算过一次了,还能这样帮我们,真的很不容易。“

王一博独自怅惘了许久:“希望好人一生平安吧。我本来想着等回来了,想办法和谢秘书一起打听一下首长的家人,是不是还有活着的,能帮一把是一把。不过,他肯定会做这些事的对吧?”

肖战点点头:“放心吧,他又可靠又机智,首长的后人,他会安置的很妥善,而且我总觉得,天快亮了。”

他指指不算晴朗的天空,心中有所希冀。毕竟若真是暗无天日,任是叶帅也不可能把他放出来,事情进展的顺利,只能说明,代表清明政治的领袖们归政,这国家不再被某几个人把持。



 

旭华给他们留了钱,说是首长的心意,拿出个人体己给他们一点安家费。这点钱不算很多,但足以让他们可以舒舒服服的过一年,养养病,养养伤,恢复元气,再继续生活。当下,王一博拉着肖战在市里配了一副顶漂亮的眼镜,比他以前那一副好看多了,戴上去像个文质彬彬的教书匠,很是喜人。

“好看,哥,很衬你,什么时候你能再当老师就好了,我看这一天不是没有盼头。”

肖战却知这终究不可能了,两年的牢狱生活极大的摧毁了他的心气。他本是一身文人傲骨,有太多的原则,而为了活下去,他也被迫说违心的话,赞颂不该赞颂的人,第一回难以启齿,第二回内心羞愧,久而久之变得麻木,什么阿谀肉麻的话都能面不改色的说出口。

这样的他,在古代就相当于“变节”。他还如何满怀激情的教授子弟“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他摇了摇头:“我没什么念想了,过一天就算赚了一天,但愿能陪着你久一点,把琑儿养大,我这辈子也就值了。”

王一博虽不明他心中念头,看他情绪低落,十分伤心的样子,总要哄得他回转颜色,便道:“你写的书,我临走之前都整理好藏在柜子里了,这次回去了,把它写完吧?”



 

他还能写书吗?作者折了气度,书便失去了灵魂。当年他能无愧于心的讲出“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如今每写一个字都是在拷问自己的心灵,竟是难以成句,寸步难行。

“再说吧。”他装作无所谓的回应。



 

幸好于海潮还在,王一博与他互相勉励的日子里,他重拾了生活的勇气。妻子和女儿不在了,他还得活出个人样,一为等着王一博回来的消息,看他救回亲人,和和美美的生活,二为睁着眼睛,等着改天换地,善恶各有因果,戕害文英文慧的坏人得到报应。

第二件事,不知要过多少年,而第一件,他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结果。



 

“叔!我回来了!你看看我哥,你还认得他不?他还活着!”

动荡年代,根本不求富贵,大概最悦耳动听的一句话便是“还活着”。于海潮多少次从梦中惊醒,以为一双活泼的女儿还在身边,谁知是南柯一梦,他多希望有人告诉他,他最在乎的几个人“还活着”……

他从屋内奔出,看王一博面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真的好像看到了若干年前那个英俊的小伙子。年轻人攥着一个人的手,那人白衣黑裤,除了头发短了些,似乎与前些年无甚分别,就算是寸头,可鼻梁上架着眼镜,仍是肖老师的感觉。

“肖老师快屋里坐!”

肖战腼腆的叫“叔”,配眼镜那里很久没有新货进来,他的镜框偏大,总是往下滑,他不时扶一扶,王一博对这家很熟悉,自顾自找了钳子帮肖战紧紧镜腿儿。



 

坐在板凳上看一老一少聊着,他微笑着听,这样真好,因为他不会说话,恐怕以往于海潮觉得很无聊吧。而肖战能言善道,一开始有些拘谨,聊的多了,就随意起来。

“你这两年吃苦了,不过叔看得出来,你是有后福的人!你这汉子,我在市委门口见着他的时候,哎哟,根本认不出来!头发,长的跟野人似的,身上衣裳破的都快撕成布条了,也不知道咋过冬的,腿上手上全是冻疮,早些年的乞丐都比他体面点儿。不是叔夸口,要不是我还有这么个破房把他带回来,这就得冻死在桥底下!”

肖战闻之色变,昨晚他央着王一博给他讲这两年的见闻,然而什么也没问出来,却原来,那样骄傲的男人,把长凳当青龙偃月刀耍着吓唬马有才的他,腿断了犹能三两下收拾刘老实的他,新丰村对天放枪要李建新马卫东发毒誓的他,再也寻不见了。

于海潮乍见“亲人”,口沫横飞,完全没理会王一博拼命给他使的眼色。说到睡桥洞这一段,王一博忍无可忍打断了他:“叔,过去的事还说它干啥。”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啊,”于海潮感慨:“我说他有大福气在后头呢,我一开始以为你俩就是哥俩,这不后来才拿闹明白,这是两口子。”

肖战不安的低下头,怕人家因为这个看不起他们。

“肖老师,我都送走了一个老婆子俩姑娘了,还有啥忌讳的?人活这一辈子,就为有个贴心人儿,知冷热,问饥饱,把你放在心坎儿上,任谁都拆不散!小王是个好的啊,文英遇人不淑,文慧让杀千刀的糟践了,我盼着你俩一直好好的,逢年过节来看看叔……”



 

一席话说的三个人都抹眼泪,肖战泣不成声,当即给于海潮跪下了。

“肖老师你这是做啥?我可受不起!”

王一博更加不是滋味:“哥,你快起来!”

“叔,我谢谢你救了我们两条命,不是你,一博就危险了,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我在里头挣命还有啥意思?你功德无量,老天爷一定保佑文英文慧投好胎……”

于海潮蹲下去攥住肖战双手:“言重啦,文慧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村里,全靠你们才过了几天好日子,要我说,别回去了,穷山恶水出刁民,你俩这身体,需好好养着……”



 

可王一博已经给叶帅添了这老大麻烦,怎么能要求换个村子,或者干脆从村里靠“关系”混到城里?他不能这样逾越本分,要知道从农村户口变成城镇户口可不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叶帅也说了“不扰民、不破例”,又怎么请求领导干涉民政呢。

“忘了跟你说了,领导说像刘老实这样的,不能继续祸害乡里,他肯定是当不成小队长了,但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因为他手上没有命案,其它事儿我没证据。”

不过对于刘老实这样把权力看得比天大的人来说,把他“贬为平民”已经是很厉害的惩罚。刘家的势力,应该也就消解的七七八八了。



 

申冤无门,多年奔走而无任何结果,乍一听到这消息,于海潮已是喜出望外。苦等,等到何时何地?不若这一点希望之火令他振奋。那么大的领导知晓了他的苦难,了解了知青下乡是多么错误的历史决定,文慧她们就没有白白牺牲。假以时日,这些都能得到纠正。

于海潮捂着脸痛哭起来,“别劝我,我是要好好哭一场,我是太高兴了!”

三人围坐在一起吃了暖暖的一顿“团圆饭”,给死去的人上了香、摆了贡品。几个白面馒头给地下的亲人,让她们吃的饱饱的,多出来的贿赂阎王爷和小鬼,算是投胎“银”。

王一博把于海潮借给他的钱多添了些放在抽屉里,这一别,又不知何年何月能再见。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待旭华办完正事,就得送他们回村了。

少年时穿着新衣坐着骡子车进城,也算是“鲜衣怒马”,那时握着几张电影票有个盼头,并不觉得烟囱村距离城里多么遥远。一场运动,城里破坏的比乡里严重的多,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想像以前那样平平安安的待在一个地儿不被当做可疑人员抓走都成了奢望。王一博可是用双腿丈量过这其中的距离,土路坎坷,风吹日晒,遇上雨天,道路泥泞难行。

并非矫情,他曾也是个体面人物,刚到烟囱村时,只有他穿着簇新的棉衣、高帮棉鞋,逢人就称“王代表”,听得奉承多了,不自觉有些飘飘然。所以他明白,当人认不清自己的斤两,每天与奉承之词为伍,自然就会膨胀起来。

他也有那样过,嘴上不说,打心眼里瞧不起身边那些为了一口粮食使出浑身解数的农民。朴实只是他们的保护色,真实的农村其实是为土地搏命、为生计陷害、为一己私欲罔顾生死。

他自然想不到,有一天,他也会穷到没饭吃,路上与别人讨过食,和明知道对自己别有用心的厨娘虚以委蛇,说过谎做过假,抛下过一切原则,因为他那时只能顾着一件事,找到他哥。为了达到目的,说不定有一天他也可以不择手段。幸好他一穷二白,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与恶鬼交换的条件,幸好他遇到了好人,这一场艰难的旅途提前结束了。

他坐在车子中胡思乱想,可能肖战也在胡思乱想,彼此谁都没有开口。他真觉得好累,窗外是滚滚烟尘,他再不能走一遍从洛阳市到烟囱村的漫漫长路,再不能了。



 

县城到村子的小路过不了车,他们仍是用骡子车。旭华是红二代子弟,虽然争气,一直在叶帅身边守卫,上过马扛过枪,唯独没坐过这种乡土气息的交通工具。他好奇的左看右看:“博哥,你们以前也是坐这车去县城吗?”

“没,我们就是靠两条腿,到了县城再找车。”

他苦劝旭华不用来了,年轻的警卫员颇有正义感:“那不成,我把老乔喊上,就是专门为你们撑腰的,再说了,还得给你们小队选个小队长。哎,你真不想当?”

老乔是彭主任倒台后的继任者,意外上马,哪有不听话的,别说去烟囱村,刀山火海也能去。他心里暗暗下了决心,这两位叶帅的红人,他得关照好了,每年送温暖送关怀必须到位。

王一博摆摆手:“别让元帅为难,这不明摆着走后门么,不成。”

“行吧,反正你们就舒舒服服过日子,有空了去北京找我。”

王肖二人都很知足,这么门“富亲戚”,可不能总“打秋风”。他们会每日祝祷元帅长命百岁,于愿足矣。



 

到了村口,要去找刘老实麻烦,王一博他们就不便露面了,乔主任过往是县里管财税的,底下村子都走过,刚才他就在想,这个叫肖战的年轻人怎么这么眼熟,莫不是哪一场P斗他就在场?

但他不敢问,怕到手了的乌纱帽飞了。再怎样,他只是随波逐流而已,并没大的过错,在这个年代不仅保全了自身,还有晋升的机会,可喜可贺。



 

既然回来了,就先回屋子看一眼。两年时光,屋顶墙角都是蜘蛛网,一时也来不及打扫。若不是这房子顶着“凶宅”的名头,早就让人占了去,还好文慧“余威犹在”,这里便无人问津。

王一博开了柜子,捧出一叠草纸,那都是毁誉手稿,肖战扒拉着过了过,刚刚写到六六年教师美梦破灭。

原来,与时代各种各样的摧残相比,不能去当教师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泡沫。

“哎?这是啥?”

陡然看到柜底有个小而圆的玩意嵌在缝隙里,王一博费了老大劲才把它抠出来。

领袖头像,党旗飘扬,五个字“为人民服务”赫然在上,背面则刻着一排小字“表彰援蒙代表”。

回想起来,是那一年林队长从这房子里搜出来,房子后被刘二楞占去,这奖章便再也没见过。本以为它早已被刘二楞随意丢弃,没想到一切尘埃落定后,它又冒了出来。像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令人扼腕。

其实留着它又有什么用呢,没有谢秘书,他一样见不到叶帅,一个穷叫花子拿着如此贵重的物事,也许会被人污蔑说是偷抢拐骗得来的。



 

肖战见他脸上神色变幻不定,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来……来哥哥这里。”

王一博额头抵在他肩膀上,背脊颤抖着,肖战觉得他也需要像于海潮那样大哭一场,他太需要发泄了。

“想哭就哭,没啥丢人的。”

“不,我偏不要……”王一博想要把眼泪憋回去,可望着地面哪如仰起脸来那样容易,他的泪水终究还是落到黄泥地面,肖战将他搂的紧紧的,让他蹭着自己的衣裳酣畅淋漓的流泪,“没事了……我们回家了……”



 

他们互相搀扶着向着长命村出发,走得不快,到了的时候已近黄昏。王一博觉得自己变娇气了,走这一点点路竟然腿疼。肖战给他捡了个粗些的树枝做拐杖,就这么勉强挪了过来,一到村口,再也受不了了,坐在一块石头上大喘气。

肖战心里难受得要死,脸转在一边不敢看,也不敢问。他猜测过王一博这两年是如何过来的,听于海潮的形容,比他以为的还要惨十倍,这腿恐怕是再也治不好了。



 

“咦,这两个叔叔都没见过呀……”

王肖二人抬起头一看,打村里来了个小小的放牛娃,这娃看着五六岁的样子,头上戴了个斗笠,倒着骑在牛背上,很是惬意的样子。

王一博偷偷跟肖战耳语:“看来长命村大伙儿过的挺不错的,这牛养的油光水滑,看着就精神。”

肖战含笑望着孩子,他心里念着,再走几步就能见到琑儿。他有点胆怯,也不知道孩子还认不认得他们,跟不跟他们走。



 

“哎,你叫啥?”

“别告诉他们!”斜刺里又冲出一个小孩儿,俩看着是一伙的,这个稍微小点,长得很壮实,自己就像头小牛犊子:“娘说了,别随便跟不认识的人唠!”

肖战笑了,他们说的没错,自己二人的确眼生,那便赶紧走吧,别惹小家伙们不痛快。

他搀起王一博,“你靠着我,咱慢慢走。”



 

“叔……”放牛娃斗笠一摘,露出张干净的小脸儿,长得挺俊秀,肖战一看就喜欢。那孩子见王一博腿脚不好,“蹭”的跳下牛背:“你骑我的牛吧,能快点儿。”

小牛犊子又不赞同了,朝着他背后用枝条抽了一记:“姐说让你听我的话,我是哥哥,你咋就不听呢。”

王肖二人都挺好奇,因为放牛娃明显看着高些,小牛犊子胖,但个子没人家窜得快。谁知道是哥哥呢。



 

王一博摆摆手:“不用,我走着就成,”这孩子心善,就像肖战一样,他打心眼里觉得舒服,随口问了一句:“哪家的娃娃呀,不说名字可以,说个姓总成。赶明儿我见了你爹娘,夸你懂事。”

放牛娃牵着黄牛,踢着路上的石子:“我姓王啊,”他讨好的对哥哥作了个揖:“这俩叔一看就不是坏人,我可说了啊。”

牛犊叉着腰,声如洪钟:“那我先说,让他们有啥事找我,我叫孙江海!”

两人一时觉得耳熟,尚没来得及往深里想,放牛娃便开口了:“我叫王修远。”






我说两个事

1.关于数调。目前先不用私信问我出本的事情,我还没有跟工作室讲,要不要出我也没想好。因为字数多的原因,比较贵,一来我不想人少最后定一个天价,二来我也不想亏本。所以数调有二百人,我就考虑出,没有的话就算了,这个文会一直放在这里,大家可以一直来看。

数调我到十月八号之后统计。

2.关于热度。我定热度的原因只是为了看这个文的人不要bp,我讨厌bp。但是我更讨厌虚假的热度,今天我另一个文被人买热,我心里特别难受,我宁愿经历毁誉一星期都到不了一千,也不想打破自己一直以来的原则。说实话,为了热度,我去写爽文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来写这些吃力不讨好的文字呢?

所以,我觉得毁誉的读者更可爱些。

我也觉得毁誉中的哥俩更让我舍不得些。

还是过千更吧,周更也没事,晚点完结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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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誉 第五十六章 诉衷情

特殊年代文学(时间线自六十年代-八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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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诉衷情


BGM诉衷情


方此时,他们才知道,自己活着。他们是人,有七情六欲的人,而不是命运操纵的傀儡,不是滚滚红尘中的一介蝼蚁。

他们是自己生命中的主宰,他们是一个叫做王一博和肖战的故事的主人公。在这里,没有领袖,没有GM,没有政治倾轧,没有利益纠葛。只有一个人拼尽全力的爱着另一个,爱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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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现在两文并行,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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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诉衷情



BGM诉衷情




方此时,他们才知道,自己活着。他们是人,有七情六欲的人,而不是命运操纵的傀儡,不是滚滚红尘中的一介蝼蚁。

他们是自己生命中的主宰,他们是一个叫做王一博和肖战的故事的主人公。在这里,没有领袖,没有GM,没有政治倾轧,没有利益纠葛。只有一个人拼尽全力的爱着另一个,爱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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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现在两文并行,但一天只能更一篇,大家理解一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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