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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桶寺住持帕帕力莫

【白瑾】你谈恋爱时我开飞机替你接亲啊

感谢金主爸爸约稿


灵感来自前几天最佳拍档


BGM:カタオモイ(单相思)-Aim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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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不止有谈恋爱这一种表达方式,我们也不止有恋爱这一条路。”



我是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了。


我以前常跟柏欣妤开玩笑说,等哪天我们找到了对的人,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她就在我的婚礼上蹲着帮我拎婚纱的裙摆,我就开着直升飞机去接她的女孩。


……当然这个要求是这个讨厌鬼提出来的,我没有那样的雅兴。


那时候我还是柏欣妤茫茫人海里的第一顺位。我们是没看对眼的...

感谢金主爸爸约稿


灵感来自前几天最佳拍档


BGM:カタオモイ(单相思)-Aim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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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不止有谈恋爱这一种表达方式,我们也不止有恋爱这一条路。”







我是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了。




我以前常跟柏欣妤开玩笑说,等哪天我们找到了对的人,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她就在我的婚礼上蹲着帮我拎婚纱的裙摆,我就开着直升飞机去接她的女孩。




……当然这个要求是这个讨厌鬼提出来的,我没有那样的雅兴。




那时候我还是柏欣妤茫茫人海里的第一顺位。我们是没看对眼的一对可怜拉拉,各自在自我认同和暗恋直女的路上摸爬滚打十几年。我们是小学同学,初中同学,高中同学,大学在一个城市,大学毕业之后又心照不宣地回到了一个城市。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人比我更了解柏欣妤,那大概是她爸妈。




话虽然是这么说,我知道我始终有个口是心非的习惯。所以,当柏欣妤对我说她有喜欢的人了的时候,我手里的一杯热鸳鸯顺理成章地一颤撒出了一小半。




“我曹,你没事吧?”柏欣妤被吓了一跳,嘴上骂着,仍老老实实伸出手来拿毛巾替我擦净了一片狼藉的桌子,“手抖是帕金森的前兆,张怀瑾你真该去看看。”




我笑了笑:“哪儿看的。”




“朋友圈。”




“那我还看到过智商不高的人容易得阿尔兹海默症。”

她白了我一眼,旋即blabla地讲起了工作生活。于是我又恢复到了一个老朋友的位置,边搅着奶茶边听她义愤填膺地痛骂老板,边混沌地想着自己的事。




柏欣妤有喜欢的人了。有喜欢的人了。




其实这句话很耳熟,我听过很多遍,在不同的时刻,都曾经或多或少的拨动过我的心弦又迅速地平静。




毕竟我们没看对眼。我喜欢的不是她这款怼人机器,她喜欢的也不是我这款弹幕仪。




“那,这一次……”




“这一次啊。”她突然羞涩的笑了,挠了挠脑袋,“这一次我已经在网上表过白了,不过,她说,还想要一个正式的。”




这一次我的手没抖,心却老实地颤了颤。







仔细想来,我好像听柏欣妤说过两次喜欢。




“张怀瑾!”那时候她咋咋呼呼地冲我大喊,“我有喜欢的人了!”




那是高二的一个暑假。那时候柏欣妤还是一个长发甜妹,喜欢用粉色的发夹把刘海长出来的一截别到脑后去。我回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比我高出一个头还多了的女孩跑起来就像一阵风,只是她那刘海太厚,多少有点傻气。




“谁啊。”我被她扑了个趔趄,“有没有我学姐腿白。”




“你就想着你的学姐——”她拔高声音调侃,“虽然她没有学姐白,但是比学姐高!”




后来她没追上那个女孩。她一直是个内敛的人,对别人好能好的很痛快,却不肯把心意说出来。毕业那天她鼓起勇气找那个女孩留下了一份联系方式,跑到饭堂连点三个鸡腿吃,一口饭没动。当然我也没有追上学姐,毕竟我也是个内敛的人,甚至于对别人好都不够痛快。




青春年少的悸动会太过于真诚,消亡时也会造成较大的磨损。我们都没有再喜欢上什么人,只是苟且地相处着,在彼此生日的时候许对方赶紧脱单的愿望。




直到又是一个夏季,这次是一条信息。




“张怀瑾,我好像有点喜欢我舍友,你帮我判断下呗。”




“就你这句话,老娘判断她十有九点九九是直女。”打下这句话的时候我不由得嗤笑了一声,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她气笑的模样。




那时候她把头发剪短了点,扎起了马尾,眉宇之间多了高中时隐藏于皮相下的英气。我笑她为爱做1,换来她依靠身高优势背后锁喉。那之后,我们很少再见。




“诶,你就帮我分析一下嘛!”只有那小孩子一般的语气没有变,“她对我很好,很细心,喜欢小动物,每次跟她待在一起的时候她就会说很想跟我一直做室友……”




“那可能她只是想跟你做很好很好的朋友。或者觉得生活方面跟你还蛮合得来的。”我又泼出一盆冷水。




“张怀瑾!”果不其然,这家伙在电话那端暴跳如雷,“你是冰桶吗!干嘛老是泼人家冷水呀!”




“我这是朋友的劝诫!都说了暗恋是没有好下场的,高中的教训还不够吗!”




吵了半天嘴,最后吵累了,我靠在阳台的扶手上抬头看星星。我们的学校隔得不算太远,坐一段时间高铁就能到达。




“柏欣妤,别将就。”我突然说,“你一定要等到确认了自己和对方的心意,再去追别人。”




“哈?”柏欣妤似乎很为难,“那不是比登天还难?”




“是难啊,谈恋爱本来就是很难的吧。”我低头,不由得想起那个开学第一天在人群里朝我笑的女孩,“感觉差了一点点,就会变成朋友。”




过了很一会,柏欣妤突然笑了。




“那交个朋友也挺好的啊。”她说,“交个像你这样的。人生又不是只有谈恋爱一条选项。”




是哦。




人生又不止有这一条选项。







这样想来,我花了大概两三分钟坐在原地简要回顾了下我二十多年简短的人生。细细算来,里面竟然有十多年都有柏欣妤的影子。




我俩算有一个固定的吃喝玩乐朋友圈,从高中的时候开始到现在,虽然大家曾经分分合合各处求学求职,最后还是回到了这座节奏快的要把人吞噬的城市。隔三差五相聚火锅烧烤店把可乐言欢。




后来,刘姝贤和胡晓慧成了。成的当晚我破防大炫一罐rio,因为我当真对她心动过一瞬。




再后来,青钰雯跟卢天惠成了。柏欣妤拉我打了一下午分手厨房,那段时间她经常跟卢天惠一起打。




后来是刘洁,张笑盈,苏杉杉……




后来以至于曾经嫉妒过我对学姐的在意的刘闲也名花有主了,脱单饭那天晚上她半是开玩笑半是锐评的问我跟柏欣妤:“你说你俩都认识这么久了,又不是撞号,要不然干脆在一起凑合凑合过得了。”




我惊闻此言,差点把可乐劈头盖脸浇她头上。柏欣妤在一边笑的花枝乱颤,顺带还嫌弃我一句:“拉倒吧!你不如让张怀瑾给我找个,你看,跟她玩得好的很快就都脱单了!”




那时他们开个玩笑,说我是月老转世,这一辈子专门帮别人喜结良缘,跟谁那段时间联系多一点马上那朋友就美美脱单。一开始听着也当个笑话,后来一说这逐渐就烦了。此时配上柏欣妤那贱嗖嗖的笑容,我一下子火冒三丈,倒拿起可乐瓶子指着她。




“那咱们就比谁更快脱单!”




她昂起下巴来:“比就比!”




“那你输了我要你给我当花童!深蹲着在后面提婚纱裙!”




“好啊!”柏欣妤不甘示弱,“那你,那你……那你要给我接亲!”




“我怎么给你接啊!我又不会开车!开飞机吗!”




“好啊!”柏欣妤站了起来,“那你就开飞机给我接亲!”




说到最后,我们俩都笑了起来。都是小老百姓,谁会开飞机啊,倒也不必这样咒自己鳏寡孤独的吧。




但我竟有些庆幸,不是庆幸还有人陪我单身,而是庆幸,庆幸是柏欣妤还留在我身边。




也不知为何。




……




“谁啊。”寒暄环节过后,我最后决定支起下巴,“跟我讲讲吧。”




“你真要听?”柏欣妤问我。




“当然啦。”




总得知道你这次被谁勾了心。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特别特别的想知道。




甚至有点想比较。意识到这一点的我有点惊讶。




“你自找的啊。”柏欣妤撇撇嘴,拿出手机来划拉了又划拉,坐到我身边来。我看向她手机屏幕,上面是她和她的合照,有正式的,有搞怪的。那女孩长得很好看,在柏欣妤的叙述里,她也一点点由一张照片慢慢在我的脑子里变活了过来。




我忽而有些不忿。我比她的眼睛圆,比她的声音甜,比她的智商高。而后突然又想,我没有她的笑容干净,我没有她的眼光澄澈,我也没有她说话好听。后面细细又比较来比较去,才发现这些都不是重点,也没什么可比性。




她输一分熟稔,我输一分陌生。之前不知道在哪听来的,谈恋爱要隔着雾气,不能太早的坦诚相待,否则还没开始暧昧就已经度过了七年之痒,还没成为爱人先做了家人。




像我和柏欣妤一样。




我带着几分比较后的嫉妒和不耐终止了这个自我折磨的过程,长舒了一口气,拿过眼前的杯子来,猛喝一大口鸳鸯。那奶茶凉下来时候有股糖精都盖不过的涩,一如此时我胸腔里跳动的这颗心脏。




柏欣妤一直看着我。过了好久,她才弱弱地开口道:“其实咱们那个约定……你别太当真,毕竟你知道的,咱们几个聚在一起的时候基本就是吃东西和满嘴跑火车……”




“不。”




我孤注一掷般放下杯子。




“老娘一言驷马难追,柏欣妤你等着,你这老婆我一定用飞机给你接到。”







张怀瑾这个人,实际上多少是有点浪漫细胞的。




在见识过我的无数次令人疑惑的感情上的下饭操作之后,周围的朋友只有柏欣妤这样笃定地说我。




或许是因为她知道我深夜emo时很喜欢截浪漫而意味不明的歌词发朋友圈,又或许是她知道如果我主动在舞台或者ktv拿麦唱歌,一般都是借歌说话给自己不敢说的人听。




又或者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一次预演告白,是柏欣妤第一个给我把关的。




那时候我大二。具体的时间点不记得了,只记得是一次活动,有一些当众表演的羞耻环节。虽说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下决心当众告白,但是具体的过程已不太记得,反而只记得,在前一天晚上把准备好的歌在电话里给柏欣妤唱了一遍。




唱完了之后,她很久没有回音,过了好一会才感叹道:“张怀瑾,你也是有点浪漫细胞在的。”




“为什么?”




“你居然会用唱歌来告白。”柏欣妤叹了口气,“能听到这首歌的人对你来说意义应该也很特别吧。”




我笑了笑:“那你不是也听去了?”




“对啊!难道我对你来说不特别吗!”果不其然,电话的那头炸了锅。




特别啊……




嗯,确实是特别的人。




我操纵着遥控器,看着在空中悬停着的无人机,不由得陷入了思索。




这个无人机,拎起一束花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柏欣妤喜欢的那个女孩住的地方就在三楼,我跟她并肩站在楼下,我抬起头,今天的天有点阴。




“我们是对方,特别的人~”我忍不住哼了两句。




“怎么?”她扭过头冲我笑,“你的接亲飞机还包BGM的啊?”




我冷笑了一声:“你要自己唱也可以。”




她冲我吐了吐舌头,敦促我把无人机开过来,把在花店买的小向日葵花篮绑在起落架的下面。我的手搭着操纵杆,忽然有些犹疑了起来。




“柏欣妤。”我问道,“我们认识十几年了哦。”




“是呀。”她的语气很轻快。




我笑了笑:“十几年呢,很难得哦。”




“是啊。”她点点头,接着扭过头来疑惑地看向我,“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这么多年来,你真的对柏欣妤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刘闲问我这句话的时候,我也在喝鸳鸯——估计从此之后鸳鸯奶茶就会被拉入我的黑名单了。




把弄洒的鸳鸯擦干净,我一边擦一边思考,最后还是诚实地开了口:“说没感觉是假的吧。我们又不撞号,性格也还算比较合。”




“那为什么没有……?”




“因为……不想失去吧。”




我盯着覆在桌上的手机壳,那是柏欣妤在我二十岁生日的时候专门跑到我学校给我过生日时给我的。




“至少对于我来说,柏欣妤这个人在我身边,比她以什么身份呆在我身边要重要的多的多的多。所以发不发展,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也曾经对我说过,人生不止谈恋爱这一条路。”







是啊,柏欣妤,我俩多难得啊。




很难得磕磕绊绊相处十几年,很难得给彼此的告白支招打气,很难得一路扶持,很难得,能一起面对生活的风雨,很难得。




很难得看着你从小女孩变成现在的大人,很难得能够在一个人的面前肆意笑骂表现喜怒哀乐。




我们确实是对方特别的人,特别到已经留下了一部分身影在对方的生命。




这样就足够了吧。




在推下起降杆的一瞬间,我知道此后你生命中将有另一个人加入,也清楚我的影子会被她挤出一部分去。我的犹豫是由于我的自私,也是由于你对我的特别。




其实我真有想过,就这样跟柏欣妤一辈子做欢喜冤家就好了。我们都不用老是替对方伤神,也不用老是担心自己跟对方的距离会无法靠近。




但是我也知道,朋友之名虽然比恋人的名分要更加稳定,可它终究无法将人长久地拴在自己的身边。




既然选择了做朋友,终有一天我要微笑着学会放手。




我终究推下了操纵杆,无人飞机在我们两个的眼前缓缓升起。那篮小小的向日葵干花就挂在下面,它会一点点地升到那女孩家的窗前。柏欣妤正给她拨去微信语音,再过一会,她就要叫她抬头看了。




向日葵的花语是什么来着?我突然一阵恍惚。




哦,是没说出口的爱。




是高三分开去不同的大学的时候,我送她的生日礼物。




柏欣妤突然在我身边开心地蹦了起来,像找到了糖果的小孩子。她朝着楼上喂了一声,我抬起头,看见了从阳台窗户伸出头来也笑着对她招手的人。阳光洒落在向日葵的花瓣和我的身上,让人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于是我突然又开心了起来。我好像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柏欣妤这样快乐的笑了。时代的风把我们两个人的意气和笑容都细细磨平了,以至于我都已经忘记了,跟她成为朋友的原因,就是因为她是第一个朝我那样快活的笑的人。




单元楼的楼梯间感应灯一个接着一个的亮了起来,穿着白纱裙的女孩红着眼睛跑了下来,一把扑进柏欣妤张开的怀抱里。她早买好了一支玫瑰,放在她手中。我也将飞机降落,把它收在手中时,我能感觉到心里始终高悬着的什么东西也落了地。




“我完成我的承诺了哦。”我说着,朝她屁股上猛拍了一巴掌,“等我哪天脱了,你可别忘了。”




柏欣妤点了点头,憨憨地笑了两声。我知道这时候不该再打扰她们了,于是便把花篮往她手里一塞,拿着无人机,转身走开了。




此时正是春好,阳光普照,没有工作的烦恼,所有的生命都欣欣向荣,迎面吹来的风里有适合恋爱的味道。




今天天气多好啊。我想。




很适合去茶餐厅,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喝一杯鸳鸯奶茶。

春生桥

RIGHT CHOICE

【宥元情人节24H接力产出活动】 

2.14  20:00  

上一棒 │  19:30 @农夫山泉好喝 

下一棒 │  20:31 @High River! 




[人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冬天的?]

 

面临着被时间宰割过的心脏。

 

我们的回答是什么。

 

 

 

**

 

还没有结婚的打算吗?

 

是27岁的安宥真最常听...

【宥元情人节24H接力产出活动】 

2.14  20:00  

上一棒 │  19:30 @农夫山泉好喝 

下一棒 │  20:31 @High River! 




[人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冬天的?]

 

面临着被时间宰割过的心脏。

 

我们的回答是什么。

 

 

 

**

 

还没有结婚的打算吗?

 

是27岁的安宥真最常听见的一句话。

 

在寒冷的季节,裂纹从心里先开始。步入正轨却迟迟不结婚的安宥真,27岁,似乎是站在人生分岔路口的年纪,却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

 

呼、吸、簇簇的发生细响,宥真还不能够很好的让气体顺利经过肺部。人生是烧红的烟头,寂静的世界填满了我的生活也不害怕。...那个我是我的选择。就像常常怕被别人看见抽烟的样子,宥真也害怕听见别人窥见亲密关系的问题。所以只要是问起来过的怎么样,就会这样回答。反正已经27岁了....再过去十年也不会有区别的。

 

不过...最近生活好像出现了点变化。

 

不知道是不是冬天的缘故,讨厌的事情堆积的很满。脸经常变得干燥,即使进行过护肤,皮肤还是慢慢的像裂开的地表被风呼呼吹的疼痛。电视里说因为风大海上总是出事故,风大浪高所以吞没了船只。浪有多高才能吞没船只?接连忽略着频发的新闻,对宥真来说。更现实的是租在柳川附近的房子在昨天冻坏了墙皮,需要买些胶水粘起来。算不上突然,结婚太正常了,那会儿敏善和阿泰早就..不是知道的嘛。手机是四年前买的,最近出了故障,电话传来总是时有时无,可是,为什么选在冬天结婚呢?

 

——冬天遇见的,所以就要在冬天结婚,朋友们都喜欢从哪开始从哪结束。你是会来的吧?

 

[哦...哦?]

 

[以敏善还没结婚为前提、如果敏善还没结婚的话,就说明一切仍然有可回旋的余地,第一,在敏善结婚前先去某个国度和张元英结婚,第二,要是敏善都结婚了还没有动作,就一辈子都不结婚了。]

 

[你不是说过那样的话吗?]

 

拿着杯面仔细看了看日期有没有过期的手指稍微停顿了。

 

[...]

 

[...]

 

[好像是啊。]

 

张元英。提起姓名的时候,电话对面的人比宥真更紧张,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着,直到拿着塑料袋走出超市,气息从唇齿间变成白色,宥真静静的等待着电话那边的声音。便利店员每次都会免费赠送口袋,即使是面对着干的要裂开了的脸颊,依然笑着递过。清澈的眼睛盯着因为寒冷而缩起来的脚尖,可能是超市外太吵了,宥真叹出一口气然后用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孩子们和老年人经常光顾隔壁的游乐园,一路小跑到安静的地方挂掉电话然后继续发送消息。

 

——圣熙啊,手机最近不知道出什么问题挂断了,不过没关系,我会去的。

 

阳光好像挺好,柳川最近几天天气都超好,虽然是冬天没错,也下了不少的雪,宥真把手指张开,透过指缝去看阳光,眼睛干涩的疼痛起来。那个冬天。不论是这个冬天还是那个冬天,因为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常常想起漂亮的脸颊和眼泪模糊的样子,酸涩的像现在的眼睛。沙子进入眼眶的奇妙的生理反应,心里很痛却流不出什么东西,讨厌的眼睛。

 

我拥有被元英讨厌的眼睛吗。

 

圣熙消息回的很快,拍摄的电子请帖时间地点都很明确,宥真慢慢的看时间地点的时候,又发来了消息。所以快速做了决定。提前请好假叫了车子,汽车驶过平直的马路绕过人群繁杂的地区,最终稳稳停到了柳川站。

 

宥真的室友打来电话问拿了那个吗,今年年初,宥真患上了干眼症。医生说是过度用眼导致的,时常看着电脑,所以就..总之,开点药水应该能治好吧?

 

[不能直接过去嘛,坐汽车更方便吧。]

 

[朋友说要在车站来接,没关系的。]

 

摁灭手机的一瞬间陷入了短暂的黑暗,路途不算长,闭着眼睛更舒服干脆就一直睡过去,直到临近站点人们窸窸窣窣下车,咔哧咔哧被裹挟着声音惊醒的宥真提着厚重的行李箱慢慢走出车站。圣熙站在迎接的位置摇晃着手臂笑的很灿烂,圣熙啊,等的久吗?

 

[还好啦,时间刚刚好。]

 

[敏善听说你要来,早早就把车子停在离这儿不远的停车场了。]

 

气氛很平静,宥真捋了捋耳边的头发,整理了面容慢慢的向前走着,如同多年前一样健谈,话头也总是避开努力想记住的那些回忆,大概是到某个街口,悄悄从某个角度打量了一下脸颊,圣熙的脸出现了皱纹,在路边刺眼的灯光下,鱼的鳞片一个一个堆积起来,那是时间的痕迹。莫名其妙的,就像重新暴露在阳光下的血液靠近皮肤一样自然,忽然想知道所思念的那张脸有没有也发生类似的变化,

 

宥真感觉到了对时间流逝的恐惧。

 

以及。

 

 

*

 

十年前和那个孩子的第一次见面在冬季。

 

 

*

 

——前辈...前辈啊。

 

——请和我交往吧。

 

告白来的很突然,被挤在热气腾腾的人群里,氛围莫名变得躁动而安静。是在上午第三节课下课过后2分钟左右的样子,时间很早,告白的脸颊因为奔跑而变得通红,刘海也吹散了。温度日渐降低的冬季,宥真的心脏突然无法控制的猛烈跳动了一下,想知道是不是认真的表情,她的脸。但好在已经尽量认为是恶作剧,看清了侧面就低下头去,侧脸因为那个挺挺的小鼻子很可爱所以很可爱,人类绝不会像兔子,不是人类的孩子。奇怪的是第一次见面就感到熟悉,像电流一样被击中,后辈吸引来的人自动标注了名片,是啊,那是张元英。某个并不亲近的后辈,只是从圣熙口中听说过几次名字,脸的话从来没有见过,稍微花过几秒钟的时间想过传闻,说是特别漂亮孩子的脸,啊,这确实是了。什么时候认识的?宥真啊,了不起啊...圣熙和阿泰的唏嘘声一左一右。不要说那样的话,

 

她不是我认识的人。

 

是真的。

 

人气王的告白实在是太重,说不出拒绝的话语,不是因为别的,被男生告白倒是有过几次,阿泰第一次认真告白后,被吓住了整整一周。所以这个时候,告白没有得到答案。宥真的双手为难的摩擦着袖口,嘴唇呆呆的张开。

 

[我..我。]

 

人们往往会在紧张迫近的氛围里感到无措,满头大汗的样子说实话有些滑稽。宥真在拒绝和接受中央选择了沉默。因为不是时机,我喜欢那一张脸..谁会不喜欢人气王的脸,见到第一次就像有宿命一样喜欢上了。宥真心的原则七上八下,接受根本不认识的人的告白实在是不负责的决定啊。

 

比起慌张来,告白的是元英,发怒的却是另一个人,那是十年前的敏善。

 

[喂!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眉毛抬得很高,嘴唇抿的很紧,几乎是露出不答应就死定了的表情,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好像溺水了。眼、鼻、喉各个部位都在发出求救,的的确确是溺水的感觉。溺在目光的海里,不得不开始憋气。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铃声打响的时候终于停止了憋气,嘴唇接触到了腰部的空气,地板的颜色很清晰。

 

腰弯的太明显,表达抱歉吗?明明直接拒绝就可以啊,为什么还是滑稽的弯腰了呢。敏善听到了别人的煽动就大声说了。

 

蠢货,人气王的告白也不接受。皱巴巴的脸颊猛的退后了一步。哗的拉住元英的手臂跑走了。

 

 

安宥真,是蠢货吗?

 

拒绝张元英的话完全就是蠢货级别的了..

 

即便如此,

 

努力控制的嘴唇依然没有发出声音。

 

宥真在喧闹中听见心脏一直跳的很厉害。

 

...

被169厘米的孩子告白了,气氛尴尬的如同被蒸发到99度的开水,圆溜溜、眼尾细长的眼睛灼热的诉说的时候,脑袋一下子变得空白。前辈啊..请和我交往吧!前辈,不认识的漂亮后辈正在告白,说同意要是恶作剧会丢了面子,说不同意的话当面大哭起来的场面又根本无法收拾,在宥真弄清楚那个问题之前,保温杯里99度的热水先烫了嘴巴。前桌的圣熙把头扭了过来,

 

[宥真啊,肚子饿了,下课去鱼饼店吧。]

 

[不是昨天才去过嘛。]

 

圣熙露出什么都知道的表情盯着宥真笑了,

 

[难道说是怕遇见那孩子吗?]

 

[...不是那样。]

 

[圣熙啊...那就去吧,绝对不是想的那样。]

 

打趣一直很犀利,自从发生了昨天那样的事情,在走廊里或者只要是离开教室的地方心里就一直产生微妙的感觉,吃饭的时候也想起,睡觉的时候也想起,因为那双眼睛,整个人都别扭的胡思乱想,如果真的再次碰巧见到了面,应该怎么表现...圣熙把皱着眉毛的宥真拖出了教室,圣熙啊,太用力了!像狗崽子一样拖来拖去很丢脸的啊。暂且忍忍吧...

 

鱼饼摊的生意火爆,拿到3000韩元的食品扭头去寻找圣熙的时候。忽然和人群里的某人对视了,像是知道会对视所以发生的对视,但那双红肿的眼睛只是狠狠对视了一秒就别开了。鱼饼汤的温度是40度,隔着薄薄的纸杯传递在手掌上,蔓延到全身。不上不下的人是我,产生误会的人是我。心里是嘴巴被烫的感觉,只想着一鼓作气跑到某个地方去,光是站着就像笨蛋。

 

[你没事吧?]

 

圣熙拍了拍宥真的肩膀搭话,巨大的人流群中小小的眼神交锋并没有被发现。

 

...

 

[没事。]

 

仿佛实况照片一样循环播放着的表情,哭了。她为什么哭了,是因为我吗?好像更加说不过去了啊,独自在人群中听到啜泣,不知道从哪里听见的小小的声音。圣熙啊,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好像有人在哭啊...狗崽子,只有狗崽子宥真才听得见..要迟到了,得跟上啊。

 

[是吗..]

 

宥真停止了寻找声音的根源,用力咬着嘴唇跟上了圣熙的脚步,

 

身体的某个部位也发生了红肿的症状,忐忑不安的左脚赶着右脚。样子被圣熙看见了,就调笑说一定是遇见了。圣熙的笑声里有点无地自容,宥真啊,为什么一牵扯上就变得奇怪了呢?不是安宥真的话,看起来有点搞笑啊。没有搭理韩圣熙。和不认识的后辈第二次遇见的那一天都糟透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脑海中删除掉的哭泣画面。

 

 

我忘不掉那个。

 

 

**

 

敏善熟悉的开着车,车内的空调有些高了,圣熙看见我的脑袋上出了汗,就让敏善关掉了空调。没有了空调的呼呼声,气氛变得有些沉闷,敏善为了不那么尴尬,或许也想展现对我的关心,就问了。

 

[一个人过的很辛苦吧?这些年。]

 

高中毕业后我们的关系从浓烈走向了平淡,毕业的阿泰和敏善开了跆拳道馆的连锁店,日子变的好过。一直强调独身主义的圣熙也在首尔安定下来。不清楚敏善话里所说的辛苦是指物质还是其他,我慢慢的回答。

 

[没有,其实还好。]

 

偶尔听着《找不到答案的日子》在休息日突然惊醒。和目前的状态有些相似,这些年的我,似乎都是靠着曾经的回忆拼命活着。抱着为了见到某人的极其强烈的希望努力的活着。市区的树枝哗哗的从车窗闪烁过,不禁感叹真是大城市啊。柳川的城市绿化做的很糟糕,甚至到呼吸都难受的地步了...

 

[曾经没有的方向,敏善啊,谢谢你。如果结婚的话...]

 

[说什么呢,宥真,你和我有什么好谢的?]

 

我腼腆的笑了,现在还不是时机。但我知道,我的心脏从未悬停到如此的高度。

 

我和元英会再次重逢吗?踏出柳川的第一步,抱着存在在某人想象里多年的人会出现的心态,直到现在还是惴惴不安,说了几句话也就熟络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谈到了元英的话题,大家都默认了我忘记了伤口。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年,所以,我一直等待着迟到的答案。27岁的安宥真依然停留在17岁的时间点上,即使敏善阿泰和圣熙都已经继续踏上了人生的旅途。

 

[忘记那个?好像有点困难。]

 

[那个成为了安宥真人生中的第一个难题。]

 

是啊,牢牢记住哭泣的眼睛,或许是那个时候其实就不太一样了,是恋爱的前兆。

 

不过,十年后的今天还是没有找到新的爱人吗,敏善那么问,只是苦涩的回答怎么会呢,

 

从元英出国那天起,就一直等待着。怎么会喜欢上其他人呢?喜欢上别人等于背叛,

 

那个时候她可是对我说了那样的话啊。

 

 

*

努力去想着“我们”共同的回忆,难道说,我曾经认识过她,造成了回忆所以才引发这样的事情,宥真被表白的第一个夜晚焦躁的把被子揭开,尝试在被窝里憋气,嗬啊!空气迅速的填满了肺部,如果记忆是完整的话,确实在刚刚,宥真看见了黑色的意识海里慢慢清晰的眼睛,在漂亮脸颊的眼泪中央,好像被淹没了一样必须直视酸涩的眼睛,明明四目相视却还在流淌着眼泪,我拥有被元英讨厌的眼睛吗?

 

从那之后,见面变的频繁,后辈总是不经意的出现在视野中间,不经意的跨越食堂吃着饭,结束课间运动也是。不说话吗,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二年级和三年级的旧例,宥真知道元英在等待那个,开春的季节里学校会组织二三年级的学生们一起的活动,最新的教育条例里规定缓解压力所以设置了兴趣课堂。那种事情,完全是用来谈恋爱的,圣熙打算拉着阿泰参加了跆拳道课堂,啊,宥真啊,感觉和那孩子的见面是百分百呀。真的。元英和宥真第三次见面了,同样是在感兴趣的美食课堂上。

 

Bangbang—

 

学校请来的厨师长用力揉搓摔打着面团,从此以后的课堂都是两人组队的规则。看见厨师长皱在一起的表情,学生们的数量是偶数对,那样的话。从不久前就一直担心的事情,会出现的。

 

Bangbang?

 

啊。真的。是后辈的影子,169厘米的高挑背影,那是张元英。

 

张元英来美食课堂吗,不过这个不能重新再选一遍了,男生们要哭了吧?讨厌听见那样的话,但因为重新见面腾起了奇怪的感觉,手掌紧张的握住了。人群中的好友们互相识别然后握手,圣熙和阿泰的卑鄙手段。说是为了所谓的寻找爱情,柔弱的女生和身体很好的男生都想去,不就是恋爱的好时机吗。除了那些人不会有认真想学跆拳道的。宥真的牙齿咬的很紧。

 

怎么办啊,这下是真的完蛋了。抓着头发默默的走过去,地板依旧是地板,不论怎样那天做了傻事的人是我,所以第一次开口也得我才行。

 

...

 

[..你好。]

 

[你好。]

 

认真看清了后辈的脸笑的十分自然,冬天穿着的粉色的羽绒服,缩在衣服里小小的脸颊更加珍贵。光是听见声音就会觉得漂亮的不得了,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后辈看见我的脸会怎样想,前辈和后辈顺利的打了招呼,烘焙的过程中总是忍不住轻轻看一眼。因为烘焙会触碰到的手指尖变红了,最终烘焙结果也很满意。如果这样的话,其实会是默契的朋友,所以,为什么要告白呢。不知道答案也不能问,把饼干用塑料袋装起来,宥真努力用平淡的语气说了。

 

[我不怎么吃饼干的,这些就给你了吧。]

 

短暂的沉默后,塑料袋发出嘎吱被接过的声音,

 

[其实..]

 

元英的头埋得很低,手指紧紧捏住衣角。虽然清楚上次狠狠的对视,和现在表现的孩子完全不一样,但真的听到说受伤的话还是有些颤抖,所以,元英一直等待的时刻一定是现在。

 

[我并不想看见前辈。]

 

[哪怕是这种情况下,我也不愿意看见前辈的脸。]

 

心脏折纸一样弯曲了一下,被水填的堵在了一起。后辈原来是不愿意再次见到我的吗?自作多情的厉害了啊。但是。

 

[应该是产生什么误会了吧?那天的我不是故意的。]

 

宥真的话没有奏效,依然想要对元英解释清楚,元英啊,难道你认识我吗?如果仅仅是只见过面的关系就告白的话..那个,不是有点太牵强了吗?

 

[认识,当然认识,姐姐。不,前辈你。]

 

元英的脸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如果不认识,怎么会贸然表白?

 

[但这也不是理由。]

 

[前辈...对我没感觉的话为什么第一时间不拒绝掉,知道告白失败会丢脸的吧。]

 

...

 

[...这个嘛。]

 

...

 

[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拒绝元英。]

 

[真的不知道。]

 

除了对别人做出绝对正确和错误的选择,那个时候的我,的确无法对张元英做出选择。也许后辈的脸真的是很好的武器,所以说不出拒绝那样的话。氛围太尴尬了,宥真闭着嘴唇,在溺水感觉要到达的前一秒,元英再次开口了。

 

[即使是脸颊,现在不就是看脸颊谈恋爱的时候吗,我知道前辈不是那样的人,但是。]

 

[前辈,说真的,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什么?

 

一点感觉也没有吗?啊。啊?

 

[沉默算是什么事,我不觉得那就是前辈的拒绝。]

 

第三次见到的后辈,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坚定,简直像一只要入伍的兔子,面对面,用力地说。

 

[明明没有喜欢的人,为什么不能喜欢我?]

 

明明没有喜欢的人,为什么不能喜欢我?16岁的中二病少女完全可以理解,再说了。这不怪宥真你。阿泰的跆拳道搭档是尹敏善,就是和元英亲近的那个孩子。说她完全就是这样的性格啊。

 

圣熙吃着黄油饼干对宕机的宥真说了,不过,至少。

 

饼干很好吃,不是吗?

 

 

 

*

 

后辈在第三次课堂上适时的自动开启了七秒记忆。煎牛排的表情绝对是从来没有见过的认真,黄油的用量小心翼翼的称重了,拿着木质铲翻动的时间严格控制在三分钟以内。对待牛肉不能和其他任何一种食物一样。张元英,认真皱起眉毛,脸颊不管第几次看都会觉得漂亮,是喜欢的脸颊。非常喜欢。对宥真来说,今天的任务只有递铲子一项,哪怕食材准备也要亲自完成。这个尴尬的关系,我们是那种朋友——嗯。感觉除了亲亲其他都可以做,不对。明明才21天...

 

试试吧?又红又细的手指。元英递过用牙签扎住的小块牛肉,味道怎么样?

 

没有回答味道,红色的手指看着令人心疼,失神的片刻,手掌轻轻的捏住了。我刚刚捏住了张元英的手指吗?宥真的心脏噼里啪啦的裂开了。真烦,这个喜欢漂亮脸的基因..

 

[手指冷吗?]

 

[笨蛋,我在问你味道怎么样啊。]

 

...

 

[哦..哦?好吃...]

 

[前辈刚刚一直在看我吧?]

 

...

 

[怎么说这个。]

 

被拆穿的宥真停止了喉咙的动作,脸红的放开了手。

 

[是那样没错。]

 

[你改变心意了吗?]

 

[要说喜欢我了吗?]

 

元英的表情很戏谑,宥真呆呆的点点头又摇摇头。什么啊,真像那种等待被牵手的狗崽子,元英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还没有确认。我知道的,姐姐总是喜欢这样。

 

总是?喜欢是真的...勇气不足也是真的。

 

只不过。宥真确实在等待重逢的一星期里,心情不受控制的时而沮丧时而兴奋。上个星期做了韩食,姿态并没有吓到元英,只是淡淡说前辈的喜好是这个啊...作为大韩民国美食坚定的维护者。元英看见了嘴角沾了辣豆腐汤的水渍,又是递纸巾又是帮忙打包,带回去吃吧...?

 

[不对,上次的饼干都给了我,这次怎么又?]

 

[没关系,没听见厨师长说下一周要做牛排吗。]

 

...哦?

 

事实就是如此。用小刀切碎了牛排放进盒子里,这个连敏善都不会分享的。说起敏善来,前辈还不知道那个事情吧。

 

感到疑惑的时分,忽然想起来了圣熙提的那一嘴。敏善去学了跆拳道。敏善..去学了跆拳道?后来的阿泰并没有在课堂上找到所谓柔弱的女生,而是遇见了真的想要学习跆拳道的敏善。

 

元英认真的说着,阿泰和前辈玩的很好吧?听说对姐姐告过白,所以立刻马上没带一秒犹豫的告诉了敏善,阿泰完全,是个傻瓜。谁叫他给前辈告过白呢,但是敏善啊..

 

[我们敏善好像喜欢上那小子了。]

 

[一见钟情什么的,敏善的喜欢可真典型。...我对姐姐不是那个。]

 

...

 

宥真突然在那个时候感到了一点儿害羞,不是那个也没关系。虽然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耳朵红了。圣熙在远处招手所以一下子落荒而逃的跑过去。

 

好像听见了微弱的心的回答啊,..很想靠近你。

 

圣熙听敏善说元英是第一次恋爱,所以真的,为什么是我?有时候宥真自己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明明元英更像姐姐。看起来就好像早就选好了一切。

 

...

 

[等等,前辈啊?]

 

...

 

还停留在美食课堂的元英看见刚刚因为太过匆忙而遗留下了的校牌,哎呀..

 

柳川中学的校牌每年都在换,是魔术贴的性质。元英用手指轻轻的摩挲那一枚小小的布料,然后温柔的捏紧了。

 

 

-安宥真,柳川高

 

 

*

 

[前辈,你...]

 

[今天喷了木质香水吗?]

 

...

 

在酒吧里,后辈毫不留情的说出了一个香水品牌。PINK CLOUD,很奇怪吧?听起来像是会做水果花香的品牌,却热衷于探究木质香气。

 

[不过前辈啊,这个真的和你很配。]

 

[我很喜欢...。]

 

自从敏善和阿泰在一起,平时吃饭的三个人就变成了五个人。柳川高中生喝酒是禁令,前不久才出了典例,听说明目张胆的被闻到了酒气,老师让学生退学了。敏善用筷子夹住阿泰餐盘的食物,表情严肃。所以,圣熙,韩圣熙,你是想要被退学吗?但是,恋爱也是啊。拜托了...就这一次。

 

...

 

对于自己香水品牌并不熟悉的宥真睁大了眼睛,是的。第一次闻就喜欢上了,说实话的,我并不太清楚到底是什么品牌,元英啊,对香水有所研究吗?元英在敏善充满希望的眼神里摇了摇头,

 

[不是,很巧合的知道这个味道而已。]

 

酒水的味道不是很浓。淡淡的,圣熙仿佛很轻松的样子就喝下去了。所以说当大人一点也不难,称号叫做“一杯倒”的酒,也不过如此。圣熙的爷爷是中国人,

 

[知道吗?1988里,崔泽从中国带回来的那种酒,我也是喝过的。而且,不止一次哦。]

 

[喂...可是?]

 

[为什么阿泰在吃饲料啊?]

 

敏善睁着眼睛看见阿泰在视线里变得奇怪,是假酒吧?圣熙,你真的...敏善的头昏了过去,阿泰啊,别再吃饲料了....。

 

是不是太夸张了?有人被逗笑了,敏善的话太搞笑了,喝了酒的宥真头很晕很热,元英啊,我感觉不太好....元英啊,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白白的小小的牙齿,只不过。

 

[我有想对你说的话。]

 

或许,我一直想知道的那个答案,现在就可以问出来。但莫名其妙却感到了害怕,对答案感到了害怕。总是像大人一样老练的张元英,总是让我心情起起伏伏的张元英,

 

宥真像傻瓜一样腾的站了起来。

 

你...

 

[你为什么给我告白?]

 

...

 

呀!

 

...

 

干嘛打人啊?女人的尖叫打破了氛围。

 

元英回答之前隔壁桌忽然发生了灾难。同样因为酒水开始的摩擦,玻璃杯在几秒钟内全部碎掉了,这样还不跑会出事的啊。付款!...刚刚还没有付款的先付款。售卖酒水的服务员大吼着失散的人们,保卫们来的不及时,场面更剧烈的变的糟糕。元英牵住了宥真的手腕,

 

[姐姐。]

 

[嗯..?]

 

[我们跑吧。]

 

在柳川,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每天也如初一辄的吵闹。可是世界为什么突然变的安静了?也许是知道手腕被牵住了,知道警车正在赶来了,那个时候的世界很混乱,混乱中因为叫了姐姐,感受到了普通词语里汹涌的感情,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和手掌的温度。

 

[姐姐啊,在没人的地方,我会告诉你。]

 

奔跑的风从前到后,手指慢慢的分开变成了交叉,短短的指甲在手背轻轻的挠痒。宥真看不清元英的脸,更不知道这句话为什么带有哭泣的性质,日复一日依赖的空气里似乎夹杂着微凉的悲伤。元英就这样牵着宥真一直奔跑——跑啊。跑啊,好像要跑到世界尽头去。

 

在柳川某个没有名字的小巷,没有名字的夜晚,宥真的耳朵被一双温暖的手捂住了,

 

元英轻轻动着嘴唇,没有让她听见。

 

在梦里。

 

 

[姐姐,明明是你先说喜欢我的。]

 

 

*

元英和宥真在圣诞节在一起了。在大风里奔跑的瞬间,我们跑吧,我们跑吧。月亮正在头顶温柔的注视,宥真意识到那个时候,好像再也无法不在乎元英的一举一动,仿佛被偷走了心脏一样每夜只思考着同一个问题。

 

12月25日。圣诞节那一天。柳川的高中生们都开始叽叽喳喳的吵闹,圣诞节要怎么过啊,真羡慕美食课堂的孩子们,上午朋友告诉我要做草莓巧克力蛋糕。幸福啊,在圣诞节还要打来打去的跆拳道班好像哭的特别惨——

 

那是还没过去的寒冷日子,宥真重新问了元英那个问题。在元英感叹草莓巧克力蛋糕的雏形看着还不错的时候,一只手拿着隔热手套,草莓、奶油和巧克力都在一旁静静的待着,

 

...

 

[我有想对你说的话。]

 

[不是已经告诉你告白的原因了嘛,没听清不能怪我啊。]

 

[不是的,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以为自己还没有下定决心,但是不想再犹豫了,在夜里痛苦的日子很难受。今天是圣诞节,早晨起来的时候,妈妈对我说,宥真啊,有什么想做的,一定要快快的去做哦!其实每天都能听见,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就是今天。

 

寂静的雪的声音,我们前不久不是才看了雪吗?那个时候,是那个时候。我想起了一切。

 

[记得,记得憋气的感觉。元英对我告白的时候。心脏咚咚咚的跳着,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所以...运动的时候总是憋气,总是在想你的眼睛。]

 

憋气的样子很蠢。脸完全涨红了,呼吸紧紧的缠绕在脖子上,因为心脏痛的不能呼吸,为什么呢,元英用手指轻轻摸了摸宥真发红的耳朵,姐姐啊,难道说,现在还在憋气吗?

 

[嗯...]

 

[那个答案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嘛。]

 

[因为...因为..]

 

宥真紧紧的盯着元英的眼睛,眼眶像太阳那么热。

 

[我喜欢元英。]

 

嗯...现在说的话我会考虑的。一起吃草莓巧克力蛋糕吧,..耳朵要是再红下去,就要被我当成草莓一样吃掉了。姐姐啊..


[能得到姐姐真挚的爱的那个人,真是幸福,不过,还好这个人是我。]

 

元英笑着回答了,然后用手指摸了摸宥真发红的眼眶。


[可是眼睛怎么这么烫呢?像火山一样烫...感觉到火山灰马上就要从眼睛里飘出来了。]


[姐姐火山一样的眼睛。]


它说爱的样子真的很漂亮。

 

 

 

*

 

刚刚在一起的宥真和元英在三年级的那个寒假,在柳川的街头捡到了一只小狗,毛绒绒的四肢很漂亮,所以就决心一起养了。

 

[叫Azzo啊,就叫Azzo,我们Azzo也是有名字的小狗了。]

 

[Azzo的冬天再也不会冷了...]

 

宥真和元英给它洗了澡,Azzo是活泼的小狗,玩累了总是趴着吐出舌头喘气,柔软的白色脑袋晃来晃去,喂...现在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Azzo!

 

[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知道了吗?一定一定要记得啊。]

 

Azzo听不懂吧?这家伙叼着小球在宥真和元英之间兴奋的跑来跑去,撞翻了自己的小食桶也呆呆的就这样盯着。呜哇,真的,可爱的要死了,Azzo啊,我们Azzo....

 

做得好。

 

 

**

 

敏善说在结婚前一周阿泰还在和她吵架。抱歉,这有点幽默了吧?不过。那天,真的是他先做错的..都说了不要喝酒了,先忙忙结婚的事吧。

 

[是从那个时候吗?圣熙拖着我们去喝酒,才养成了习惯。]

 

我开口问。那天在风中奔跑的元英醉醺醺的粉色小脸很清晰,醉酒说的话也很清晰,即使再微弱狗崽子宥真也会听清的。只不过居然是做梦梦见我先告白才喜欢上的吗?

 

[不是啊,我没有饮酒的习惯。哎呀,总之记不清了。喝酒容易坏事倒是真的。因此吵了很凶的架,都说了再去喝就别回家了。]

 

敏善摇了摇头,车子停在了等待红灯的路口。

 

[但为什么又原谅了呢?]

 

[阿泰这家伙,喝了酒回来哭着求情,实在是...]

 

[哭着....?]

 

[眼泪的确是打动人的武器,只是吵架无非也就是那么回事,每次吵完架,感情就更加深刻一点,]

 

敏善慢慢笑了。

 

[恋人总是这样,不是吗?]

 

 

*

365天。一年。因为一年才生气的。

 

对吵架一向记的不好的宥真依然记得那天的吵架。在离元英出国前的第一次纪念日里。是的,要记得。那天宥真十分庄重的,从衣柜里挑选出了最适合约会的衣服,问了妈妈是否合适,连邻居都说为什么这么漂亮,所以一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慢10分钟也没关系的吧?这次一定得贴假睫毛了。上次光秃秃的出去敏善笑了我,和阿泰一起。]

 

[...那好吧,我和圣熙先过去排队怎么样?]

 

[不可以,姐姐一定要和我一起才行。]

 

计划去吃完韩食然后去游乐园然后做了一定得做摩天轮的约定。韩食店开在离家挺远的地方,要先去接了元英再去游乐园,时间安排的紧,电话里元英的声音慢吞吞的,宥真生气了。第一次吵架,在韩食店里气氛因为元英和宥真变得寒冷,敏善和阿泰默契的没有讲话。圣熙说着分头去游乐园的话和敏善离开,只剩下两个人的餐厅,那个人的脸委屈的皱了起来,宥真只是默默的吃着菜没有抬头。

 

[...]

 

[喂。]

 

[再不说话的话。]

 

[...]

 

[早上迟到了所以一天的日程都要推后,很光荣吗?敬语也不说的样子真的很讨厌。]

 

[...]

 

[连为什么迟到都不问,我是姐姐的女朋友啊。]

 

[姐姐对女朋友的包容心简直少到可怜。难道在姐姐眼里,元英只是别人吗。]

 

[不是包容心的问题...]

 

宥真试图解释,但元英没有给她机会。

 

[如果姐姐觉得我是那样的人,那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就那样吧。我们不要去游乐园了,要去的话姐姐自己去,]

 

[真的,重新找个守时的女友吧?]

 

元英啊....

 

为什么说这种话?

 

眼泪没有解释。路过石头很讨厌。草为什么是绿色的颜色,烦躁的时候,世界也跟着颠倒了。去游乐园的路上应该和元英牵着手,不顾寒冷的季节,买好吃的冰淇淋也一起吃。可是为什么会孤零零的走着去?脚踢开了碍眼的石子,那个人不在身边。元英不是那样的孩子,之前明明答应了要做好吃的饭,却因为懒惰煮了拉面,没有埋怨全部吃完的元英高兴的说着只要是姐姐做的饭都很好吃。做事很专注的时候亲亲也不生气...这样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想了很久,黑色的天空和宥真的悲伤。最终决定最后去坐一次摩天轮的时候已经很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很紧张,跑着去的,姐姐跑着去的,

 

元英啊..原来在这里呢。

 

...

 

对不起没有那么困难。只是...

 

冬天因为寒冷,耳朵也变得警觉起来。冬天...

 

[等的久吗?]

 

...

 

[元英啊。]

 

...

 

[身体有没有很冷?]

 

...

 

[那个...]

 

原谅应该不是机关的触发词,黑暗里,元英的脸颊不说话。如果慢慢的等待着回应,回应就会出现,第一次吵架的双方心里都在发生着雪崩,只要想起元英委屈的脸颊就会疼痛起来,安静的听见元英急促的呼吸声,

 

[第365天。]

 

第一片雪花正在摩天轮外慢慢落下。

 

[为什么偏偏是第365天?]

 

[365天前的姐姐,说要和我在一起,哭的很厉害。早上迟到了,因为要给姐姐准备费南雪蛋糕,明明算好了时间,但还是晚了。为什么姐姐问都不问就觉得难过..]

 

[...]

 

[和我在一起,姐姐觉得难过的话,我保证...一定会先消失在姐姐面前。]

 

那孩子在说傻话。宥真的心绞在一起。我所心疼的那个孩子。是真的很疼吧?受伤比别人更痛,见到姐姐才会哭出来的孩子。得告诉姐姐啊。你要说啊。

 

[姐姐怎么会不记得?正是因为怕出岔子才生气的啊,因为元英迟到了,所以以为忘了。不要说消失的话,那样的事情不会发生,我们不会分开,]

 

[相爱的人怎么会分开呢?]

 

[姐姐,我是认真的,那样姐姐就会记我一辈子了。]

 

剩下的时间没有回答,眼泪没有解释。因为寒冷所以嘴唇也很寒冷,亲亲的时候,变成了一样的温度,脸变烫了却紧紧贴在一起,元英的眼泪和宥真的眼泪,宥真的心因为元英很疼,元英的眼泪还是不停止。

 

[等了姐姐6圈,想了姐姐很多遍。]

 

[没见姐姐之前很冷,姐姐来了,就不冷了。]

 

[不论什么时候元英都会等着的。]

 

[但,如果姐姐不来...我会去见过去的姐姐,然后告诉你。]

 

宥真的眼睫毛微微颤抖,

 

[不管在哪里,姐姐都会找到你的。]

 

[姐姐不能没有元英。]

 

第一片雪花变成了初雪,摩天轮外的雪下的很漂亮,两个孩子紧紧牵着的手心热的比什么都厉害。

 

元英啊。

 

在初雪的时候,任何误会都会被原谅的吧。

 

 

 

**

 

婚礼开始前的那个晚上,严重失眠了。因为一直睡不着觉,不习惯的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早晨八点,人群在喧哗,身边的圣熙紧紧捏住了我的手,

 

[宥真啊。没事的。]

 

[这是你第一次参加婚礼吧?]

 

[是啊,是啊。]

 

婚礼办的是欧式婚礼,听说阿泰和敏善在国外也办了学校,所以来的人不少,包括外国人,看见第一个眉眼深邃的人的时候,我环顾着四周,感到不适。直到所谓的神父登上了婚台,眼睛居然已经红透了。

 

[圣熙。]

 

[嗯?]

 

[那个外国人...叫什么名字?]

 

啊,我不知道。圣熙露出了抱歉的神情。

 

[或许叫彼得吗?]

 

[刻板印象来说,外国人都喜欢起彼得的名字。]

 

 

*

宥真发现元英在用更多的时间看自己的脸。

 

那天也像往常一样,牵着手坐了公交车,在要说明天见的时候,元英突然停顿了,然后问,姐姐啊,除了韩语,你还会用什么语言说明天见呢?宥真想了想害羞的笑了,用日语说了一遍明天见,用中文也说了。姐姐讲的真好——

 

敏善说元英出国了。说是去了伦敦的元英主修了什么课程,要读基督教徒读的书本,电话里,元英总是讲些内容。为了得到高分,必须得认真地读。知道了。说是要在那里好好的生活。

 

——姐姐啊,我最近认识了一个男孩。

 

——嗯..什么?

 

——张元英,你说什么?

 

——姐姐为什么这么激动,只是认识而已,不是你想的那样....

 

——张元英,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吧?

 

宥真捂着电话用变成哭的调子大声喊着,

 

——是答应我出国一年就回来的嘛。你不记得那个了吗?

 

——你不记得了吗?

 

电话变得迟钝,宥真听见元英艰难的呼吸着,

 

——妈妈,和爸爸也一起出来了...,不是我能决定的。

 

——要轻易的对宥真姐姐笑着说再见。我做不到那样。

 

聊天框里的最后一个消息说,所以姐姐啊。喜欢别人吧。几乎是报复性的回答了一整年。没有回应。翻动的手指都痛了,直到敏善后来对宥真说,啊。你是说那一天吗?元英告诉我那是刚刚认识了彼得的日子。难道。元英和彼得在一起了吗?

 

彼得皮特。梅里斯夏洛特。那些出现在必读图书里的名字。

 

真的。最讨厌了。

 

 

*

 

明明是张元英闯入了我的生活,留下抹不掉的痕迹又像空气一样消失。姐姐啊,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甚至也不能向你保证我是否移情别恋。讨厌我的话,那是我应该承受的。我知道的,我知道这样的张元英本就惹人生厌...

 

所以姐姐啊。

 

喜欢别人吧。

 

宥真抱着Azzo在夜晚哭泣了。过了好一会,在一片黑暗中,她突然摸到了自己的手,迷迷糊糊的失去了意识,是元英的小手在这里吗?没有回答啊,元英睡着了...姐姐很想你。

 

 

 

*

可悲的是,

 

即使这样也无法讨厌张元英。


即使她更换昵称,像抛弃直子的渡边一样对我说,她本以为她只会喜欢我那样的眼睛。


即使她像信奉上帝的修女一样,用纯真的口吻告诉我,分开的人们会各自走向旅途,发誓永不回头,


我也无法喜欢上别人。


元英啊..

 

不管在哪里,姐姐都会找到你的,初雪下的誓言不会变,哪怕是失败,我不害怕。


如果记忆不会消失。


这里,那里.. 


每次都跑着去,跑着去,去游乐园的路上,速度太快,绊倒了,膝盖和手掌都流出了血,看见红色,反而觉得要再快一点,天没有黑所以每一个铁皮箱都看的很清楚,空气慢慢的旋转着。一个人从白天坐到了黑夜,然后是一个月,三个月。记不住是哪一个就每一个都坐了一遍,找不到很崩溃的哭了,眼泪流在伤口上。

 

要在80亿人中找到张元英,消失了。范围不仅仅会变大,她会在哪里呢?南极,北极,冰岛,梵蒂冈...是的,范围应该是80亿人吗?有时候会怀疑会不会认不出元英,在80亿人中间,一个一个的辨认,我不能在这么多人中找到她。这是事实,某一天在首尔的街头看见了相似的背影,爱人消失了会慢慢模糊,因为太爱了,所以看见像一点的就加速走过去,心脏蹦蹦跳动,会是她吗?元英啊..姐姐真的很想你,元英先消失了,姐姐不也在元英的世界消失了嘛,所以元英一定会在过去看见我,告诉我。

 

[在找到元英之前,姐姐不会轻易说爱,我要听元英告诉我那个答案。]

 

[现在,在元英说过的摩天轮里,姐姐的心因为元英很疼,再一次。]

 

[比6圈的时间更多更多的想着元英。]

 

做了拉面也会乖乖吃掉的孩子,永远用笑着的眼睛看着我的人。强烈想念某个人的时候,心悸会更严重,医生的表情严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持续这么久,但,请休息一下吧,再严重下去的话....

 

医生说不是正确的选择。哭泣,大笑也好,都是人们的选择,信任或背叛也是。知道什么是对的所以选择了,知道是错的、违背时间甚至违背规律的选择也全凭心情,因为元英所以这个不奏效。早在多年前的某一天,无法做出抉择的那一天,


宥真摸着眼睛的温度喃喃自语,

 

那个孩子,第一次告白失败过后红肿的眼睛也是如此吗?

 

 

 

**

婚礼正在正常举行。讨厌的彼得在说话,知道他不是所谓的那个男孩,讲出誓词的时候,我还是感觉到了从来没有的空荡荡。高台上敏善和阿泰互相眼含热泪的接吻,想要挤出点眼泪,但因为得了干眼症,眼睛几乎流不出什么东西,心脏跳得很厉害,

 

[宥真啊,要幸福啊。]

 

[嗯!]

 

听到幸福这样的话,因为害怕,表情也变了。甚至抖的厉害,抱歉的弯着眉毛。发出的这个字好像含了很多力气。我用双手接过敏善抛来的花朵,用力努了努嘴唇。

 

[但是,敏善啊...]

 

[那个让我幸福的女人,在你的婚礼上,都没有出现。]

 

[她不愿意吗?]

 

...

 

...

 

[她一定会来的。]

 

穿着婚纱的敏善,西服笔挺的阿泰和圣熙都用为难的眼神盯着我。

 

宥真啊。


等等——

 

什么?

 

 

试图平稳呼吸,认真的站立,像一棵树一样。如同牙牙学语的孩子,渴求父母用谎言安慰,用力睁着清澈眼睛。那一瞬间,某处地方突然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世界颠倒了。所恐惧的时间吞噬了我。

 

 

[元英啊,出来吧,姐姐在这里啊。]

 

[姐姐就在这里等着你呢。]

 

 

我艰难的从泪水中环顾四周。

 

  

 

 

 

 

这里却寂静无声。

 

 

 

 

 

 

 

**

 

 

和那孩子的第二次遇见就这样自然的发生在了记忆深处。

 

 

 

我不想从清醒梦里醒来。

 

 

 

即使这是错误的选择。

 

 

 

 

 

 

 

 

 

/

姐姐,没有你的地方很冷。

 

姐姐,我没有出国,这里姐姐不来也没关系。


因为,


我已经看不清湖泊中自己的倒影,明明只是普通的灰色卫衣,为什么就好像要飘走了呢?红肿的脸颊有点不堪啊,手指的知觉在慢慢减少,一点一点,不用通过指缝,阳光都会让眼睛难受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 一个人静静的待着,用力的想了一遍又一遍每次见到姐姐的表情,那个很漂亮,那个很让人生气...


敏善说姐姐过的不好。

 

起先一切都很正常,带着头戴式耳机去图书馆慢慢的看书,一个人去吃炸鸡。只是有一天,路过公园的时候,看见花开的很漂亮。姐姐和我都是是喜欢樱花的人,好漂亮啊。姐姐看见会开心的吧?第一次打开潘多拉魔盒。明明没有悲伤的感觉,或许那个时刻已经叫做悲伤,眼泪没有知觉的开始哗啦啦流淌,来势很猛。整张脸都变得像水洗过,我弯腰捡起一瓣花瓣,才发现有什么掉下去了。抬起头用手指沾了一点流到嘴角的眼泪,手指开始变得很痛。一定是幻觉,因为爱产生了幻觉,姐姐要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想我就好了.....是那个时候开始变成伤口的。

 

不知道为什么再次出现在这里。但是,直到看见姐姐的脸。我才发现,原来这是我们根本无法想象的过去,回到了过去。所以一直都很珍视的爱着。

 

但是,

 

姐姐啊,摩天轮里,接吻的那一瞬间,我为什么会产生要是消失了怎么办的情绪呢....


困在过去的我,和姐姐再次恋爱的我,只有雪花意义的我,别无选择又贪心的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捏紧姐姐的校牌也无济于事。


只能在过去看见姐姐,姐姐的未来为什么没有我呢?

 

姐姐,找我很辛苦吧?所以说不要找了嘛。

 

...

 

姐姐啊。

 

不要哭了。我听得见的,我真的听得见的。

 

元英的心因为姐姐很疼。再哭下去怎么办呢...

 

 

 

...

 

 

 

...

 


我们,不是已经,

 

见过面了嘛。

 

所以姐姐啊,喜欢别人吧。


虽然很害怕,但是。

 

消失的我也努力让姐姐幸福。

 

 

 

 /


不论在哪里、第几遍。

我都会大步走向你。



即使爱有期限,即使爱有瑕疵。

也无法停止喜欢安宥真。

那个我是我的选择。 


 

 

 

 

 

 




**

 

柳川的冬季来的静悄悄,那是偷看张元英的第100次。怕被发现所以总是吸一大口气息,在吐出的白雾里看她的脸,模模糊糊的。前辈啊,你在看我吧?她笑着向我走来,因为我也在看你,所以才被发现的哦...



——元英...元英啊


——请和我交往吧。

 

我们的故事开始了。

 

就那样一直爱了很久,哭着、笑着、打趣着、心脏疼疼的爱了很久。



 

 

 

**

 

在说要出国一年的前夕,爆发了史无前例的战争。一定要去吗?是的,一定要去。元英的表情坚决,

 

[姐姐知道出国会发生什么的吧?我不接受。我不接受分开。]

 

[只是一年而已啊..?很多人都处理的很好不是吗?]

 

[可是你说过,今年我们会去汝俟岛看樱花的。]

 

[明年不行吗?]

 

...

 

[明年不是今年,明天永远不是今天,说了是今年就是今年。不能反悔,不可以,我不接受....]

 

[我不要分开。]

 

那个时候的我们已经到了恋爱的磨合期,剧烈的爱着对方,同样也渴望着被对方强烈的爱着,虽然都想替彼此考虑,却又都词不达意。沟通变成角斗非常的明显。所以,就像我不肯低头一样,不知道为什么相处久的恋人就会出现那样的情况,用高高的头抵触着不能平整的情绪。那么。

 

真的,元英我们分手吧?在那之前,我说了那样过分的话。在陷入两难境地的时候痛苦挣扎,圣熙告诉我。敏善和阿泰要商量着结婚了,所以必须必须。为了和元英结婚。

 

 

——说是要一起去汝俟岛看樱花的。

 

——元英啊..

 

——姐姐错了,再过一段日子。一起去看汝俟岛的樱花吧?

 

——看了樱花,姐姐就不走了... 

 

真的,想清楚了。比起让元英难过,还可以再等待的。再等等吧。消息不知道有没有到达,大概离樱花开放的日子还有几个月的那时候,Azzo总是不吃饭。咬着裤脚走来走去。元英说心情不好,要去姐姐家住一段时间。决绝的哗的拉走了行李箱,即使想挽留,所有渠道也都没有回复。

 

[Azzo,你怎么了?]

 

我用手轻轻的摸着Azzo的头,

 

[很难受吗?]

 

[是因为下了初雪才这样的吗?]

 

[啊...]

 

[没关系的。等元英消了气,就会回来的。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想她了。]

 

Azzo慢慢的抬起了头,把下巴放在我的手心,像元英一样湿漉漉圆乎乎的眼睛看着我,

 

它就这样一直看着我。

 


...

 

 

 

**

 

 

——是,是那样,你是说,只要去了小岛的流星下许愿。爱的人就不会分开了吗?

 

——是真的啊,不知道吗!是叫许愿岛啊。

 

——只不过…

 

——只不过…?

 

——那个地方得自己租船去。

 

元英在亚博伦号,元英这样叫那艘船。到底是叫什么名字来的,反正要是在网页上搜亚博伦号是绝对搜不到的。看见波浪,所以嘴唇发出“P”的音调。就是在那样一艘被元英曾命名了可爱的小船上失去了生命。

 

如果去了许愿岛,带回点什么,姐姐会不会就不要和我分开了。元英的可爱,元英笨蛋一样的小脑袋。太难受了,所以才相信的。网络世界有人问,有人做,就有人就相信,元英难受的落下了眼泪,哪怕是巧合的成分,哪怕是巧合呢?

 

在璀璨的星夜,海浪变的平静的时候,我的心脏还跟着小小波涛共振的时候,汝俟岛的樱花还躲在花苞中不肯发芽的时候,我所爱的那个孩子,

 

却像睡着了一样,轻轻的漂浮在没有尽头的海洋里。

 

静静的。

 

被时间所吞没。

 

 

**

 

海难发生在几年前的冬季。

 

[如果不是她的话...。消失的人应该是我。]

 

[对不起......明明救生设备不足,我却还是接过了,我本以为是她有多余的才拿走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迎着阳光,猛烈的风从我们之间穿过,她断断续续的说了下去,

 

那瞬间,我看清了。

 

阳光正在缓缓填满她因为持续说话而产生的两个酒窝。



 

 

 

 

 

 

 

**

 

世界上,并不是死亡带来了死亡。死亡不是消失。元英不想消失,所以。

 

我总是梦见那孩子。

 

眼睛看见她安静的睡在水里,不需要呼吸,静静的被时间所包裹着,和她一起吞咽着苦涩的海水,泪水漂浮在盐分过多的海洋中,缓慢的上升。

 

如果,在孩子睡着前不说气话会怎样?

 

元英啊,姐姐错了。姐姐真的错了。

 

脸盆发出咕咕的声音,抬头看向镜子里满是水珠、因为憋气而涨红的脸,令人讨厌的脸颊。我并不是时间的主人、也没有知晓一切的权利。哪怕是身体很痛。指甲盖也痛。更不知道痛觉从何处而来,仿佛体内一切的水分都变成了眼泪,地球上必经的24小时里,我想起一切,然后,变成一条鲸鱼。

 

在梦里我缩着肺部,默默的下沉着,用眼睛一直寻找我的爱人,向她游去。她睡在那么深的海里,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睛里流出的东西让我皮肤滚烫,她就在那里。元英啊,海水到底有多冷?我的嘴巴不能发出声音,元英用温柔的嘴唇轻轻靠近了我,

 

 

——姐姐啊。

 

 

...


...


——我有想对你说的话。

 

 

——不要说对不起。

 

眼泪中央的世界在上升。在梦醒来之前,黑色的意识海洋的天空,有白色的、星星点点的东西落在了我宽阔如小船的鳍上,那是什么?我盯着房间熟悉的天花板摸着自己流泪的脸颊问,

 

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我不曾拥有元英的意识。却也知道元英的回答——

 

初雪的时候,任何误会都会被原谅。

 

 

 

**

 

Azzo在昨年去世了。

 

从公司回家的时候,Azzo就那样静静的躺在我和元英曾亲自搭建的小窝,短短的鼻头还有小狗湿润的感觉。兽医说狗狗走的很安详,没什么痛苦,没有挣扎的静静的闭上了眼睛。睡着之前,这家伙还知道自己填饱肚子呢,有些狗狗到最后什么也吃不下...20岁的狗狗,很努力啊。所以说,还算是值得不难受的一点。温度就是最合适的37度。

 

我的手心躺着小小的一捧Azzo,我们Azzo啊..也会变的这么小小的...

 

[哎呦....和妈妈见面吧..]

 

[知道我们Azzo最喜欢元英了。]

 

[在那边,Azzo也要当最勇敢最快乐的小狗,一定一定要记得吃饱饭,也一定一定要记得。]

 

[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

 

情况似乎在好转。

 

时间沉淀的记忆蒙上了雾气,然后再次清晰。不知为何,已经不再悲伤了。

 

元英还停留我身边。

 

看向熟悉的马路,熟悉的一切,儿时伙伴都离开的故乡。脚底产生了奔跑的冲动,在风中再次听见她的声音。下雨也是,阳光也是。元英依旧停留在我所生活的世界里。我不害怕。日复一日的梦境、我们一同漂浮在宇宙之中,永远无法消失的滔天巨浪打湿我,身体被元英紧紧拥抱着,温柔的嘴唇一遍一遍的说,

 

 

[姐姐,你愿意相信梦吗?]

 

[我们共同的梦。]

 

[我会在过去,找到你,告诉你。]

 

身体随着波浪摇晃,她的眼睛和第一次遇见一样那么漂亮,我摸着她颤抖的嘴唇。说,

 

 

我相信的,为了你,我愿意相信的。

 

 

当我终于不再害怕被海淹没的那一天,再也没有梦见海,再也不会从四面八方听到她的声音。

 

世界在变化,风啊草啊雨水啊都在变化,时间用力宰割心脏,我不害怕。

 

因为她就在我的记忆深处,她就在那里。

 

静静的等待与我重逢。

 

 

 

 

**

 

梦境仍然没有结束。我不选择结束。站在婚礼殿堂中央的被诧异的目光注视,只是坚强的用手掌抹去了眼泪微笑着离开。沿途树枝依旧绿的很有生机,汽车没有停留,一路驶向柳川。


已经向前的人们不断向前,期望重逢的人们也不断重逢,在我27岁的冬季,心脏中央的大风好像呼呼从裂缝中吹出来一点,总有人看不惯自欺欺人的人,世界上怎么会有人相信自己的谎言呢?

 

是的,我相信。

 

遥远时空里,在某处沉睡的孩子,她也相信。


我们一直相信那是正确的选择。

 

 

 

*

 

——前辈...前辈啊。

 

——请和我交往吧。

 

告白来的很突然,被挤在热气腾腾的人群里,氛围莫名变得躁动而安静。是在上午第三节课下课过后2分钟左右的样子,时间很早,告白的脸颊因为奔跑而变得通红,刘海也吹散了。

 

温度日渐降低的冬季,宥真的心脏突然无法控制的猛烈跳动了一下,想知道是不是认真的表情,她的脸。

 

 

 

 

——而她的脸,

 

 

早在时间幻灭以前,

就已经铺满一切重逢的泪水。

 

 

 

 

 

 

 

 

 

 

 

 

 

                                   기억만은새겨져서只有记忆被铭记

 

                                               다시우릴我能否再次

   

                                        나는알수없어요认出彼时的我们呢

 

                                      그대를마주보면如果和你面对面

 

 

 

——Lost(Lim Yeon)

 

 

 

 

나의마음이움직여


                                  我的心不自觉飘走


 그냥길을따라걸어가도


                        即使只是沿着这道路前行 


다시여기너의앞에


                         还是会走到这里你的面前


두려웠던나의맘에 


                              在我曾经恐惧的内心

하얀눈이내려와


                                     落下洁白的雪花

 

 

So I'm still I'm here and I'll be there

  

 

——다시난,여기(Here I Am Again) 白艺潾

                              



春生桥

Why Spring?

That’s why that’s why

 

I found why I got

 

All those feelings a lot of sadness

 

——That’s Why  白艺潾

 

 

 

 

*

 

再次和讨厌我的某人相逢的时候,刚好是春天。

 

突如其来的春天。

 

请假成了最大...

That’s why that’s why

 

I found why I got

 

All those feelings a lot of sadness

 

——That’s Why  白艺潾

 

 

 

 

*

 

再次和讨厌我的某人相逢的时候,刚好是春天。

 

突如其来的春天。

 

请假成了最大的问题,没办法的事。天气已经变得很晴朗,从20层的视线望出公司,街道上行人繁忙,因为春天来了,树木变绿,春游的孩子们也聚在一起,造成现在的局面不赖得别人,前不久,入职欢迎会地点设在熟悉的附近。提前租了房子,所以适应的不错。同一组的组员们都很热情,除了成勉哥以外都是年龄差不太多的同届生,交谈还算顺利,只不过一说到爱情,大家都笑了起来,美英一直耸着肩膀夸张地笑着,

 

[美英前辈你为什么笑?]

 

[哎呀,这很显而易见嘛,我们漂亮的宥真,这里就你一个人单身啊。]

 

[难道成勉哥不是吗。他不是都母胎了27年嘛?]

 

春天来了,所以大家都想着爱情,爱情怎么会如此轻易的就开始呢,至少对遭遇和宰贤产生不完美爱情的我来说,克服它并不是那么容易。衣服不合身的烦恼好像更加重要,是的,对于我来说。我咬着嘴巴争辩,

 

[应该不太可能吧?突然确定关系什么的...]

 

[在昨天刚确定了关系。]

 

美英用生菜包裹住了牛肉送进嘴里,样子并无矜持。成勉哥,谁知道都单身这么多年怎么会恰好在2024年初遇见他的正缘。这也不是玄学能说清的。在接受入职培训之前,人力科的代表盯着我问,没有交往的对象吗?是的,现在没有,曾经有一个,但那不是很好的回忆,所以不打算再开始爱情了。

 

[可是,人生不是这样的啊。]

 

[不是这样吗?设定目标,然后完成。这样顺顺利利的不可以吗?]

 

[不。当然不,把爱情当做目标太荒唐了。]

 

[难道前辈的经验很丰富吗?]

 

...

 

...

 

[这东西没有计划,爱情绝对是给人生使绊子的东西。别说那么多了,好好工作吧。]

 

当时的我说了对工作要兢兢业业的话。你是首尔大毕业的啊,那种话简直了...代表那种人看着学历就是要非收不可了,你该在上位才对,我们宥真啊..太笨了。艺率摇了摇头站起来喝酒,

 

[干嘛做出像免死金牌一样的承诺,宥真你大错特错了,还不如说喜欢成勉哥呢,你所不知道的是,代表最会欺负单身的新员工了。]

 

[是那种吗..?]

 

[比那种更恐怖。]

 

[什么...?为什么..]

 

美英十分悲伤的垂下了眼睛。这怎么能怪我们新人呢,事实真的很可怕。

 

[人力部代表的妻子刚刚提交离婚诉讼,所以说。你的假期。真的完蛋了。]

 

...

 

上任5年的职工和上任不到1个月的员工要是同时请假,程度与恋爱周期恰恰相反,认识工作的时间最新鲜却得到了最坏的体验——坐在椅子上的组长扭动身体怒目圆睁,椅子发出痛苦的叫声。那个人...听不见话也太正常了,美英咯吱咯吱的笑着。不知道用苹果还是三星,请假系统从来不看,问起来就说是有延迟,不赖手机吧?纯粹就是又老又聋。说着说着,文件夹劈头盖脸砸过来。美英,工作没做完就别管其他人的事吧,有好好做吗..真不知道招进来的都是些什么..。

 

[招进来的是首尔大的人才啊,STSP还能招到更高学位的人吗。]

 

上市于几年前,因为设计而闻名的STSP公司,许许多多的毕业生挤破脑袋都无法进来,说是人中龙凤,但偏偏像我这样的人非常努力的从大学毕业了,以第二名的成绩。听了履历的人都唏嘘不已,怎么就偏偏是第二?

 

第一次参与聊天的我淡淡的笑了,其实一直都是第一名来着,但是最后一年...学的不太认真。这都过去了,第一名也好第二名也好,没有什么意义,反正都没有选择继续进修高学位。倒是后来从大学搬到首尔附近租好的房子里气喘吁吁的搬了好几天行李,那个似乎比成绩排名更吃力。

 

搬家公司是六万韩元一次。看到不能一次性全搬完这样的字眼就毫不犹豫的关了手机。事无巨细到处都考虑到了,学校里还剩了一些被列入断舍离计划的也不可惜。遗憾的是,Zippo丢了。总之是丢掉了。同事们默默盯住了我,成勉哥尴尬的打哈哈说,再买一个就是了。

 

买倒是新买了..只不过送给某个和我用同一款Zippo的人了。

 

把剩下的话吞进肚子然后点了点头回应着,是啊,再买一个就对了。

 

[不过,听说最近公司特招了人进来,也是首尔大的,是第一名就连面试都没有就直接入职了。]

 

[设计系..?]

 

[设计系。]

 

同学校同专业,大家一定会感到好奇是否相识。不管是前辈还是同龄人,长相、身高都像标准模板的嵌合在一起的关联体。

 

当美英询问脸色怎么了,我只是保持着深呼吸。试图抹去好像快消失的回忆。

 

虽然表情不怎么美妙就是了。

 

 

*

 

临近下班的时候宰贤打来了电话。从大学就开始对我死缠烂打的男人,我有且仅有的一段爱情,分分合合了好几次。期间做了很多疯狂的事,大学朋友们因为他所做的事的并不感冒,就像讨厌黑色就会讨厌乌鸦一样,努力的躲避依旧如期而至,咬牙切齿想挂断,他突然提起了一个名字,说的话也很搞笑,就他的口吻来说,这却是可怕的真相,连辩解都无从说起,所有人都这样认为,连宰贤这惹人厌的家伙也是。

 

[宥真啊,我知道大学期间对你做出了不可弥补的事情,不过放心吧,现在已经喜欢上别人了。]

 

谁关心你喜欢谁啊?真是倒霉,摊上你这样的智障...

 

[不是别人,是张元英,你上大学的时候不是最讨厌她吗?说是要去你的公司了。如果有联系方式的话...]

 

...

 

疯子。

 

首尔大学设计系最终成绩导出的第一名,张元英。张元英讨厌我的事实在学校里传的很风靡。美英张大嘴巴,所以宰贤告诉你张元英会入职STSP?要真是讨厌的人,那麻烦可大了啊。

 

[没关系。美英姐姐会给你打掩护的。]

 

[什么呀...]

 

[不能算是麻烦吧,只是我们...]

 

[总之,她应该不会想和我产生什么联系了。]

 

...

 

[这算是好事吧?]

 

美英眨了眨眼睛,我喝了一口苦涩的咖啡回答。

 

[是坏事。]

 

[现在的安宥真,仍然记得张元英,所以才不能说是好事。像我这样的人总是对某件事耿耿于怀,心存芥蒂的表现难道不是宁愿忍受尴尬,也不想要忘记吗?]

 

...

 

[哪怕是公认的讨厌目光呢。]

 

 

 

*

 

那个谣言是什么时候暴露出来的?

 

知道吗?你们系的张元英好像讨厌你啊。

 

大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常常从别人嘴里听到这样的消息。作为设计系的第一名突然间实现财富自由。在ins上很火,只要是脸蛋穿什么大家都想着要链接。如果这样算是被“讨厌”的条件,未免太肤浅。虽然是同级生,但是我知道那孩子年龄比起大家来都稍小一岁,上课坐在稍后排,但是回答问题都回答的很不错。

 

倒不是为了证明讨厌的事实,经管系的宰贤是我的男友,在想到请大家一起吃烤肉的计划之前,宰贤曾经向我打赌。我们做那个吧,让坐四号桌的艺率打电话给张元英,我迟疑了,但艺率看见了宰贤的眼色,立马招了招手背。有点谄媚的拿出了手机,被包场的烤肉店都因为这通电话而安静下来了,

 

[元英啊,知道今天是宥真请客吧?经管系的宰贤前辈和宥真是男女朋友的关系,捧场热烈到经管帅哥都来了不少。]

 

[张元英,你为什么不来呢?系里就差一个人了,差多了还好说..]

 

...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我紧紧抓住了衬衫的袖子,在几乎是难以忍受的沉默中,柔软却平淡的声调传来了——

 

[待在家里更舒服吧?我不太喜欢人多的场合。]

 

[..知道了。]

 

——语气,你们都听出来了吧?

 

...

 

——这不是讨厌吗?

 

如果不知道人心的险恶会到这样的地步,单纯的我或许再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多亏了艺率外放通话的添油加醋。宰贤只是低着头去和经管系的后辈寒暄,聚餐以很尴尬的方式结束了。出于愧疚,我问艺率要了张元英的号码,在深夜里犹豫了很久还是拨通了。

 

...

 

[那个。今天的事,是我做得不对。]

 

...

 

[安宥真,你每天都很闲吗?]

 

是我的错觉吗,明明已经是深夜了,她的声音却如此的清晰,回答犀利的发痛。

 

真的讨厌我吗?我默默的说了两遍对不起,然后主动挂掉了电话。

 

...

 

或许是真的。

 

...

 

先是同系的学生,慢慢的高一年级低一年级的人们因为我知道张元英,尤其会关注她的脸。漂亮啊,确实漂亮。可是,讨厌安宥真的话..强烈主观意识导致话锋变成了磁铁的N与S级。低级的把女性比来比去真够恶心的。

 

张元英。安宥真。安宥真。张元英。

 

如果从元英的角度出发,只是因为超不过那个人坐上第一名的位子,所以一直都在第二名的阴影下活着,名字常常像摊在案板上待售的鱼并列一起。就连脸颊也同时出现在展板上,这么说,谣言的理由很充足,相信无可厚非。

 

三年级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们进行了最后一次考试,学校要按照三年来的总成绩进行结业排名,那个炎热的夏天,我无所事事的叼着嘴里的笔,一次次的看向窗外的天空,做了我认为正确的决定,要给这件事一个交代。元英啊,还会讨厌我吗?如果我做了这样的事...

 

排名出现在校园网站的那一天,我和她在校园里相遇了。比起对印象中高傲的脸的想象,张元英漂亮的脸上,话语里好像藏着疼痛。原来是知道的啊,难道她在考试途中看着我的背影吗?

 

...

 

[为什么写到最后不写了呢?]

 

[没有为什么..]

 

[就是不想写了。]

 

[你在说谎吧?]

 

..

 

[排名对我来说不是特别重要...我不在乎。]

 

...

 

[那同样对我来说。]

 

她咬住了嘴唇,只是留给我离去的背影。

 

即使这样,你还是讨厌我吗?

 

我自以为是的交代失败了。

 

那是第一次,我在无孔不入、坚硬的张元英脸上,见到所谓悲伤的表情。

 

 

 

 

*

 

元英的入职仪式办的很简单。STSP唯一人性化的一点就是因为公司小,所以每个新员工都有入职仪式。大家在烤肉店里等待的片刻,伴随着香水味,以及那个男人的身影。我低着头,表情很怪异的坐着,美英挡在我面前先发起了寒暄,

 

[啊呀啊呀,都进来了就坐吧。不过,]

 

[那个男人,说的就是你,你不是我们公司的吧?能出去吗?]

 

宰贤尴尬的退出去了。我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如果没猜错,一定是艺率给了宰贤元英的联系方式。她真的令人厌恶,直到现在依旧让我厌恶。我知道元英是有一点认生的性格,勉强打起了精神,对视的时候,却发现在她漂亮的眼睛里,似乎没有对外界的关注。

 

除了我。

 

那让我变得有些惶恐。

 

[元英啊,这是宥真前辈,你们认识吗?好像都是首尔大毕业的呢...]

 

在美英的招呼下,元英很自然的走到我身旁坐下来,

 

[不是认识那么简单啊,你说是吧?宥真前辈...]

 

[我们是朋友的关系。]

 

元英摇了摇手机,我可是宥真前辈ins的忠实粉丝。

 

大家开始了正常的交谈,美英是唯一知道张元英讨厌我事实的人,美英姐姐会给你打掩护的。美英确实总是在必要涉及我的时候将话题打折,那天我的身体很不对劲,明明喝不得太多酒,偏偏沉默的时候,喝了超过承受范围的酒水。眼睛眯着左摇右晃,哎呀这可怎么办呢,这家伙在她入职仪式上都没喝那么多酒,宥真你住哪里?

 

[住在瑞草...]

 

我的声音在发抖,真是丢脸了..在张元英面前。又是因为张元英....

 

[我们好像没有住在瑞草的人吧?]

 

元英突然站了起来,感觉到她的手突然揽过了我的手,扶着我站了起来。慢慢的说,

 

[我住在瑞草,恰好今天也没喝酒,看起来这姐姐要不行了啊,我送她回去吧?]

 

那段路途。说实话是后来酒醒都不会忘记的,那天。我们走在昏暗的路灯下,虽然意识不太清醒,但我仍然还有理智在,用尽量不颤抖的语气问她,

 

[张元英。]

 

[嗯?]

 

[你说谎了吧。]

 

[嗯。]

 

虽然只有四句话。张元英的表情没有改变,我胡乱的想着这家伙为什么要执意送我,张元英开口了。

 

[不要问为什么。]

 

非常有默契的,进了家门,拖鞋零零散散的摆放着。怎么会都是兔子小狗的形状

 

[啊,因为喜欢就买了....我穿小狗的,美英穿兔子的...]

 

[在耍酒疯吗?]

 

[前辈耍酒疯的样子真是特别呀...]

 

为了让她毫无选择,我非常迅速地站直身体,穿了拖鞋直接就躺在床上。像僵尸一样,只剩下了耳朵撑着。

 

不知道为什么会做醒酒汤,也不知道她的家住在哪里,哪怕是城市的另一端,她也会为了我而奔波吗?

 

美英美英,兔子兔子。

 

好像有人用冷水轻轻的拍了我的脸。然后用语气很轻的声音跟我说话,

 

不是美英,是元英。

 

抬起头来的那一刻,脸变得非常红,不清醒的嘴巴跟着说话的人一样开始嘀嘀咕咕,

 

元英元英,兔子兔子..

 

是元英,不是美英...

 

在元英离去的时候,终于用余光看见了她脚上的拖鞋,长长的睡着了。

 

是元英...

 

不是美英。

 

 

 

*

 

那真的是非常尴尬的行为。

 

对成年人来说。

 

宿醉后酒醒的我几乎崩溃的在洗漱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连上班都要为自己打气,忘记吧,就当忘记吧。十分糟糕,通勤的全部时间里,我居然真的只想了这一件事。到站都差点忘记,幸亏时间是来得及的。

 

美英十分适时的凑近问了我出事了吗?我只是尴尬的绷紧了脸颊,应该..?不算是出事。

 

事实上,在员工餐厅吃饭的时候,元英依然自然的靠近了我,一坐下就十分烦恼的问我说前辈怎么会在大学摊上这样的男友呢?

 

[什么什么..]

 

[前辈知道宰贤追我的事实吧。]

 

[有点苦恼呢。毕竟...是和前辈的前男友,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到我身上呢,真是苦恼。前辈你说我要怎么办呢?]

 

表情看起来不像是喜欢的感觉,当然不是在意宰贤这回事。我假装毫不在意的说,但心里却在意的要死掉了。

 

[你...喜欢宰贤吗?]

 

元英用开玩笑的语气冲我笑了。

 

[前辈,别对我开那种玩笑,哪怕是和小狗过一辈子,我都不想和男人扯上关系。]

 

[更何况还是伤害过前辈的男人。]

 

[所以我现在需要前辈的帮助。]

 

[...?]

 

[只要和前辈待在一起,无论如何也不会被缠上了吧?]

 

元英用那种表情盯着我的时候,完全被美貌吸引了,说实话在大学里没有仔细看过她的脸,只是觉得非常漂亮。细细长长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和水灵灵的嘴唇。多盯两秒都会觉得,啊。宰贤喜欢上的理由。放在任何人身上生效都不会夸张。

 

当午餐结束我才反应过来答应了元英无理的要求,

 

说是只要这样坚持一个月就行,我在前不久拿到了驾照,元英的家和我的家在城市的两端,距离公司却是差不太多的距离,对..只需要一个月就行,一天睡在前辈家,一天睡在我家。放心吧前辈,我是会付房租的。一个月不是什么大麻烦吧?

 

和讨厌我的人睡一个月。似乎。真的是麻烦啊..怎么能这么自然呢。美英在下午工作开始的时候,递给我一杯咖啡然后问,

 

[什么时候和元英走那么近了?]

 

[她不是,讨厌你来着吗..]

 

说出来是履行某种约定一定会被笑掉大牙的吧。我就回答了是宰贤的问题,美英紧紧皱着眉头点了点头,确实..被那种男人缠上。但是宥真,你真的没关系吗?

 

我咬了咬牙齿,忽然,元英漂亮的脸颊在脑子里像超市里带了头套的娃娃一样冒了出来,那张叫着前辈的乖乖的脸颊,让我的心动摇了。不知道动摇的是不是“她真的讨厌我”这个部分还是别的什么,我确信,如果真的让宰贤伤害别人,产生的后果会比我的同意严重的多。我讨厌那种事实。我确信我讨厌。哪怕不是宰贤...

 

所以没关系。

 

下了班。车子里元英的香水蔓延到身上才发现这真的是事实。和曾经讨厌我的人要睡在一起的事实。这是真的。不只是我的天塌了。同辈人要是得到了这样的消息一定也会觉得天塌了的。元英倒不觉得是什么大事,用手机直接点开了导航,

 

[说好了第一天,要睡在我家..。]

 

[知道了,会好好开车去你家的..。]

 

一起走出公司的时候,宰贤脸上出现了紫色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突然变得特别好,就连走路都感觉很轻松,元英挽着我的手臂也轻轻的笑了,他脸上的表情真够好看的啊..

 

直到出现在元英家门口,让我感到震惊的却不是元英对我自然到可以旁若无人的靠近了,元英啊,你...

 

 

 

 

 

[你家的拖鞋,为什么也是小狗和兔子..?]

 

[哎呀,这个嘛..因为。]

 

[喝醉的前辈真的很可爱,以及..]

 

[兔子拖鞋很好穿。]

 

 

 

*

 

30天的日子在人生中短暂地占据了一千二百分之一的比例,是因为长才觉得觉得短吗?美英每天的口头禅都会对我发起攻击。我们宥真这该怎么办呀?做正统roomate的感觉如何呢?别这样说话了,很烦..!原来你是会想念那些日子的吗?

 

早起用对方的化妆品因为不清楚功用浪费掉10分钟差点迟到,还是厨艺都不太好只吃外卖。用简单的话来说,张元英是这样的张元英。安宥真是这样的安宥真。想要记住的事情好像有点太多了。但是某些时候又一定要抑制住变坏的事情趋势。每当工作闲的时候,周末的时间也会一起过,

 

[对了,我记得市中心有什么展览会吧,如果没事的话...。]

 

不喜欢人太多的场合,只是元英摇头晃脑说着话的时候,很兴奋,语气紧紧的黏在一起,所以——明明不想去,还是憋着怒气跟上了脚步。皱着眉头跑回车子里给在春天就想陷入病症的某人拿出一件外套,

 

[春天才来不久就穿短袖的话,可是会感冒的。]

 

[如果你感冒的话,我也会感冒的。]

 

[要是我感冒了,我一定会传染给你的!]

 

...

  

——从我的视角看过去,市中心的展览会密密麻麻的人拥挤在一起,...一个人的糟糕体验,天白的很茫然,站在小孩子堆里那个人却笑得很灿烂,难道是游戏玩的很好的缘故,在展览会赢了一大堆玩偶,就像是过圣诞节的Santa,分发礼物的样子,表演的很像一个出色的大人, 

 

就是那个时候。

 

做出了好像火车变轨的第一个决定,即使是在不喜欢的氛围里,把帽子高高拉起引来不少奇怪眼神的注视里,一直看着元英在展览会忙来忙去也无动于衷的我心里某个部分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开始融化了。结束了展览活动,一起散步在开花的小道上,想起了几乎是孩子王的元英,就问了,

 

[元英喜欢小孩子吗?]

 

[不是喜欢小孩子,而因为让他们喜欢我,是一件很轻松的事....]

 

为什么是那个时候?好像感觉到了元英的一点悲伤。

 

我知道那不是我的错觉。

 

 

 

 

*

 

距离DAY30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宰贤还是没有放弃的迹象,但元英没有再次找上我来帮助她。其实,说有对象这种话才能让他知难而退吧?美英参与聊天的时候说,组里长得不错的男孩很多,可以用这种办法。

 

当时的我没有控制好音量,让大家都吓了一跳的语气说,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要我说出原因的话,一定会支支吾吾的。好在美英和元英都排除了这个办法。心神不宁的完成加班内容以后,元英约了去便利店吃东西,美英说着有事就回家了,在去便利店路上,突然驶过的黑色汽车让我和元英都无语了。

 

[是宰贤吧..。]

 

[车里有别的女人。]

 

[看来那是真的...宰贤伤害姐姐的事实。]

 

行走的时候脚步很轻,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去便利店的路上元英变得很安静。说着想喝点酒,但是回家没关系吗?少喝一点没关系的。元英对宰贤和我分手的理由感到很好奇,只是脸颊一直紧张的鼓着,因为酒精,我说了事实,就算没有酒精,我想迟早有一天,我也会告诉元英。

 

 

[真的是很恶心的人,毕业才知道原来交往的时候已经同时和很多人交往了。经常去夜店也是事实。所以想着不能让他伤害别人了。]

 

[姐姐是因为这个才同意我的吗?是怕我受到伤害,]

 

...

 

比想象中反应更大的、喝了酒、睁大眼睛的张元英突然让我感到了难以呼吸的感觉,

 

[如果不是宰贤呢..。换做是其他人,]

 

...

 

[就不会同意了,对吗?]

 

...

 

表情看起来好像快要哭了。

 

 

 

[不是朋友。也不是谣言对象那么简单,就算有这样的谣言,恐怕姐姐也没认真看待。]

 

[其实很早就想问了。问同事们漂亮吗?得到的都是‘漂亮啊’的答案,姐姐为什么只会说可爱?明明知道问的是漂亮,是漂亮啊。]

 

 

[所以姐姐在躲吧。]

 

我的心紧紧的缩在了一起,如果说不痛的话,那是骗人的话。在元英入职仪式的那天,醉酒后的我已经向自己的心提出了疑问,但是那个答案太荒唐了,理智的回答冰冷而残酷。真是这么回事吗?安宥真。不要说对不起自己心的话,尽管呼吸正常的进行着。可是元英比想象中要更勇敢,和那一天,我曾幻想高傲的张元英,却露出了悲伤的表情如出一辙,

 

 

[认真回答一次。哪怕一次就好。]

 

 

 

 

[作为女人的张元英,怎样呢?]

 

 

 

 

 

 

/

 

喜欢上讨厌自己的人这件事怎么说都太荒唐了。为了避免荒唐的发生,所以一定会产生伤害。如果你讨厌我的话...喜欢张元英会让她更讨厌我的。

 

因此。

 

我必须要假装自己不在乎发生的一切。

 

 

 

 

 

*

 

711的灯还亮着,说着外边恰好可以抽一支烟,那么酒也必须要喝,喝着烧酒,烧酒早就喝完了啊,但喝什么好呢,随便兑点东西就好了吧?便利店喝酒,instagram上很火的呀,我说着,摇了摇手机。

 

...

 

[这就是姐姐的回答吗?喝点别的。]

 

[我知道了。]

 

笨蛋,笨蛋。这种时候了。看着元英的眼泪明明已经汇聚在了一起,明明面对着面,却神经质的,慢悠悠的掏出手机用ins,甚至不是Kakaotalk编辑着什么。

 

[姐姐回家再看吧。]

 

元英突然背对着我直接站起身来离开了。

 

没有任何的道别。

 

就像我们曾消失在对方的时间一样。

 

 

 

 

*

 

不要和男人在一起。

 

不要和宰贤在一起。

 

除了我....

 

 

 

 

*

 

 

第一次开着车子去元英家就知道不是宰贤也会答应的吗?

 

就算不是宰贤,任何男人女人接近张元英都会感到烦躁和难受。

 

如果那是伤口的话,总是跳过大学里谣言的问题,因为不知道,那时的张元英到底对我的感觉是什么,如果是伤口,我无法全盘拖出的回答某人的真心。

 

元英啊?为什么在春天再次出现在我的人生中?

 

桌面上摆着我曾还给元英的Zippo,问了还在用吗?孩子只是露出淡淡的悲伤表情,不回答我的问题。比我小一岁的朋友,毫无征兆的落下了眼泪。

 

突然的,我的心开始因为元英的疼痛,是对元英的心疼。

 

[那个时候没什么朋友吗?]

 

[姐姐也知道艺率做了什么事吧。]

 

元英只是静静的盯着我的眼睛。

 

[不过,哪怕是再过分。对我来说,也可以承受的。]

 

[张元英讨厌安宥真如果能变成事实的话。]

 

[就好了。]

 

[就好了。]

 

 

那个眼神一直刺痛着我,我终于打开门想要看清那是什么。不愿意想着宰贤,回到那个时候,只要,只要安宥真稍微大胆一点就好了。我低头看向脚边,

 

知道那是我的答案。

 

兔子拖鞋。

 

 

 

 

 

 

*

 

姐姐,我讨厌你。

 

讨厌姐姐因为别人就把第一名让给我。讨厌为什么安宥真总是觉得张元英不知道一切。讨厌安宥真为什么总是对张元英那么温暖。讨厌姐姐为什么总是看不见张元英的眼睛。讨厌姐姐的时间为什么总是因为宰贤而变得几乎为0。

 

第一次认识姐姐是在三年前的入学仪式上,那天。那一段时间。以英文名作为排序的名单,姐姐在第一个。所以,实际上。在遇见所有人之前,我就已经遇见了姐姐的名字。

 

ANYUJIN

 

我很喜欢姐姐的名字。念到“JIN”嘴角会不自觉的拉开,像是一个微笑。上课无聊的嘈杂里,手中的笔静默着因为风而飘飘散散留下了杂乱痕迹,视线偶尔停留在后来谣言的中心——

 

那时姐姐的头发还很长,时间没有到夏季,懒懒散散的披着。蝴蝶骨透过薄薄的卫衣撑起一片性感的空间,因为呼吸而起起伏伏。不知道什么原因总是有那么几缕头发散乱着很可爱…睡久了所以压着了吗?

 

不应该产生如此联想,无法否认,从知道谣言的那一刻,心情就因为姐姐开始变得奇怪。准确来说,并不能算是嫉妒的情绪,一直以来我都尝试和那样的情绪沟通,是讨厌吗?好像不是啊。是嫉妒吗?比嫉妒更浓烈。

 

我觉得我们应该谈谈…知道那个是谣言吧?其实不是讨厌。或许..我们可以做朋友。想说的东西没有说出来。

 

不知道姐姐还记不记得毕业那天,人们纷纷叫嚷着一头雾水就读完了大学,辛苦收拾着需要带走的东西。楼梯的最后一个拐角处,像疯子一样四处寻找失物的我身边突然出现了身高相近的你。姐姐第一次轻轻叫了我的名字。把冰凉的打火机塞在我手中,那片热又冰的情绪里,你说,这是你的。

 

语气笃定,然后姐姐微笑着歪了歪头继续说,手机界面上的那首歌,我也很喜欢。

 

...

 

习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忘记了,很早就是姐姐的ins粉丝了甚至在关注人数只是两位数的时候,姐姐听过的歌曲我也会去听,我也想知道姐姐的情绪。哪怕不是为了我..

 

热烈的毕业季,像火焰燃烧一样的毕业季,我的心因为姐姐跳动的好快,可是,

 

我们的时间,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不仅仅是因为宰贤。

 

常用Zippo的人怎么会不知道那是新的呢?

 

姐姐啊,也试着爱爱我吧。

 

就像突如其来的春天一样,我想那样告诉你我的心意。

 

姐姐,明白我意思的吧,从前对张元英奢侈品一样的东西,我曾以为我会永远不善满足,不论是对爱还是别的。

 

可是现在,仅仅因为你很开心笑了,露出了一个酒窝,就觉得幸福和满足。如果这是爱的话。朋友问我是不是太快了,确定那个人就是你。说要慎重考虑啊。

 

但,这怎么算快呢?没有人会在晒太阳的时候慎重考虑。阳光落在身上的速度,比我爱上你更快,姐姐是春天的阳光。

 

一如既往的动心,不管是那时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所以我确定,那就是爱了。

 

在讨厌伪装下的。

 

张元英对安宥真的爱。

 

 

除了想说这些,还有。

 

这些话不是第一次在ins上编辑了。

 

张元英,

 

也不是第一次为安宥真才哭的。

 

 

 

黑暗里微弱的光刺痛了我的眼睛。

 

一定是光所以我才掉了眼泪,心脏闷闷的沉着,我无法不在深夜里抱着手机大声哭泣,直到房间里全部充满着我疼痛的呼吸。

 

元英啊,

 

一直忍着很辛苦吧。

 

为什么从那么早就开始喜欢姐姐了呢?

 

为什么姐姐喜欢上元英,却在那么远的未来呢?

 

 

*

 

我知道了我的心,但元英会原谅我吗?

 

原谅我的犹豫。原谅我的忐忑。原谅我不认真的回答。

 

在天气逐渐变得温暖的春天,怀着忐忑的一颗心,看见元英那种受伤了的表情,原来,最后伤害到元英的并不是宰贤,而是安宥真。

 

最近的一次团建里,像元英这种很少喝酒的人,居然因为过度饮酒喝醉了。虽然脸色泛红的模样很可爱,但是我并不想让别人看见这样的张元英。所以大家都在为难谁送她回家的时候,我撒了谎。

 

[我们住的很近,我送她回去吧?]

 

同一段路途。张元英的手臂紧紧环着我的脖子,我感觉背上有一点凉。是她的悲伤穿透了我。

 

[安宥真。]

 

[嗯?]

 

[你说谎了吧。]

 

[嗯。]

 

[可以问为什么。]

 

打开门就知道答案了。

 

[因为喜欢你。]

 

 

 

小狗小狗,宥真宥真。

 

是宥真。

 

 

 

 

 

 

*

 

确定了关系的我们,依旧使用着DAY30这样同居的办法,一个月住在元英家,一个月住在我家。哪怕是化妆品再次变得混乱,磕磕绊绊总算是开始了学习做饭,

 

姐姐...

 

姐姐!

 

喜欢听到张元英因为高兴、无奈、生气、吃醋的语气叫着的各种“姐姐”,懒洋洋的回复也好,试图用亲亲的手段蒙混过关也好,她亮晶晶的眼睛总是因我而闪动。

 

春天真是一个适合恋爱的季节啊。

 

因为某天做了大扫除,元英尘封已久的日记本皱皱巴巴的被我捏在手中仔细研究,字体完全是小学生的字体,不过...

 

[元英的日记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奇怪的线条呢...?]

 

[这是元英写的吗,像小孩子的乱涂乱画啊..那时的元英,在想什么呢?]

 

[猜风想说什么?大概是这么觉得的,但显然不可能,因为是风的想法。怎么会猜透风的痕迹?不看它的时候…..它也一直每时每刻写,每时每刻,它总在写。]

 

元英垂下了眼睛,浅浅的刘海挡住了发红的眼睛,语气上下跳动着,

 

[当时的我,每一天看着姐姐的背影都会产生类似的情绪。]

 

[比嫉妒更嫉妒,比悲伤更悲伤。那是什么呢?就连想做朋友这样的解释都没能说的通。]

 

 

 

 

[很奇怪对吧?]

 

..

 

[我只想让姐姐看着我的眼睛。]

 

[所以再次见面,不想继续难过了。]

 

强忍着流泪的冲动,我轻轻的把头放在她的肩膀上,用力的相拥。

 

[不会难过了。]

 

[再也不会难过了。]

 

[因为姐姐现在,也像元英喜欢姐姐一样,一天比一天、更喜欢元英。]

 

[不对。]

 

[是我更喜欢你。]

 

 

 

是我更喜欢你。

 

 

 

 

/

 

Ins上主要内容为旅行的我,更新了第一条情侣日志。

 

[代表真是,说是恋爱了就批假了..]

 

[一开始不就这样嘛。]

 

[不过..手..要这样放吗?]

 

[搭在肩膀上。]

 

[好像不对啊?]

 

[呀!姐姐也不会跳。]

 

[元英可以教我吗?]

 

[其实我也不会啦…]

 

[哎呦...不会用脚了。]

 

风中的舞姿有点滑稽。成年人在春天的夜晚,在美国无人的小巷跳舞这件事本身就只有安宥真和张元英能做得出来啊。

 

[这样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

 

[只是为彼此起舞的话,没关系。]

 

...

 

...

 

[明年四五月的时候一定要去北海道圆山公园,一起看樱花。很漂亮啊,虽然看过很多遍。]

 

[但是还是想让你看看。]

 

[这么快就想到明年春天了啊。]

 

安静的,突然的,感觉到彼此的嘴唇好像变湿润了。

 

[为什么是春天?]

 

心里突然产生了疑问,被温暖入侵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想到这就是春天?心因为元英而动摇了,不能逃避,只能生长。不能逃避,只能生长。我们顺着一切谣言而来到彼此的心中,种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在手掌相贴时疯狂生长。

 

什么时间开始的呢。元英拉紧了我的手。还记得第一次给元英打电话的时候,明明在深夜却没有睡着的清晰声音,现在,那个声音正在无比认真地回答着我。

 

 

[姐姐。]

 

...

 

[嗯?]

 

[我知道那个时候风在说什么了。]

 

[它说什么?]

 

 

 

 

 

它说爱在春天。

 

 

Fin.

 

 

 

네 어깨 위에도 벌써

已经降临在你身上的

 

내린 그 이름 봄인가 봐

应该就是春天吧

 

우리 잡은 손 틈 사이

我们紧握的双手

 

얇아진 외투 사이

在渐渐变暖的天气中

 

Spring love  —Eric Nam/WENDY

 

 


肌肉青蛙

灰白房间里的蓝色泡沫

是 @Olivine 的约稿

非常ooc 勿上升真人 不喜勿入 如有不适请及时退出


在那时感受到的是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向遗照鞠躬,悲伤似乎没有压在脊背上让身体颤抖,动作如平日中参加演练般爽快利落,她抬起头,记忆中熟悉生动的脸在相框中维持着定格的瞬间,灰白的照片透明地倒映在眼睛中,从眼睛的窗户望出去,没能捕捉到一丝明显的色彩,彻底被关在了雾面玻璃造成的牢笼之中,对这个世界唯一还能感知到的是无能为力的违和感,所以没有柔弱的眼泪流下,只有泪痣冰冷地落在眼角。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张元英那样冷静,就算糟糕的死亡......

是 @Olivine 的约稿

非常ooc 勿上升真人 不喜勿入 如有不适请及时退出




在那时感受到的是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向遗照鞠躬,悲伤似乎没有压在脊背上让身体颤抖,动作如平日中参加演练般爽快利落,她抬起头,记忆中熟悉生动的脸在相框中维持着定格的瞬间,灰白的照片透明地倒映在眼睛中,从眼睛的窗户望出去,没能捕捉到一丝明显的色彩,彻底被关在了雾面玻璃造成的牢笼之中,对这个世界唯一还能感知到的是无能为力的违和感,所以没有柔弱的眼泪流下,只有泪痣冰冷地落在眼角。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张元英那样冷静,就算糟糕的死亡与危机在生活中频繁发生,将情绪收拾地滴水不漏仍旧是少数人才能做到的事。在葬礼进程中总能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猜测与埋怨的话像细密的针从背后穿刺而来。隐约能听到外面隆隆的雷声,葬礼开始后好天气就恰逢其时地转到阴天,在潮躁的空气中酝酿着雨水的重量。

 

感知到的世界开始扭曲,像老旧电视无信号时断断续续的雪花屏幕,伴着细碎的沙沙杂声,风拍打窗门的声音、队友指责埋怨的声音、留在记忆中的声音,这些都让张元英感到烦躁。她松了松领带,将火气发在背后讲小话的那群人身上,回头不满地看过去。他们肯定没想到张元英会做出反应,因为平日里她也常受猜疑,却从不受影响,永远只选择无视。声音最大的那家伙愣了下,但很快又用仇恨的眼神与张元英对峙着,咬牙切齿的,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眼眶因为长久的哭泣已经红了一圈。不是所有人都像张元英那样冷静。

 

被那视线一盯,张元英像被针刺到了似的,有些清醒过来,恍惚扭曲的世界顿时恢复了几秒端正的时间,她猜到他们要说什么,因为跟这场葬礼的主人公关系要好,而且几乎所有人都将那家伙去世的责任安在了张元英的头上,现在在葬礼上又看到张元英跟无事发生一样站在这里,自然不会冷静。为了避免让逝者安息的葬礼演变为一场满地鸡毛的战争,张元英收回了视线,向角落的盥洗室走去。

 

比起悲伤与痛苦,想要晕厥的恶心感倒是更剧烈一些,是感知到违和而导致的后遗症,但最近这几天好像尤其严重。张元英撑着洗手台干呕了一阵,可什么都没能吐出来,撑住身体的手臂颤抖着,像风中飘荡的落叶,乘着没有方向也没有期限的风,随时都能坠落,最后被碾碎。

 

因为是夏天,从水龙头中流出的水也是温热的,张元英捧起一窝水往脸上浇,为了让自己打起精神的水没起到任何作用,水温太柔和了,扑在脸上反倒像水流温柔的爱抚。她抬起头,镜面中的自己看起来有些陌生,看到的世界似乎比从前更黯淡了些,濡湿的碎发黏在脸颊,惨白的脸色不算好,眼睛底下是深色的,眼神也有些空洞,没什么光彩,她确实有段时间没能睡好了。水正沿着面部流畅的轮廓缓缓流落,有粒水珠正好悬挂在眼角下痣的位置,放大扭曲了黑色的部分,顿了顿,又如眼泪般滑落。她觉得镜面中的人并不是自己。

 

这个时候,有人进来了。张元英已经从镜子中看到了答案,她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低下头,那滴水珠滴落在手背上,然后站直了身子,抽了两张纸擦拭湿漉漉的手,在将揉成团的纸扔进垃圾桶的同时,那个人开口了。

 

“她有东西留给你。”

 

张元英又抽了张纸,反复地擦着已经干爽的手指:“留给我吗?为什么?”

 

“那也只有她知道了。”

 

张元英垂下眼,向后靠着墙壁,手中的纸团朝另侧的垃圾桶抛过去,却连边都没挨着就落在了地上。真意外。看来最近状态是真的不好啊。她叹了口气。

 

那人弯腰将偏航的垃圾重新捡起来,扔进垃圾桶,说:“这次,我以为你至少会伤心一些的。”

 

张元英偏头望向镜面,从中映照出的虚幻世界似乎比现实更温柔一些。

 

张元英说:“你不恨我吗?我记得你跟安宥真关系很好。”

 

那个不知道是叫秀智还是秀贤的家伙,是姓什么来着?连名字都没能记住,但对长相很熟悉,总之,是个常常在安宥真的身边乱晃,搂着手臂,搭着肩膀,总是黏黏糊糊喜欢身体接触的家伙。张元英与她没有什么接触,可在过去却总用戒备的眼神盯着元英看。这样的人,还以为会很生气呢,接下来会干什么呢?扇巴掌还是扯头发,或者是准备了更过分的东西。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像往常那样露出敌意,本以为到如今这种地步,仇恨应该会发展到难以隐藏的程度,可她却像是怜悯一般望着张元英,那样的表情让张元英有些心慌,她讨厌这种不受控的感觉,似乎被隐藏了所有人知道而自己不明白的事实。

 

“那也是她自己选择的。”

 

张元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回复了。

 

秀贤从随身的包里翻出本日记本,很厚实,应该用了挺久了,蓝色的封皮边缘有些磨损,上面还粘着黄色的便利贴:给元英。每次出任务前,都会做这样的准备工作,因为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所以提前将所谓的‘遗物’收拾到一个盒子里,在每个物品上贴上便利贴,写上想要交予的人,如果真的出了意外,到时会有专门的人来负责后续。换句话说,这本日记应该轮不到她交给张元英。

 

张元英没有立即接过来,而是警觉地反问说:“你看过了?”

 

秀贤却答非所问地说:“任何事,我们能看到的只有一面。”

 

张元英皱起了眉。

 

“你跟宥真看上去好像没那么亲近,这是能看到的一面。”

 

她将日记强硬地塞到张元英的手里。

 

“至于另一面……”

 

镜子照映出视线的盲区。

 

/

 

日记本很厚,而且每一页几乎都写满了,从日期上看,是从很久之前就开始记录,虽然并不是每天都有内容,但也断断续续地写到了最近。

 

张元英在一家名为‘Blue Bubbles’的咖啡厅看完了这本日记。她阅读的速度很快,以前在学校时有特地培养过这方面的素质,可读这本日记却比想象中花了更多的时间,有时会在某一页停顿很久,之后又假装若无其事地快速翻过去。

 

窗外始终翻滚着隆隆的雷声,读完最后一页,后面的纸张拿在手里有些突兀,张元英往后翻了翻,从里面掉出封信,她拿在手里顿了很久。违和感。最后还是没有拆开,放在了一边。合上笔记时,一道闪电划破了天空,酝酿许久的雨帘终于泄下来,而不时有雷电声势浩大地穿透阴霾与雨雾,转头望向窗外时,在雨水冲刷的玻璃上,只能看到自己模糊的倒映。

 

镜面中出现的会是没能看清的另一面吗?

 

 

/

 

张元英尽可能地让自己忙碌起来。最近睡眠的质量很差。或者说,她不太敢睡觉。陷入睡梦的陷阱是另类的放松警惕,在黑夜中暴露脆弱的一面,辛苦做的伪装与坚强都会功亏一篑。所以她只能让自己忙起来,整个人绷得很紧,不敢有任何放松的瞬间,她最近有些一惊一乍,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躲在暗处即将袭击她。那种强烈的违和感几乎要将她吞噬,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被这些情绪所困扰,假装对周遭发生的崩坏一无所知,只要分清虚假与现实,按着过去的轨迹行动,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被队友担忧地喊住时并不惊讶,张元英知道自己状态真的糟糕到了一种境地,原本闭眼也能射满十环,但刚刚居然脱靶了一发。早晨的太阳刚升起来不久,她昨晚根本没睡,一大清早就来射击场练手,队友的脸逆着光,朦胧一片,和自己差不多高,身形看着有些熟悉,张元英微微眯着眼,眼睛沁出些生理性的泪花,感觉对方拍了拍自己垂下的手臂,身体有些站不住地晃了晃,她立马着急地扶住了张元英。

 

“没事吧?”

 

啊,声音听起来倒是不像。

 

张元英摇了摇头,挣脱了对方搀扶的手。心情突然就有些烦躁。

 

“喂,张元英,你真的必须得休息会儿了。”

 

队友叹了口气,难得强硬地按住了张元英的肩膀向后转:“拜托,明天还有任务要做,你要是以这个状态去,完全就是找死。”

 

听到‘死’这个字眼后,张元英抗拒的身体才终于安静下来。不能死。她垂下眼,任凭队友把自己推到射击场的门口。

 

“回自己宿舍好好睡一觉吧,张元英。”

 

 

 

或许是真的太累了,闭眼倒在床上没多久就感受到强烈的睡意。这时还有余力分析造成异状的原因,原来这些天困扰她睡眠的真的不是精神方面的失眠,而是自己真的不想休息。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想到了清晨在射击场逆着光的身影,想到那本日记的第一页内容,想到安宥真。

 

那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

 

2018年6月15日

 

【从被选中的那天起,就一直有想要将一切都记录下来的想法。但训练比想象中安排的更紧密,想到外面的孩子们肯定不会过这样累死累活的生活,晚上偷偷躲起来哭了好几场,为什么就这么倒霉被选中了呢?可这样的事也是没有办法的,我们国家在暗中挑选年轻的孩子们进行培训,他们需要秘密的帮手啊。那时候还以为是普通的体检呢,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就装病不去了。总之,被选中了。来家里通知的长官很亲切,临走前还摸了我的脑袋,那时还真以为被选中是荣耀的好事呢。唉,被骗了。

 

我们会被抓进来进行密闭式训练的真正原因非常、非常、非常地令人无语。因为这个世界存在着不被普通民众所知道的威胁,官方起了个很官方的名字:‘黑影’,因为看上去就是一大片黑黑的影子,没有实体,但能被少数人看见。

 

我非常不幸地是这少数人之一。

 

如果什么都不管就只是放任‘黑影’们肆意行动的话,世界就会变得一团糟了。黑影破坏现实与虚幻的平衡,放大周围违和的部分,从手边冷掉的咖啡开始,再到身边的朋友,甚至于镜面中的自己,不断侵蚀着人的情感与生活,使人原来认知到的世界崩溃,失去正常的情绪与辨别能力,最后成为没有灵魂的躯壳。为了避免发生这种情况,每个国家都在暗地里培养专门对付‘黑影’的特殊军队。

 

因为大多数人是无法感知到其存在的,而我们的体内又恰好存在着一种极稀少的物质,总之,是能开发出对抗‘黑影’的资质,但其实就只是说的好听,我们也只是普通人,唯一特殊的地方就是能看到或感知到‘黑影’而已,这样的特质只在大约十五岁这个年龄段才能显现出来,而且也得经过专业的培训才能让捕捉黑影的感官灵敏。就因为这个,我们在本该好好享受学生时代的年纪失去了自由,被抓进来了。

 

拥有这样才能的人很少,所以一个都不能放过,就算在外面装样子和家长们说了漂亮话,可实际上也不会有选择的权利,同寝的熙真姐姐就是父母与自己都不同意,却还是被强硬拉来的。

 

被拉进来的第一天就听了长达三小时的动员演讲,“你们是现实世界的最后防线!”、“行走在光与暗交界的英雄!”,诸如此类的热血发言。但我才不关心什么拯救世界、守护国家之类的事情,不是所有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中二病,听到这些信息就会双眼放光任劳任怨地无私奉献啊,这可是会死人的事。

 

虽然我到现在还有点没弄清状况,但既然都已经成这个样子了,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进新生营大概两个多月了,本来还以为会类似霍格沃兹学院那样,让我们学习魔法,但其实很普通,跟我之前在电视里看到的军校差不多,练习各种身体能力与枪法,因为有能对黑影造成伤害的特殊武器,我们只要一边用尽办法躲避黑影,一边设法用枪打中黑影的致命部位。唯一不同的是还要同时训练‘精神力’,因为要强化对黑影的感知。

 

黑影虽然没有实体,但能操纵物品,比如把一个超重的冰箱甩过来砸人身上;可最可怕的是精神攻击,所以绝不能与‘黑影’产生任何接触,会被侵蚀。听教官说被侵蚀才是最可怕的,对世界的认知与构建都会在一瞬间里完全崩塌,强烈的违和感将人的理智吞噬,立刻就会疯掉,这样比直接死掉还痛苦,所以学到的第一堂课就是:如果队友被侵蚀严重的话,直接将对方击毙。

 

如果真的到了这个时候,我感觉我肯定下不了手。

 

每天训练结束后连手都抬不起来,只想蒙头大睡。想写日记的想法也就只是停留在想法的层面上,付诸实际似乎永远都差上那么一步。但今天,遇到了能让我雀跃地跳着迈出这么一步的人。

 

名字叫‘张元英’。之前听说过很多次,是C班的孩子,最开始的素质测试被分到最末的F班,但是个很不服输的家伙,有韧性又肯努力,每次月末考试都能成功晋级,最重要的是长得漂亮,现在完全是被当做传奇称颂。因为是同期入营,刚进来时远远的见过一面,她从另辆巴士下来,在人群中很显眼,本来个子就高,一路上还踮着脚,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既兴奋又好奇的样子。那时候就记住她了,因为很有趣,眼睛亮亮的样子,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的样子,好像混进来个天真的小朋友啊,我是这么想的。

 

所以没能想到,传闻中的‘张元英’居然跟那时的孩子是同一个人,今天重新见到她,与刚入学的样子相比有了很大的变化,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伤心。

 

能遇到她也是个意外,如果按平常的日程的话,我是绝对见不到她的,毕竟张元英可是个可怕的努力家啊,我的话,能熬过每天魔鬼的训练就已经是万幸了。

 

昨晚熙真姐姐生日,避开宿管的耳目,和她聊到很晚,想家了,对未来也有些害怕,我们这样有点像‘敢死队’不是吗?是无法将未来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可悲的家伙。我才十五岁啊,为什么就开始想这么深沉的事情了。一想到自己的年龄,就更难过了。姐姐只是抱怨发泄几句,但我好像更敏感一些,难受了很久,整个夜晚都没能拥抱过睡意。

 

天快亮起来的时候,还是睡不着,决定起床训练。除了天生的身体素质不错运动神经发达以外,我最引以为傲的技能就是射击,第一次拿枪时教官夸赞我有天赋,或许是因为这个才被分到B班,毕竟在其他方面,我也不过是个菜鸟新手。人们都更喜欢从自己擅长的领域出发,所以走出宿舍楼迎接清晨第一缕阳光的时候,我希望由从我手中发出的第一声枪响开启这美好的一天。

 

但没想到,居然有人比我来得还早。】

 

 

张元英清楚自己在做梦,但意识却像深陷沼泽般朦胧不清,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因为这一切都早已发生。比起做梦更像是回忆,梦境只是提供了一个向过去回溯的窗口,二十二岁的张元英站在未来的视角回望曾经,透过梦的缝隙,站在清晨空无一人的射击场中。

 

那时她十四岁,是个有些幼稚与骄纵的孩子,对所谓的军事化管理与秘密训练都没太多具体的概念,背包里装着毛绒玩具与漂亮裙子,过来通知的军官很帅气,让她想到喜欢的漫画封面,想着以后或许也能变成这样帅气的模样,很兴奋地收拾了行李。最开始说的没那么严重,只知道发放的福利很好,家人们虽然担心但也都认为这是好事情,为国家做事是光荣的。但当训练开始时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是彻头彻尾的骗局。而在那时本应拥有的天真与幼稚,则被彻底撕裂丢在了过去。

 

最开始只是抱有些不服输的心态。在原来的学校里,张元英一直都是受到表扬的那类人,满分的成绩,优越的家境与长相,总是受到追捧与喜爱的。但这里评判价值的标准却与外面的世界不同,只有书面成绩好是没用的,漂亮的脸蛋和好家世更是不值一提,所以刚进来被分到最差的班级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但在同时也明白了自己真的缺乏实力,只有努力提升自己才能得到赞赏,如果将眼光放得更长远一些,就是只有各方面都强大了才能活下去。

 

幸好张元英对环境的适应力极强,在其他同学还沉浸在糟糕的情绪中时,她已经意识到潜伏在未来的危机。确立了目标,所有技能都能靠日积月累的努力慢慢累积追上来,立马付诸行动,或许是因为其他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于自身而言的微小进步放在群体中是极为显著的,就这样,从最差的F班快速升到实力中间的C班。

 

上个月的月末测评差点晋升到B班,射击的分数拖了后腿,所以六月的目标主要是‘努力提升射击水平’。天还没彻底亮起来的时候就占据射击场的一席之地,用第一声枪鸣拉开晨曦的帷幕。

 

瞄准时紧紧盯住最中心的十分位置,但在开枪时手却总会受到震动使子弹偏离预计的轨道,弹孔擦过靶心,在中心外围留下痕迹。经过半个月的专项训练已经算有很大进步,在现在新生中也是不错的成绩,但张元英却无法满意,她想要的是毫无偏差的满分,而不是接近满分。在实战中是一点误差都不能有的。

 

早晨用来练手热身的第一轮射击很糟糕,十次中只有三发能正中红心,其余都只是擦边,甚至有一发完全射偏,弹痕留在最外围的分数圈,因为她察觉到了背后的动静,这时还很稚嫩,很容易受外界影响,有些被吓到了,所以最后一发没能射好,惊吓又转变为恼怒,张元英取下耳塞,不太高兴地扭头看过去。

 

那是个大晴天,早晨的太阳刚刚升起来,透过敞亮的玻璃窗刺进室内,那个打断张元英射击练习的人站在不远处,逆着光,朦胧一片,和自己差不多高,要将脸看清楚的话有些困难,张元英眯了眯眼睛,而那个人则很配合地向前走了一步,身上罩着的光溜走了,仿佛刚刚的模糊不清是错觉,在看清那个人脸上的笑容时,张元英才稍微清醒了些,这是个回忆过去的梦。

 

张元英眨了眨眼,被阳光刺痛的双眼沁出些生理性的泪花。

 

 

【那时我出现的时间与地点似乎很不是时候,也许打扰到她练习了。她看上去好像有点不太高兴,瞪着我,手里的枪下一秒就要举起来对准我一样,我差点就举手投降了。但她的眼睛湿湿圆圆的,眉毛还皱成八字形,那副模样不知道该说可爱还是搞笑,所以没能忍住,对着她笑了。其实也是为了缓解尴尬啦。笑容是最好的敲门砖不是吗?尤其是我的笑容。额。反正,是自己看的日记,小小的自恋一下应该也无伤大雅,虽然在其他人面前我也是这样做的,哈哈。

 

被这么盯着看有些心虚,就抱歉地朝她笑了笑,自来熟地说了‘早上好啊,今天天气不错嘛。’真不知道我那时候为什么会突然脑抽对着陌生人说这种没营养的废话,不过,或许正因为是陌生人,所以才会说废话吧?她没怎么搭理我,明明看起来像个孩子,却在装大人样子,绷着脸,很严肃地点了下头,似乎是一句话都不想跟我多说,又带上耳罩沉浸在她的训练中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发蒙,想着,啊,被无视了,好尴尬啊,脸皮火辣辣地烧起来。

 

气氛太奇怪了,很想直接走掉,但既然都已经打过照面了,离开的话好像显得很刻意,所以硬着头皮去拿了装备,回来时跟她隔了一个射击位。在她打完一轮换弹匣的间隙里,我的第一轮射击开始了,打偏了三发在九环里,其他都落在十环中心,没想到热身时手感还不错,算是正常发挥。

 

打完后低头换弹匣的时候才注意到不对劲,因为空气突然安静下来了,没有传来射击的声音。我奇怪地往边上看了眼。那副场景,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她把护目镜取下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到隔壁的射击位的,出了点细汗,发丝黏在有些红润的脸颊上,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我看。瞬间就回想起两个多月前第一次见她的样子,好奇的、期待的、兴奋的模样,觉得很有趣,眼睛亮亮的样子,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的样子。这么说有点不太好意思,但她确实是开枪了的,朝着我的心脏,砰的一下,我瞬间就被小朋友天真的眼神击中了。

 

她说:今天天气确实不错呀。

 

哈哈……

 

我有些替她尴尬了。】

 

 

 

那时会主动向安宥真示好,是因为这家伙的射击水平很好,她带有些慕强的心理。当然,还存在着另一个清醒状态下的张元英绝不会承认的理由:安宥真举枪射击的样子很帅。托枪瞄准时需要集中百分百的注意力,与平时嬉皮笑脸玩笑的样子不同,透过瞄准镜盯住猎物的安宥真有着世界上最冷酷的表情,外面投进的光斜斜地笼罩着那片区域,热量慢慢升上脸颊,等注意到时,已经脱口而出了一句傻话。

 

“今天天气确实不错呀。”

 

安宥真好像僵住了一样,向上推了推护目镜的边框,又挠着额角,干笑了两声。

 

“是很不错。”

 

二十二岁的张元英自然清楚这是句再白痴不过的低水平搭讪,但十四岁的张元英不觉得,那时正处于一种狂傲的中二病阶段,好像不怎么明白‘尴尬’是什么意思,只是想到安宥真进来时朝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于是依葫芦画瓢地回馈给她,并由衷地认为这是散发善意与表示歉意的一种直白方式。

 

张元英向安宥真伸出手:“我是18期暂时待在C班的张元英。”

 

安宥真握住了她的手,似乎想尽可能地笑得开朗一些,但展示出的结果却很失败,她好像还沉浸在尴尬中,笑得有点夸张。

 

“你好,我是18期B班安宥真。”

 

“你能教我射击吗?”

 

“什么?”安宥真笑成一条缝的眼睛都瞪大了。

 

“你的枪法很好,”张元英兴奋地指着她刚刚打出的成绩,“我记得上次月测的射击专项中最高分是95,而你刚刚打出的成绩是97,精确度可以说是同期中最好的。”

 

安宥真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那个95,也是我的成绩……”

 

 

【我看见张元英的眼睛变得更亮了,之后就一直拉着我的手摇摇晃晃还在原地蹦蹦跳跳的。说真的,虽然是有点难抵抗这样的热情啦,但被漂亮孩子崇拜的感觉很好。同时也觉得有些好笑,传闻中以恐怖的速度快速成长的怪物新人,原来也不过是普通的孩子,居然说要拿她私藏的漫画书作为我授课的学费,尽管我对漫画没什么兴趣,但我对张元英很有兴趣,所以就点头答应了。

 

就这样,又和元英总统握了手,还煞有其事地签订了秘密协议:每天早上五点在射击场见。听到这个时间,我差点就要反悔了。可看着元英兴奋的样子,只能痛苦地把想要偷懒的想法咽回去。元英拉着我的手,很认真地说:一起加油吧,宥真。得去A班才行啊。听到这样的话,真的很佩服她,又联想到听说过的传闻,在心里第无数次感慨,这孩子的目的性是真的很强啊。

 

可还没来及向她做什么回应,元英就低下了头,露出有些害怕与悲伤的表情,低声说: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那时的感觉真是五味杂陈,因为被元英说出了最关键的本质。昨晚没能睡好的原因,来到这里后崩溃大哭好几次的原因,每天训练结束后累得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倒床上呼呼大睡的原因。不是因为训练太累又羡慕外面同龄人幸福的生活,在这些表层的烦恼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恐怖的真相:如果不努力的话,是真的会死。

 

周围跟着一起训练的同学们,包括我自己,其实潜意识都在抵触着这件事,每天都抱着完成任务就结束的心态,拖拖拉拉的,要被教官的哨子警告了才会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前迈上两步,其实根本就是在逃避。

 

但张元英没有逃避这个可怕的事实,硬着头皮只为了‘活下去’这一个目标不顾一切地努力着。

 

这样的人,非常的了不起。

 

所以,我也打算这么做。

 

我想和张元英一起升到A班,然后,一起活下去。

 

只要活下去的话,就会有未来了,应该是这样的吧?】

 

 

与安宥真的B班宿舍不在同一栋楼,所以在宿舍楼下就互相告别,回忆中的张元英在说完明天见后就没有任何留恋的转身离开了。但因为是梦境,张元英似乎更多是以一种局外人的旁观视角看待这段记忆,在十四岁的张元英上楼从这个舞台退场后,她依然留在原地。因为在这个场景的舞台上,另一个主角还没有退场。

 

她看着安宥真站在C栋的宿舍楼下停了一会儿,仰着脑袋,眼睛亮亮地盯着三楼,路上的元英交代了很多信息,比如宿舍是301室,最喜欢吃食堂二楼的奶油意大利面。安宥真在楼下看了一会儿,然后才笑着慢跑回自己的宿舍。

 

这是她进到这个地方后,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安宥真,明天见!”

 

我很期待明天。

 

不,我应该期待接下来的每一天。】

 

/

 

2018年10月1日

 

【这篇日记本来应该是昨天写的,但昨天忙了一整天,所以延迟了一天。

 

昨天,九月末,月末测评的结果出来了。

 

每天都和元英五点射击场见,一起努力训练,一起看漫画,一起吃食堂二楼的奶油意大利面,一起迟到被教官罚跑圈(额,后面的部分是不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安宥真和张元英终于都晋升到了A班!耶!

 

下午的训练结束,教官刚吹哨宣布解散,元英就从隔壁队伍跑来找我,脸被热得红红的,眼睛亮亮的,我还没来及说话,她拉起我的手就开始跑起来,边跑边激动地喊:出来了!出来了!安宥真!那个出来了!

 

啊?到底是什么出来了?我还懵着。

 

那时候,所有人都在往食堂冲,只有我们逆着人流跑。人潮像潮水般向前奔腾,只有我们俩扑腾着逆流而上。手握得很紧,我一会儿盯我们相握的手,一会儿盯元英的背影。训练时她永远严格照标准做,把原本有些好笑的跑步姿势改掉了,但心情好时元英就没那么一板一眼,跑起来也蹦蹦跳跳的,扎在后面的马尾也跟着晃来晃去。不知道为什么,盯着盯着,我的心就变得痒痒的了。

 

跑了一会儿,人流也散去了,空荡荡的道路上只剩我们两个,还有一些在风的搅动下翻滚的落叶,到处都拉着的标语。我低头看见我们俩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落在宽阔的路面上,自由自在地舒展着、奔跑着,很自由,仿佛延伸到很远的地方。我突然像浓缩的情感雪球砸中一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既感动又开心,但我唯一能明白的是张元英。所以用力拉住了元英的手,向后拽,她的脚步顿了顿,而我蹦起来从后面抱住了她。

 

地上的影子也融合在一起了。

 

抬起头,成绩榜单上,安宥真和张元英的名字也并在一起。

 

A班。】

 

/

 

2019年4月5日

 

【在新生营差不多待了一年了,确实学到了很多东西,现在到了可以接触真正‘黑影’的阶段,上面陆陆续续会给我们安排实战的安排。实战可不是开玩笑的啊,虽然模拟战做了很多次,有经验的前辈们到时会跟着一起,要解决的‘黑影’也不过是潜伏在市区又找不到大部队的个别家伙,但还是有些危险指数的。啊,好紧张。

 

为了避免每支队伍的实力相差太大,所以这次实战分组并不是像平时模拟练习时的同等级随机分组,而是由A班的成员做队长带领其他等级的孩子们,这也就意味着,到时我没法和元英一组了。我第一次讨厌自己在A班。

 

负责探勘的调查组前两天在市区的一所小区里检测到大约三个黑影,据说前两年曾在那里发生过一起很轰动的凶杀案,许多人都嫌晦气搬走了,附近也常有‘诅咒’的谣言,因此招致了‘黑影’的窥探。还住在那里的住户最近都隐约有被侵蚀的迹象,情绪不高、心情低落、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感觉到违和。但幸好只是初期,任务难度应该不大。

 

昨天抽签决定哪组负责这里,因为是未知的第一个,大家都不太愿意先被抽到。除了张元英。元英的中二病时间似乎持续的有些长了,而且症状有加重的情况。她好像完全不害怕,还以为这是好玩的事情,整天握着拳头嘀咕要保护世界拯救人类的话,是个完全的乐观主义者。昨天抽签时也是这样,坐在我身边,握着拳头咬在嘴唇前,亮晶晶的眼睛很期待地盯着决定我们明天命运的盒子,可在场所有人只有她一个人在兴奋,和她一组的成员都在背后对这个过分有冲劲的队长报以怨念的注视呢。

 

为了让元英不要给她的组员留下糟糕的坏印象,我用手肘顶了下她的腰侧,果不其然,元英抖了下身子坐直了,瞪圆了眼睛很生气地盯着我看。啧,为什么脸开始烫起来了?但我假装很冷静,目不斜视地望向前方。并小声提醒她不要太张扬。我听见元英冷哼了一声。没过多久,我感觉自己的腰被狠狠捏了一把,这记仇的孩子居然还顺时针拧了一圈。拜她所赐,我当着负责纪律的教官、来视察的领导、身后相信我能力的组员们以及周围一圈朝夕相处一起训练的同学们的面,在座位里缩成一团,死死扒拉住张元英的手臂惨叫着让她赶紧松手。

 

而负责抽序号的领导正好从盒子拎出了纸条,面带微笑地朝麦克风喊着:蓝队。

 

大礼堂的音响效果不知该说好还是烂,说好的话,那声“蓝队”比练歌房的回音还大,说不好的话,那短促的句子又直击灵魂,萦绕不止。

 

我含着泪花瘫倒在座位里,拉过张元英细细的胳膊准备狠狠咬下去报复回去,一边还思考着这个问题:

 

蓝队是哪个倒霉蛋?

 

可手里拉着的手臂突然失去挣扎的力度了。

 

我感觉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往我这里看,比刚刚因为我的惨叫而吸引来的注意力还多。

 

啊,蓝队。

 

我下意识地看向元英,而她也懵懵地盯着我看。

 

我是蓝队队长。

 

姐姐……

 

张元英这么喊着,突然拉紧了我。

 

她是在担心我吗?】

 

/

 

2019年4月6日

 

【今天开了一整天的会,研究作战计划。因为是队长,还得为组员们负责,但除了之前待在B班时同寝的熙真姐姐外,我跟其他人并不算熟,所以会议解散后,我提议大家一起去吃晚饭,促进彼此间的了解。

 

回宿舍时有些晚了,回来时元英正坐在我的床上看漫画,应该刚洗过澡,头发没有吹干就披在肩上,浸水的发梢把身上纯棉的白T恤弄得湿湿的,我的床也湿湿的。我感觉到她有些生气,她从昨天抽签结束后就开始生气,虽然和她说话还是会回话,但却是那种毕恭毕敬的态度,她对不熟的陌生人甚至都不会这样。看到她坐在我床上时,其实有点松了口气,虽然知道往我床上滴水的头发肯定是故意的,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却刻意保持距离好得多。这样耍脾气的张元英才是我最熟悉的样子。

 

我想像平时那样跟她开玩笑,比如假装很生气和在意地说她一顿,或者冲上床,挠她痒痒把她挤下床。我知道她也期待我这么做。但我们好像比想象中更了解对方,所以她总能找到让我不舒服的办法,就像她不吹头发就坐在我的床上,把我的床搞得又乱又潮,她知道我不喜欢这样。可我对着张元英真的有认真生过气吗?好像从来没有过。

 

偏不让她如意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反抗方式。

 

所以我一句话都没说,特地在她面前转了一圈,假装在找东西,故意无视她,然后进了卫生间,我知道她在偷偷打量我。

 

我去卫生间不是想洗澡,也不是上厕所,她没料到我会出来的那么快,偷看我的样子被捉了个正着,尽管她在瞬间就猛地埋头下去,继续‘津津有味’地读她的漫画书。

 

也许是做贼心虚,张元英在之后的几秒里都没有再抬过头,不敢再看我。

 

所以我的计划到目前为止进行的非常顺利:把从卫生间拿出来的那条毛巾扔到张元英的脑袋上,然后扑上去压着她一顿猛搓。

 

但后面发生的事让我有点后悔那么做。

 

因为张元英的力气真的、真的非常大。

 

她好像有点被吓到了,尖叫着下意识挣扎起来。幸好她知道是我,没使出用来格斗的那套招式对付我,只是胡乱挥着手脚,但带来的效果也足够了。我肚子上挨了好几拳,下巴被她用脑袋顶了,其他部位也无一幸免,都被她张牙舞爪地招呼了一遍,痛的我三秒都没能坚持住就丢了毛巾往后撤。

 

元英的头发被我揉的一团糟,脸也因为激动闷得红红的,她从床上坐起来,气鼓鼓地瞪着我,然后把掉在肩上的毛巾扯下来,很用力地扔到我身上。

 

但因为张元英那个时候看起来实在太好笑了。如果有条件的话,我真想把那个样子拍下来,以后一定能用来嘲笑她很久。凌乱的张元英正极力表现她的愤怒,可浑身都痛得要死的我却还是没忍住笑出来了。

 

元英好像不知道我在笑什么,愣了下,露出了很迷茫的表情,可下一秒,又弯着眼睛跟我一起笑起来。

 

就这样,我们无声的冷战在持续一天后同样无声地落幕了。

 

 

 

后来在给元英吹头发的时候我才彻底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给她吹头发时,她总仰起头看我,圆眼睛湿湿的,眨了几下,然后乖乖低下头,我摸了摸她后脑勺,温热的风搅动了一切,而我们之间只存在吹风机呼啸的声音,我喜欢这样安静的时刻。但我的手一离开她的后脑,她就又仰起头看我了。

 

我有点明白了。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我说。

 

元英张了张嘴,又眨眨眼,然后低下头,虽然我的手还没放到她的后脑勺上。

 

‘你是想去明天的实战吗?’我故意说。

 

我看见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收紧了。

 

‘不是。’她闷闷地说。

 

‘我只是想要在姐姐前面一点点。’

 

过了一会儿,她补充说:很危险。

 

我想我大概能明白她的意思。

 

我和张元英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比如说,她是乐观主义者,而我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现实主义派。但其实比起盲目的乐观与自信,我更倾向于元英是经过思考后才决定这么做的。怎么可能不害怕呢?我还记得第一次在射击场见面时,她低头嘟囔的那句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元英是知道怎么做才能做到最好的,所以将一切可能出现的坏结果从最开始就无视掉了,然后心无旁骛地向前走。

 

可我做不到像她那样,虽然这么说很丢人,但我确实在元英面前哭过很多次。我害怕‘黑影’,也害怕死亡,害怕出现意外,害怕很多东西。而张元英大概比我自己都清楚我有多害怕。

 

她是在担心我。

 

这个时候,我们的身份好像有点互换了。

 

我变成了乐观主义者,而元英站在了现实主义派那边。

 

我关掉了吹风筒,最后揉了揉元英的脑袋,她扬起脑袋,有点难过地盯着我。

 

我说: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明天我要去市区,回来时带给你,

 

元英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了一堆我很难带回来的违禁品,大概是看出我的表情非常一言难尽,她没忍住笑,尖尖的虎牙一闪而过,低下头捂住嘴巴,自己一个人闷闷地笑了很久。

 

我也跟着一起笑,但笑着笑着,突然就感觉到有些难过。

 

所以我弯下腰,紧紧抱住了张元英。刚刚吹过头,洗发水的味道挥发的到处都是。她的呼吸很近地靠在脸侧。

 

最近常常在想,幸好那天早上去了射击场,幸好在那里遇到了元英,幸好我的射击水平不错,幸好……总之,有无数个‘幸好’组成还算是满意的现在。渐渐适应现在的生活了,对未来也变得有了些期待。我们的人生就是在未知的恐惧中期待明天。而我所期待的未来又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我想了想我们的未来,然后说:元英啊,我们要一起活下去才行。

 

元英回抱住我,她可能也有点感动,感觉她的心跳声变得好快。慢着,也可能是我的心跳。

 

关于到底是谁的心跳这件事,我想了很久。

 

结论是:我可能有点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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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4月7日

 

【今天到目标区域附近占点观察,虽然位置比较偏僻,但好歹也是归属于市区范畴,总比我们训练营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好很多。计划是晚上行动,白天空闲的这段时间倒是很自由,但领队的前辈不允许我们跑到太远的地方去,在地图上画了个很小的圈,只让我们在这块区域活动。

 

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和熙真姐姐待在一起,叙叙旧、互相安慰,说些不要紧张、害怕之类的话,尽管效果微乎其微就是了,但我们都很成熟地没把恐惧表达出来,还有其他组员看着呢。熙真说想出去转一转,她好像还挺好奇我最近过得怎么样的,路上我一五一十地把情况都告诉她,毕竟是刚进训练营时分到的第一个舍友,虽然后来再没什么交集,可我还是很愿意亲近她的。

 

路边有很多卖小玩意的小摊,熙真蹲下去挑选漂亮的合自己眼光的,我也跟着蹲下去,想着买什么送给元英做礼物。熙真突然说:看来宥真你很喜欢元英啊。

 

我差点没稳住,膝盖一软险些跪下去。

 

惊慌了两秒,才琢磨过来是我做贼心虚,过度解读了她的意思。

 

虽然她也没说错就是了。

 

熙真最后什么都没有买,而我很纠结地选了半天,最后怀了点小心思,选了两个钥匙吊坠,分别是兔子和小狗玩偶。我打算把兔子送给元英,因为她们长得很像。

 

在和熙真姐姐回去的路上,她说下次再来这附近仔细逛逛吧。

 

我点了点头,记住附近有意思的地方,以后带元英来这里玩一定会很有意思。

 

时间好像差不多了。这篇日记写的有点潦草,因为我其实还挺紧张的……

 

最后,希望我们小组所有人都不要受伤,平平安安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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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4月10日

 

【我感觉有些混乱。

 

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事,我的脑子好像快炸了,现在要冷静下来好好整理整理。

 

7号那天晚上。

 

我……

 

只有我。

 

只有我活了下来。

 

里面根本不止三个黑影,那里有地下室,全他妈躲在下面呢。当时明明都已经结束了,明明应该已经结束了的。但是,在放下心来互相庆祝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了,从底下传来的气息,从来没有感应到那么多黑影过,瞬间,浑身的血液都像要结冰了那样,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甩到墙上了。

 

B级以下的成员们很快就牺牲了,幸好有前辈在,他反应很快,我和熙真几乎没怎么帮上忙,光是躲避不被黑影接触就已经耗尽精力了。都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真是一场噩梦。将黑影清除干净后,还算正常的只剩我们三个,以及两个因为被黑影接触到而受到侵蚀的组员。

 

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被侵蚀的样子,就算在教科书上读了千遍万遍,听教官们讲了无数次的例子,都不如亲眼见到那样绝望。我们组年龄最小的、来自D班的东民,总能想出适当玩笑活跃气氛的开朗孩子,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神情呢?好像灵魂都被剥夺了,只剩躯壳在这个世界游荡。当我们聚在一起讨论时,只是安静待在角落微笑的智雅,那时却疯狂地大笑着用拳头砸墙面。

 

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了,呆呆地站在原地,连伤口的疼痛都意识不到了,好像被剥夺灵魂的人是我才对。一声枪响把我的灵魂拉了回来。智雅倒下了。前辈放下枪,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事,看不出任何的动摇。过去都会仰慕前辈坚定强大的样子,可那时我只觉得害怕。他说:还有一个,你们应该学着自己解决。

 

如果队友被侵蚀严重的话,直接将对方击毙。

 

可我下不了手。

 

眼泪已经冒出来了,手好像也在颤抖。

 

那时,熙真拉住了我的手,轻声说:我来吧。可她看起来也很难过。

 

我知道,我是队长,应该由我来做的。但我软弱地退缩了。我不想承担亲手击毙队友的罪。所以躲在了熙真姐姐背后,做了胆小鬼。

 

可后来,连熙真都被侵蚀了。

 

在快要离开那个地方时,明明都已经看到光了,外面路灯与月亮的光芒透过半掩的铁门缝隙在地面留下雪白的痕迹,风突然大起来,将摇摇欲坠的门狠狠合上了。突然感觉到身后又出现了阴冷奇妙的气息,但发生的太快了,跟在身后的熙真没能及时躲开,回头时看到她彻底被黑影吞噬的样子。而我在下意识躲开的同时,瞄准黑影的致命点开了枪。

 

这个任务总算是彻底解决了。

 

见识到一切发生的前辈在结束后拍着我的肩膀夸赞我那时的临场反应很棒。

 

因为这次任务造成了很大的伤亡,出事的又都是新生,而且是因为勘察不当导致的失误,我和前辈都接受了调查,最后上面决定彻底封锁此次任务的所有信息,为了不制造在营待命的新生们实战前的恐慌,回去大概会宣布我们这支小队表现优异,全员直接晋升之类的信息。其实这么说也不完全算错,我作为这次任务中唯一一个活下来的新人,表现出色,前辈为我说了很多好话,确实被破格分到首都总部,提前从新生营毕业。这意味着我在面临更大程度危险的同时,也可以获得最大限度的自由了。

 

可我只知道我亲手杀死了熙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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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4月30日

 

【伤好得差不多了,今天下午安排出院,然后直接去总部报道。

 

我拜托前辈把礼物带给元英。给她写了封信,让她不要担心,好好训练,不要受伤。

 

我有些想她了。】

 

/

 

张元英的实战任务被排在第四场,难度并不高,但因为在实战中表现很好,即时毕业被分派到南区分部。

 

在那里听前辈说了些事情,有关第一场实战全队晋升的真相。其实以前在新生营时就有人对这件事提出过猜疑,不管怎么说,全队一起晋升的几率都实在太小了,而且除了队长安宥真回来送过东西以外,再也没听说过其他人的信息,因而各种小道消息层出不穷,最严重的那段时间闹得人心惶惶。但真相简单到有些让人无语。

 

她这时候才彻底搞明白安宥真突然消失的真相。

 

在最开始的时候,她埋怨过,失望过,也担心过。

 

但到了后来,这些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

 

听到这个前辈说起这个消息时,张元英也只是顿了顿换枪匣的动作,梗在心中郁结了大约半年的那个结块,突然就悄无声息地消融了。她端起枪,瞄准靶子最中心的位置,“砰砰砰”连打十枪,每一枪都打进十环。

 

她一直都不认为安宥真是被淘汰的人。

 

 

两年后被分到首都总部,那是个闷热的雨季,乘坐吉普车驶向首都的路上下了场雨,但猛烈的骤雨在穿过阴晴分界线后很快就停了。从车厢里钻出去后通过了条长长的林荫道,遮蔽了阴霾的天空,隐约又听到隆隆的雷声在远处酝酿,在潮躁的空气中掀起阵黏稠的风,拨动了树梢的起伏,在唰唰移动的窸窣声响中,停留在叶片的雨滴啪嗒地滴落,突如其来地袭击了张元英的后颈,在闷热中不平静地流下突兀又冰冷的痕迹,浸湿了体温,衣服黏湿着扒住了背脊。

 

两年的时间到底都能改变什么呢?所有关于过去的记忆都仿佛发生在昨天般历历在目,可唯独缺少了应该拥有的感情,怀念、喜悦、痛苦,当回忆过去时,这些本来应该存在的情绪却成为被遗忘的空隙,留下一个个空虚的破口,徒留回忆的风涌入,发出悲悯的呼啸。这是被黑影侵蚀后留下的后遗症。

 

大约一年前,任务途中发生了意外,张元英不小心被黑影接触到,触碰的时间很短,甚至不到一秒,因为张元英在同时开了枪,所以下一瞬,那个黑影就在眼前灰飞烟灭。并不是被黑影彻底吞噬的程度,只是在当时恍惚了几秒,但从那个瞬间起,世界就变得不一样了。

 

作为正常人的情绪被腐蚀,身体更像一个不承载任何灵魂的纯粹躯壳,感受不到恐惧、痛苦与悲伤,但同样也领悟不到快乐、幸福等积极的情绪。身处在一个布满违和感的世界,眼中看到的世界是灰白的,歪斜的门框、扭曲的镜面、所有人都是同样麻木又僵硬的灰暗面孔。张元英从前的记性很好,哪怕是只见过一面的人也能深深记住,可自那以后,就连原本亲近的朋友都认不出来。生活就是从这里开始转变的。

 

与黑影产生接触后仍保留理智的人是少数,也没有特别有效的治疗方案,医生给出的建议是多做心理调节,感受生活中所有情绪的波动,如果自身本来就有想要积极恢复的心态的话,很快就会好起来。但当进入那样一种状态,就几乎不会再有积极的情绪。而且也不全是坏处,感觉不到恐惧、痛苦,在危险中更能以清晰理智的头脑去分析和解决问题,至少能保证‘活下去’的几率变大。

 

但偶尔,也会有迟疑的时候。

 

远远地能看到总部派来迎接她的人也在向这个位置走,那人穿着简单的训练服,白色短袖与迷彩裤,身高腿长的,步伐大而稳,走起来很好看。

 

雨突然又落下来,先是不轻不重的几滴小雨,伴着一道撕破天际的闪电,雨幕终于重重地落下来。来接她的人没带伞,有些狼狈地举起左手遮在头顶上方,然后大步地向她跑过来。除了哗啦的雨声与脚步带起的踩踏声外,世界很安静,厚重的雨雾模糊了视线。

 

雨重重地打在头顶的树叶上,时不时地从缝隙间落下几滴砸在身上。至少在还算浓密的树荫下还勉强可以忍受这种程度的降雨,所以从车上拿下的伞一直握在手里没有打开。

 

最后很巧合的在林荫道尽头汇合。

 

站在树荫下的张元英望着站在雨幕中的安宥真,头顶的树荫线仿佛形成道微妙的分界线,两个人的脚步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

 

安宥真似乎遗忘了雨落在身上的重量,愣愣地将遮在额头上方的手慢慢放下,浑身湿漉漉的,看上去有些恍惚,但眼睛瞪得大大的,像被淋湿的小狗。张元英不自觉地做着比较,记忆好像比想象中更清晰,安宥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长高了些,与三年前那个站在晨曦中说今天天气很好的人相比,没有任何的不同。

 

她能认出安宥真。

 

 

2021年7月1日

 

【2021年7月1日,天气阴,时隔两年,我又重新见到了张元英。

 

在这两年里,日记依然断断续续地写,但更多时候会忘记这回事,因为每天都是重复着度过,训练、训练、训练,很无聊,好像没有什么记录的必要。但今天突然又涌上初次写日记时兴奋的决心。是因为又遇见元英了吗?

 

刚刚往前翻了翻,发现在这两年中为数不多的几篇日记中都提到了元英,虽然从新生营提前出来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但也时常会想到她,总是牵挂在心里,如果遇到了什么难题,也会下意识地想:啊,如果是元英的话,肯定就会……

 

张元英变了很多。

 

不仅仅是长高了,脸颊上软软的肉消失了,还有眼睛亮亮的样子,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的样子,天真的小朋友好像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那时突然看到她,我很惊讶。但她却与我不同,很平静,从表情上看不出在想什么。元英将手上拿着的那把长伞打开,替我举到头顶,雨落在绷紧的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好像我心跳的频率,在雨声的掩护下,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

 

那把伞有点小,她往前迈了一步,跟我一起站在伞下,空间有些局促,距离得太近了,我有点紧张。

 

然后她向我伸出手。

 

啊,元英总统又跟我握手了。

 

但是她说:初次见面,我是从分部调过来的张元英,以后请多指教。

 

于是,在那个瞬间,我明白了。】

 

 

安宥真愣了下,然后才握住张元英的手,握住的力度很大,过分用力了些。她看上去有些失落,笑起来时很勉强。

 

“初次见面,我是18期A队的安宥真。”

 

雷声又隆隆地滚动起来。

 

张元英垂下眼,避开了安宥真的视线。

 

她当时并不明白,却隐约感受到了。

 

梗在心中郁结的那个结块,似乎并没有顺利消融,而是作为蓄势待发的种子,等待着某一刻,并期待破土而出。

 

/

 

2021年8月16日

 

【被黑影侵蚀后看到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呢?我曾无数次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尽管这两年见过许多这样的例子,队友在眼前被黑影吞噬,最后留给我们的只剩一个或许麻木、或许癫狂的躯壳,可无论如何都再也找不到原来的那个人了。

 

我在张元英的身上也再也找不到元英了。

 

和我一起训练的元英,一起看漫画的元英,一起吃食堂二楼奶油意大利面的元英,一起迟到被教官罚跑圈的元英,生气时会故意很客气的元英,湿着头发坐在我床上的元英,亮着眼睛对我笑的元英……

 

现在,每次向她看过去时,能看到的只有冷漠的侧脸。

 

我想知道她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也想知道她看向我时又到底在想什么。

 

是真的无法感知到痛苦吗?无法再感受到喜悦、温暖、悲伤,失去一切感知生活的能力,望着被扭曲的世界活着。没有像那些被吞噬的人一样即刻崩溃是因为还没被腐蚀掉最后理智思考的防线,可实际上却是连崩溃的情绪都消失了。

 

当看到她眼睛时,我突然变得很想哭。】

 

/

 

“你知道遗愿清单吗?”

 

张元英垂下的手不算明显地抖了一下。

 

睡梦中的意识突然变得清醒了些,也许是因为这时的时间点已经非常接近现在,张元英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点:自己正在虚无过去的回忆中沉浮。她抬起头,安宥真坐在边上的驾驶座,有些焦虑地用手指击打着方向盘,窗外朦胧的月光只给车厢内带来些许微弱的光线,她瞟了张元英一眼,又很快移开了视线,尴尬地吞咽了一下。

 

车窗外是栋老旧的建筑物,从倾斜的立牌上勉强能看出是家废弃酒店,探勘队在这里检测到异常的能量波动,而那时她和安宥真被分到一组,作为先头部队负责打探更具体的情况,附近一片荒芜,几乎没有合适的蹲点与等待的地方,所以她们把车停在酒店门口,并等待着黑影最容易被勘察到的时间。

 

在那之前,她们很少有过独处的机会。

 

安宥真是个很难忍受这种尴尬氛围的人,所以她又多解释了句:“就是,在离开这个世界以前,你最想要尝试与完成的事情。”

 

张元英专心致志地盯着车窗,那栋她们即将进入的建筑在昏暗中摇摇欲坠,同时玻璃上还模糊地贴映着安宥真的影子,她的额头抵上了窗户:“嗯,我看过电影。”

 

“那你有试着做过吗?”

 

“我没什么想要做的事。”

 

“去潜水、去蹦极、在家里睡满24小时,加满油箱没有目的地随机地开启一段公路旅行,就是像这样做事情。”

 

“可我好像没什么特别感兴趣的事,也想不到未来应该做什么。”

 

安宥真垂下了头,她应该很难过。张元英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一行行文字,安宥真的日记,她没能说出口的想法。

 

最后她说:“元英,你所看到的、感知到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张元英思索了会儿,说:“是灰色的。”

 

“看到的人也是那样?”

 

“嗯。”

 

“那我呢?我也是灰色的吗?”

 

张元英皱了皱眉,她回头看了安宥真一眼:“你不是。”

 

“那是什么样的?”

 

“差不多到时间了,”张元英将车门推开下车,“我们应该上了。”

 

当车门合上时,安宥真垂下头,望着垂挂在车钥匙上的小狗吊坠,轻声说:“元英啊,怎么办呢?我有点害怕了。”

 

而车外的张元英顿住了脚步。

 

 

所有关于过去的回忆都珍藏在记忆的深处,从不曾被遗忘,唯独缺少的是情绪上的回馈,会不知所措,也会茫然无知。躯体无法承担起感情的重量,当所有人都沉浸在情感的湖泊之中时,只作为一片浮叶飘荡在世界的最外围,拥有轻飘飘的重量,于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浮动。可作为人类所依存的记忆却仍坐落在叶面之下,作为与世界联结的唯一依托,记得一切发生的因果,知道宥真的恐惧与害怕。

 

被黑影侵蚀后带来的唯一优点就是失去了被情绪驱动的冲动,能永远保持理智与冷静地做出最佳的判断。可当看到黑影向安宥真靠过去时,某根紧绷的弦断了。漩涡搅动了本该平静的水面,情绪的重量也突然压下,就像被人强硬地摁进水中,模糊又仓促的陌生情绪极其突然地攥住了心脏,对情绪感知处理的硬件生锈,已经太久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张元英无法解析那种情绪带来的不安与恐惧,只是当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了安宥真的身前。

 

熟悉又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举起枪,不算平静地等待着本就摇摇欲坠的灰白世界的彻底崩塌。

 

 

2026年5月25日

 

【那个时候,是元英救了我。

 

我有点记不清那时到底发生什么了,因为从来都没有那么痛苦过,好像被黑影接触到的人是我,世界在眼前崩溃的样子是如此的鲜明。

 

因为元英挡在我的面前,没能看见全部。不知道是枪的速度快些,还是黑影扑过来的速度快些。

 

枪响与黑影消逝的末尾放出的冲击波几乎是同时。

 

站在前面的元英替我挡下了灵体突破时冲撞的大部分威力,可我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耳朵的嗡鸣声,世界也一阵模糊一阵清晰,搂住晕倒的元英时手臂都是软的,差点没能站起来,想要不顾一切地扑在地上大哭。

 

那时唯一想到的是:张元英可能又被碰到了。而这次运气就绝不会那么好了。不止是后遗症那么简单。不止是感受不到情绪,看到的是被扭曲过的世界那么简单。

 

说真的,我害怕黑影,害怕死亡,害怕被黑影侵蚀世界崩溃,害怕被队友亲手击毙。在元英不在身边的那两年里,无数次地想要逃避,每天晚上都能梦见被我亲手杀死的熙真,梦见被黑影侵蚀后痛苦的样子,梦见和我一起出发却死去的队友们。那是我无法承受的痛苦记忆,是遮蔽我人生的阴影。所以,那段时间,是想着元英才撑过来的。

 

但是,重新出现在我的世界中的张元英却已不是原来那个元英了。

 

难过的同时,也偷偷羡慕过她,因为张元英是无论身边发生了什么都不会受到影响的人。偶尔会想,如果我也能那样做就好了。如果感觉不到痛苦、害怕、悲伤还有自责就好了。这样的话,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可我很自私地希望张元英能感受到这些情绪。

 

当看到她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真的没有松下一口气吗?

 

我真的没有阴暗地暗喜过她其实也在偷偷在意我的瞬间吗?

 

张元英已经长得比我还高了,但好像比原来还瘦,背着她出去时几乎没感受到什么重量,口袋里好像塞了什么东西,硬硬的抵着我的背,很硌人。忍着这点不适把她背出了酒店,将她放到车上的时候,口袋里装着的东西掉下来了。

 

是我送给她的那个兔子吊坠。

 

原来她一直带在身边啊。

 

突然,那些我刻意不去回想的回忆通通涌了上来,脑海中就像在放电影一样,当时的情绪与感情现在也是如此鲜明,仿佛它们一直都在触手可及的位置,只是我不敢去触碰。

 

看不到也感受不到黑影时,被侵蚀的速度与深度也很缓慢,黑影的存在也得以作为秘密藏在暗处。可看到与感受到黑影的瞬间,一切就都变得不同了。那更像一种诅咒,与黑影的关系就像磁铁之间的互相吸引,因为能感受到,所以被吞噬。

 

而我与元英之间的感情,原来就是黑影本身。

 

我很丢人地蹲在她旁边哭了。

 

也许是我哭得声音太大了,终于把元英吵醒了。

 

我凑上去,心里做了决定,如果张元英真的回不来了,那我就跟她一起走。

 

但幸运的是,没有从元英的脸上看到痛苦与麻木的神情。我恍然间仿佛看到了十四岁的张元英,被吵醒后不太高兴的样子,皱着八字眉,嘟着嘴,也许下一秒就会把底下的枕头抽出来扔向我。

 

可这里没有枕头,她也不是十四岁的张元英。

 

意识好像还不太清醒,元英伸手摸了摸我的脸,说:你是蓝色的。

 

如果张元英眼中看到的世界都是灰色的。

 

那为什么,唯独我是蓝色?】

 

 

睁开眼时,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灰白的,没有任何鲜艳的色彩。身处的是一个布满违和感的世界,眼中看到的世界是灰白的,歪斜的门框、扭曲的镜面、所有人都是同样麻木又僵硬的灰暗面孔。

 

但是,安宥真是唯一的例外。

 

重逢的那个雨天,昏暗的天气使得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更加灰败,阴沉的色调比平时更是暗上了一个度。但从林荫道的尽头望见了些许的光亮,很自然地联想到了,早晨刚升起的太阳,敞亮的玻璃窗,模糊一片的光晕,看不清的脸。可等到走近后却看得很清楚,因为看得太清楚了,翻出了从前的回忆,一一进行着比照,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可又清楚地明白回不到过去,对那样无能为力的情况感到不满,所以故意说了“初次见面”。

 

不能接收到其他人做出的表情,像微笑、愤怒、悲伤,这样简单表情,都从对方的脸上看不到,看到眼里的只有一张张面无表情的灰暗面孔,像一张张板正的遗照,或许五官略有不同,但不仔细看的话,都是一张脸,然后被剪贴在无数个人脸上。

 

可安宥真与其他人不同,能从脸上看出喜悦、悲伤、黯然,异世界的侵蚀似乎没有蔓延到安宥真的身上去,能隐约看到她身上的色彩,不止是灰白的,更多时候,是灰蓝的,镀了层亮面的泛光。对她身上的色彩、神情都更敏感,哪怕不去正视,余光中的缩影也会成为浓墨重彩的主题。

 

无法准确地理解回忆中的情绪,但隐约能感觉到安宥真是特别的,会偷偷地学她露出的表情,学她的动作,因为能看清的,只有她一个人。

 

只要待在一起就会感觉到变扭,每次好奇地看过去时,安宥真的身边都站着更亲近的人,那个时候,颜色也会变得灰暗,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突兀,非常的不顺眼。陌生又微妙的情绪就像一颗突兀的石子,给平静的湖面带起了涟漪,所以无数次地选择了避开。

 

有次团队任务结束后,在回去的路上突然下起了雨,张元英选择提前下车,想去经常去的咖啡馆度过后面的时光,但冒着雨跑过马路后才发现咖啡馆那天闭门休息,周围又没有其他营业的店铺可以待,只好站在屋檐下等待雨停。

 

可不久后,雨就下的更大了。

 

寂静世界中只有无尽的雨声在永无止境地重复,潮湿的燥意包裹住她,在阴雨天气变得更为昏暗扭曲的环境,像老旧电视无信号时断断续续的雪花屏幕,接受信号的电线杆似乎被截断,成为破碎又残败的花蕊。

 

可当看见从雨雾那头冲过来的身影时,断线的信号似乎短暂地恢复了正常。

 

而从那一刻起,张元英好像能看到颜色了。

 

只有安宥真是彩色的。

 

在那家名为‘Blue Bubbles’的咖啡厅前,她看到了颜色。

 

那天,安宥真穿着蓝色的T恤,手里拿着伞,却没有撑开,在雨中笑着向她招了招手。

 

是蓝色的。

 

/

 

2026年6月7日

 

【和张元英大吵了一架。

 

我第一次见到她情绪那么激动的样子。

 

因为我把这次任务名单上属于她的名字划掉了。

 

自从上次任务后,她的状态一直都不太对劲,训练时会走神,一个人待着时也总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了她近两周的分析报告,准确率有明显的下滑趋势。上面本来打算把这次任务分给张元英,让她做领队。但这次任务预估的风险值是8,如果是在过去,这样的任务交给张元英是最好的,因为她的布置基本上不会出错,永远能做出最合适的决定,但如果是以现在这样恍惚的状态,我很担心,所以从她那里把任务换过来了。

 

她很生气我这样做,她可能是认为我不信任她,还抢了她任务。

 

但我也很生气。

 

张元英说了很多伤人的话,比起刻薄与冷漠,真的谁也比不过这样一个没有感情眼中只有自己的家伙。

 

听不了这些话,气得不想再理她,怎么能一点都不了解别人的好意呢?感觉再这么继续听下去就要忍不住哭了,越想越觉得憋屈,干脆地转身走了。

 

现在稍微冷静了一些,才感觉到奇怪。

 

张元英为什么会突然那么激动?】

 

 

清楚地知道这是最后一个梦境了。而那也已经是最后一篇日记。顺着日记的记叙向后回溯的记忆终于走到了尽头。那时久违地感受到了激烈的情绪,但理由却并不是安宥真所认为的那样。为什么要替我去面临风险?隐约感觉到了难言的焦虑与愤怒,触手可及的美丽色彩在眼前褪色黯淡的预感。

 

那个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未来。

 

在梦中回顾那个场景时重新感受到了那时烦躁却无法言表的心情,想要突破束缚的禁忌抓住安宥真的手,但却无法自在地控制身体,梦境依然向着回忆的现实发展,和安宥真吵架,最后闹得不欢而散,眼睁睁看着她转身离开。

 

所有的色彩都回归为灰白。

 

所以在参加葬礼时感觉到了强烈的违和感。

 

张元英看到的安宥真从来没有以灰白的颜色出现过。

 

而那时的画面却是灰白的。

 

这就是一切违和感的真相。

 

/

 

张元英醒过来后不太能记清梦见了什么,但睁开眼后,世界好像变得有些不同了。强烈到让人晕眩与呕吐的违和感减弱了很多,所视一切也不仅是纯粹深邃的灰白,而是隐约透着光的画面,似乎密合的天穹裂开了道缝隙。

 

在任务完成后回去的路上,突然下起了雨,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命运,张元英冒着雨跑过了马路,仿佛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她推开了Blue Bubbles的店门,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那封因为违和感而暂放的信最后也透过热心的店员回到了她的手中。

 

拆开信纸时,窗外翻滚着隆隆的雷声,一下下地落在了心底,手好像也有点颤抖。到底是哪里来的违和感?是被隐藏在深处却不愿承认的恐惧与脆弱。

 

遗愿清单

 

去潜水

去蹦极

在家里睡满24小时

连续三个月都只吃韩食

加满油箱没有目的地随机地开启一段公路旅行

……

 

都是一些像是安宥真能写出来的无聊的事情。

 

她一行行地看下去。

 

最后两行的字迹写得有些潦草,甚至用笔像改错般划过,但只要仔细辨认,会发现划去的文字与最后写出的意思是重合的。

 

如果能活着回来的话。回来的话。和元英告白。

 

回来就和张元英告白。

 

鼓励元英努力恢复,要让她重新看到有色彩的世界。

 

啪嗒。文字突然被水迹晕开了墨水,是窗外的雨滴飘进来了吗?但为什么眼睛痒痒的。张元英伸手去揉眼睛,却只摸到湿润的触感,不是雨水的温度,而是滚烫的,仿佛被灼烧了一般。啪的一声,内心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奇怪的感觉在一瞬间涌了进来,平静的湖面被彻底搅乱了,卷起了风暴,将平稳行驶的叶片掀翻,沉入了情绪的深处。

 

有色彩的世界。

 

天穹的那道缝隙似乎是彻底裂开了。

 

灰白的房间消失了。

 

张元英抬起头,看向窗外,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隙温暖地洒向大地,在纯净湛蓝的天空那端。

 

她能看见蓝色的泡沫。


不对称

【徐度雅×白夏琳】游戏已卸载

-徐度雅×白夏琳 无差

-全文7k+ 暗恋

  

  

  


从首尔到堤川,148公里的距离,需要坐两个半小时的车。

 

天气有点糟糕,是阴沉的下雨天,天空变成布满了各种灰色和白色的调色盘,雨水从云彩里挤出来,蜿蜒的湿痕就爬满了车窗。

 

徐度雅扶了一下有点掉下去的黑框眼镜,稍微往旁边挪了挪,把头靠在因为下雨而变得冰凉的车窗上。

 

司机注意到后座的动静看了眼后视镜,在和她对视上之后很快地移开了眼神,然后在紧接着出现的路口处慌张地猛打了一下方向盘。

 

徐度雅的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急转弯而控制不...

-徐度雅×白夏琳 无差

-全文7k+ 暗恋

  

  

  


从首尔到堤川,148公里的距离,需要坐两个半小时的车。

 

天气有点糟糕,是阴沉的下雨天,天空变成布满了各种灰色和白色的调色盘,雨水从云彩里挤出来,蜿蜒的湿痕就爬满了车窗。

 

徐度雅扶了一下有点掉下去的黑框眼镜,稍微往旁边挪了挪,把头靠在因为下雨而变得冰凉的车窗上。

 

司机注意到后座的动静看了眼后视镜,在和她对视上之后很快地移开了眼神,然后在紧接着出现的路口处慌张地猛打了一下方向盘。

 

徐度雅的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急转弯而控制不住地倾倒,头磕在车窗上,眼镜又从鼻梁上滑了下来。

 

持续了几秒都没有进行任何动作,有几缕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徐度雅的小半张脸,眼镜框歪斜着抵在她的颧骨处。

 

“徐度雅!”父亲带着怒意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回响着,“你这都是跟谁学的?你要像白夏琳那个疯子一样威胁自己的父亲吗?”

 

明明是早上刚发生过的事情,但是徐度雅已经记不太清自己的回答是什么了。总之父亲在听完之后变得更加生气,周围的家具好像都在摇摇晃晃地颤抖着,可徐度雅只是平静地背着书包站在离他有两三米的对面,又重复了一遍最开始说的话:“我要去堤川中心医院,您不同意的话我就只能把您出轨的事情告诉妈妈了。”

 

威胁吗?还是忤逆。这是白夏琳教给她的吗。

 

车子缓缓地停靠在路边,手刹被拉起来,司机没有回头,僵直着脖子说了句“到了”。

 

“好的,”徐度雅用手指顺了两下头发,打开车门的同时把后座的伞抓在了手里,“谢谢。”

 

雨已经差不多要停了,只剩一点很细的雨丝还在空中飘着。徐度雅抬头看了一眼,天还是阴沉沉的,像是马上就要压到人身上来。面前这栋高耸的建筑也是,阴沉沉的,被白色的外墙和灰色的天空包裹着,下一秒就要坍塌,石块会落到徐度雅身上。

 

徐度雅盯着顶部写着“堤川中心医院”的红色牌子看了几秒,很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把目光收回来,撑着伞迈开了步子。

 

地上有很多低洼的水坑,徐度雅已经尽量在避免了,但鞋子上还是溅上了一点和泥土混合在一起的雨水,留下斑斑点点的湿痕。

 

走进医院却并没有看到多少医务人员,前台只剩下一个人在低着头刷手机,听到徐度雅进来的动静也只是抬头很漠然地看了一眼。

 

冷清,安静,空荡荡,和徐心医院截然不同的氛围。

 

“你好。”徐度雅走近之后把手搭在前台的边缘处,透过镜片瞥到护士正在手机上浏览着的界面,白夏琳打了码的脸出现在视野里。

 

“请问白夏琳,”徐度雅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眼睛垂下去盯着白到有点发灰的桌面,抿了一下唇,然后才接着说,“梁少恩在哪个病房?”

 

护士皱了一下眉,有点不耐烦的样子,在电脑上用鼠标咔哒咔哒地点了几下,密集的声音钻到耳朵里,徐度雅感觉自己的心跳在缓慢地加速。

 

鼠标滚轮滚动了几下——“301室,12床。”

 

“谢谢。”

 

心跳声好像一下比一下大,徐度雅握着雨伞的手又用了一点力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很显然没有任何用处,电梯缓慢地上升,红色的数字在跳跃的时候,徐度雅看到自己心脏也在跳动。

 

站在301室的门口时,徐度雅的心跳已经快到让她感到不舒服的程度了。

 

她站在门口深呼吸了几下,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在冰凉的触感传到手心的一瞬间被拉回了还在白延女高的时候,去练舞室找白夏琳的那个白天。

 

“重新变得可爱了,度雅。”

 

上次推开门把手机扔到白夏琳脚下时得到了这样的评价,那这次呢,这次会看到怎样的白夏琳,得到白夏琳怎样的眼神。

 

把手像生了锈一样,徐度雅握着它在卡顿中一点点拧下去,即使是非常轻微的声音,在这样过于安静的环境中也显得突兀。

 

门慢慢地从一条缝变成完全打开,徐度雅在病房里环视了一圈。

 

这间病房大概只有四十平米,里面容纳了六张病床,最里面靠窗的病床旁边拉上了蓝色的床帘,被透进窗户的风吹得鼓起来又瘪下去,像深蓝色的海浪。

 

白夏琳的头发以前也是那样的,又长又卷,像涌到胸口处的波浪。但在某一天来上学的时候就突然变成短发了,长度只比徐度雅的长一点。

 

“可爱吗?”白夏琳的手里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烟,中午明媚的阳光斑驳地跳到她深棕色的短发上,“像度雅一样的头发,可爱吧?”

 

她的皮肤白皙的像从来没有晒过阳光,这样笑着说话的时候下垂的眼睛还是显得有点冷漠,让徐度雅想起主楼大厅的那尊雕像。

 

不知道白夏琳的身体会不会也像那尊青铜做成的雕像一样冷。

 

徐度雅不知道应该回答她什么,动动嘴唇又沉默下来,还好这样奇怪的氛围很快就被赶来的金多妍打破。

 

没什么必要地扶了一下眼镜,徐度雅放轻脚步走向靠窗的那个床位,然后又越过床帘绕到了床尾,看着床头上面标着的床号,再次深呼吸了一下,胸腔缓慢地起伏着,开口喊床上那个侧身躺着的人:“夏琳。”

 

有多久没有见了?不知道,没有计算过。和她分别的时候还是夏天,现在已经到寒冷的深秋了,风一吹就带走好多落叶,卷到天上去,哗哗作响。

 

自从认识白夏琳以来,徐度雅和她从没有分开过这么久。

 

白夏琳对她的声音没有做出什么反应,眼睛很空洞地睁着,呼吸声有些微弱,头发被风吹的乱糟糟。

 

心跳逐渐慢下来,恢复成正常速度,徐度雅走到窗边把窗户关上,窗台上已经湿掉了一小片。

 

“你的伤怎么样了?”徐度雅站在白夏琳的床边,说话的声音发紧,指甲很深地抠进肉里。

 

眼皮颤抖了几下,白夏琳抬起眼睛去看徐度雅。这个方向逆光,她看不清徐度雅的脸,只能看到她鼻梁上架着的那个黑框眼镜。

 

她不回答徐度雅的问题,徐度雅也不生气,把雨伞随手放在了窗台上,然后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了下来,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搭在床沿。

 

“我现在已经不是白夏琳了,”白夏琳可能是太久没说话,声音有点哑,但语调还是没有怎么变,温柔又冷淡,“你不是知道吗。”

 

她说到这里转了转那双漂亮的眼珠,浸过水一样透亮,像精致的洋娃娃的眼睛,或者说像冰凉的玻璃珠,空洞洞的,里面什么也没有。

 

“不知道。”

 

徐度雅低下头去碰她裸露在被子外面的手,青色的血管很脆弱地呈现在眼前。碰到了之后终于能验证自己先前的猜想,白夏琳的身体也是冷的。

 

徐度雅把她的手塞回到被子里,又细心地掖好被子,才抬头重新望向她的眼睛:“白夏琳就是白夏琳,不是只有白延集团的白夏琳才是白夏琳。”

 

白夏琳笑了一下,只有嘴角往上翘了一点,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但眼睛还是那样睁着,眼珠甚至都没有再转动一下,长长的睫毛也完全静止。

 

墙上悬挂着的钟表里的指针在一下一下地走动,发出滴答的声响,不知道听到了多少声,指针又转上了多少圈,徐度雅听到白夏琳说,可爱呢,度雅。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可爱呢?”

 

白夏琳抚平被风吹乱的头发,露出一张憔悴但漂亮的脸,然后撑着床慢慢地半坐起来,背靠在脱落了几块墙皮的白墙上。

 

“不是什么好话吧。”徐度雅依旧没什么表情,她从进门开始就是这样,或者说她从和白夏琳认识的第一天开始就一直是这样。

 

白夏琳又笑了起来,眼神总算有了点波动,长睫毛上下颤动的时候她把手伸到了枕头下面,从里面摸出已经瘪下去一点的烟盒,然后抽出一支烟熟练地夹到食指和中指的中间。

 

她习惯性地把烟抖了两下,薄薄的肩胛抵在墙上,身上过大的病服顺着肩膀滑下来一点。

 

“别担心,”白夏琳看着徐度雅说,“这里没有打火机。”

 

“没有担心。”

 

“度雅,”白夏琳突然俯下身子靠过来,没点燃的烟直直地对准徐度雅的眼睛,“你说那句话的样子很像一个人。”

 

白夏琳靠的太近了,头发上的香气飘到徐度雅的鼻腔,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打在她的镜片上,让她的眼前变得一片模糊。

 

白夏琳就这样拿烟指了徐度雅十几秒,她没有闪躲,又圆又大的眼睛回视着白夏琳。

 

“我看错了,”白夏琳收回手,重新靠到那个墙皮掉了好几块的白墙上,“你跟她不像。”

 

“明子恩。”

 

突然听到这个名字,白夏琳的眼皮又抖动了几下,把手里夹着的烟叼进嘴里,牙齿轻轻咬着烟嘴,留下很淡的齿印。

 

“是说我和明子恩像吧。”徐度雅把眼镜摘下来,放到床边的桌子上,鼻梁上因为长时间佩戴眼镜而留下了一点痕迹。

 

徐度雅的眼镜度数不算太高,但是在摘下眼镜之后视线依旧变得很模糊,看不清东西反而让她多了一点安全感,也凭空生出了一些勇气。

 

她伸手夺过白夏琳叼在嘴里的烟,白夏琳皱着眉看她,却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牙关轻轻松开,烟就跑到了徐度雅的手里。

 

徐度雅一手夹着烟,另一只手伸到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又硬又凉的东西,拿到白夏琳眼前。

 

“咔嗒”一声,打火机的盖子被拨开,火苗跳跃到白夏琳的眼睛里。

 

“要和我一起下楼走走吗?”徐度雅把打火机的盖子重新拨回去,和白夏琳毫无阻碍地对视着,“雨已经停了。”

 

好像料到白夏琳不会拒绝,徐度雅从椅子上站起身,在桌子上抽了几张纸简单地擦了一下眼镜,然后重新戴上。

 

徐度雅把打火机攥到手里,坚硬的角咯疼手心的时候,白夏琳说,好啊。

 

白夏琳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这间病房了,病房里有一个小电视,每天都在播放着新闻。白夏琳躺在床上,透过窗户看到鲜花逐渐枯萎,树叶逐渐凋零,晚间新闻的报道从白延集团与她解除收养关系讲到白延女高改名,这样过了一段日子,从新闻里就听不到相关的消息了。

 

可能是刚下过雨的原因,空气里的湿气很重,一阵深秋的寒风吹过来,钻进白夏琳的骨头里,让她感到无比的寒冷和疼痛。

 

“没有害怕过吗?”徐度雅拨开打火机点燃手里的烟,把白夏琳刚刚咬过的烟嘴含进嘴里,生疏地吸上了一口,在缓缓吐出烟雾的时候问她,“倒在火场里的时候,没有害怕过吗?”

 

“比起害怕,”白夏琳把手伸进兜里,往前走了几步靠的离徐度雅更近,直到脚尖和她相距只有十公分,“更多的是痛快。”

 

“抽烟也是因为这个吗?”

 

“什么?”

 

“痛快。”

 

白夏琳没有再说话,徐度雅把手伸到一旁抖了抖烟灰,然后说:“烟的味道我不喜欢。”

 

白夏琳把脚尖抬起来一点,高悬在徐度雅溅满了泥水的鞋面上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以前从来没说过,”徐度雅低头看了几秒,然后重新抬起头,脚步没有任何想要后退的迹象,“其实我很讨厌二手烟的味道,夏琳。”

 

“成秀智也说过这句话。”

 

白夏琳把脚收了回去,脚尖落回地面的动作有点重,不小心踩到一个浅浅的水坑里,泥水溅到她洁白的鞋面上,留下污黑的痕迹。

 

“我跟成秀智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白夏琳把头发掖到而后,干的起皮的嘴唇轻轻动了几下,“你背叛过她,她没有背叛过子恩。”

 

徐度雅把燃掉一截的烟扔到地上,用脚踩灭。她低头看了一眼白夏琳鞋子上的痕迹,伸出手隔着袖子拉住了她细瘦的手腕,在她挣开之前把她拉到了不远处的长椅旁。

 

长椅上还残留着尚未干涸的水渍,被浸湿的那一小块儿地方颜色比起周围要更加鲜艳。徐度雅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弯下腰把那片水渍擦干净,然后推着白夏琳的肩膀让她坐到了长椅上。

 

白夏琳的头发在这段时间已经长长了一点,垂到锁骨处,发根新长出来的一小截头发还是没有经过浸过染料的黑色。

 

徐度雅把手帕脏掉的那一面对折起来,小心地蹲到地上,然后隔着白色的长筒袜握住了白夏琳的脚踝。

 

溅到鞋面上的泥水没有那么容易擦干净,徐度雅用食指把手帕顶起一个突起,用不算太重的力道擦着那一小片污黑的痕迹,最终也只是把浮在表面的那层污渍擦掉,鞋面上颜色很深的湿痕依旧存在着。

 

“今天来看你没有带什么礼物,”徐度雅站起身,走到附近的垃圾桶旁把手帕丢进去,背对着白夏琳说,“抱歉,下次来的时候会带的。”

 

“度雅——”白夏琳靠在椅背上,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大衣被雨水沾湿,她抱着手臂看向徐度雅的背影,很轻地露出一个笑容,“伪善者,你也是。”

 

徐度雅的头发长度一直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在长出一厘米的时候就要剪掉一厘米那样,白夏琳从背后这样看着她的时候,就感觉时间好像没有流逝过,她还是坐在二年五班的教室里,徐度雅背对着她,在黑板上画上一个三角形,低头的时候露出衣领下白皙的后脖颈和凸起的骨头。

 

徐度雅从垃圾桶旁转过身,如同以前的每一次周四从讲台上转过身。不同的是在讲解金字塔游戏的规则时她的目光会扫过所有人,但是这次她很直接地看着白夏琳,镜片因为没有擦干净而显得有点斑驳,藏在后面的眼睛里映着白夏琳小小的身影。

 

“我爸想送我出国。”徐度雅走到白夏琳的身旁坐下,手撑在冰凉的座椅上,往远处看着光秃秃的树枝。

 

白夏琳没说话,又变成毫无生气的洋娃娃,以前是放在精致橱窗里的热销款,现在变成了被扯掉头发,抠掉眼睛,被随意扔到某个下水道的废弃玩具。

 

“我拒绝了。”徐度雅把眼镜摘下来,放到长椅上,侧过头盯着白夏琳的侧脸,目光从她高挺的鼻梁一直滑到她微微翘起的上唇。

 

“为什么?”白夏琳把头偏过去看着徐度雅,蹙起眉头,眼睛里流出一点疑惑。

 

一直都秉持着利己主义的徐度雅,站在自己所画的规则圆圈之内的徐度雅,也会放弃这种对自己更加有利的选择吗。

 

“你不是也拒绝了吗,”徐度雅往前倾了一下身子,手掌按在白夏琳落在座椅上的干燥的衣角,“你又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明子恩吧,”徐度雅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甚至有点不太像徐度雅,“因为她还留在这里。”

 

徐度雅又靠近了一点,嘴唇贴到白夏琳的嘴角,应该贴到了吧,但是分开的太快了,柔软的触感还没来得及传到大脑皮层就已经消失不见。

 

徐度雅的嘴唇很红,看上去很软,白夏琳到现在才注意到这件事,她还在说着话,不戴眼镜的样子和平时比起来弱势了很多,比起徐心医院的独女徐度雅,现在看上去只是一个邻居家的妹妹。

 

第一次见到度雅是什么时候,是在被收养的那一年吗,这个其实有点记不清了。那时候的徐度雅和往后几年的形象都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一直是那样刚好到脖子的短发,额前留一层薄薄的齐刘海,高度要刚好眉毛的下方,黑色的方圆框眼镜规矩地架在鼻梁上。

 

度雅和其他的孩子都不一样,被收养之后本来没有任何朋友的夏琳突然之间多了很多朋友,那个,算是朋友吗,当然不是。只是听了父母的话要来跟她打好关系,方便在日后得到白延集团的某些好处。在这之中徐度雅和金多妍是特别一点的那两个,白夏琳从小就知道的,他们三个是利益捆绑体,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

 

我们以后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金多妍在旁边说着这种话的时候白夏琳用打火机点燃了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烟雾从嘴里一点点吐出来的时候,徐度雅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就又被遮挡住,在白夏琳的视线里变得模糊不清。

 

一辈子在一起,以前也听过这种话,作为梁少恩的时候听到的,从明子恩的嘴里。那时候以为最好的朋友才能说这种话,现在发现原来并不是。利益比友谊更加坚固吗,白夏琳不相信友谊这种东西,在还是成长期的时候又被迫相信了利益。

 

对吧,度雅?金多妍说完那句话看了眼白夏琳,被她冷漠的眼神吓到,于是想要去碰她的手在空中转了个弯,勾到身形还非常瘦弱的徐度雅肩上,虚张声势地问她。

 

嗯。徐度雅点了点头,眼睛抬起来直视着白夏琳。

 

朋友?度雅算是朋友吗?不是。

 

朋友会背叛,白夏琳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但是度雅不会,因为度雅——

 

从小就接受了本人不能错过的权力,不能脱离的位置,不能失去的信任。徐度雅是这样的徐度雅,因为父亲的命令,利益和家族而站在白夏琳身边的徐度雅,因为聪明而不会背叛白夏琳的徐度雅。

 

“我们现在就很亲,度雅又聪明又可爱。”

 

白夏琳在无数次假惺惺的聚会上都说过这句话,笑地很亲切地看着徐度雅,看她露出一点不常见的无措的样子,可爱,然后回望过来用很轻的声音回一句谢谢。

 

“我也一样,”徐度雅又把嘴唇贴过来,这次亲在了白夏琳的微凉的脸颊上,还是很快的分开,露出记忆里那种不常见的无措的样子,跟她说,“我是为了你。”

 

“你不是还留在这里吗。”

 

地上的落叶在哗啦哗啦地响,风把干枯的叶子卷起来,带到白夏琳的肩上,徐度雅注意到之后帮她拂去肩上的那片落叶,动作有点重,落叶咔嚓一声碎成了好多片,粘在白夏琳的毛呢大衣上。

 

“不觉得我的决定很蠢吗,”白夏琳面无表情地开口,“奶奶也这么觉得,所以我才被抛弃了,度雅你不是知道吗?”

 

低着头用手一点点把肩膀上残留的落叶碎片摘掉,几缕发丝被风吹起来又重新落回耳侧,白夏琳用很冷淡的语气问她:“背叛我的时候不是很聪明吗,现在又为什么像我一样做出愚蠢的决定。”

 

“不想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徐度雅说。

 

白夏琳从座椅上站起来,背后蹭上了椅背上的雨水。她抱着手臂,本来很柔和的面部因为最近瘦了太多而变得棱角分明,徐度雅从下往上看她的时候就觉得她看上去更像主楼大厅的那尊铜像了。

 

“外面有点冷,”白夏琳垂着眼睛看徐度雅,“回去吧,度雅。”

 

打算上楼的时候发现电梯前面立了两个维修中的黄色牌子,没想到在离开的这么短的时间内电梯就突然之间坏掉了。

 

徐度雅看了眼身后紧闭着的楼梯间浅灰色的大门,问旁边的白夏琳:“走楼梯吗?你的身体可以吗?”

 

“没关系,”白夏琳率先走到了楼梯间的门口,苍白又修长的手指按到了门上,然后推开,“我又不是瓷娃娃。”

 

她回头对徐度雅笑了一下,天气已经慢慢放晴了,她刚好站在太阳照过来的地方,脚下都是金灿灿的阳光,眼睛也是,非常透亮,看上去就像天使一样的白夏琳。

 

徐度雅跟在她身后走进楼梯间,这所医院没有什么人气,楼梯间更是分外安静,一级一级地迈上去的时候,能听到的除了脚步声就是呼吸声。

 

在上到二楼的楼梯平台的时候,白夏琳突然回了一下头,徐度雅明显被吓了一跳,脑子都空了,脚步往后撤的时候忘记了自己离台阶很近,在差点踩空的时候被白夏琳一把拉了回来,肩膀磕到了她的肩膀上。

 

心脏却好像在一瞬间踩空了,被抛到天上去又直直地坠下来,每一下的跳动都耗费了很大的力气。

 

咚——咚——咚——

 

这么大的心跳声,在这么安静的楼梯间很明显吧,和白夏琳靠的这么近的话,她肯定也听到了,要怎么解释,说是因为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才会心跳得这么剧烈的,听上去应该很可信。

 

但是白夏琳根本没有问这个问题,她搂着徐度雅的肩膀往后退到安全的地方,又把她推开一点,盯着她有点茫然的脸看了几秒,然后伸手摘下她的眼镜低头吻了上去。

 

刚刚在楼下的两次亲吻,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亲吻,只是嘴唇贴着嘴唇那样,可能持续了都没有一秒就分开了。这次却不是,嘴唇被白夏琳含在嘴里,感受着被吮吸的时候就连心跳声都听不到了。

 

“度雅,”分开的时候看到白夏琳很干的嘴唇上还残留着一点亮晶晶的津液,“想要的就是这个吗?”

 

白夏琳把她的眼镜还给她,徐度雅接过来重新把眼镜架在鼻梁上,又伸手轻轻扶了一下,像每个长时间戴眼镜的人会习惯做的那样。

 

回到病房之后白夏琳重新坐到了床上,徐度雅抬起手臂把袖子撸上去一点,看了看手表上显示的时间,然后抿了一下嘴唇,看着白夏琳说:“我该回去了。”

 

白夏琳的身体还很虚弱,因为爬了三层的楼梯还在喘着气,胸口在很轻地起伏。

 

“哦,”白夏琳弯起眼睛,“再见,度雅。”

 

“我下次还会来的,”徐度雅帮她把脱下来的大衣叠好放在床尾,“好好养病,伤好了之后接你回家。”

 

“回家?”白夏琳笑了一声,高高在上,又有点不屑的样子,“我没有家。”

 

“金字塔游戏已经结束了,”徐度雅答非所问,然后喊着从来没有喊过的那个称呼,“欧尼。”

 

徐度雅看了她几秒,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背后传来白夏琳的声音:“还会来的吧?”

 

“会的。”徐度雅回头,露出一个在白夏琳看来很天真的笑容。

 

游戏已经卸载了,火光被连绵不绝的雨水浇灭,欧尼,伤养好了就跟我回家吧。

 

徐度雅走后白夏琳又盯着那个空荡荡的门口看了很久,护士走过来查房,和她对上眼神之后皱了一下眉头,然后不情愿地走过来,在看到窗台上放着的雨伞之后很大声地问病房里刚刚回来的病人们:“这是谁的雨伞?”

 

“是我的。”白夏琳用冷漠的眼神看了一眼那个护士,然后伸手把雨伞从她手里接过来。

 

度雅不是丢三落四的性格,把雨伞忘在这里的话,下次会再来取的吧。

 

度雅,徐度雅,徐心医院的独女徐度雅,曾经以为会一辈子和白夏琳在一起的徐度雅,背叛过白夏琳的徐度雅。

 

会有下次的吧,天放晴了没一会儿就又开始下雨,白夏琳盯着窗户上蜿蜒的雨痕,想着,说过的一辈子在一起的话,现在也还会是真的吗。

 

一辈子在一起,不是因为是朋友,利益捆绑关系也已经被打破,那么度雅,下次会来,下下次也还是会来吗?


咖啡康塔塔

【宥元】人生小叙

*张元英的未婚妻在婚礼前一天失踪,而安宥真是“罪魁祸首”

*现实背景,大量捏造,宥元二人从初遇到三十岁的故事

*全篇2.3w+,祝阅读愉快



To have and to hold from this day forward, for better, for worse, for richer, for poorer,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to love and to cherish, till death do us part.

从今往后,不论顺境、逆境,不论富足、贫穷,不论健康、疾病,相爱到永远,至死不分离。



预感...

*张元英的未婚妻在婚礼前一天失踪,而安宥真是“罪魁祸首”

*现实背景,大量捏造,宥元二人从初遇到三十岁的故事

*全篇2.3w+,祝阅读愉快



To have and to hold from this day forward, for better, for worse, for richer, for poorer,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to love and to cherish, till death do us part.

从今往后,不论顺境、逆境,不论富足、贫穷,不论健康、疾病,相爱到永远,至死不分离。



预感


2035年4月


金秋天在一个平常又注定不平凡的周六上午九点接到了张元英的电话。彼时她刚下地铁,四月初的首尔还在倒春寒,天气亦是一片愁云惨雾。秋天右胳膊夹着从意大利背回的礼品袋,左手从风衣内袋里摸出响个不停的手机,赶在Joni Mitchell唱到“我记起的只是爱的幻觉”那句之前按下了接通。


然后在一分钟后爆发出了今日的第一句惊呼:“什么叫你的未婚妻失踪了?!”


“字面意思。”对面的张元英听着倒比她冷静,至少像是已经接受了相恋两年有余的枕边人在婚礼前一天不知所踪的事实。事发突然,今天她和过去半年内每一个周末一样,在预备结婚用的自家房子柔软的大床上一觉睡到自然醒,伸手一摸却只碰到一片冰凉。起先她并未察觉有多少不对劲,直到打了五个电话都无人接听,她来到客厅,发现属于同居人的行李箱也不翼而飞,大门口的鞋架上空了一半,这才终于发觉大事不妙。


“…那就是说她大概是半夜偷偷摸摸出门,之后就失联了?”金秋天在尚且没几个人的大街上健步如飞,眉毛皱成了一团,“但这怎么听着更像是离家出走?”


那头的张元英在短暂的沉默后叹了口气:首先她和我们一样已经三十多岁了,再说她向来是个理智成熟的人,这点你也了解。背景里传来叮铃当啷的声音,像是她在翻找什么东西。


你说的也对,秋天讷讷地回答。元英的未婚妻郑素熙是一位在纪实文学领域小有名气的作家,衣柜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衬衫,戴端方的黑框眼镜,衣服扣子永远扣到最上面一颗,最重要的是为人处世就和她的文字一样工整、严谨、一丝不苟,总是妥帖得体,不会让任何人难堪。这般个性的人选择负气出走的概率着实太低,难免让人觉得其中存在隐情。


两人谈话间秋天已经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她绕过门口华美的巨型喷泉,一个闪身进了电梯。在狭小安静的轿厢空间内,她最后这样说,“我先挂了,去送个东西,一会儿回给你。”


跳跃的红色数字定格在二十,她复又查看了一下对方传过来的地址信息,在走廊出来右手边第二家的门前站定,轻轻拍了两下门板:宥真,是我。


准备拍第三下的时候门开了,金秋天对上张元英沉静而疲惫的脸。


*


很难形容看到这一幕带来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或许是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不愧是秋天的多年好友,元英赶在她问出你怎么在这儿之前就不紧不慢地回答道:过来拿我的车钥匙,首尔这么大要是徒步找人也太折磨了。她晃了晃左手,秋天随即注意到那个金光闪闪的迷你埃菲尔铁塔钥匙扣似乎是之前宥真去巴黎参加电影节开幕式带回来的纪念品,她也有一个,不过比元英手上这个看起来规格更小。元英继续猫在门口翻箱倒柜,目标人物这时慢悠悠地出现在客厅,显然是刚睡醒,头发乱糟糟。秋天眼疾手快地将拎了一路的包裹向她丢去,有些恶趣味地欣赏对方几秒钟的手忙脚乱。


安宥真在去年年初搬了新家,但秋天当时业务繁忙抽不开身,只拜托经纪人代送了祝贺乔迁新居的礼物,今天是她第一次来到实地。金秋天倚着门打量起这间价值不菲的公寓,虽说过于价值连城的摆件难免让这屋子显得没什么人情味,但平心而论整体的家装风格倒是非常和谐统一且不失美观,沉稳的基调中透着活力,更像是元英而非宥真会喜欢的风格。阳台上养了一排半人高的绿植,秋天一下叫不出名字,但依稀记得是比较娇嫩的品种,很难想象安宥真一个脚不沾地的影音双栖大忙人能把它们养得如此健康繁茂。


找到了,元英说。秋天扭过头就看到她手上提着一双很适合开车时穿的平底玛丽珍鞋。元英蹬掉脚上的高跟,同时不忘指挥刚把自己塞进沙发里屁股还没坐热的宥真:把我那件MaxMara的直筒大衣拿来。被点到的人从堆积如山还套着防尘袋的名贵女士礼服里探出半个蓬松的脑袋,随后从善如流地走回卧室,不一会儿抱出两件外套:浅米色和深灰色,要哪件?元英选了深色的那件,边穿外衣边和金秋天咬耳朵,问她接下来有事吗,秋天答曰本身来首尔就是为了送东西,顺道下午去商圈逛逛,当下显然是解决你这头的插曲更重要。


安宥真走回冰箱前,开门拿出鲜奶和吐司面包,转头看见她们在门口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于是后知后觉地发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没什么,”张元英神色自若,“那宥真姐姐我们就先走了。”手搭上门把的时刻,安宥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玄关柜子上有两张延南洞那家日料店的代金券,快要过期了,你们带上吧。


一路风风火火地出了门、下了电梯、进了停车场,直到坐在法拉利Purosangue的副驾驶上系好了安全带,在元英发动车子的间隙里,秋天问出了那一句:所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告白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张元英也不是很明白。故事的前情是她们已经稳定交往了两年多。母亲急病入院,素熙尽心尽力照顾;她在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暂别娱乐圈,素熙全心全意支持。添置家具、敲定婚期,她们共同商议,顺利完成。甚至就在一周前,素熙还亲自给家里做了全方位的大扫除,说要以崭新的面貌迎接即将到来的婚姻生活。哪怕将时钟拨回前一天,也就是傍晚素熙告知她编辑对稿件不太满意,需要加班修改,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常。凌晨她睡得半梦半醒间听见素熙开门进来,她咕哝道来睡觉吗,对方说要下楼买包烟,突然想抽了,语气还很平和,于是她翻了个身再次进入梦乡,谁也想不到这竟是她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金秋天适时点评道。请柬已经全部发出去了,场地和司仪也早就敲定,她又想起安宥真沙发上左一件右一件的白色西装和连衣裙,显然是为明天参加婚礼准备的,深感这次郑素熙的不辞而别属实是捅了个大篓子。


当务之急是把人找到,张元英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先从她常去的地方开始吧。


她们先后去了出版社、编辑家、二手书店、专营咖喱炸猪排的快餐店、开在小巷里的奶茶店,并在最后一家店铺非常凑巧地偶遇了前来怀旧的金志垣,她捧着加了布丁和奥利奥碎的大杯特浓奶茶感叹道:还记得吗,这家店最初还是元英和宥真发现的,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它还在营业中,真不容易。


在时针走到二之前,风尘仆仆的一行人总算坐进了日料店。折腾一上午,唯一的收获来自年过半百的李编辑。“稿件没有问题,而且我昨天看到她到点就下班了。”头发花白的妇人惊讶地说。很明显这条线索并没有简化局面,反而将其导向了更加扑朔迷离的方向。


素熙为什么要说谎?张元英想不通。她戳着面前瓷盘里热气腾腾的奶油乌冬面,叹了口气:这太奇怪了。


*


这太奇怪了。


2033年2月,聚餐中的金秋天看着张元英发来的她和郑素熙的第一张情侣合照腹诽道。明明对方也是个主流认知中的美女,但怎么看都有点难以名状的变扭,狭长的丹凤眼也好,尖翘的下巴也罢,归根结底是因为——


“和宥真姐姐一点也不像啊。”一旁的金志垣冷不丁冒出一句。


眼下她们再度并肩一起蘸着芥末酱油吃三文鱼寿司,志垣和秋天交换了一个所见略同的眼神,后者放下筷子、挺直腰板,俨然一副说正事的神情:“贤瑞还在读中学的时候,一度沉迷推理小说。有次我和她一块儿看完了东野圭吾的《恶意》,里头有句话让我印象深刻:‘比起手法,动机也同样重要’。”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我在想,元英你未婚妻离家出走的动机,会不会和宥真有关?”


宥真?张元英茫然地注视着秋天一张一合的嘴唇。金志垣在边上补充道:就是,你看啊,我们上午去的那些地方,有好几个其实是你和宥真之前会结伴去的对吧?你的外套和车钥匙也在宥真家。再加上你们都喜欢女生,又已经陪伴在对方身边整整十八年了,我们一直以为——


“我和宥真没有在一起,”张元英说,“我们从未在一起过。”


倒带


“在一起”往往对应两种解释,其一是同在一处,其二是指恋爱关系。第二种自然不适用于她们,但第一种则是完全不同的情况。某种意义上正如志垣所言,这是一部跨度长达十八年的,由元英和宥真共同谱写的人生电影。


2017年1月


安宥真从门后跳出来的时候,张元英吓了一跳。


对任何一段关系来说这都不是一个好的开头,但它就是那样发生了。农历新年将近,写字楼的空气里充盈着欢乐的气息。张元英转着iPod,耳机里Sia正在唱Elastic Heart,但她对这些都不是很在意。她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自从参加了姐姐的毕业典礼,隔三岔五就有星探往家里打电话,说的无非是她多么有星相,做偶像的前景多么光明,如此种种。现在家长正和星船的招生老师在会议室里聊得火热,而她站在拐角的自动售货机前,只想给自己买杯好喝的饮料。


她的手指刚要按下选择商品的按钮,安宥真(一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元英从胸牌上读到她的名字)毫无预兆地从旁边练习室的门后蹦了出来,并擅自替她做了决定。“青柠味的这款比较好喝。”她弯腰从出货口取出滚落的冷饮,发际的汗和易拉罐表面的水珠一样闪闪发光。宥真把饮料递到元英面前,方才注意到对方瞪大的双眼,这下又变得不好意思起来:我吓到你了吗,真是抱歉。


有一双和小狗狗一样的眼睛,这个描述与外向、冒失、大大咧咧一并构成了张元英对安宥真的第一印象。回程的路上她拉开饮料罐尝了一口,清爽解腻但口感偏酸,于是评价栏又加上了一笔:品味无功无过。


两个月后张元英以新生的身份再度和安宥真在星船大楼碰面,二人状似熟稔地打了招呼。张母的手抚过女儿的发顶,她笑着感慨:元英这么快就交到新朋友了。


*


安宥真确实是张元英在公司的第一个朋友。


社交第一定律:先来后到。她们在正式见面前就已结识,报道当天张元英在一屋子叽叽喳喳的年轻女孩中一眼就看见了安宥真,她如摩西分海般穿越拥挤的人群,径直向这位比她年长365天的姐姐走去。理所当然地,在正式开始同期生训练生活后她们照旧结伴而行。练习生的日常忙碌而单调,形体课、表演课、舞蹈课、声乐课交替出现,周而复始,占据了一天中的绝大部分时间。她们一同上课、复盘、午休、加练、回宿舍,张元英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她累到在安宥真给她吹头发的空隙就一头栽倒,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被角掖得严严实实,腕表被妥贴地摘下放置在床头。她通常能再享受四个小时的安稳睡眠,之后烦人的闹钟会把她们喊醒,女孩们哈欠连天地从寝室鱼贯而出,涌向盥洗室和食堂,沐浴着晨光开启新的一天。那段日子的具体细节在张元英的脑海里已是模糊一片,可能是因为年代久远,也可能是因为出道前的时光大都是苦中作乐,大脑自动过滤了那些不甚愉快的细节。


不过有一件事,她记得格外清楚。


那是在她们参加Produce 48之前,有段时间首尔的学生群体中忽然流行起了吃刺梨。顾名思义,这是一种浑身覆盖着尖刺的水果,据说营养价值很高。一天中午赵佳贤从外面买来了一些,说是请大家尝个新鲜。她捞起一把放在桌上,很快女孩们就围了过来。大伙跃跃欲试,但看着果子上坚硬的刺,又不明白该如何下手。几个胆大的尝试用手去剥,无一例外被扎得手指流血,接连喊痛。


“你们聚在一块儿干什么呢?”安宥真从门外走到桌前,她定睛一瞧,旋即挂上了标志性的代表着势在必得的笑容,“要这么做才可以。”她边说边用手捏住刺梨的壳,指尖隐没在密密麻麻的刺中,随后稍一施力,刺梨便从中间裂开,露出了黄澄澄的果肉和饱满的籽。


人群中传来几声欢呼,她们拿刺梨泡水,装进随身水壶里作为下午体能训练后的维生素补充剂。有好奇的女生凑到宥真身边讨教去壳的诀窍,然而不知是宥真在这方面笨嘴拙舌,还是她们的实操技巧不合格,直到集合的铃声打响,她依然是她们中唯一一个能徒手剥刺梨的人。


很多年后元英从别处听说,人的一生投射在他人记忆中的是不尽相同却同样珍贵的碎片。对于宥真的妈妈而言,也许是年仅五岁的女儿初次展露演艺天赋时唱的那首歌;对于粉丝而言是她在初次出道的舞台上神采飞扬的模样;对于元英而言却是那个安静的午后,她远远地看着安宥真如一个自信勇敢的骑士那样,从容镇定地剥开那个棘手的刺梨。她剖开这个外刚内柔的水果,就像剖开一颗少女的心,丰盈的、细腻的,一口咬下去,酸涩的汁水浸润口腔,让人几乎要掉下泪来。


*


2018年8月


IZ*ONE成团夜,张元英站在舞台中央,周遭掌声和哭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她疑心这是一场梦,是无数个精疲力竭的深夜与宥真姐姐在睡前说悄悄话时描绘的幻想。安宥真靠了过来,她们温热的皮肤贴在一处,精致的眼影被泪水融化,心跳声奏响凯旋的鼓点。那时她们还不知道聚光灯下的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刺梨,更加坚硬、锐利,拥有无数长矛般致命的尖刺。


她们在新的组合里仍旧形影不离,这或许归功于社交第一定律的稳定发力,或许是因为习惯和年龄。青春期的小孩即便偶有争执也会很快和好——大概只消安宥真请她吃一份黑糖冰淇淋的功夫。难得的休假日她们结伴而行,穿行在闹市区的大街小巷,寻觅营业中的大头贴站亭拍一组赏心悦目的照片,中午站在不提供座位的快餐店门廊下你一口我一口吃完咖喱炸猪排,晚上搭公交去延南洞享用正宗的豚汁味增汤。暖风和煦的夜里,她们冲完澡后在露天阳台乘凉,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从最新一期时尚杂志聊到经纪人日渐加深的抬头纹,不知是谁又半路起了兴致,转头去认天空中的星星。


五彩斑斓的青春里,她长久地欣赏、钦佩、依赖着宥真,也偷偷地嫉妒、数落过她。张元英从不否认这一点:须知人无完人。倘若某人在你心中当真是白璧无瑕,只能说明你尚未真正“看见”她。


总而言之,那是最好的时光,青草妒春袍。她和宥真如此亲密无间,更甚以往。老同学赵佳贤评论道:简直是一对连体婴,手挽手招摇过市,生怕有人看不出她们感情很好。


2020年8月,张元英的十六岁生日,安宥真送了她一条项链:很特别的风格,吊坠推开是一个可用于收纳小物件的隐藏空间。她们去“秘密基地”(城郊的一座露天剧院,从植被覆盖率来看建成有些年头了,来这儿的都是老人和小孩,因而相对安全)观看了《真爱至上》,度过了夏季的最后一天。


回程的路上张元英靠着安宥真的肩膀许下生日愿望:永远是这样的夜晚该多好。


大人


“后来我们逐渐不再那么亲近了。”


张元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们正在前往延世大学的路上——素熙不久前曾表达过想在那里继续攻读博士学位。金秋天一个愣神,还剩大半杯的港式鸳鸯因车身忽而驶入陡峭的大下坡而晃动,溅出的几滴落在手背上,有点烫。


“为什么?”坐在后排的金志垣问。


张元英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为什么?此后漫长的十余年间,她也曾无数次问过自己,时至今日都无法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大抵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是算不清的糊涂账。2021年春天旧组合解散,每个成员都流了泪。她们互相拥抱,说着以后常联系,有的却也渐渐没了下文。


同年的初秋,宥真和她被公司告知将要和另外四个练习生组成新女团二次出道。张元英在不久的将来认识到,在选秀节目出身的限定组合当第二忙内和在五代新人团体做队长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境况。


一个很明显的变化是,她们不再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两个人单独待在一起。安宥真总是很忙,作为被直接指派的团队管理者,大事小事都难以避免地会有她一份,另有繁多的课程需要学习、冗长的会议需要参加。某天早上她们在茶水间打了个照面,安宥真忙着往马克杯里泡第三条特浓咖啡。张元英隔着一个洗碗池的距离观察她:卫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看起来竟像买大了一码,果然是又瘦了。宥真撑起笑脸和她寒暄,又说了些关心的话:昨天睡得怎么样?这两天听你讲话瓮声瓮气的,是感冒了吗?入冬后多穿衣服,当心点别着凉。而元英只是看着她,外界的声音仿佛一并消失了。那样的神情和举止,她曾在那些西装革履的上班族身上看到过,而那时她以为,这样的阶段还非常遥远。


是在什么时候,只比她大一岁的安宥真,和她青梅竹马的安宥真,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无声息地变成大人了?


“长大就是这么无可奈何的事,”张多雅宽慰着对面怅然若失的人,“元英有听过那句话吗?责任是成长最有力的催化剂。”她往妹妹的盘子里夹了一块牛排,“很多时候,交情都是阶段性的。初中玩得好的朋友,到了高中也许关系就会慢慢变淡,等到大学时,没准都不再联络了。情境的改变、身份的转变……导致事情变成这样的原因有很多,并不能说是谁的错。”


姐姐的话很快应验:另一个事实是,她不再是安宥真唯一的妹妹。比她更小的李贤瑞分走了队长的一部分注意和关爱。2007年出生的女孩,脸颊上的婴儿肥还未褪去,初次见面时难掩谨慎和羞怯,手指绞着裙摆,这样的孩子得到一点偏爱也是无可厚非。与此同时,安宥真也不再是她最好的朋友。比她更小的金志垣拥有和她更为相似的兴趣爱好,两人越走越近也是顺理成章。她终于结束了不情不愿的独自等待,和新朋友一起躺进柔软的沙发,做回轻装上阵的青少年,把一位成年人的身影暂时抛在脑后。


2022年,在和志垣探访美食的过程中,张元英恍然发觉,其实偏好新式西餐的她和偏好传统韩食的安宥真,从一开始就注定吃不到一块儿去,日料不过是双方的折中与妥协。明明在故事的最初她们就是如此不同的两个人,这般浅显易懂的事实,她却用了五年多才发现。


*


IVE成立后,她自认和安宥真各退一步,回到了简单、友善、不逾矩的队友关系,但外界以先来后到为标尺,仗着多出来几年的共度时光抢先一步给二人做了绑定。总有后辈或工作人员在找不到宥真的时候跑来问她,她早先很纳闷,心说自己又不是安宥真肚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她在哪,但看着她们抱有期盼的焦急模样,又不忍心挥手打发走,遂凭直觉说出一个地点。在张元英看来,这就像抛硬币、掷骰子,非常随机,没有什么章法,偏偏十有八九她都能给出正确的答案,由是公司里又传:果真情谊深厚、心有灵犀。


里头员工说她们情深似海,外头媒体写她们势同水火,张元英觉得这种反差倒也有趣。但2025年年中,星船一个电话把好不容易获得假期正在补觉的元英喊来公司处理“安宥真问题”时,她还是体会到了一丝微妙的被冒犯感。理事说安宥真最近情绪不太对,希望她能去做做思想工作。她听着心里冷笑三声,很想把手机推到这帮自以为是的人跟前:她们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上周五,安宥真录完综艺回来经过便利店,问她要不要带点吃的,她回道不用了,谢谢姐姐。对话简短、客气、礼数周全。


然则高层的指令由不得人拒绝,她也不知道安宥真身在何处,打电话提示关机,只依稀记得她小姨有套房在公司附近,便决定去碰碰运气。


张元英推开虚掩的门,客厅沙发上喝得醉醺醺的安宥真连头都没抬一下,依旧闭着眼,却准确无误地辨别出了来者:“是元英啊。”被叫到的年下认命般地走过去,默默收拾醉鬼留下的残局,她不得不悲哀地承认:恐怕她们之间确实存在所谓的心电感应。


元英大致能猜到宥真心情低落的缘由:组合发展进入瓶颈期,外面流言满天飞,形势不算乐观。她身为队长必然承受了许多来自上层的压力,责任心推着她迎难而上,转而面对成员们时又不能表露太多,饶是一个鸡血满满的乐天派,也需要被准许偶尔的消沉。


她安静地扮演着“像姐姐一样的妹妹”的角色,把最后一块玻璃杯碎片装进垃圾袋。一阵力从背后袭来,刹那间天旋地转。醉鬼昏昏沉沉,力气倒一点没减弱,结结实实地把她圈在自己的臂弯里。张元英趴在安宥真的胸口,感受到对方的手指穿过自己披散的头发。黑暗中她们维持着这个略带变扭的姿势,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直到宥真窸窸窣窣地把一个纸状物体塞进了她的衬衣口袋,元英忍不住轻笑出声:这是在做什么?长辈给小孩压岁钱吗。又听见那人郑重其事地说:这是我的锦囊妙计。在未来,最艰难的时刻来临之际,元英要做的就是打开它,然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耍人玩吗你?张元英嗔骂,作势要起身,结果被安宥真的衬衫扣子钩住了头发——天晓得这件衬衫还是去年宥真生日她挑花了眼才选出的礼物,理由之一就是扣子的设计相当别致——又扎扎实实地摔了回去,这下两人都笑了。


次日清晨,安宥真从亲戚家房子的次卧醒来,全然不记得昨晚喝多后发生了什么:包括她们的对话以及对方把她扛到床上又和衣在旁浅眠并于清早离开的事。而那张巴掌大的纸条被张元英仔细地叠好,藏进了十六岁生日收到的项链挂坠中。


*


以IVE人气成员的身份活动着的那几年过得很快。她们维持在不远不近的距离,说是同事太过无情,说是挚友又太过抬举。好比行至二十代中段她忽而迷上了茨维塔耶娃,分外欣赏这位天才作家强烈而孤傲的情感表达,于是当年的生日安宥真便送了她一本精装版的《茨维塔耶娃诗选》,但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鉴于她先后在泡泡和INS上分享过玛丽娜的诗,别的人也送了她同样的书籍。


她有时觉得,安宥真总是把她留在原地,叫她等,却又什么都不说。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是这样,咬着牙独自忍受不让她分忧也是同理。早年她们之间还存在约定和承诺,每每安宥真因不可抗力失约,只是接连道歉,却不曾真正向她倾诉。她看向对方眼下的乌青,想说你的心里装着江河湖海,为什么不让它流出来,你明明知道我会接住你的眼泪。但她最后什么也没说,因为抱怨意味着仍然在乎,意味着在角力和较劲中自动落入下风。她不要这样,那太不酷了,也太不像她了。


某个节点发生错位后,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即使后来想要回头也常常深感无从下手。张元英平静地接受了事实,她们做不成最契合的朋友亦或最亲密的恋人,大概终归是少了点缘分。


2031年12月


IVE以七年合约加三年全员续约的形式走完了作为偶像团体跌宕起伏的十年。解散演唱会舞台上的灯光比此前任何一次的都更为光彩炫目,明亮得叫张元英几欲落泪。安宥真过来牵她的手,她们从掌心相触到十指相扣,元英的想法定格在:如果无法变得更亲近,那么至少、至少也不要变得更疏远。彩纸礼花纷纷扬扬地飘飞而下,像一场迟来的大雪。她勾紧对方的小指,在鼎沸人声中悄声约定:长长久久地陪伴在彼此身边吧。


也许这样就已足够。


命运


差不多就是这些,张元英撑着脑袋,没有缠绵热吻,更别提床笫之欢,拥抱就是最亲密的举动。难道这也能叫人疑心是偷情吗?


西下的夕阳把三人所在的人文学院咖啡角渲染成一片橙红。结束了在大学的调查,结果是大部分和素熙相熟的教职工均表示这几天不曾收到她的消息,遑论见面。只有她硕士阶段的导师说昨天半夜素熙给她发了短讯,但说的也是工作上的事。她写道,自己正在创作的这本关于婚姻、家庭与难以定义的人际关系的悬疑小说离完结还剩最后一个章节,完稿后会第一时间拿给老师过目,请多批评指正。秋天建议她们稍事休息,重做梳理后再出发。


金志垣抿了一口美式,她说一般情侣相处个十来年,早就从同舟共济走向了同床异梦,过程中的鸡飞蛋打更是难以言表,没闹到同室操戈都算体面。你们这样平平淡淡地相依相伴,进一步没有纠缠不清,退一步没有渐行渐远,对比之下真是相当难得。她的慨叹发自真心:不过我也很好奇,在解散后你们的人生规划和步调如此不一致的情况下,不靠血缘或爱情——不排除情窦初开时你俩可能有过针对对方的怦然心动,但既然当年没对上电波,现在就暂且不算——你们是通过什么联系在一起的?


*


事实上,张元英不是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于是她不假思索地作出了答复。


2032年10月


她注视着佳贤在冷风中点燃一支烟。


元英自觉不是一个对时间敏感的人,但在拆开老同学寄来的结婚请柬时还是真切地体悟到了一霎的错愕:原来已经过去十多年了。现在她与本场喜宴的主角之一站在酒店后院的石阶上,欣赏着南山层次丰富的秋日景观。


“简直是一对连体婴,”赵佳贤调笑道,“我还记得你们那个时候,真真羡煞旁人。”


对于别人眼中她们的捆绑关系元英早已见怪不怪,她甚至在心中默数到三,果不其然听到佳贤的下一句话是:宥真最近还好吗?


她挺好的,张元英答,估计正和她因戏生情的第一任女友在巴黎寻欢作乐呢。当然她没有把后半句说出口,倒不是拿赵佳贤当外人,虽然IZ*ONE终止活动前佳贤就选择退出星船,重回大众升学毕业找工作的轨道,满打满算她们也没做多久的同学。只是安宥真的这段感情注定难有结果,所以不必声张。至于为什么笃信会以分手收场——


因为初恋没人当真。她默念,不知是说给谁听。


一小片烟灰簌簌地落下,赵佳贤扭头看她,半边脸隐没在头纱的阴影里,又问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这么多年,你们是靠什么联系在一起的?


几只飞鸟在半空中盘旋,斜阳的余晖即将被连绵的群山吞噬。张元英伫立在肃杀的秋风中,认真思考了约摸五分钟。


然后她回答:命运。


“哇哦,”赵佳贤说(‘哇哦’,金秋天和金志垣也说),“没想到你会给出这么高深莫测的答案。”老同学瞥见不远处一个身穿驼色长风衣、怀抱单反相机的女人顺着山坡向她们走来,关于命运的话题便就此终结。


佳贤一手揽过元英,一手招呼着那人快点过来。“还没介绍给你认识吧?”她笑眯眯地说,“这是我的大学室友,刚从延世研究生毕业,美籍韩裔的自由撰稿人,郑素熙。”


*


凭心而论,张元英认为命运二字确实是最贴切的解答。童年时代她在那台平平无奇的自动贩卖机前站定,在橘子味和青柠味之间犹豫不决的那一刻,冥冥之中齿轮便开始转动。如若不是命运的安排,该如何解释她们在IVE解散后鬼使神差地再度签约了同一家经纪公司,又该如何解释去年感恩节那天她没来由的惶恐与心悸?


2034年11月


21世纪的第四个十年过到快一半,社会在诸多方面实现了长足的进步,万物互联基本落实,新型移动设备层出不穷,信息化建设稳步推进。但也在有些方面没有什么进展,例如,交通事故依然是年轻人的头号杀手。


张元英在回家的路上逐渐感到不安。雨下了一整天,街边有人撑着黑伞步履匆匆,她隐隐觉得是不祥之兆。到家后煮了速冻水饺应付掉晚餐,元英开始处理明晚订婚宴上会用到的东西,却在一刻钟后又因心神不宁而划破了手,血珠在新买的桌布上晕成一道诡异的弧线。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到了该就寝的点,已成瀑布一般。素熙去新加坡采风,明天才回来。她躺在床上,脑海里一遍遍过着订婚相关的事:双方的亲朋好友都会到场,宥真也会来。为了配合家中行踪不定的长辈,宴会的举办日期两天前才定下。她昨日发短信确认:姐姐要来吗?安宥真很快回复:这么重要的场合,我一定会在的呀。


又胡思乱想了一阵张元英终于睡着,却也很浅,梦里她支着孤舟于波涛汹涌的大海上航行,看不到岸在哪里。凌晨时分天降一声炸雷,她惊醒,这下是真的睡意全无。她摸出手机看时间,屏幕上弹出一条新闻:突发!知名演员、歌手安宥真驾车于清潭站附近路口与一白色面包车相撞,对方疑似酒驾,车祸现场燃起大火。


*


张元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挨过了长长的夜晚,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穿好外套、打上车,在天刚蒙蒙亮的时辰坐在了秘密基地湿漉漉的石凳上——每当她面临重大的考验,都会来这里待一会儿。


她浑身湿透、嘴唇苍白、失魂落魄。若不是为了出席她的订婚宴,安宥真本不用匆忙改签,在暴雨天往回赶;也就不会遭遇飞来横祸,被推进抢救室至今生死未卜。胃里好像装了无数个刺梨,扎得她鲜血淋漓,一个尖锐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你明白的,她都是为了你。


你在想什么?现实中有人问。元英偏过头,看见左边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女孩有两个圆圆的酒窝和水汪汪的小狗一样的眼睛,这让她不可避免地又想起宥真。


张元英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在想一个人——我在想安宥真。


安宥真是谁?那女孩追问。


“安宥真是——”元英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十指边缘已被她无意识地抠破,点点血迹犹如微弱的火苗。


安宥真是天生的偶像、歌手、演员。安宥真是她第一个想要共度余生的人。安宥真是她认识的唯一一个能徒手剥刺梨而不为尖刺所伤的人,也许后来世界上又有别的人也学会了这一招,但她并不在乎。安宥真是断章的回忆,关乎盛夏、梦想和打翻了酒杯的客厅。安宥真的笔迹被她嵌进十六岁收到的那条项链里。安宥真是她糟糕的辩白,像暗恋一样老派,像爱情一样新鲜。


她说不下去,眼泪汇成的河流吞没了她的心。


*


人类最大的对手兼朋友是生活,即使输得一败涂地也还要互相扶持着向前走去。张元英浑浑噩噩地完成了订婚仪式上的每一个环节。宾客散去后她躲进洗手间,从随身携带的手包里翻出那条年代已久但光洁如新的项链。


她一直记着青春期的尾巴上安宥真留给她的只言片语,即便那听起来像一句无心的玩笑。不过她一次也没有打开看过。诚然一路走来经历过不少困顿,譬如IVE时期常见的被造谣和诋毁,譬如在一个虽然同婚合法但群众普遍恐同的社会公开性取向,再譬如因厌倦了演艺圈的尔虞我诈以及家中突遭变故而宣布暂时息影时掀起的轩然大波,但元英素来坚韧,她自信这些都还没到“最艰难的时刻”。然而此时此刻,她深感自己是多么迫切地需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来支撑她已然千疮百孔的心。


她打开吊坠,取出纸条,属于安宥真的字迹渐渐浮现。


正面写道:换心手术失败,医生问将要去见死神的病人,还有没有什么未尽之言,猜猜她说了什么?


张元英停顿了几秒,随即迅速翻到背面。


反面写道:答案是,其实你不懂我的心。元英有猜到吗?我知道,元英一直很坚强,看起来不会被任何困难打倒。如果真的有一天,强大如元英都觉得似乎坚持不下去了,那么,就请笑一笑吧——在大哭一场后,擦干泪,笑一笑,是否能重新找回直面生活的勇气?春宵苦短,所以少女前进吧!


从前有个人,夸下海口说给她准备了能解除最高级别危机的妙计,结果绕了半天,抛出来的是个比冰河世纪还冷的笑话,还是时隔九年射中当年自己眉心的那种。


张多雅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元英转过身,想说我没事,但是她看见姐姐温和、无奈、怜惜的眼神,又看见对方冲她张开的双臂。她缓了两秒钟,而后乖乖地走上前去,像还是很小很小的孩子时会做的那样,把脸埋进姐姐柔软的针织上衣里,痛快地哭出声来。


*


2034年12月


安宥真从门后跳出来的时候,张元英吓了一跳。


她希望自己能比十三岁那年镇静,可惜事实是她差点把鸡蛋打进下水槽。天地良心,元英一分钟前才挂断了和远在德国的未婚妻的视频通话,她和素熙保证一个人也会把跨年夜过得丰富多彩。像是为了给多彩加点佐料,安宥真毫无铺垫地从厨房门后蹦了出来,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在她愣住的片刻,不速之客已轻车熟路地从挂钩上取下小狗印花围裙,在身后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走到案板前。安宥真在购物袋里一通翻找,拿出西葫芦、豆腐、虾排、牛肉和元英前段时间心心念念的生椰冬阴功酱包。“来煮火锅吃吧。”她说,眼睛亮晶晶,带着温润的笑意。


她们又像从前一样并肩作战,只不过战场从舞台换成了灶台。感谢不减当年的默契度,张元英和安宥真在半个钟内解决了同柴米油盐的全部战斗,面对面坐在了餐桌前,准备享用勉强算得上是色香味俱全的晚餐。


汤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元英望着袅袅升起的热气发呆。这一个月她过得不太好,甚至可以说是很糟糕。她试图装作一切如常,但收效甚微。就连素熙的朋友,和她不算相熟又神经大条的爱琳都看出了端倪,在一次聚餐后拉着她的手问道你是不是很久没睡好觉了。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直到听闻宥真已转入普通病房,再观察三天即可出院后才迎来好转。张元英深知安宥真是对的,她确实坚强,即使最坏的情况发生,也终究会咬紧牙关一步步走下去。但她同时亦无法回避,曾不止一次地产生过这样的念头:失去了宥真的世界只是一个可怕的纪念馆,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安宥真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对不起。”年上轻声说。


张元英夹菜的手一顿。为什么忽然道歉?她不明就里。安宥真很快继续,说出的并不是她能想到的那几个原因(例如,没能出席你重要的订婚仪式):我更年轻一点的时候…很多次,和元英约好了要去看电影或是逛街,最后却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成行。现在想来,元英一定很伤心、很失望吧。


所以这次意外降临的瞬间,她只来得及以无比虔诚的心向上天祈祷:三年前的十二月,她和某个人勾指起誓,建立了一个一生的约定。或许因为她赴约的意志过于坚定,仁慈的上苍修改了命运的轨迹,让她在最坏的情形中拥有了最好的运气。


张元英低着头,鼻尖有点发酸。不要道歉。比起失落或气愤,更多的是受制于年轻气盛时自顾自闹别扭而未能宣之于口的担忧。她想说其实你可以试着多依赖我一点——她们的对话总是这样跳脱,没头没尾的,但开口还是换成了轻松的内容:别提这些了,姐姐少看两页冷笑话大全比什么都强。


安宥真的耳廓登时肉眼可见地变红,她磕磕绊绊地说:你看了?呀,那会儿还在中二期呢,再说我的本意也只是想逗你开心嘛,元英就别打趣我了。


是,是,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羞赧的宥真可不多见,张元英心满意足,决定奖励给对方一漏勺烫得刚刚好的韩牛。


安宥真却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狡黠地冲她眨眨眼:不过那可不是我写给元英的唯一一段话哦?


张元英的确如她所料起了兴致:还有别的?在哪儿呢?


不告诉你,元英自己试着找找看吧?狡猾的姐姐扳回了一成,正得意地笑。其实她言之有据:《圣经》中说,别惊动我爱的人,等她自己情愿。


什么和什么嘛,元英不甘地嘟囔道,闷头将杯中的梅子酒一饮而尽。


她们久违地长谈,漫无边际地自北说到南。许多和她有关的陈年旧事,张元英自认已经忘了个七七八八,被安宥真一提却又重新变得鲜活起来,仿佛近在咫尺:例如挤在逼仄的等候室内同吃一碗速食辛拉面;例如,踩着月光去买零食的路上,她们一前一后地走着,元英起头唱歌,宥真自然地就接下一句,路灯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吃饱喝足后,她们都有几分酒酣耳热。安宥真慢吞吞地站起来,说室内暖气太足,烘得人犯困,她要去开着窗的阳台上吹吹风。张元英挽过她的手臂说一起,结果两位醉鬼跌跌撞撞,刚拉开阳台门就一时不察,被前方的矮脚沙发结实地绊了一跤,双双跌入毛茸茸地毯的怀抱。


安宥真护着元英,倒没有摔疼,只是莫名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她的开衫在拉扯中滑向一边,露出内搭。张元英和纽扣大眼瞪小眼:精细的天使浮雕,原本的亮金色因时日已久而稍变暗沉——她穿的是当年的那件衬衫。


头顶上方传来朦胧的声音:我们来认星星吧。


元英侧过身,找了个舒适的角度枕上宥真的胳膊。阳台做的是阳光房样式的装修,今夜首尔难得天气不错,空气清新、万里无云,浩瀚星辰铺陈在她们眼前,如画卷一般。


这个游戏发源于她们的少年时代:选择一颗星星作为自己往生后的归宿和象征。起因是那个老掉牙的故事,传言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辰。


这颗怎么样?宥真指着天幕中央一颗看着很朴素的星星,根据方位,它不会是黄昏后第一个出现的,也不会是黎明前最后一个消失的,很有中庸之道。


该你选啦,宥真戳戳她的脸颊。


张元英是这样的人:年轻富有、高挑美丽,只是站在那儿都光彩耀眼得叫人移不开视线。这样的人对应的彼岸星辰,想必也该是整个夜空中最绚丽夺目的那一个。她稍加思索,做出了选择,指向的那颗星却和光芒万丈差了十万八千里,是普普通通、色泽寡淡的类型,但是和安宥真选的那颗靠得很近,两颗星交相辉映、形影相照。


*


新年第一天的凌晨三点。


安宥真一向浅眠,车祸后尤甚,大约是某种不太要紧的后遗症。张元英睡在她身旁,鼻翼微动,吐息沉稳。她借着床头灯柔和的光线描摹着元英的脸,从舒展的眉毛、低垂的眼睫,到挺拔的鼻梁,再到圆润的唇珠。她戴着小兔造型的睡帽,睡衣上也是一只卡通兔子抱着心爱的胡萝卜。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对可爱的东西爱不释手,安宥真失笑,三十岁和十三岁的元英的面庞渐渐重合。


她在厚重的羊羔绒毛毯下触到对方的手背。卧室中间是一个磁砖砌成的装饰性壁炉,每一块磁砖上画着一幅画:一颗心,一艘帆船,一朵玫瑰。生活,安宥真想,此情此景恰似佩索阿的两句诗:把你的手放在我的手里,让我们保持安静,被生活环绕。


有很多事情,她没有告诉元英。


比如那一年她站在门后,偷偷观察了她许久。她惊叹于世界上竟有这般漂亮可爱的女孩,说是童话中的公主都不为过。而公主形单影只,站在角落的售货机前,看起来是那么的孤单。安宥真手心发汗,她握紧拳头,鼓起勇气从门后走了出来。“不会再让她一个人”,她从一开始就怀抱着这样的想法。


又比如,她的第一段正式恋情并非像元英预想的那样无疾而终,而是差一点开花结果。女友在等上菜的空档变戏法般摸出一枚钻戒向她求婚,言辞诚恳地说爱她,而她落荒而逃,连礼貌地拒绝都做不到。爱,宥真咀嚼着这个字眼,她也说过爱,在很多很多年前,而那人当时忙着看雪景,大概率根本没听见。


安宥真觉得,她和张元英之间好像总是差了一点。她想过要提醒元英,晚点恋爱,谨慎结婚,只因戒指总会勾住一些东西,有时是毛衣,有时是自由。然而等她回过神来,元英的婚礼邀请函已不声不响地躺进她的收件箱,像一场海啸——意识到的时候,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


结束偶像生涯后,张元英和安宥真虽然依旧背靠同一家公司,但不再是团体活动时期那种抬头不见低头见、真实地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关系。同为演员,她们一进组拍戏往往就是个把月,只有难得在一个城市工作时会喊对方出来碰个头,吃顿便饭(多数情况下也是来去匆匆),其余交流基本都在网上进行,也算不上频繁。像是安宥真买了新房,来问张元英装修方面的意见,后者便翻出早几年自家装潢时留下的资料,一步一步指导。张元英考下驾照,打算买人生中的第一台车,也会向安宥真这个驾龄五年的熟手请教。安宥真说,当然是法拉利。元英问及原因,宥真不加思索:你不是喜欢Bebe Rexha的那首歌吗?她开始清唱:我就像一辆疾驰在穆赫兰大道上的法拉利。电话那头的元英笑着吐槽她,多大年纪了还没个正型。


不过这几个月她们的联络倒确实是比之前要多了。她们心知肚明、心照不宣,这份热络属于时间轴上的一个闭区间,起点是宥真的意外,而终点是元英的婚礼。她们拼命想抓住点什么,因为隐约明白,之后的生活将再不一样。


*


2035年3月,婚礼前十天。


张元英分毫不差地接起了那个电话。今晚是她的单身派对,但她无心做主角,简单说完开场白就退居一旁,慵懒地窝进沙发吃葡萄,旁观着她的狐朋狗友们借着这个由头推杯换盏,大声欢闹。


显示屏上无名无姓,这通电话大概来自地球上某个尚未被拆除的公用电话亭,接通后她听见一句温和的、带着浓重鼻音的:“是我。”


是谁?张元英甚至没有花一秒钟来推理这个问题,首先知道她家电话号码的人就不多,其次会直接略过自我介绍、如此开门见山地和她说话的人更是寥寥无几,于是她说:宥真姐姐。


她听见对面轻柔的笑,混合着呼呼的风声和微弱的电流声。绝对是又去应酬喝酒了,她暗自嘀咕,没再开口,只等对方吩咐。安宥真却罕见地踟躇,过了有一会儿才说,元英啊,首尔好像下雪了吧。她像是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想起我走时没关阳台的窗户,能不能拜托你去看一下?我怕那些绿植冻死。


都三月底了还会下雪吗?张元英起先并不相信,但她随即听到客厅里爆发出一阵欢呼,方才还围着吧台把酒言欢的人全都跑到了窗边向外瞧,有嗓门大的开始唱那首迪士尼金曲:你想不想堆个雪人?


她顺势回忆起上一次首尔的三月飞雪,好像还是在2022年。那天她们一大早爬起来赶行程,她在车上睡得昏天黑地,还是旁边坐着的宥真把她轻轻推醒,指向窗外。下雪了,她说,眉眼带笑。她偏头看去,果真有细密的雪粒自彤云密布的空中倾泻而下,街对面不少人正举着手机拍照。她想起昨晚睡前读到的那首诗:而自我们唯一的窗户张望,雪,雪,雪。宥真好像在她的耳边说了句什么,但她没听清——那声音太轻,轻得像一片飞羽、一句叹息,轻易地就被其他队友兴奋的呼喊声淹没。


开车到安宥真家花了大约半个小时,张元英熟门熟路地输入开锁密码,进到室内。窗户的确没关,冷风直往里灌,她合上窗、落下锁,又去给每株植物浇水、修剪叶片。元英不懂宥真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身为四处奔波的超级大忙人却要买一堆娇惯的绿植摆在家里,要不是承蒙她多有照料,估计到现在已经枯死大半了。


忙完这一茬后她坐下歇息,环视着空空荡荡的房间,觉得自己的心也一并变得空落落起来。张元英打开冰箱拿出一瓶青梅酒,决意借酒消愁,喝到浑身上下暖洋洋的才想起刚刚是开车过来的,这下只好打车回去。临走前她把车钥匙放进门口的收纳柜里,又给安宥真留了张便签贴在门上,上面写着:医生叫你静养,你要注意多休息,别太累了。P.S. 少喝点酒,姐姐喝多了记不住事。


来到户外她才发现,雪不知在何时已经停了,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元英裹紧大衣,缓缓向路口走去。


幽灵


她们走出爱琳家所在小区的时候,天差不多彻底黑下来了。收留逃家的至交好友是一件无论在哪都很常见的事,然而她们仨把门铃按得震天响,也没听见里面传来半点动静。对门邻居这时买菜回来,好心的老太太听完来龙去脉后告诉她们别折腾了,她清早遛狗的时候正好撞见爱琳出门,大包小包的,神色匆匆不知干什么去。


截至目前,坏消息是她们仍旧对素熙如今身处何地一无所知,好消息是张元英刚刚收到保安室发来的视频:监控拍到郑素熙于今日清晨五点一刻拎着行李在小区门口上了一辆出租车,车牌号清晰可辨。这样一来,就算明天素熙依旧下落不明,等达到失踪立案的时间要求去报案时,她也能提供一份较为确凿的证据,节省一定的查案时间。


三人正商量着下一步对策,直井怜的电话打了进来。组合解散后她回到日本发展,这几天正好在首尔谈项目,想着很久没见了,就计划着约她们一块儿吃个饭、叙叙旧。得知素熙的事情后她一语惊起千层浪:不应该啊,我昨晚还在东大门附近的烤肉店看见她了,千真万确。但她当时在和人吃饭,我也就没上前打招呼。


“和谁?你看到和她吃饭的人是谁了吗?”金志垣敏锐地抓住了重点,急忙追问。


直井怜可疑地沉默了几秒,而后开口,语气还是淡淡的:


“是和宥真姐姐。”


*


安宥真。


郑素熙在电脑文档里打下这三个字后,眼前又浮现起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那一天:两年前的黑五季她陪女友逛超市,在货架末尾,元英和宥真非常巧合地握住了同一盒曲奇饼干。在经历了互不相让的拉锯和隔着排架的面面相觑后,还是宥真先反应过来,她两手插兜绕过来和她们唠嗑,说着好久不见,这么巧吗,元英也就借机介绍了她们认识。


正回想着,身后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双手搭上素熙的肩。她仰头看来人,扬起一个微笑:你来啦。


*


2035年4月,婚礼前两天。


郑素熙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和这段露水情缘做最后的告别。她吻了吻情人的唇角,又低声说了些体己话,正打算就此别过时忽而察觉一道锐利的目光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她回头看,休假中的安宥真站在马路对面向她招手,笑意盈盈的,那笑却浮于表面、不达眼底。素熙暗叫不好,即便这几天她确有找安宥真聊一聊的念头,即便她可以解释刚刚发生的一切,但这实在不是一个恰好的时机。


一刻钟后她们坐进转角那家生意兴隆的烤肉店,宥真大手一挥说今天我请客,素熙只得扯出一个无力的假笑。烤盘在二人之间滋滋作响,她盯着宥真露在毛衣外的一截衬衫领,询问道最上面的那颗扣子怎么不见了。对方估计也没想到她会在意这个,只说这件衣服并不常穿,也没注意,可能是在哪儿勾到了。素熙哦了一声,似是若有所思。


炭火烧得噼啪作响,等五花肉烤熟的间隔里,安宥真主动开口打破沉默,她问:你知道面对婚姻最重要的是什么吗?她意有所指,炯炯有神的眼睛在炉火的映衬下显得尤为明亮。郑素熙低头作沉思状,不过对面显然不考虑给她思索的时间,伸过一只手,修长指节在她面前的餐盘上敲了两下。


是保持忠诚,宥真一字一顿地说,你要谨记于心,别再忘了。


素熙唯唯诺诺地点头,舀起一勺芝士玉米塞进嘴里,苦笑着想:她果然是看到了。


她们又聊了些有的没的,素熙心不在焉地陪宥真喝酒,余光看着大门口的人进进出出,她似乎还看见了一个长相酷似直井怜的人来前台取生食礼盒,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那人也往她们所在的位置瞄了一眼。安宥真倒没再继续敲打她,只是围绕婚礼筹备、未来安排等话题问了问,又说起元英的一些鲜为人知的趣事:十五岁那年敲坏了公司的一面架子鼓、二十岁那年徒步去远郊捉回了一罐萤火虫。郑素熙只是静静地听,间或附和两句,她猜测安宥真自己都没发觉,说起元英的名字时那么珍重,语调也一并变得上扬、轻快,像一朵松软的云。她又想,宥真虽然素来健谈,但平日也不见她如此滔滔不绝,叙述这桩桩件件小事,如数家珍,于是抬头去看,这才发现对方已面色酡红,一瓶烧酒喝到了见底。


店里即将打烊,只剩零星几个服务生在做收尾的打扫整理工作。素熙把宥真扶到路边,掏出手机打车,屏幕上跳出张元英发来的消息:加班结束了吗?她方才记起早些时候为了和情人见面谈分手而撒的那个无伤大雅的谎言,想了想没有回复,毕竟总不能直言不讳:我和一日之情的对象拉拉扯扯被你火眼金睛的宥真姐姐抓了个现行,她请我吃饭敲警钟却又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现在我正要把这个麻烦鬼送回家。


安宥真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下了车、进了家门也没停歇,弄得素熙啼笑皆非,她觉得宥真若不是执意走演员的道路,没准会是个还不赖的演说家。当她尝试着把这个举杯消愁的笨蛋架到床上去的时候,对方已经开始发表一篇主题是元英的笑容的长篇大论。


“元英笑起来的时候,最先作出反应的是唇角,会弯起一个像新生的月牙一样的弧度;接着是眼睛,会变得比平时还要生动和明亮。她的笑就像……清澈见底的湖底,随波摆动的嫩绿色水草一样。”


她握住素熙垂在床边的手腕,力度之大叫对方有点吃痛:说老实话,我在街头看到你的时候,才终于产生了她马上要结婚的实感。接下来的话虽说有点羞耻,但果然还是想要你记住。


醉鬼晕晕乎乎,咬字却清晰:在这个世界上,我比你还希望她能幸福,比你还希望她能永远带着那样令人心颤的笑容,快快乐乐地走过人生的春夏秋冬。


素熙顺着她的意思在床边的地毯上坐下,她把头埋在膝盖间,过了会儿才哑然道:话虽如此,但你是不是找错了述说的对象?


不,安宥真说,只要你知道就足够了。


这个世界上,我比你更爱她,这样的事,只需要你知道就够了。


素熙抽回手,又静默地坐了会儿。以她现在的高度,目光正好与床头柜齐平。那里放着一个精美的金属标签立牌,其上用俏皮的长耳兔滴胶燕尾夹收纳着一张落款为“元英 2035年3月”的便签纸。她没有细读那些叮嘱,只是由衷地感慨宥真和元英的家简直是对称的镜面——随处可见难以割舍的、属于对方的印记。也就是在这样的瞬间她想通了很多事,放下了最后一丝幼稚的打击报复心,不再诘问,亦不再对一些晦涩不明的疑惑、嫉妒或埋怨耿耿于怀,终于能够下定决心、做出行动。


时针走过十二点,素熙给爱琳发了条短信:你觉得这个季节去夏威夷度假会是个好主意吗?


离开前,她最后从口袋里拿出那枚天使浮雕纽扣,放在安宥真的枕边。


“我把它还给你,”她说,“这一次别再弄丢了。”


*


素熙的“可以解释”,其实所言非虚。在2035年4月,婚礼前一周,江南区宁静的宅邸里曾发生过这样一段对话。


爱琳把沾满了咖啡的大团纸巾扔进垃圾桶,她失手打翻的拿铁污染了素熙费老大劲才擦得一尘不染的茶几,但她并不为此感到抱歉,只因对方在上一秒语出惊人。


“这栋房子里住着一个幽灵。”素熙说,口吻淡然地像是在讲今天元英不在,晚上我们去吃那家泰国菜怎么样。


而她金发碧眼的友人登时从比格犬造型的凳子上一跃而起,眼睛瞪得像铜铃:天啊!所以你把我喊来——不是,你怎么拖到这个节骨眼上才说。就算我立马帮你约我认识的最棒的驱魔师,最快人家也要下周才能到韩国。”


爱琳双手插进卷曲的头发,眉毛绞在一处,又迟疑地瞥了她一眼:……如果你接下来告诉我这是一个愚人节笑话,我发誓我真的会给你一拳。


不是。素熙言简意赅,她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这既不是一个笑话,也不是你讲的那种西方鬼故事,她说,我口中的幽灵是一个文学而非物理上的存在,是一类意象。


爱琳终于又规规矩矩地坐回了凳子上,她挑了下眉,示意对方继续。


素熙双手交叉:比方说,元英心情好的时候会哼歌,但她最常哼的几首全是某一个人的歌;比方说书房的电视机上,观看时间最长的都是某一个人主演的电视剧;再比方说我系的这条围裙,你坐的那把椅子,众所周知我是猫派而元英钟爱兔子——那么问题来了,家里哪来的这么多小狗元素?


爱琳有点琢磨过味儿来了:“所以你是觉得,在你和元英之间横亘着一个第三人,这个人成为了你们家庭的幽灵?”


素熙点点头,接着道:但不要紧,我已经采取了措施——我出轨了。


她说这话的语速极快,如竹筒倒豆子,爱琳硬是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她惊叫,紧接着仰天长叹,哭笑不得:哪有你这样“以牙还牙”的!她扶额,摆摆手道:罢了,你先告诉我你认为元英的“外遇对象”是谁吧。


素熙即刻回答,面不改色、吐字清晰:“安宥真。”


爱琳一时失语,再开口的时候咬牙切齿:我现在是真的想揍你了——你别玩手上这个纽扣。她怒极反笑:我以为你会比谁都清楚她俩不是那种关系。


在你的拳头打到我的鼻子之前,不妨先来思考一下这个问题。素熙对她的威胁毫不在意,举手示意,泰然自若:婚姻关系的实质是什么?


她不等对方回复就颇为流畅地说了下去:在美国,八成人无法携恋爱对象挺过七年之痒,原因无他:他们不再像过去那样对彼此抱有强烈的好奇和欲望,他们在对方眼中已不具新鲜感,更多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我们都知道,人是很善变的动物,两人看似吻得难舍难分,说尽山盟海誓,但那其实不过是激素的小把戏,一旦把对方搞上床的欲念逐渐减退,也就意味着这段关系开始变得岌岌可危。


她话锋一转,说回正题:所以人类需要婚姻,出于对安全、稳定和排他的渴望。婚姻关系的实质是一种具有法律效力的证明,证明“我永远会回到你的身边”。你说她们“不是那种关系”,我同意,但正是如此,才更凸显出她们之间的联结是多么的非比寻常。没有激素的裹挟,不靠法条的束缚,换言之是既无权利和义务,又无名分与好处,但她们还是坚决走上了践行誓言的道路,一走就是十几年:张元英和安宥真的生活中永远有留给对方的一席之地,无论顺利或失意,或任何其他理由,永远是陪伴、尊重、扶持,忠心不改、矢志不渝,直到死亡将她们分开。——甚至,如果有人说,她们已经将对方规划进了自己死后的生活(假设当真有的话),我对此也毫不意外。


她们早就已经分享人生了——早就已经是彼此在这条风雨之路上的伴侣,注定会一起走向坟墓。


素熙最后幽幽地总结道: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爱琳听完她的论断,仍然眉头紧皱,但脸色缓和了不少。她尝试用自己的话来整理并补全事件的完整逻辑:依照社会的约定俗成,如果元英和你结婚,婚后她必然会面对那些关于排他的条条框框,将无法与宥真保持现在的交往模式。这更是无形之中加大了她们敞开天窗说亮话,意识到对方才是自己人生伴侣的难度。你目前还没考虑好该怎么做,只想出了一个叫停婚礼的下下策(即,跑出去拈花惹草),因为你知道元英绝对不会接受配偶是个三心二意的人?


素熙回报给她一个肯定的笑:其实,我也是在今天才想明白这件事:喜新厌旧、见异思迁、半途而废皆是天性使然,人就是这么无可救药,就连我自己,也正无可挽回地向那八成美国人靠拢——我确实一度移情别恋,出轨不纯粹是出于功利的目的。她的目光掠过爱琳,看向远方芳草萋萋的庭院:但或许,元英和宥真可以交出一张不一样的答卷。至少,我是这样相信的。


重逢


张元英在晚间六点一刻回到了家中。


她将外套和提包随意地扔进门口的竹编蒌,拖着在外奔波了一天的疲惫身躯走向懒人沙发,把自己丢进高弹海棉和柔顺棉布的海洋。金秋天被经纪人一通电话叫回公司讨论专辑封面修改事宜,金志垣也接到了来自电视台的临时任务,距三人分别已过去四十分钟有余,但两位友人的临别箴言依然在她的耳畔回荡。


金秋天说:“我觉得联系你和宥真的纽带不是命运,或者说不仅仅是命运。”


她捏住从奶茶包装袋上拆下的红绳的两端,比划道:好比这就是连接着你和她的红线,我认为其中只有很小一部分是由不可抗力织成的,比如你们的初遇,其他部分都是你们发挥主观能动性的添砖加瓦——是你们选择了彼此。你们人为制造了无数由头和契机,只为让对方留下,不要走出自己的生活。你一定有更懂车的朋友,正如她本不必买那些娇生惯养的绿植。她向你抛出橄榄枝,而你欣然接受做她的园丁,这样你们便又有了一个介入对方世界的理由。你们潜意识中不想分离、不愿走散,却又碍于某种隐秘的犹豫和胆怯而将这一切推脱给命运,殊不知这份命运本身就是由你们一手缔造的。


而金志垣说:“我觉得你需要再仔细思考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和这个人结婚。”她看向元英的眼神中包含了一些理解和担忧。


眼下张元英久违地望着天花板放空,她不得不承认朋友们言之有理。郑素熙不告而别,她只担心她的人身安全,对于婚礼可能的推迟或取消不仅没有焦虑,反倒升腾起了一种被她刻意忽视、本不该产生的宽慰。她的泰然处之实则也指向了一个非常冷酷的结论:她并没有那么在意她。至于宥真,让她举棋不定的宥真姐姐,她再不能信誓旦旦地说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张元英觉得自己被卷入了一场拼图游戏,拼的版图是她的心。她东拼西凑,凭借由远及近越发详实、明晰的记忆拼完了九成以上,只差最后、最关键的一块就可以把线索全部串联打通,揭晓谜底。


*


爱琳重重地拍了一下素熙的肩膀,走到她对面一屁股坐下,没好气地开口:好极了,三十六计走为上。我东奔西走了大半天才把在这儿的所有工作交接完,只为陪你演一出落跑新娘——你最好指望这个策略能奏效,我觉得它也就比自爆出轨稍微靠谱了那么一星半点吧。


素熙的手一刻不停地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你大可放一百个心,”她向友人保证,“元英是聪明人,她只是需要一段完整的时间来从头至尾地把自己和宥真十八年来错综复杂的情感给梳理清楚。她会明白的,如果她们之间真的差了点什么——那也不是缘分,而是勇气。”


仁川国际机场的候机厅里人声喧闹,机械的电子女声传来:女士们先生们请注意,您乘坐的由首尔前往夏威夷的KE053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爱琳拾掇起重重的行囊,催促素熙赶紧收起电脑,而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子屏,说再一分钟。我是个作家,讲究有始有终是我的职业病,她理直气壮地辩解道。


打完最后一个字、按下发送、戴好恰巧播到Travelling Light的头戴式耳机,郑素熙最后透过落地窗回望华灯初上、霓虹璀璨的首尔,和这座她生活了五年的城市说了再见。


*


张元英是被邮件提示音吵醒的。


她不情不愿地拉过平板,手指上下翻飞滑开收件箱,在看清发件人一栏时瞬间感觉心跳漏了一拍:让她们一顿好找的失联人员郑素熙的名字规规整整地出现在左上角,像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


如果再早几小时,张元英笃信自己看到这封信的第一反应必然是愤怒,但她现在的心态已全然不同。心脏在怦怦跳,她怀抱着在圣诞节早晨拆开陌生包裹的心情点击了查看全文。


第一、二段无甚特别。对方在首段简单交代了自己的动向(机场、夏威夷、度假),俗称报平安,还贴心地附上了在机场大厅拍摄的本人出镜实时短视频来证明真实性。第二段的内容与财产处理有关,也是寥寥几句,素熙表示她后续应该会留在美国发展,拜托元英将她打包好的一箱书邮寄到她位于纽约的家中。现在想来,她们几乎没有任何利益牵扯,十几本书、几条没想起来收进行李箱的领带和牛仔裤就是全部,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更像是合租舍友而非差点结婚的情侣。


但到了第三段,张元英不得不逐字逐句地认真看了。那些工工整整的印刷字开始翩翩起舞,好似她胃里扑飞的蝴蝶。


素熙写道:…有这么一个人,你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她好像不能被单纯地划分到友人、爱人或亲人这样简单粗暴的单一社交维度中。你想起她,就像想起一场连绵不断的雨、一条温暖的河。这样超脱的、难以界定的感情让你困惑,使你躇踌,不敢再上前一步——因为你把她看得太重,你太在乎她了。


但你不知道,她也是这样看你的。


早在我之前,早在许多年前,就有一个人(一个忠贞而羞怯的女孩)向你发出了诚挚的邀请,请求你做她人生的伴侣,同她共享生活。但是让你徘徊的同样也让她犹豫,于是她想起那句话:救赎之道,就在其中。她以巧妙而委婉的方式寄出了她的书信,却迟迟没有收到答复,这又让她误以为,或许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


说来也神奇,张元英一共在那年生日收到了三本《茨维塔耶娃诗选》,是同一出版社的同一版次,外观看起来别无二致。她从头到尾翻完的是李贤瑞送的那本,后来不幸于去日本的旅途中丢失;姐姐送的那本在征得本人同意后被她捐赠给了家附近的一所孤儿院,现在可能已是某个爱读书的小朋友的宝贝。唯有安宥真送的那一本她不曾打开过,却完好仔细地保存着,被她从宿舍的书桌搬到姐姐的储物间,又搬到自家的书房。


如今她在书架前站定,因一路小跑而微微喘气。《肖申克的救赎》中的经典台词、“寄出书信”的表述,素熙提供的暗示指引她来到这里。她取出那本诗选,犹如取出一个美丽的魔盒,在做足了心理建设后翻开第一页,感受到过去的潮水在延迟多年后猛烈地扑来。


2018年她们通过Produce 48选秀出道;2021年她们作为IVE的成员二次出道;2023年IVE发布首张正规专辑《I've IVE》;2026年IVE发行的单曲专辑《Destiny》打破了韩国女团唱片销量纪录;2031年IVE宣布解散;2032年她主演的第一部网剧上线;2035年安宥真为大热电视剧《无声告白》演唱了主题曲《Everything I Never Told You》……那么久的时光里,在漫长岁月的中段,不偏不倚的时间点,安宥真在《茨维塔耶娃诗选》的扉页上画下了两个丑丑的火柴人,观众需要通过对打歌服细致入微的观察才能辨认出这对卡通小人是当年红极一时的偶像安宥真和张元英。画风拙劣的两个火柴人笑得很开怀,手拉着手躺在开满郁金香的山坡上。


她抚摩过那些因时日久远而略微褪色的笔迹,感受着边缘的凹凸不平。好像她们的席卡还放在星船练习室的圆桌上。好像她还能看见安宥真端坐的身影,带着盼她看见又怕她看见的忐忑心情,在那片稚拙的涂鸦之下,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地眷写着这样一首诗:


致元英: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在某个小镇,

共享无尽的黄昏

和绵绵不绝的钟声。

在这个小镇的旅店里——

古老时钟敲出的

微弱响声

像时间轻轻滴落。

有时候,在黄昏,自顶楼某个房间传来

笛声,

吹笛者倚著窗牖,

而窗口大朵郁金香。

此刻你若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


张元英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但有水渍在书页上晕开,像春日突如其来的降雪。窗外是好天气,而她的心里又一次下起了连绵的、细密的雨。


*


难以定义没关系,你可以在之后的时间里慢慢探索、渐渐确认。再者我会说,爱就是爱(本来就只有程度的区别),而你们毫无疑问是长久而深刻地爱着彼此的两个人。


张元英驱车前往秘密基地,素熙的话萦绕在耳旁。她甚至没有确认宥真的方位,但她知道她在哪儿,她就是知道,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元英明白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很糟糕,衣服穿得歪歪扭扭,头发睡得乱七八糟,素着一张因劳累而显得疲倦的脸,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但她并不在意,那句话怎么说来着,carpe diem,活在当下、把握现在。


她猜测安宥真大概已经知道了郑素熙离开的事,可能是秋天或者志垣告诉她的。她早上有意隐瞒,只因了解以宥真的脾性,势必会为这事鞍前马后,而医生说过她需要静养。元英再次感叹前未婚妻言之成理:你们唯一的问题就是太为对方着想。


她把车利落地停在路边,三步并两步地跨上台阶,走进这座承载了无数欢笑和眼泪的剧院。晚间电影已经开场,今天放映的是21世纪初妮可·基德曼、朱丽安·摩尔和梅丽尔·斯特里普主演的传记片《时时刻刻》,观众还不少。小女孩抱着泰迪熊玩具从她身前跑过,前排穿着校服的中学生正挥手招呼着同伴。张元英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安宥真,一如十八年前在星船报道的那天。那时她想的是什么?看着安宥真独自坐在报告厅的一角,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向前方,张元英原来在那时就下定了决心:想要到她的身边去,想要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在来的路上,她其实拟好了几版开场白,轻松愉快的是“我们好像成为了素熙最新一本小说的主人翁,但相信我,在她的书中做主角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咄咄逼人的是“你怎么敢说‘你若不爱我’”,置身事外的是“我们去吃黑糖冰淇淋吧,还是之前那一家”。她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例如2022年那个下着雪的早上,你想对我说的是什么?有很多故事想分享,例如我最近读到一句话,觉得很贴切:十六岁想向三十岁预支智慧,三十岁却只想问十六岁讨一点点莽撞。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在她看到安宥真的那个瞬间。她注视着对方被剧场灯光镀上了一层金边的身影,觉得这些话都可以留到以后再说,她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而此刻,她只想给宥真一个大大的拥抱,她的手紧紧环着对方的背,二人的心跳融在一处——她们会紧密相拥,像两颗小小的星星相撞。


电影里弗吉尼亚正在念她的独白,妮可·基德曼低沉的嗓音与排山倒海般的古典钢琴声交织,在空旷的剧院回响:……亲爱的,直面人生,正视存在的一切,了解生活的本质,看清它本来的面目……


永远记住每个在一起的日子;


永远记住共同走过的岁月;


永远记住爱;


永远记住属于我们的时时刻刻。


她感觉心变得好轻盈,胸腔中飘荡着一句呼唤:到她的身边去吧,像河汇入海,像鸟飞向山。


张元英迈出第一步。


安宥真回过头来。




全文完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春生桥

游戏王

【宥元生日48H接力产出活动】

8.31  22:30     

上一棒 │22:00 指数吐艳佑缘 (微博)

下一棒 │23:00  @饮酒怪咖 

  

  

迄今为止

我所经历的一切悲伤

都是走向你的道路吗

希望能向你传达

许多写完删掉的话语

心意在明年今日到达

——慢邮筒(Younha)

/

 

 

[姐姐,只和元英玩游戏吧。]

 

某个夏日的午后,孩子撇起眉毛委屈的对我说了。我停止了...

【宥元生日48H接力产出活动】

8.31  22:30     

上一棒 │22:00 指数吐艳佑缘 (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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迄今为止

我所经历的一切悲伤

都是走向你的道路吗

希望能向你传达

许多写完删掉的话语

心意在明年今日到达

——慢邮筒(Younha)

/

 

 

[姐姐,只和元英玩游戏吧。]

 

某个夏日的午后,孩子撇起眉毛委屈的对我说了。我停止了嘴唇的鼓动,心里感受到从来没有的紧张,冒出汗珠也从额头直直的滚落进蓝色条纹短袖。元英第一次表达了类似占有的话语,我该高兴吗?但现实却是,不知所措像傻瓜一样楞了一秒然后结结巴巴的回复,什么,元英啊,你,你跟踪姐姐了吗?

 

张元英在昨年的时候刚刚迈入高中三年级的门槛,四年前,因为是邻居、父母也恰好认识,于是相约着一定要考入同一所高中,先一年毕业的我,顺理成章的进入了排名前列的池目大学,在脱离掉厌恶的环境跳入大学的夏天里,好像对孩子的关心也慢慢减少了。自我时间的增加、无法避免的社交,这些都让我渐渐对恋爱产生了兴趣,朋友们谈论的焦点也总是放在感情纠葛上。

 

交第一任男友的时候,毫不保留的对元英说了,如果没有记错,元英第一次眼睛里有了难过的表情,嘴上只是不痛不痒的问着,姐姐,那个人是怎样一个人呢?哎呀,就是最普通最死板的那种男人,连拥抱都没做过呢,明明说是谈恋爱了,却笨的可爱。这样啊....那姐姐和他分手吧。

 

没有劝解说“为什么不多接触一下呢,慢慢来或许就能接受。”而是直接用姐姐啊分手吧这样生硬冷漠的语言回复了我。听见那句话的真是眩晕了,虽然后来和昌俊的结局确实走向了分手,可是元英面无表情又用力的字眼,是不是太夸张了些?

 

仔细想来,居住在那一片区域的孩子们很多,元英也不只有我这一个姐姐,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其他姐姐的年龄多多少少都在2岁以上的差距,只有我比她多了一岁,然后生日也十分恰好的相差了一天。可这些都不是她排斥我恋爱的理由,想着或许是还没有步入大学接触到少男少女们,所以觉得姐姐怎么可以先我一步恋爱呢,就说了上了大学元英恋爱就好了那样的话安慰她,听了安慰,元英依旧皱着脸颊哼哼的对我生气了,用冰淇淋哄了大概两个月才哄好。啊...

 

孩子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的?也许是从一年级就开始突飞猛涨的身高,也许是背着我开始偷偷化伪素颜妆容的二年级,也许是三年级偶尔用平语互相打趣吗?不对。

 

在我三年级的某一天用单车载着元英一起去上学的时候,元英把背后束着我腰部的手慢慢缩紧了,然后用只有彼此才听得见的声音得意的说,

 

姐姐啊,我们现在好像一样高了。

 

难道是那个时候吗?

 

 

*

 

元英二年级,我三年级,她总是习惯于询问我的恋爱状况,倒不是什么空穴来风和自我吹嘘,高中三年我确实有点风靡的意味。姐姐最爱的不是打游戏嘛,不会想着恋爱的,每次都那样回复了,可是特别在意的她依然不知疲倦的问着,像问候吃饭那样平常,

 

16岁上高中的时候担任班长的职务,运动会上一己之力得到了第一名,也可能因为打游戏特别厉害,脸也长得还不错的原因,就被高中的女孩男孩不断告白着、某一次含含糊糊的没有讲明白拒绝的事情还闹得全年级都轰动,说是许许多多的人误以为我真的恋爱了而哭了。这些事情元英都知道,才15岁的元英,没有异常的情绪波动,讲了或许也就像橡皮擦过很快忘掉。彼时的我对恋爱也根本不感兴趣,只想着怎样考进大学。大大小小的苦恼也多数来自于难解的习题而已,

 

[姐姐,你真的没有想过谈恋爱吗?]

 

[当然,每天的课业都够繁重了,还要抽出时间来打游戏,谈恋爱这种浪费时间和精力的事情,当然不愿意做了。]

 

[身边的朋友都开始有谈恋爱的迹象,姐姐,姐姐那么招人喜欢。一点也..]

 

[身边的人都?...难道说,你要开始早恋了吗?是哪个兔崽子...]

 

忽略后半句话,我假装愤怒的样子,孩子却埋下了头开始支支吾吾,

 

[早恋?姐姐啊..早恋。我不会早恋的。]

 

[不是说完全不可以,遇见合适的就在一起吧,反正恋爱是人生的必修课,早晚都会有的,姐姐不是死板的人。没关系的。]

 

[别提那个,嗯..嗯。我和姐姐一样没有恋爱的想法。作业还很多,不是考虑的时候,]

 

[...总之姐姐先给我讲讲这个题目吧?]

 

短暂的聊天结束了,二年级的课业对我来说很简单,就算是困难一点的大题也能解出个七七八八,不过,元英,你真的不会做这么简单的二类题目吗?我记得你最擅长的不就是...

 

[真的不会。]

 

好吧,没关系。即便我讲的很清楚了,元英依旧要挑出一些古怪的点来,说姐姐啊不对,这个点,那个点,要是放在别的题目上。延伸出许许多多更加重要的知识点。没错,那是只有早已掌握才能想到的,我没有拆穿她的把戏,既然这样就权当复习一遍了,讲到后来变得有些兴奋,

 

[是不是这么解的?这个思路解再难一点的也没问题的。]

 

一改往常吵吵闹闹,没有一直不停的按动圆珠笔,也没有听懂了就重新演算的刷刷声,那个时候迎接我的是少有的沉默,孩子像一个漂亮的玩具停止了运转似的,我低下头看清楚她漂亮的脸型轮廓,因为特定的情况更加胆大妄为了,睡着了吗?

 

平日里,元英不是贪睡的孩子,虽然我们玩耍的时间非常多,一起去游乐园也好,一起去打耳洞也好,总是闪闪发光的露出了笑容,我曾说过,真是神奇极了,姐姐给我绰号了吗?永动机?太怪异了吧!什么啊,因为你总是不会累,对待什么都很认真,永动机一点也不过分,好吧,那随你叫吧。姐姐也得接受我的绰号,叫什么好呢,干脆叫游戏王好了,姐姐打游戏很厉害,嗯,不只是游戏,在一切生活里都把我耍的团团转呢,我是上了发条的小木偶,被游戏王轻轻的捏在手里...

 

这么说也不不无道理。算起来,大大小小的事情,我说了什么,记住了立马就去办,所以元英也给我养成了总会认为她不累的习惯,元英?元英啊...叫了两声也没有回应,黑色顺直的头发被卷过,正是二年级爱打扮的年纪,在我脱下衣服想要盖上的时刻,不知道孩子是说了梦话还是怎么的,可能是我听的黏糊了吧,粉色嘴唇里,那六个字就这样轻飘飘的到耳朵里了。

 

我讨厌朴秀珉。

 

*

 

[你,你就是安宥真?呃,写在公示板上的?]

 

送元英去中学的那一天,我遇见了另一个有趣的孩子。见我第一面有一点磕磕巴巴的,但眼睛里想说的话却十分热烈和明白。哦哦,我盯着她校服右上角的“朴秀珉”回道,你就是元英嘴里那个也喜欢打游戏的秀珉吗?说是通过元英嘴里知道了名字,但我清楚的记得元英并不喜欢她,那天也只是短暂了提了一嘴,我很讨厌朴秀珉,不仅成绩总是和我不相上下,而且还..还?还很喜欢打游戏,这点和姐姐一模一样,这么说,你是讨厌姐姐喽?被噎住的元英气鼓鼓的憋住了脸,直到红色都蔓延到耳根,轻轻张开嘴音量却在减弱,她说,

 

姐姐,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自从上了大学,多出来的时间除去谈恋爱,每天早晨的时间也变宽裕了,三年级的时候,因为住得近,所以每天也都载着元英去上学,那十分钟的单车路程里,有时是热烈的夏天,有时是冻得发抖的冬天,无论是冬是夏,环在腰部的手指都十分用力,冬天能够理解,可是夏天?会不会太热了些..元英的手指仍然没有放下,缩在红色领结下的脸庞被晒烫了,抬起头仿佛自怨自艾,放开就会掉下去了嘛。

 

每次因为惧怕或惊喜,紧紧牵住手指的时分,元英总是说姐姐的手掌太大,找不到准确位置因而无法十指相扣,只能用相对舒服的姿势捏紧大拇指,好像俄罗斯套娃。外观的确仅仅能看见我的手背,她的一点指尖从我的虎口露出来,就是那样奇特的姿势,从认识保持到了现在。风吹在脸上有一点疼,我努力的回想了一下手里的温度,大多数时间是36度,有时候是37度,总之单车的后座足够大,元英不可能有坠落的风险,我的手掌也足够大,元英不会有滑脱的机会。思来想去,孩子只是想找理由黏着我,

 

不过,元英不是只喜欢黏着我,周围其他姐姐偶尔也黏,年龄小,性格可爱,所以姐姐们都心甘情愿。但说起陪伴最多的、最亲密的,还是宥真姐姐。她是我最小的姐姐,在情感犄角还未萌芽的少年时代就认识了,按理说越早记忆应当会消退一些,但每每谈起第一印象,元英总是露出一副了然如胸的神色说道,我记得姐姐当时穿了什么,穿着粉色的卫衣...世界上竟然还有脸这么小的人啊。我那时说了什么?特别可爱..又高又瘦,脸是非常小孩子的,很神奇呢。

 

每年姐姐们聚在一起,我们都这样互诉着对方,直到前不久,已经17岁的张元英终于在我说了好几年的回复里微微努了努嘴,露出不满的神色。姐姐啊,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哔——

 

秀珉发来消息,不知道为什么,上次秀珉暗地里加了Kakaotalk我没拒绝,好像说是对某款游戏很感兴趣要我发链接来着,没过多久就约了见面。

 

朴秀珉长了一张乖顺而温暖的脸,某些角度里很机灵,看得出来很喜欢游戏,夏季燥热的蝉鸣里,我们在星巴克点好了咖啡,冰美式,前辈你有些传统啊,不是的,是因为元英喜欢。我直截了当的说了。因为元英喜欢所以我也总想着试试一样的,后来变成了一种习惯。可秀珉却只是微微露出了笑容毫不在意,是个习惯吗,韩国人大多数都有这个习惯倒也不奇怪了,我也会尽力去试试的。

 

[不过,我从其他人那里了解到前辈不仅游戏打得厉害,成绩还很不错,以优秀毕业生的称号进入了池目大学,对不对?]

 

空调的温度是不是有些太低了,我摸了摸一片冰凉的额头回复着,

 

[是啊,是啊。]

 

[大家都说你是游戏王,因为我也喜欢游戏所以早就想认识了,听说是元英的姐姐,嗯,我的意思是,是亲姐姐吗?]

 

[不是亲姐姐,但..]

 

难道要说,最近孩子对我的态度变得有些异常了吗,虽然嘴上称呼宥真姐姐宥真姐姐的没有发生改变,我却清晰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悄悄变化了。准确来说,我并不是一个擅长观察的人类,对于某些不关心的事情的处理可以说得上是粗糙,可如果元英的头发长长了一厘米,就会买好项圈递过去说,头发又长长了啊,嫌麻烦就扎起来吧,反正你怎样都好看。

 

[居然不是亲生的啊,还以为每天都一起来学校,是亲生的姐姐呢。]

 

秀珉喝了一口咖啡,神色有些微微落寞了。

 

总之模糊的记忆里,秀珉说了许许多多我感兴趣的话,也相互约定好了要再见面,话题的结束来自于手机的微微振动,元英用Kakaotalk发来了姐姐啊你去了哪里快点回家吧,azzo尿在地板上了。

 

啊,什么?秀珉观察到我聚起来的眉毛问了,出了什么焦急的事情吗?

 

我连忙把手机放下去然后喝掉了最后一口冰咖啡,嗯,是很焦急没错了,

 

[我家兔子正面临着非常危急的大事件需要我回去处理呢。]

 

[是掉在水里了吗,兔子好像不能碰水吧?]

 

我们元英要是知道她最讨厌的人此刻正关心着她一定会愤怒的大吃好几顿吧?用力把想笑的眉毛压下去,我露出了拙劣的惊慌表情。

 

[和这个有一点点关系,谢谢你...]

 

[但是抱歉啊秀珉,我真的得回家了。]

 

 

 

*

 

应该和元英一样同仇敌忾的、Kakaotalk上秀珉的邀请再次发来的时候,我动摇了内心。也就是那段时间,我们同时对摇杆游戏机产生了兴趣。摇杆游戏机如今早就被淘汰了,可距离那所中学的不远处,还有一家游戏城里面啪啪摆满了,秀珉邀请我一定要去试试,然后KOF,她说,前辈你会这个吗?被勾起了兴趣的我兴冲冲的回复着,什么呀,KOF是打得最好的!在我11、2岁还在大田居住的时候..

 

元英皱着眉头向我靠近了,姐姐,你今天怎么这么兴奋呢,她的手里提着刚刚网购来的篮子,说是最近对插花很感兴趣就买来了,

 

[我在网络上看了插花教程,要一起做吗?]

 

[这个,元英啊,呃,今天姐姐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是吗,可是周末了还有什么事呢,你不是刚刚才和昌俊分手吗?]

 

[是,是这样没错啦,但是还有些别的。]

 

[什么别的。]

 

[就是,呃,别的。朋友说是要聚餐。]

 

[姐姐。]

 

元英拧在一起的眉毛忽然像上了松紧,“啪”的一声卸掉了。

 

[去吧。]

 

[嗯..?]

 

[我说去吧。]

 

即使脚步已经抵达游戏城,我的脑海里仍旧播放着元英古怪的、像函数图像一样跌宕起伏的表情。游戏城的周末,孩子们都堆满了,十分夸张的大声叫嚷着,赢了赢了,什么赢了?在一片混乱中,秀珉抓住了我的手腕,慢慢的带我走了出来,我们相视了一番飞快的走到附近能坐的地方坐下了。

 

[等等吧?]

 

[嗯。]

 

[过了下午两点应该就会慢慢变少了,毕竟补习班..前辈应该知道的,补习班大多都从两点开始。]

 

对于补习班,稍显痛苦的回忆也跟着钻进了脑袋,初升高的时候,那一段日子真是十分痛苦。不光是我痛苦,元英也很痛苦,为了进入最好高中的我们拼了命,卷子瀑布一样泄下来,最夸张的一次是一起写卷子睡着了,不知道是元英还是我碰倒了摞在一起的厚厚试卷,那些试卷像雪花一样铺在我们身上,姐姐啊,要管吗?元英用疲惫不堪的声音问,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妈的,连眼皮都管不住了还管试卷啊?..睡吧,元英,我们睡吧。最终妈妈们打开房间门,宥真呢?元英呢?——我的头正枕在元英的大腿上睡得香甜。

 

想到那副样子我叹了一口气,

 

[哎,补习班,有些补习班早早从一点半就开始了,现在调到两点了吗,孩子们压力实在是有些巨大啊。]

 

[前辈那个时候吃了很多苦?]

 

[当然,因为吃了苦所以才想着从游戏里得到一些东西消磨苦处。秀珉,或许你为什么打游戏呢?]

 

[我嘛,可能是生活太无聊?总之没有什么挑战性。但游戏里啊,赢了的快感,输了的落寞。会跳跷跷板一样上上下下的快速到达情绪高峰,遇见些奇形怪状的boss,吐着火焰也好指挥泥土也好,躺在地上死去就会感到很爽快。]

 

[这样吗,]

 

大多数孩子这个年纪都是这么想,但我到了大学依旧没有割舍掉这个爱好,生活并不会一直都无聊,挑战的事情也会一件接一件的出现,唯一不变的,不还是那些丝丝缕缕的痛苦嘛。

 

[现在几点了?]

 

[一点五十五,快了。前辈,我们往那里走吧。]

 

我点了点头,顺路跟着秀珉回到了人潮渐渐散去,甚至有些清凉了的游戏城。

 

赢了还是输了?我并不太在乎游戏的结果,和秀珉恰恰相反,如果说她是游戏结果导向人格,那么我就是游戏过程导向性人格。比起输赢,我更在乎游戏中某一招我是否使的漂亮,游戏某一个瞬间是否让我产生了揪心、懊悔的感觉。那次见面的末尾,秀珉十分佩服的扬起了脑袋,前辈,真不愧是游戏王啊..什么都很厉害,就没有不会的。

 

啊!我对她的奉承并不感冒,又是老套话啊,转身看了看Kakaotalk,那里一片死寂,没有人给我发消息。在我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的时候,秀珉拽住了我的袖子,

 

[前辈啊,教我打KOF吧?]

 

没有理由拒绝就匆匆点了脑袋,然后她问了我住在哪里,顺路吗?顺了百分之八十呢,我们一起走吧。那一刻我才觉得自己愚笨,为什么和秀珉总是她先掌握主导权呢,应该是我先问出口的,然后再说不顺路,不就可以拒绝掉了吗?好像有些晚了,但事已至此,我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可是真的要答应吗?元英平平的那句话,“去吧。”去吧,去吧。安宥真,你要放任张元英也讨厌你吗。

 

好好整理了表情终于下定了决心,是的,如果秀珉这家伙仅仅是赖着我陪她打游戏,也太过分了,总是约着出来,问东问西,我有些烦躁了。

 

[秀珉啊?]

 

[嗯。]

 

[如果一起回去的话,元英会生气的。]

 

[啊?她为什么会生气?]

 

我假装忽略她想诱骗出我说出元英讨厌她的话皱起了眉头,

 

[我也不知道她生气的原因是什么,]

 

[但,]

 

[我可以肯定的一点是——]

 

[她会生气。]

 

 

 

*

 

目前为止,那个装有十分漂亮的插花的玻璃瓶还待在我的卧室里面。

 

一个人下公交车的时候,元英跑出来接我了,从家门口到公交车站50米的距离,孩子呼哧呼哧的忙着赶来,眼睛鼻子,五官都用力的找寻我的破绽,喂,真的像个侦探啊,我听见她故作镇静的话,慢慢的笑了。

 

[姐姐啊,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晚吗,好像只过了两个小时呢?]

 

[就是晚了。]

 

[好吧,那就算是晚了吧。]

 

[我做了插花..送给你的。]

 

那天的天气,实在是太糟糕了,黑色的大块乌云笼罩了整个居住区,我站在元英家的门口,静静的等待着要拿出插花送我的她,过了几分钟,大概十分钟才出来,看见她满头大汗的模样有些好奇了,元英啊,只是拿插花,为什么花了那么久的时间呢?

 

元英支支吾吾的没有回话,抬起两个玻璃瓶其中的一个说了,

 

[这个?]

 

见我没有立马做出决定,她又立刻抬起了另一只手臂,

 

[还是这个?]

 

[挑选吗,元英想送我哪一个呢?]

 

这并不是需要时间的问题。可元英却的的确确认真思考着是哪一朵花枯萎了吗,哪一朵又因为过了时间所以变了颜色,挑挑拣拣最终说,这个吧?我接过经过她细心挑选的花回到了家,摆放在了显眼的地方,看着心情会变好,漂亮的玫瑰花,嫩嫩的好像15岁元英有着脸颊肉的脸蛋啊。我立刻凑近想要看的更清楚,到底是哪里更像元英呢,她小兔子一样的嘴唇在喝了葡萄味果汁以后就是这个颜色...味道,和初生的玫瑰也有一点相似、

 

猛地,我好像被重重的刺激了一下,因为在元英送我的插花里,花柄上层次不齐的青色断口是如此的笨拙和心急。然后,一个事实也像窗外的闪电一样劈进了我的心里——

 

原来那十分钟,她是去剪了玫瑰的刺啊。

 

7天,还是8天?某一天里我和元英一起去了经常送甜品的姐姐家,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插花的问题上,姐姐递过了亲手做好的甜点,因为相处的很熟,邻居姐姐们都很知道我和元英的癖好,比如蛋糕我喜欢吃不甜的,元英喜欢吃偏甜一点的,所以要是我和元英一起去拜访,姐姐往往就不会做蛋糕,而是换成我们都喜欢的酥脆饼干。咬着饼干的咔咔声中,姐姐的温柔的笑了,说是我们元英真的很贴心,送来的插花里玫瑰都剪掉了刺呢。

 

那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这句话的严重的杀伤力,心中只是大大的跳出两个疑问,

 

什么,给姐姐们都送了吗?

 

居然,都剪掉了刺吗?

 

一个视线投了过来,我紧紧皱着眉头不想搭理,嘴里的饼干嚼着嚼着发出了更巨大的声音,我用力把它们嚼的咔哧咔哧响,与之相反,元英轻松的回复着姐姐的话,有一点骄傲,是吗,每个姐姐都做了哦。元英是细心的孩子。姐姐和元英一问一答很欢快,刹那间,隐隐约约的,我感觉到自己好像在玩着游戏,元英瞄准了脆弱的某个部位投出长矛、世界一下子从全知沦落到第三视角。

 

她是故意的。

 

附近的影院今天早晨发布了消息,本身这段时间也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元英的学习紧张了,曾经我们每个周末都会去看电影,这个习惯不能搁置啊。最重要的是,今天,20世纪少女要重映了。元英啊要一起去看吗,我一边滑动着手机,那个人没有回复,嘴巴哼哼唧唧的动来动去。我抬起头看了看,哦,原来耳朵里放着歌啊。“试试看,试试看,试试看。”

 

[喂,有没有听清楚我说什么啊?]

 

我轻轻捏住她耳朵一侧的耳机线,

 

[在听什么?]

 

[啊...啊,SISTAR的试试看啊,没听见我在哼着嘛姐姐。]

 

[好吧,这可不是理由,下午的电影,要一起去看吗?是20世纪少女诶。]

 

[20世纪少女?昨年上映的时候就隐约知道有些俗气了,姐姐,不是吧,你真的要去看?]

 

[你...。]

 

孩子什么时候这么会哽住别人的话了?孩子真的长大了,

 

[不去就算了,不去我就约着....]

 

在话头没有止住的那一秒,元英抬起头严肃的问了,

 

[姐姐,你又交了新的男友吗?]

 

当然没有,回复的瞬间我的心跳速度加快了,要是元英知道是秀珉,那个她最讨厌的孩子,啊..事情好像往不好的方向发展了。我立刻扭转了话锋,是,是暧昧对象,还在暧昧...嗯。

 

听到这句话的元英沉默了片刻,然后立马用示威的眼神轻轻看了我一眼,

 

[不是说过了吗,姐姐谈恋爱,不可以对我隐藏。]

 

但知道姐姐恋爱的元英不也什么都没做嘛。我有点心虚的低头了,

 

[算了,下次不要这样就对了,下午几点的票?]

 

看电影那天,不知道是不是阴差阳错,我和元英一起到影院门口的时候,看见了秀珉的身影,秀珉毫无遮掩的带着巨大笑容向我跑过来,捏着可乐的手指摇晃了,啊!千万不要...在秀珉的滔天巨吼里,我简直要闭上眼睛了。人们管这个叫什么,叫墨菲定律来着...我的大脑像坏掉的电视机,满是雪花屏。

 

[前辈!你也来看20世纪少女吗?听说今天是重映的日子。]

 

没有等我回答,元英就拽住了我的手指,十分固执的要和我十指相扣,元英啊,这是我们的第一次十指相扣,我觉得我应该说点什么自我开脱的话,但嘴唇死死的封上了,变笨了。

 

[朴秀珉?]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本来不能完全合上的两只手,此刻在某一方死死的用力后,坚硬的无法分开了。

 

 

*

 

长发。短发。有刘海。无刘海。

 

不同的时候,我的样子总是不一样的。青春期我和元英一样十分注重自己的变化,有时候想把头发留长,往往没多久又会觉得,是不是短发更加清爽呢。有刘海更可爱,但大家似乎都更喜欢我没有刘海的样子呢?

 

交了男友,昌俊的个子很高,才交往的时候追的很热烈,打听到住哪里了就每天送着花来,坚持了有一个月,我被打动了,虽然每次都是一样的花,每次夹着的小卡片都是,宥真啊请和我交往吧!听朋友们说男生一旦开始坚持,他身上就有了和某些见色起意的男人截然不同的品质,得抓住才行,有时候看着昌俊虽然不算帅气但依旧可以算是“干净”的脸,我就想,我是不是真的应该抓住他呢?

 

记忆?记忆其实不是一种能够长久的东西。某一天里,元英敲响了我家的门,打开的时候,我看见她的怀里正抱着昌俊送我的花,家里已经堆了不少,看见一模一样的,难免知道,啊,他送错了。他在今天记错了我家的门牌号。

 

[姐姐啊,今天有一个奇怪的男人送了这个来我家。]

 

[是送给你的吧?]

 

[嗯..]

 

[当时在做作业没有听到,妈妈接过了,那个男人说了,宥真妈妈好。妈妈就知道其实这个是送给你的。]

 

[姐姐,你恋爱了吗。]

 

元英淡淡的说着,字眼是问句,语气却是陈述句。

 

[他在追求我。]

 

[是吗,姐姐其实要真的恋爱了,我也无所谓,只要不隐瞒就好,只是...一个还在追求就记错了门牌号的男人,要好好考虑啊。]

 

从那以后,昌俊就没再送花过来,方式也变成了约着出去吃饭兜风什么的,我渐渐的也忘记了这个伤口。和元英的话不一样,给朋友们说了这个事实,她们就劝解道,只是一天而已,人总是会出错的。是啊,人总是会出错的,每个人都不是尽善尽美的人。说是忘记,故意的成分绝对占了重要的比例。我故意忘记了小插曲,所以在第三个月的时候答应了昌俊的告白。

 

交往不久,昌俊就对我说,宥真,把头发剪短吧,刘海也可以慢慢留长,我觉得那样的你更好看。当时的我正留着长发和刘海,昌俊说这样的话我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决定,毕竟给谁说也好,都会奉承的说道你什么样子都好看,既然男友那么觉得,那么可能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吧?我苦恼了很久,最终打算给元英说,

 

[元英啊,姐姐最近很苦恼,要不要剪短头发,把刘海留长呢?]

 

元英静静的盯着我的脸看了看,

 

[有什么好苦恼的,姐姐不是上了大学就坚定了自己的路子是什么了嘛,难道有谁说你不好看了吗?]

 

[不是的,哎...]

 

熟悉我卖关子的元英声音更用力了,

 

[说吧,是谁..]

 

...

 

[就是那个,和我交往着的昌俊。最近昌俊建议我把头发剪短,留长刘海,说那样更好看。]

 

默默的叹了一口气的元英聚拢了眉毛,说真的,姐姐和他分手吧?如果他真的喜欢你,怎么会想着让你变成另外的样子,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应该是最好看的那个。

 

[姐姐就是姐姐,只有姐姐觉得自己漂亮的时候自己才是漂亮的。]

 

孩子的话让我陷入了沉思,昌俊再次叫嚷着说你得变成什么样才好看的时候我的表情终于不耐烦了。为什么一定得按你的来?因为那样更好看啊...对,每次吃饭也是你喜欢什么就点什么,电影也要挑你喜欢的来看,才追我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人都是会变的吗?只是喜欢的不深的借口而已,你真的爱我吗? 

 

[昌俊,我们分手吧。]

 

[就因为这个分手?安宥真,你不觉得自己过分了吗?又没说是什么非不得以的事,谁会觉得这是无理的要求,都说了是建议啊建议。]

 

建议,要说三遍以上吗?

 

但的确,谁会觉得这是无理的要求,人人都有不同的审美罢了。漫长的人生里,就算不是昌俊,也会有其他人跳出来说,喂!安宥真,你不应该这样,你应该那样,可,真正喜欢我的人绝不会轻易倚赖着某种必然的亲密关系就指指点点我的一切,没有落下眼泪,我只是轻飘飘的想着孩子坚定的脸然后带着冷漠点头了, 

 

至少张元英不会。

 

一起在马路上乘凉的夜晚,父母们都谈到了孩子们的小时候,姐姐们也在互相调侃,小时候的谁更可爱,长大了就完全性感,在数不清的变化里,长高了,眉目也开始像不易察觉的时针旋转着清晰,妈妈提到了16岁的我,啊,十六岁的宥真是短发来着,姐姐们也都说那个时候的我又青涩,又帅气,不过17岁的那个夏天里,宥真变了吗?大家都觉得那个时候我产生了某种变化,但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连我自己都忘记了那个时候我是什么样的,一直没有说话看着星空的元英在一片沉寂中开口了,

 

那个时候姐姐不是剪了刘海嘛。

 

啊,那个时候,我的确是剪了刘海。元英啊元英啊,姐姐们都问了,你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爱着宥真姐姐所以知道啊。

 

难怪,元英最小却不会因为姐姐多就漏掉对哪一个的爱呢,我急急忙忙的回复,姐姐们都哄笑成一团,只有元英笑的不那么厉害,隐秘的藏好了嘴角然后缓慢的点了点头说。

 

对啊,我不会因为姐姐多,就漏掉对谁的爱。

 

谁这个字咬的很重,不知道是不是听错,很快另一个话题出现了,叽叽喳喳的声音又回荡在了马路上,我的思绪在那一秒拉长了——

 

 

*

 

前辈,上次答应好要教我KOF的啊!

 

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十分钟,期间不算上厕所的话我看了手表七次,秀珉姗姗来迟了。不是周末,而是工作日,在Kakaotalk中我的态度很强硬,要是来不了的话,就等暑假吧。发送了具体时间我就没有管秀珉是不是真的要来,视线里秀珉慢慢喘着粗气跑来了,

 

[你逃课了?]

 

[翘掉半天课的话完全没关系。]

 

哎呦秀珉这是何必呢。我不知道脑子怎么抽掉了就又问了一句,

 

[张元英会发现你不在的吧,你们同班啊。]

 

[是同班没错,]

 

[但,]

 

[前辈为什么总是这么在乎张元英?]

 

秀珉眯起眼睛打量了我一下。

 

因为...元英是我最小的妹妹。上次,看电影时我再次哭的稀里哗啦,元英瞪了我一眼然后悄悄把纸巾放在了我的手心,这么多年过去,姐姐你还是很喜欢哭。..我应该不算是感性的那一类人吧?周边的人们哭泣的也不少啊。

 

[姐姐光是纠结自己是不是感性这点就够证明了...不过真的很可爱。]

 

[真的。]

 

元英和我考上了同一所高中,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所以靠在元英胸口哭了,闷闷的元英的心脏打着我,考起的人没哭,大一岁的姐姐开始啪嗒啪嗒哭了。真是拿你没办法,想哭就哭吧,如果我的胸口算是依靠的话,一直靠着也没关系。

 

泪眼婆娑中我抬头,明明眼睛都哭肿了还要逞强的回复她,

 

[张元英。]

 

[嗯?]

 

[不许用姐姐的语气安慰我。]

 

[什么啊...这姐姐都哭成这样了还....]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执着姐姐这个身份、没有褪去婴儿肥的、甚至身高还没有完全和我齐平的张元英,我可是比你大了一岁啊,总之,当元英开始以姐姐的语气安慰我,我那样固执的想法被打碎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我最小的妹妹因为心疼我所以变成了姐姐。姐姐?又生疏,又羞耻,明明很想打趣的叫上一声,却因为太害羞而继续扑在她身上哭了。

 

前段时间,秀珉总是喜欢找我聊天,大多数时间我都懒懒散散的回复着,关于游戏的就认真说几句,关于生活的,她问我什么星座?什么mbti?喜欢吃什么?我像点读机一样回复着,处女、istp、韩食。这个样子打算了解我,实在是太清楚你想什么了啊。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残忍,或许对秀珉来说是的,生日只和元英差一天所以每年都一起过,星座和元英是一样的,了解我最好的方式其实并不是来询问我,而是询问...

 

[就是这样。你学会了吧?]

 

简单的说了一下格挡、攻击、招数的顺序,也说了一点游戏思路,秀珉啊,打游戏的时候并不是一味攻击就是好的,有时候格挡反而是为了看清别人的破绽,那个时候,攻击就好了,掌握一下节奏,基本上就没什么问题了。

 

秀珉的头点的很迅速,然后立马接话道,

 

[前辈,要一起去吃饭吗?]

 

跟着秀珉进入餐厅时,一些陈旧的记忆像很熟悉的手拍了拍我的脑袋,意面和牛排一个接一个的上来了,牛肉微微带着血丝,秀珉和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期间也聊到了一些关于前任的问题,提到和愚笨的男友分手就质问道,为什么不再试试看呢?说实话那瞬间,倒不是和元英的姐姐啊分手吧做比较,而是试试看。

 

我想起了元英耳朵里听的那一首歌,SISTAR的试试看。然后笑了,

 

[前辈啊,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呃,就是想笑?可能。]

 

然后秀珉就说了,前辈啊,你不好奇我喜欢谁吗?在那张机灵的脸叽叽咕咕脸色绯红的时候,我慢慢的一字一句的回复,当然好奇啊,秀珉....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

 

[可是我不喜欢吃西餐。]

 

气氛并没有像气球一样爆炸,意识到我是什么意思的秀珉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嘴唇颤抖着说,哦,是韩食啊,是韩食...前辈,我忘记了你喜欢吃韩食。

 

[不过没关系啊,你喜欢那个人一定是喜欢吃西餐的吧,下次带她来吃,不就对了?]

 

[对,对。]

 

秀珉笑了,可我觉得那是哭了。踏出西餐厅,秀珉没有说前辈啊我们顺路就一起回去吧,而是选择说了再见就背道而驰。对不起,游戏王的攻击往往是致命的,

 

秀珉啊,你明白这个道理吗?

 

 

 

*

 

元英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攻击力超强的游戏王的。

 

我们还没这么大的时候,经常喜欢玩形形色色有趣无趣的游戏,区别于电脑屏幕、switch、不被电子信息所干扰的简单游戏。捉迷藏也好,僵尸游戏也好,设立了规则就需要人们本身动脑子身体亲自参与。于我而言,游戏需要操作,需要头脑,需要刺激的成功或失败。于元英而言,游戏需要的仅仅是快乐,她就是那样单纯可爱的孩子,喜欢什么就靠近,讨厌什么就远离。可孩子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最近几天,我比以往更强烈的感受到了元英在和我闹别扭。炎热的夏天里,元英接到了池目大学的通知书,拿着手机发送了恭喜的话,隔了很久也没有回复。即使住的很近,经常串门的元英不再来了。连妈妈也觉得异常,宥真,元英怎么不来我们家了?妈妈啊,嗯..我不知道。我做出了想哭的表情,

 

孩子正在闹别扭..不知道具体的原因是什么,也不好意思主动找去说明情况。最终,机会来了,姐姐们约着我一起去恭喜,忐忑的答应过后仍然没有勇气在一片冰凉的对话框继续打字。一个劲的想着如果见面,穿什么比较好。

 

啊,可是以前和她的见面,我从来没有想过如何搭配自己啊...孩子变化了,我也变化了。摸不清自己的变化究竟是什么,烦躁的在衣柜里选了很久,总之,得穿的漂亮才行。

 

往常聚在一起,元英都会挑选我旁边的位置聊天,元英啊..过来吧,姐姐知道你会过来的。那天我也以为元英会和以前一样坐在我身边,但,上完厕所回来的张元英只是淡淡的瞟了一眼就坐在了另一个姐姐的身边。说什么都听的元英身上叛逆的种子“噗噗”的长大,明明脸只是柔软的孩子模样。大家都没有发现这样的变化,或许清楚的只有彼此。

 

那瞬间,因为玫瑰产生的疑问终于变成大炮轰轰的重击了,

 

[元英啊,上了大学最想干什么呢?]

 

[还能干什么呀,当然是谈恋爱喽。]

 

恋爱?

 

张元英你要和谁恋爱?我不允许...

 

[总之在三年级的时候,就一直想着要恋爱了嘛,完全受了宥真姐姐的影响,她总是给我说恋爱特别美好,交一个有趣又帅气的男友,也不错,对吧?]

 

我什么时候说过恋爱美好了?轻轻提一嘴就要给我摆脸色的张元英,因为我劝她恋爱还用冰淇淋哄了两个月。眉毛几乎都要打架了,观察到这样的我反而选择直接忽视,露出憧憬的表情,张元英,张元英!

 

是吗,宥真确实是一上大学就恋爱了,小孩子们真可爱啊,连思想都一模一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时间过去了,不过,最近快要到生日了吧?姐姐们说,今年的生日,元英又要和宥真一起过了,不知不觉,最小的孩子也成年了。

 

[什么呀,就算是成年,宥真姐姐还觉得我是小孩子呢,小孩子怎么能和大孩子过呢,宥真姐姐你说对不对?]

 

[对吧..对吗。嗯,不一起过的话。那种程度也没关系。]

 

姐姐们闻到了奇怪的氛围。有姐姐在对我使眼色,是啊,她怎么能这样直勾勾的点名道姓,只要一说,全部的奇怪都显露了,打乱了定好的座位顺序,一直提到了默不作声充当木头的我。

 

[那么生日礼物呢,生日礼物想要什么?]

 

姐姐们开始推销自己的想法,一个接着一个。我像河豚一直深呼吸着,吸气,呼气,感受气流在我身体里变稳定。

 

生日礼物..每年元英都会缠着我要,我也总说,元英啊,你喜欢什么?喜欢的姐姐都可以给你买。那个时候,气氛低垂了。姐姐,生日礼物如果是我要什么就给什么,不一点惊喜都没了嘛,所以。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我要花整整3个月来思考,到底送什么更加有意义。最重要的是她会喜欢,最好是只和我们相关...

 

[姐姐们啊一定不要我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因为是姐姐,所以送来都会喜欢的,按着自己的想法送就好了。]

 

[不过,今年倒是有个东西很想让宥真姐姐送...]

 

这是第三次出现“宥真”,都心照不宣的知道了,元英和宥真正在闹别扭。为了缓和气氛,姐姐们问了,

 

[宥真呢,宥真想要什么?]

 

[我吗?]

 

那天我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想要什么,吱吱呀呀的乱回复了。

 

脑海只是一直一直一直想着一件事,

 

18岁张元英,到底想要我送什么给她?

 

 

*

 

[姐姐...我最近喜欢上了一个人。]

 

[啊?是什么样子的人呢?]

 

[有点迟钝,笨的可爱...]

 

[什么啊,这种人不能喜欢。..绝对。]

 

一向善于攻击的我最近变得有些神经,说是有什么东西需要我送的元英终于像冰一样融化了,可是...更加痛苦的是周边的氛围却像火一样灼伤我,总是围绕着她最近喜欢上的那个人展开,没有见过面的、甚至连一些更隐私的话题都不愿意给我提的张元英,生气了反而不能表现。我总是死死咬住嘴唇用更冷的语气问着,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到时候见到面就知道了嘛,孩子这样做出神秘的表情,

 

[姐姐,你在生气吗?]

 

[没有..没。]

 

奇怪,自己恋爱的时候没有这种感觉,元英要恋爱吗?不管那是一个怎样的人,都不可以,像拿错了角色牌,每隔几天,就要询问她的恋爱状态,元英,恋爱了吗?还在考虑中呢..不行...!元英的年纪还太小了...

 

[那姐姐说,什么时候才能开始恋爱呢?]

 

[至少...至少得成年才可以。]

 

我皱起眉毛闷闷的回答,在那之前绝对不可以恋爱..可是姐姐不是说恋爱是必修课嘛。

 

[总之现在不行。]

 

[不过说真的...先回答我。]

 

[你要我送的生日礼物是什么?]

 

也许是我排斥她的恋爱太明显,终于开始努力寻找她外出的痕迹,张元英,要去哪里?不能背着我去约会啊!这是姐姐的责任...哦,这里就是游戏王的弱点吗?喂...张元英

 

听到问句的元英只是轻轻把食指搭在嘴唇上用捉弄的语气轻轻逗着我,

 

[是秘密啊。]

 

好像被羽毛拂过,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

 

 拒绝在Kakaotalk里回答,直接约定好了时间地点,成年人的处理方式开始变得不再依赖电子信息,而是要两张脸面对面交流。明确的听到每个词语说出的语气,携带的表情。

 

炖牛排骨的汤锅还在咕嘟咕嘟的响着,我用拇指摩挲着手中的餐具,元英点了血肠汤饭。好像和往常的每一顿约饭都没什么差别吧...不,我的心情很忐忑,心脏有点灼痛。姐姐不准时来的话我会先走哦..最近很忙的,说话的语气也越来越叛逆了,生怕她说出我恋爱了的消息,我发送了可爱的表情包,这边的表情却有些咬牙切齿——今天不再是伪素颜妆容,眼线腮红,一切都。连我们之间的温度,也变得很奇怪。我应该没有发烧吧,表皮的温度在上升,一定是排骨汤熏的。

 

[姐姐真的一点话都没有说的吗?]

 

啊,说什么呢?

 

[元英,给姐姐尝尝你的汤饭吧,看起来很可口。]

 

[...姐姐有钱,可以自己买。]

 

还记得是我第一次被男生告白的时候,送来了巧克力。是匿名的,根本找不到办法送回去,扔掉又太可惜,一直放着没有吃掉。因为某个比赛得奖了的元英蹦蹦跳跳捧着奖品巧克力问我要吃吗?那时候,家里的某一个地方的东西终于被记起来了,看了还没过期就拿出来说一起分享。并没有直接吃掉,元英死死盯住黑色的外包装,问了,

 

[姐姐在哪里买的巧克力?你没有买巧克力囤起来吃的习惯吧。]

 

[呃。嗯..我也不知道,总之是送的。妈妈的朋友送的。]

 

[真的吗,妈妈的朋友会送情侣版的巧克力吗?]

 

包装上有意无意的标语确实看起来不太能胜任,我仍然装着明白说糊涂,或许呢,或许就是觉得好吃呢...哎呀。元英点头直接把巧克力一盒带走了,给我留下了她的奖品,语气严肃的说这可是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定要吃掉。知道了。

 

然后,第二天出门就在家门外的公共垃圾桶里看见了情侣包装外壳的巧克力。

 

元英啊.....哭笑不得的,用耀武扬威的方式,表达了什么?

 

那个时候的元英表达了什么?总之今天元英已经不愿意分享她的食物给我了,虽然知道是在闹别扭,还是感觉很难受,孩子长大了,孩子长大了。在感情的游戏里经常开始扮演攻击的角色了,说真的,这么厉害的拿捏我的情绪,元英才是那个游戏王..我是被捏在手里的小木偶。这句话,二年级时张元英说的话很应景。

 

不过,我没有忘记今天来的目的,嚼着排骨,头上也冒出了汗珠,慢吞吞的问了,

 

[对了,今天来不是说生日礼物来着嘛,元英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呢?]

 

因为是18岁,因为是从未成年到成年人的过渡,所以来之前也有了许许多多的猜测,可能是宝丽来,可能是项链或手环,问了几个这个年纪的朋友,大多数回答都是如此,三个月前就开始攒钱了,贵一点也没关系,我用力嚼着排骨然后吞下去,等待那个回答。

 

一秒,两秒,三秒。慢慢的,

 

在一片食物蒸腾起的雾气中,我听清了那个回答,她说,

 

姐姐,只和元英玩游戏吧。

 

 

*

 

天花板和墙角连接的左侧的空调正在匀速吹风,夏天还没有过去,像“大”字一样直直的躺在床上带着耳机,我的脑子里匀速播放着对话——

 

姐姐,只和元英玩游戏吧,什么,元英啊,你,你跟踪姐姐了吗?

 

比起震惊,我先感觉到了高兴。不,最开始是想着,该感到高兴吗?像傻瓜一样回复完了那一刻,我进一步确认,高兴是从脑子里发号施令的,并不是我能抑制的住的。知道我拒绝掉了秀珉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面对着昌俊什么都没做的张元英在知道秀珉和我偷偷见了面就开始攻击了。我的嘴角不知不觉因为她的占有欲而扬起了。

 

[姐姐,嘴角好过分。]

 

[元英啊,姐姐不是故意的...]

 

[就是故意的!]

 

[嗯..你说故意就故意吧。]

 

[姐姐啊..]

 

[嗯。]

 

[马上18岁了。]

 

[我知道。]

 

[18岁的话是成年了。]

 

[嗯。]

 

其实在我成年的那个快要入秋的夏天里,并没有对成年特别的感受,生日里的蜡烛实在是太亮了,亮到从来没看见元英哭泣的我,发现了她蒙在眼珠中的雾,对成年反应特别大的元英在我耳边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姐姐,你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但,曾和我从来没有分离的、身高一天一天和我接近的、说我扔下她先成年的张元英,你什么时候已经不再是孩子了?

或许是某个我们都不知道的时刻,或许是某个我们都清晰感觉到感情变异的时刻。或许是已经到了无法不说出的此时此刻,孩子变成了陌生熟悉的模样,以不知道答案却笃定会接受的语气说,

 

[姐姐,我们交往吧。]

 

眼泪什么时候落下来的, 我的脑袋被黑客袭击了,满屏都是俄罗斯方块,心脏突突的跳着。是手指不小心靠在了铁锅的把手上,好烫,好烫,好烫。在一片看不清的视线里,元英抓住了我的手指轻轻吹着,好像被烫的人是自己,捧着手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嘴巴里也嘟嘟囔囔为什么这么不小心。姐姐啊...

 

Biong——

 

我知道,在游戏里我输了。青梅竹马设想出的一万种简单游戏里,因为太想着赢反而露出一身破绽、而这些破绽都只关于一个人。时间比人类更敏感,原来在数不清的多少个四季里,我已经回答了。

 

元英啊..。

 

姐姐好像输了。

 

不停的点着头,又哭又笑,好像招财猫一样,嗯..嗯。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真的..真的?]

 

[真的。]

 

我盯着她闪闪发光、和17岁那年一样因为心疼而充满雾气的眼睛回答了。

 

像第一次十指紧扣那么坚定。

 

 

*

 

[姐姐啊。]

 

[嗯?]

 

[我想做那个。]

 

[什么什么...]

 

不由分说的,直接轻轻低头亲了亲嘴唇,像吃了糖一样甜蜜的笑了,

 

[姐姐啊。]

 

[嗯?]

 

[我还要做那个。]

  

说了又立马用嘴唇碰了碰耳垂。

 

...

 

[元英啊。...是不是亲太多次了..]

 

[我们不是才亲了一次吗?不够啊完全..]

 

[那到底怎样才算够的程度啊?]

 

...

 

[希望世界末日的那一天,我们也能嘴唇贴着嘴唇、最好是手也牵着一起..就是这样想和姐姐亲密的程度..。]

 

....

  

最近很可气的一件事情是,孩子比我高了,虽然仅仅是一厘米的差距,外观看起来没有任何的区别,那天还在床上呼呼大睡,元英就开始砰砰的砸着门大叫着进来了,姐姐啊姐姐...有大事发生了..azzo又尿在地板上了吗?

 

元英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让我站起来,

 

[姐姐,发现什么大事了吗?]

 

我不明所以的左看看右看看,和往常一样没有区别啊,

 

[今天早上测量身高,超过你了。整整一厘米呢...]

 

[这算什么大事..?]

 

[当然算!现在我们靠近一点,试试看嘴唇会不会错开一厘米,那样子亲亲的话,我就可以用下嘴唇咬住你的上嘴唇了。]

 

[不要。]

 

[姐姐,试试嘛试试嘛...]

 

就是在这样无赖的行为里,我们的嘴唇又黏在一起了,迷迷糊糊也忘记了时间,直到妈妈一下子打开门,我的牙齿准确的咬到了舌头,斯——

 

[姐姐说口腔太痛了,我,我帮她看看。]

 

知道你们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宥真啊,就算是激动也不能咬住舌头嘛,要是流血处理起来很麻烦,妈妈叹了口气然后离开了,我的心脏好像跳高运动员一样腾空了好几米,

 

[张元英,你耍赖!]

 

[就耍赖!]

 

 ...!

 

[再这样就不和你亲亲了..!]

  

[真的吗姐姐,真的不和元英亲亲了吗..]

  

[我知道姐姐不会的...其实姐姐很喜欢和我亲亲吧。说谎话的时候眼睛眨特别快啊。]

  

元英撇起嘴巴,眉眼却在笑。

 

真切意识到孩子只是倚仗着年龄的增大一岁,而不是心理上的长大了、总是无时无地每分每秒都想要黏在一起。以前觉得黏是因为姐姐要做什么就跟着做什么,现在..元英啊,连吃饭都盯着我的碗说姐姐我要吃你的,可食物明明一样啊——

  

[不一样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原来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吗?平常的小事,哪怕我们从不在意,因为有彼此所以才冠上特殊的情绪,爱是藏在舌苔深处的滋味啊——

 

牵着手在江边漫步,风慢慢的吹着,波浪噗噗拍打在水面。好像是秋天快要来到,人们都穿着连帽衫,我的手轻轻捏着元英的手,在双方都用力的境况下十指紧扣了。

  

[和姐姐恋爱,真的像打游戏一样,其实很多次都忍不住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又都忍住了。现在还不可以...不是最佳进攻的时候..每回这样安慰自己,又觉得姐姐真的是非常坏的boss,从来不知道为了打败你付出了多少努力..]

[“喂”!安宥真,看看我啊!姐姐的眼神永远在毫无攻击力的小卒身上,仅仅是因为亲近吗?就忽略我。明明我最在乎你。]

 

可是和昌俊恋爱,也没有特别在意..如果说早就预见会分手也就算了,后来的玫瑰花...血量告危的时刻,元英告诉我她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个人是怎样一个人呢?有点迟钝,笨的可爱,从始至终,游戏王一直都是张元英。

 

[虽然这么说有些刻意了,为了气姐姐,还不是直接没用特别。元英不是也忽略过我嘛!]

 

[什么什么?]

 

[就是送插花的时候..那个时候不是还不知道我和秀珉的事,以为元英只是给送我的玫瑰剪了刺呢。]

 

[姐姐在纠结这个吗?]

 

[哼哼,谈了恋爱当然纠结了,之前发生的事情,都变得很有趣...]

 

[..这样吗?那个时候,虽然给每个姐姐都剪掉了玫瑰的刺,但我每次看见那些青色的断口的时候,都知道,我是为了宥真姐姐才剪掉的。呃,怎么形容呢?姐姐做卷子的时候每次都有错题吧?后来遇见到的每一个类似的题目,你都会想起,我是为了某一个题目而学会的,而不是后来那些题目本身。]

 

[因为重要的从来不是做事的习惯,我只知道,在乎的是宥真姐姐。所以要那样做。]

 

[成年了果然说话都不一样了,不会绕弯了啊。]

 

安宥真。

 

...

 

[再打趣的话以后都不说了!]

 

...

 

[别激动嘛,我的意思是,这个想法姐姐也有过,每次去咖啡店点冰美式,都不是为了喝冰美式,而是为了...。]

 

张元英。

 

请不要放开我的手,总是我们两个人。从14岁的第一次见面开始, 总是我们两个人一直度过许多浪漫的时刻。在风吹的很温柔的时刻我停住了脚步,慢慢的亲吻了她的唇瓣然后捏紧双手,

 

以后的每一天都想一起散步,每一次生日都要一起过。

 

不许反悔。

 

不能放手。

 

 

 

/

元英啊,游戏王输了。

 

惩罚嘛...

 

会给你买冰淇淋的。

 

Fin.

 

 

 

阿夜Aye.

【宥元】偏执

全文3w+

*非现实向


/

“能留个联系方式吗?”


“不用了。”


/

听金志垣说,高中她追求的妹妹去参加了同学聚会,样貌甚至发型都没有变。


酒吧缭乱的灯光有些斑驳了友人绘声绘色讲述着见闻的脸,安宥真听罢松开咬着的吸管,酒精的刺激很好地让她的话语听起来只余下淡然。


“知道,她就住在我对面。”


金志垣愣愣地眨了两下眼睛,随后高分贝的叫声淹没在了音乐的高潮里。


/

安宥真对门的邻居,是她一起长大,高中告白过的妹妹,是后来偶尔会有交流的普通朋友。


张元英微笑着和她打了招呼,寒暄中感叹着她们的有缘。


至于早恋青年们近而立之年再说起来显得幼稚的......

全文3w+

*非现实向


/

“能留个联系方式吗?”


“不用了。”


/

听金志垣说,高中她追求的妹妹去参加了同学聚会,样貌甚至发型都没有变。


酒吧缭乱的灯光有些斑驳了友人绘声绘色讲述着见闻的脸,安宥真听罢松开咬着的吸管,酒精的刺激很好地让她的话语听起来只余下淡然。


“知道,她就住在我对面。”


金志垣愣愣地眨了两下眼睛,随后高分贝的叫声淹没在了音乐的高潮里。


/

安宥真对门的邻居,是她一起长大,高中告白过的妹妹,是后来偶尔会有交流的普通朋友。


张元英微笑着和她打了招呼,寒暄中感叹着她们的有缘。


至于早恋青年们近而立之年再说起来显得幼稚的往事,或许过后在朋友的相处里渐渐淡去,张元英当初离开得干脆,安宥真也离去得潇洒,相安无事。


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吧。


提着答应了要一起吃的晚饭站在张元英门前时,安宥真想。


张元英在玄关给了她一个紧实的拥抱,接过她手里的食物,快步跑到饭桌旁将上面摆着的电脑和纸张收拾干净。


房屋的装修很简单,都是基本的家具,摆得齐整,除了沙发靠背被主人随意搭在上面的外衣和踩得歪歪扭扭的地毯。


安宥真坐下的姿势端正得拘谨,尤其是当她想起对面的女人不久前从首尔最大的医院走出,从不便宜的轿车下来。


握手术刀的人不碰酒,张元英拉开橙汁的环,见安宥真还定在那里不动,又帮她把小瓶的烧酒拎到她面前。


“谢谢。”


乌冬面还有余温,奶油口味就着烧酒吃果然有点奇怪,安宥真咂咂嘴,把烧酒放到一边,专心吸起面条。


张元英边吃边留了半边眼睛瞧她,加了辣的炸酱面断断续续入口,出于从小养成的礼节习惯没有咬断。


气氛说不上有多尴尬,因为空间里的两个人现在都有各自要烦恼的事。


——干吃好腻。


——为什么这口面这么长。


“那个……我能喝口你的橙汁吗?”


“好啊!”


有理由把面先弄断了。


求之不得。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烧酒。”安宥真双手递还剩下一半饮料的铝罐,独处的局促同时被橙汁的清爽冲散了去。


“职业需要啦。”


张元英搅了搅碗里的面,刚好一筷子就能夹完,后知后觉方才那一口未免咽得太多了,又倒了口橙汁清清嗓子。


“姐姐长发果然也很好看。”


“唔……”


安宥真本垂着的脑袋随着抬眼的动作抬起,两边的长发散开,藏住了耳廓和脸颊攀上的绯红。


张元英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毕业时她来告别的模样,短发很乖巧,有时会扎成略勉强的马尾,眼睛总是带着鲜活的颜色,朝气蓬勃地和元英说再见。


即将踏出高中校园的张元英回头望,姐姐还在远处注视她,她忽然想,要是能再多靠近一点就好了。


曾经的追求者多数都选择了和张元英保持距离继续做朋友,她欣然接受了,但也仅此而已,毕竟是双方心照不宣的事情,张元英多几个能算人脉的朋友,他们能留着一丝联系,至少给自己的心意存一个交代。


安宥真是个例外。


“元英啊。”


安宥真看着她的眼睛。


“你还单身吗?”


液体滑进喉咙带来短暂的失聪,张元英舔舔上槽牙,“什么?”


“我是说……”安宥真嘴角动了动,最终带起一个弧度不大的笑容,“元英有另一半的话,我就不好经常来找你吃饭了嘛。”


“这个啊。”张元英莞尔,“元英的工作可是很忙的,谈恋爱的话要耽误人。”


“以后想找人一起吃饭了,姐姐直接联系我就行。”


“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咳……抱歉。”


/

“你不会还喜欢她吧?”


金志垣抱着手臂微微后仰,转椅压着发出嘎吱的响声,本针落可闻的教师办公室被惊动得人都抬起了头。


安宥真满头黑线,扶额招招手安抚下老师们的八卦心。


“金志垣,我加你kkt干什么用的?”


对面金色的脑袋埋进了抱歉的手势里,随后亮起的手机屏幕跳出的信息是一个狂笑的动图。


安宥真稳了稳升高的血压,立起一本在修改的数学作业开始摸鱼。


『欠骂了是吧?』


『不是,姐姐,我是真的有点激动。』


『这不是电视剧的剧情吗!快告诉我下一集演什么!』


『你先把你和直井xi的drama解决了再跟我说这些。』


『IC……』


“安老师,下节课你看七班行吗?”


国文老头拿着他的茶杯笑呵呵地走进来,致力于维护自己好后辈形象的安宥真把本子盖下来遮住了手机,连声应道:“没问题,没问题。”


金志垣趁着溜了,跟在老头和一众国文老师后面去开国文组的组会,临出门还回头给了安宥真一个wink。


安宥真气不打一处来,连刷了十几张举枪塞对面嘴里的JPG。


『还有,我早就不喜欢她了。』


……


眼前的聊天框闪动两下,忽然扭曲成一片乱码,安宥真倒吸一口气,惊恐地盯着扔在桌面上的手机,转椅撞到另一个老师相近的办公桌上,沉闷地响了一声。


她捞起手机,在全办公室的注视下逃也似的离开。


天台没有锁门,风吹过旗杆上的校旗猎猎作响,盖不过安宥真猛烈冲撞的心跳。


望着下方学生们嬉闹成群,安宥真的视线稍微能聚焦了些,颤抖着拿出手机,拨通张元英的号码放到耳边。


“你好?”


“姐姐?你在吗?”


安宥真听到她的声音,心底升起一阵没来由的恐惧,冥冥中听到齿轮转动的声音,随着轰然的机械噪音在耳边炸开,她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离她而去,微妙地擦过感官,却又无法察觉到具体。


“……没事了元英,抱歉。”


或许是幻觉。


该好好睡一觉了。


安宥真重新撑起一个笑容,把手机揣回兜里举高手伸了伸腰,正准备元气满满地踏出第一步。


她踩在虚无的空荡上,耳边鸣响不绝,闻到升腾的血腥味,那是脸颊和水泥地撞击后的结果。


第一个发现安宥真昏倒在天台的是不放心她离开时的表情而追出来的老教师,救护车来得很快,直到急救结束,意识才慢慢游回她的脑海。


/

发生什么事了?


刚刚告白被拒回家报复性洗澡的安宥真给自己套上衣服后就踩到水后脑勺狠狠撞到瓷砖地上,醒来后睁眼是白花花的天花板和正在调整吊瓶的医生干净的白大褂。


安宥真下意识摸了摸开始有痛感的头,嘶了一声收手向下,奇怪的是肩膀上不是病号服的触感,冰凉顺滑,两指轻捻起又从空隙中溜走。


怎么摔了一跤头发都变长了?


正值青春期的女高中生面对认知外的情况首先发出了兴奋的感叹,立刻想坐起身重新确认一遍,只不过动作还没开始就被按了回去。


“你别乱动。”


表情严肃的脸在眼前放大,手还放在肩上,玫瑰牛奶的味道没有变,清甜的气息萦绕在鼻尖。


疯了吧,元英怎么会在这?还成了医生?


果然是在做梦。


安宥真尝试闭上眼睛,逼迫自己静下来后头痛感顿时袭来,五官拧成一团,再睁开眼时张元英的表情由板正变得紧张,病房里又进来了几个人,围着她展开检查。


“宥真姐姐。”


她在混沌中听见张元英的声音,似乎有些不一样了,那不是她所认识的张元英,甚至自己好像也不是她所认识的自己。


这里到底是哪里?


/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作为教师代表前来探望的金志垣激动得削到一半的苹果皮都掉了,安宥真自醒来后就一直是恍恍惚惚的状态,说什么都只能得到“嗯”的回应,情深意切的致辞第n次被敷衍后金志垣终于忍不住了,要不是看吃不下东西的安宥真可怜兮兮地挂着瓶葡萄糖她早就上手了。


安宥真定神看了一会儿,幽幽开口:“请问你是?”


金志垣愣住了,放下苹果和刀探出身子摸了摸安宥真的额头,然后呼叫了医生。


“……荒唐。”


两人大眼瞪小眼,眼中都带有相同的疑惑。


检查依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医生也无法解释安宥真为什么会出现失忆的症状,毕竟安宥真没有内外伤也没有心理创伤,甚至身体状况比一般人还要强壮健康。


“我真的没事。”


一番折腾下来着实让安宥真有些烦了,脑子本来就乱,还要锁她在病床上哪儿都不许去,要知道让她一天乖乖不动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医生也点了头,转身叮嘱金志垣有情况及时送医,“下午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


“好吧……谢谢医生。”


安宥真如蒙大赦,慢慢接受现实的她迅速寻回了本性,被子把脑袋盖在床上扭来扭去。


“你这……真没事?”金志垣坐下继续削苹果,“我跟元英说了,她今天有手术,挺担心你的。”


“哦,元英你还记得吧?你青梅竹马的暗恋对象以及现在的对门邻居。”


“对门邻居?”安宥真嗖地窜了出来,“等一下,现在是几几年啊?”


金志垣的苹果皮再次切断了。


“你不会是穿越了吧?”


“有这个可能。”


安宥真认真地点了点头,似乎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解释当下状况的了。


于是两人交流了一下各自的背景,发现彼此的时间线相差了近十年,安宥真来自染栗发当混混校霸的十七岁仲夏,性格和二十七岁的安宥真可以说是毫不沾边,成年版是活泼爱热闹但敏感沉稳,未成年版则是货真价实的恶劣暴躁。


金志垣表示理解,人是会变的,不然怎么会有成长这个词存在。


倒是安宥真有些意外,自己这十年是怎么磨平棱角变稳重的?还是小学生时就立志要当上总统消灭学习的人是怎么当了最不喜欢的爱拉偏架的老师?


“要我说你就是装乖装久了改不回去了,你跟我说过你以前表白被拒是因为元英知道了你考试太累睡觉交白卷考了倒数,你痛定思痛决心真的变成三好学生,虽然二次告白还是失败了。”


安宥真听到最后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她的人生才刚经历了一次失败,这么快又被告知了仍然失败的未来,实在有点难以接受打击。


“现在当普通朋友也挺好的,算啦姐姐。”金志垣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

大致梳理好了这个世界的人物关系,安宥真抱着本子出院站在了自己二十七岁的住所前,张元英还在工作,安宥真用指纹解锁了手机,找到了张元英的kkt,露出了做坏事的专属表情。


『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想来等张元英回复还需要不短的时间,安宥真趁这个空闲研究透了这个年代的电子产品,拜托暂时唯一知情的好搭档金志垣找了一些最近的电视剧电影好适应现在的行为和用词,爱情片动作片动画片恐怖片性教育片都各看了一部后正好听到急促的敲门声,安宥真瞄了一眼手机,消息显示已读但没有回复。


安宥真收起笑容装出第一次见到邻居的迷茫样打开门,门外张元英还保持着半抬手的姿势喘着气,看到安宥真的表情后咽了咽唾沫,一副欲言又止进退两难的尴尬模样。


“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安宥真无辜地眨着眼睛,重复了一遍信息内容,张元英的眉微微蹙起,抿唇盯着她,“我们才在医院见过没多久。”


糟了,差点忘了这茬。安宥真面上没有显露出慌乱,迅速编好了理由:“抱歉……我好像是伤到头了,最近的记忆很不稳定,是医生吗?”


张元英依然盯着她不动,僵持了两三分钟,直到走廊的感应灯自动熄灭,张元英才叹着气松口,“是的,我叫张元英,是你的邻居。”


“啊——”安宥真拖长了音调突出自己的顿悟,“我们熟吗?”


“算吧……有时候会一起吃饭。”


这个回答让安宥真有些意外,她以为对门邻居真的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平时打个招呼各走各的,毕竟两人并不是在这里初识的,以安宥真的性格,过去的事情嘴上说着不介意,心里多少还是会因为矛盾纠结留有距离界限。


除非二十七岁的安宥真是真的不喜欢张元英了。想到这里,十七岁的安宥真内心嘶吼——绝对不行!!


“那进来坐坐吧!能和我说说以前的事情吗?”安宥真说着已经侧身给人让开了一条路,她是不打算让张元英有拒绝的机会的。


“好。”


张元英从她身边经过,发丝的清淡花香掠过鼻尖,安宥真呼吸一顿下意识后仰了一些,亡羊补牢的动作没能阻止绯红攀上敏感的耳廓。


客厅的灯光是橙黄的,安宥真坐在逆光的位置和张元英面对面,两人的神色都十分严肃,像是合作伙伴在商议什么工作流程。


张元英是她目前身边唯一了解她过去的人,从她口中安宥真得知高中时的自己和现在相比并没有多大变化,是阳光开朗的气氛活跃者,在哥哥的推荐下进了校棒球队,除了对学习不怎么感兴趣,对任何事情都是斗志满满。


友爱师生,热情善良,上了高中后和张元英说话时距离变近就会开始磕磕绊绊,就连两次告白张元英都毫不避讳地复盘了全过程,拒绝的原因安宥真也是第一次知道,单纯是因为张元英当时快要出国了,如今一个人过习惯了她也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那就好,原来不是讨厌我。


安宥真从松了一口气到震惊到疑惑,张元英描述里的人除了对学习不怎么感兴趣之外跟她可以说是完全搭不上边,特别是听到友爱师生这一点,她的仇家明明多得可以从首尔排到东京。


不过听到“哥哥”这个词出现时,安宥真几乎就确定了自己穿越到的不是另一条时间线,而是另一个世界。


这反倒让安宥真兴奋了起来,既然不是原来的世界,那把这里搅个天翻地覆也没关系了,反正不知道哪天就可以一走了之,烂摊子就留给未来的自己收拾吧。


“我和元英告过白?我是喜欢女生的吗?”安宥真快藏不住脸上的笑意,期待着对面冷静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


“嗯。”张元英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后站起身,“今天就说到这里,我还有工作上的事要处理,先回去了。”


张元英走到玄关处打开了门,安宥真在身后轻声叫住她,她闻声回头,安宥真垂眸立在朦胧的光里,眼底的青和面色的苍白愈发清晰,看着有些可怜。


“元英不喜欢我吗?”


张元英的脸上依然看不出一点波澜,内里的犬牙不动声色地轻刺着唇瓣,脑海里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最终还是在安宥真精湛的演技下败阵,尽量温柔地安慰:“也不能这么说,只是我个人原因而已。”


“我知道啦,元英晚安。”


张元英不放心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确定她没有要哭的意思才踏出去关上了门,回到家后整个人心不在焉的,按习惯洗完澡后上床打开笔记本电脑,看到壁纸上的动物大杂烩,目光第一个就锁定在了抱着玩具球掉眼泪的小狗身上。


疯了。张元英难以置信地合上电脑。为什么会有种罪恶感?


/

安宥真待在家里的时间很少,学校批的病假还没到期暂时回不去,两个知情者一个比一个忙,融入现代生活的行动没有带路的进度缓慢。


第三天过去安宥真终于发现了一个环境不错的酒吧,不过这里的人都是各玩各的,一个人有些无聊。


为了演戏不能找张元英,安宥真只能发消息骚扰最近在监考的金志垣,金志垣不胜其烦,告诉她缺伴的话倒是有一个。


于是就有了和权恩妃在吧台前沉默对饮的一幕。


来之前金志垣解释过了安宥真的特殊情况,平时看多了身边几个疯子演情景剧的权恩妃对这种怪事接受度本就很高,甚至觉得挺有趣的,所以愉快地同意了。


刚开始聊得不错,权恩妃对安宥真和张元英的故事很感兴趣,表示如果安宥真想发起攻势的话自己可以帮忙支招,然后话题就走向了情感类,问起权恩妃的情感生活,安宥真才知道权恩妃现在的暧昧对象竟然是自己高中棒球队的队友姜惠元。


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人物都是与安宥真的认知一致的,但十七岁后的走向就不能确定了,比如权恩妃说她对安宥真和张元英感兴趣的原因是她在姜惠元家里看到过张元英的照片,白边上写了名字,姜惠元捧着蛋糕靠在张元英肩上,脸上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笑容。


自此安宥真和权恩妃碰了杯后都闷头喝起了酒,两个人各怀心事,在天色变晚前就匆匆道别回了家。


直到病假结束回校那天,安宥真都没有和张元英见过一面,除了偶尔约权恩妃去酒吧,安宥真的kkt安静得像是被全世界拉黑。


好无聊的世界。


安宥真坐在讲台上等学生解题,好在她数学还过得去,有了这本答案详解照着读完成一节课暂时不成问题。


好烦。好想元英。


安宥真盯着kkt页面,最后的讯息还停留在她的那句『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元英啊,晚上要一起吃饭吗?』


这次已读得很快,安宥真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拒绝的回复浇了一头冷水。


『不了,我今天会很晚回去,姐姐早点吃饭』


安宥真撇嘴哼了一声,退出去给权恩妃发了晚上约饭的邀请,对方几乎是秒回了一个好字,后面接上了一连串同样刚刚被婉拒的牢骚。


同病相怜的两个女人点了一堆外卖送到权恩妃家,就着烧酒和炸鸡互吐苦水,安宥真前几天去把长发剪短了些,比较好扎起来改作业喝酒什么的,此时酒精垃圾的特性一览无余,脸和权恩妃家的红地毯有得一拼。


“……总之你现在这样不行,对面是块冰山你就得烧起来才行,不然你俩永远都只能隔岸观望。”


“诶,我听惠元说你高中那会被拒绝了两次啊,竟然还没有放弃吗?要元英xi的新国内外联系方式都被拒绝了来着。”


安宥真舔着酒瓶口一脸苦大仇深,不得不说权恩妃虽然常开玩笑,但要认真说起来句句是一针见血的,根本没法厚着脸皮抬杠反驳。


这么容易就放弃可不是她十七岁厚脸皮女高的风格,虽然被拒绝得很惨有点丢人是实话,唯一能自我安慰的只有被拒两次的是这个世界的安宥真,严格来讲她只经历了一次挫败,现在看元英的态度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余地。


如果一切让她自由主导的话她早就行动了,怎么说都得趁这个奇幻的机会再试一次,但最近每当她有进一步的想法时脑中都会有尖锐的声音鸣叫,似乎是在刻意阻拦她做出格的举动。


这样一来见不到张元英反而是件好事,不然面对面坐着装出乖乖巧巧的样子,心里想的却是怎么把面前白天永远冷静沉稳游刃有余的女人的面具撕开看看另一面然后被刺耳的声音攻击警告,总归是难耐。


“对了,我问过惠元了,她支支吾吾不肯明说,看她那样是八九不离十了,你那位妹妹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谈恋爱啊。”


安宥真一愣,心里忽然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满腔的燥热涨得难受,似乎看不见的小狗耳朵也随着垂头丧气的主人耷拉了下去。


“也不一定,这不是没确定嘛,好了,别难过了,打会儿游戏放松一下。”


“嗯……”


权恩妃准备的都是惊险刺激型的闯关游戏,打了一个多小时她自己先受不了了,揉着眼睛去洗澡,留安宥真在客厅里继续发泄,安宥真又尝试了好几次发现一个人根本打不通BOSS关,扔下手柄瘫回沙发上,捞起手机一看,张元英居然主动给她发了消息。


『回家了吗?』


『要喝汤吗?』


『我有事要跟你说』


『在忙吗?』


『姐姐今晚不在家吗?我刚刚敲门没反应』


安宥真数了数,一共五条消息——真是受宠若惊。


她立刻给张元英回了电话,这个点张元英大概率在上网巩固自身知识,果然,手机还没贴近耳朵电话就被接通了。


“元英,我今晚在朋友家,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姐姐身体状况怎么样,伤到头很容易有遗漏的问题出现的。”


“没事,最近工作喝酒也没什么问——”


“宥真啊,我洗完了快快快接着来。”


突然出现在身后的权恩妃吓得原本全神贯注的安宥真尖叫一声差点把手机摔地上,被吓到的作用也是相互的,权恩妃捂着心口控诉音量,瞟到安宥真手里亮着屏的手机瞬间反应过来,硬是把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安宥真连忙把手机放回耳边,对面只剩沙沙的电流声,通话没有中断,但安宥真的直觉告诉她应该先开口,不然可能会一直对峙到天亮。


“元英?”


“没事的话我就挂了,不打扰你们,晚安。”


“啊?喂?元英别呀!”张元英挂得很快,安宥真连晚安都没有听完整,下意识想回拨又被那个声音打断了。


权恩妃看她捂着耳朵又气又急的样子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震撼的想法。


“刚才,绝对是吃醋吧?绝对是吧?”


“谁?我还是你?”安宥真揉着太阳穴瞪她,火气还没消下去。


“她呀!不然干嘛突然这么凶啊?可她要是因为这个生气了那……”


权恩妃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安宥真明白她的意思,也认为确实说得通,难得有个天赐的好机会,看来要学会忽略那个烦人的声音了,从现在开始要学会忍住才行。


“原谅你了。”


达成共识,安宥真提早回了家,打开投屏连夜研究起这个世界的安宥真平时拍的vlog,为了给自己的演技增加可信度。


一夜无眠。


/

第二天傍晚安宥真早早在楼道等着“偶遇”,张元英说今晚不加班,六点就会回来,听到下一层的脚步声,安宥真松了松衣领,小跑到第一阶再慢吞吞往上走。


“宥真姐姐?”


走到一半台阶时张元英正好走到同一层,看到背影喊了一声,安宥真立马回过头,咧着嘴露出标准的喜悦笑容,“好巧啊元英。”


“一起吃饭吗?”


“好啊。”


张元英主动发出邀请,安宥真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有了独处的时间正中她的下怀。


幸亏张元英一直走在前面一点,此时专注着开门,安宥真才终于有机会放开一下绷得快要抽筋的脸,捂着耳朵面容扭曲,从她应下邀约那一刻响起的鸣叫声就没停下来过,前所未有的程度吵得她头晕目眩。


等下到底会发生什么啊?至于吗?我只是想拉近一下距离啊——门被打开,安宥真抽动着嘴角强忍下已经影响到神经的刺激,越是这样她越叛逆,心一横往前一大跨步进了张元英家的门,毫不犹豫地反手锁了门,警告像是被这一举动激怒了一般,在安宥真的脑袋里骤然引爆,一瞬间袭来的头痛让她眼前发白,差点直直摔到了地面上。


在这之前张元英的手臂已经护在了她的腰前,先前的平淡神色肉眼可见的被推翻,温暖的手心贴在安宥真紧闭的眼上,“怎么了?”


脑海中迅闪过杂乱的画面,安宥真知道自己现在是睁着眼睛的,但眼前不是张元英右手的掌纹,而是熟悉的校服,奔跑着的两个人,似曾相识却又感觉陌生。后一段是天台上右拳紧握的背影,抬起臂呐喊着,将手里攥着的东西抛向了对面的大楼。


恢复现实的清明后,安宥真不觉出了一身冷汗,手在无意识的时候死死钳住了张元英的胳膊,松开时已经浮出了红印。


“对不起……”安宥真的太阳穴还在突突地跳着,飘忽着语调努力想要诚恳,小心翼翼对着张元英被自己掐红的地方呼起了气。


“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又头痛了?还是去医——”


“不用了。”安宥真挤出一个笑容,牵着张元英往客厅走,挨着坐下后像学生时代在放学后街边长凳玩闹累了时一样,自然地伏在了张元英肩上。“元英就是医生,我不怕。”


“……姐姐说什么呢。”张元英的肩被触碰到微微抖了一下,便专心支撑起不多的重量,“呀,来吃饭的,我要去做才行啊。”


安宥真半睁开眼更靠近了些,依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只是语气恢复了正常的活跃,“诶?能吃到元英做的饭吗?我还以为要一起点外卖呢。”


“就是说啊……明明我们两个都会做饭,以前也是一直在点外卖。”张元英轻拍了拍安宥真的脑袋提醒她,然后移开肩膀站了起来,“从今天开始不点外卖怎么样?”


“好!”


脱口而出后安宥真立刻就捂着嘴后悔了,二十七岁的安宥真是会做饭,但十七岁的她厨艺完全是刚入门级别,偶尔还会炸飞几个锅那种。


“那姐姐负责洗菜吧。”张元英认真思索过后做出决定,毕竟也是第一次和安宥真在厨房合作,“我是不相信我们的。”


安宥真松了口气,迅速蹭到离张元英最近的水池,接过递来的蔬菜仔细清洗,脑海里烦人的声音仍未消停,安宥真紧绷着面部偷瞄张元英,同时在心里庆幸还好不是切肉之类的任务。


张元英似乎专注于处理面前的牛肉,没有察觉到身边时不时投来的视线,安宥真倒是越看越心虚,冷脸的张元英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即使目前的状况是如果张元英真的生起气来牛肉肯定比她的处境危险。


“没有话说吗?”


猝不及防的开口吓掉了安宥真手里刚洗好的青菜,张元英没有转过头来看她,但她总觉得有道冰冷的目光快把自己刺穿了。


摸不透张元英话里的意思,安宥真只好乖乖捡起青菜干笑,这个那个了半天还没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


张元英终于转了头,眼里含着不解,“姐姐之前很多话的,我不说话都能自言自语半天。”


“啊是这样吗?哈哈……”安宥真很想擦擦额头的冷汗,可惜腾不出手,“可能受伤后变迟钝了。”


张元英顿了顿,唇瓣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眼中不明的情绪微不可查地跃动一瞬,视线又被急忙重新放回案板上。


“感觉不出来呢,不是还交了新朋友吗?”


十七岁的安宥真每天都要面对真真假假的社交关系,对人的情绪变化十分敏锐,几乎立刻就听出了张元英生硬的转折——她前面分明还有话,那才是她真正想要和自己说的。


是元英的话,大抵是想关心我的吧。安宥真想起曾经让她深陷其中的每一次温柔美好,张元英总能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异常,嘴上数落着她的莽撞,映着她伤病的眼里却满是难掩的心疼。


即便知道是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世界,她仍然认定张元英始终是她喜欢的那个张元英。


“对啊,新朋友是大姐姐呢,和元英有点不一样——”安宥真拖长了尾音,瞥到张元英切肉的手也顿了顿,不紧不慢地接了下去,“应该说我的每个朋友都是很不一样的,都很有魅力。”


“但是元英xi。”


哗哗声响的水龙头被关闭,停留在安宥真手上的水珠随着侧身的动作被甩下,话已出口,顾不得搭上前后的因果关系,一记直球撞开理智的网,已经打了出去。


“我还是最喜欢你。”


在忽然安静的空气里,告白的声音渐渐飘远,脸红的却另有其人。


安宥真等了很久,还是没能等来期待的回应,也没有明确的拒绝,只是无措地沉默着。但她已然明了,张元英只是在纠结,而这份纠结的内容不必多说,安宥真从前为之二度的心伤告诉她,身边的人只是像从前那样,在纠结是否要再次伤害她。


安宥真在心里叹息,现在看来,有什么足够支持她来把这个有张元英在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一句暧昧不明的告白,就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我开玩笑的。”安宥真将语调和嘴角一同上扬,“但是喜欢元英是真的哦,毕竟元英和我这么合得来,当然是最特别最喜欢的朋友啦。”


“姐姐失忆前可不会说这种话。不是失忆了吗?怎么还知道元英跟姐姐合得来?”


“这是感觉上的事情好不好!”


“那一二三——牛肉还是蘑菇?”


“牛肉!”“蘑菇!”


“什么嘛怎么姐姐选走了我的牛肉。”


“元英不是也选了我的蘑菇。问题要是差不多的食物才行啊。”


“那兔子还是小狗?”


“呀呀呀……”


笑声渐起,就像安宥真所认为的那样,哪怕是两个世界的人,安宥真和张元英还是会心照不宣地抹去轨道上的曲折,制造出对两个人来说最轻松的路径忽远忽近地向前去。


直到夜深人静,脑海中的警告声也归于平静,安宥真躺在仍显陌生的卧室里才卸下拦住情绪洪流的堤坝,任由眼泪打湿带着凉意的枕面,兴许是心境也变得和二十七岁的自己一样多愁善感,她总觉得这一次告白的失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难受。


大概是因为她不再有年轻气盛作为不计后果的资本,她们也再没有那么多以后。


/

来到这个世界不觉间已过去了一个月,那晚过后安宥真和张元英约饭的次数频繁稳定了起来,安宥真开始试着以真正朋友的心态去和张元英相处,聊工作聊游戏聊影视,关于感情只字不提,连有时扯到偶像剧都会被安宥真急匆匆一句带过,“喜欢”这个词像是成了她的敏感词,无论处境一点即炸。


“……我这回是认真的!怜送我几只猫猫我都不会再喜欢她了!回家我就把布偶全都关进柜子里,虽然真的很可爱呜呜——姐姐?姐姐?”


金志垣暂时停止了愤慨,两只手在安宥真呆滞的视线前晃了晃,安宥真眨了下眼睛,随后用手心揉起了太阳穴,“抱歉,你刚刚说喜欢什么?”


“你又没听!!”连续几天都是这样,金志垣跺着脚推动转椅转了一圈又划回来,“这两个字是触发了什么任务关键词吗?”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有没有带路的NPC啊救命我真的要崩溃了。”


安宥真狠狠抓了几把头发,拉开抽屉把压在最底下的笔记本抽了出来,翻开一页页全是张元英的名字,“你看看!我每天早上发呆自动默写她的名字但是我晚上还要给自己洗脑我们现在要做普通朋友普通朋友,要我这样过完这辈子我是真受不了了!!”


“那也没办法呀,人家都拒绝你三次了,总不能强迫元英接受吧。”


“我知道……我就是不希望她勉强,元英能狠狠地骂我一顿说我是个不自量力的流氓就好了。”安宥真垂下脑袋叹了口气,“真奇怪,怎么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变得这么纯良。”


“你和二十七岁的宥真姐姐性格融合了也不一定,宥真姐姐平时是很在意别人感受的。”


“啊——”安宥真一头撞向打开的笔记本,声音闷闷的,“还是让我回原来的世界重新开始吧,我一定要在重新遇到元英之前搬离韩国。”


“真心的?”


“……假的。”


“切——”金志垣一脚蹬回了自己的座位,时间刚好快到下一节铃声,“我去上课了,姐姐自己加油吧。”


“知道啦。”


办公室剩下安宥真一人,空荡荡的感觉令她愈发烦躁起来,左顾右盼皆是无趣,窗外能看到体育馆的顶部,在阳光下地面的玻璃碎渣一闪一闪,她忽然想起那个天台,不就是自己住所的楼顶吗?


好奇心一上来便很难止住了,当然安宥真也并不想克制,抛物的人看身形很像自己,她倒要看看未来的她到底扔掉了什么。


/

安宥真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恐高。


也可能并不是她的问题,从边缘往下看,楼层的高度带来的视觉冲击确实是有些超乎她的印象。


两栋楼之间的隔得不远,大约只有三分之二个安宥真的距离,对面的天台门上了锁,满地的杂物和青苔,金属物件们肉眼可见的生锈。


临近日落,余晖洒在楼顶的颓靡上,有微小的光点在她的视线内闪烁。


是戒指?


安宥真搜刮了一遍现有的记忆,装饰性的戒指都在自己手上戴齐全了,但是自己扔掉的不是自己的难道还能是别人的吗?还是说那不是她扔掉的东西?


越是不清越是好奇,安宥真用手机放大了几倍都看不清上面刻的东西,但好像不是戒指,更像是一枚硬币,于是她开始盘算起从这里跳过去有多大几率能成功。


然而事实是她想多了,助跑还没到起跳点人已经吓软了,风刮过耳边似乎都有了痛觉,安宥真探头瞄了一眼楼下的景色,决定还是留着小命多见几回张元英。


万事有了开端就难以接受潦草收场,回到家后安宥真满脑子想的还是大楼对面孤独躺了不知多少年的被自己抛弃的物件,那是自己人生的一部分,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失去了怎么想都意难平。


安宥真翻了个身,打开kkt扫一眼就知道今天又要空虚地入睡了,张元英太忙了,连给她做普通朋友闲聊的机会都没有多少,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接触频率下降的原因,似乎很少再听到那个碍事的警报了。


现在倒是一天不听浑身不舒服。


去犯个贱吧。安宥真跳下床,换好衣服准备灌自己几瓶烧酒去元英家门口蹲守碰瓷,她酒品很好,不会麻烦到需要张元英照顾,只是借酒劲撒撒娇抱抱她就自己乖乖去沙发睡了。


安宥真打开冰箱取出烧酒,定睛一看酒瓶上除了她,好像还有另一个人的脑袋映在上面。


安宥真猛的一回头,身后突然多了个套在黑斗篷里的女人,比她还要大的眼睛贴到眼前,安宥真惊呼一声差点晕过去。


女人抱着手臂,斗篷太长拖到地上,仔细看上去像个穿姐姐衣服的小学生,如果身后也有正常小学生该有的影子的话。


“你、你是谁?”


安宥真把酒瓶举起来横到胸前摆出防卫姿势,跌坐在地上的她一时没想到自己站起来比这个不速之客要高出许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是死神,除了有人濒死之外有紧急情况我才会出来。”小死神弯下腰靠近,从臂弯里抽出右手竖起一根手指,“总而言之,你现在回不去了。”


“啊?!”安宥真顾不得害怕,蹭一下跳起来,“为什么?”


小死神险些被撞到,赶忙后退了几步,“呃……我也只是个打工的,时空管理局的领导说是,这个世界原本的安宥真走丢了。”


“啊?那我原本的世界怎么办?”


“哎哟,没关系呀,脱离主线的世界会重启,本来两个世界线都会重启,因为这个世界线的安宥真意志消沉导致直接偏离了主线,而心存希冀的你会死在和张元英再次相遇那年,两个世界线同时重启造成的损失很大,所以管理层把你们交换了,至于为什么你是十七岁的状态我也不清楚。”


“无论哪个世界都是你嘛,都会经历一样的事,只不过背景和时间进度不同而已。”


“这是什么意思?”


小死神清了清嗓子,两只手在空中飞舞辅助她专业的解说,“比方说这个世界的安宥真是老师,那另一个世界可能是警察,设计师,服务员,甜点师,爱豆,演员……但是会经历的事情大差不差,例如嘛,就算你是勘察北极的,张元英是勘察南极的,你们也还是会遇到,会相爱。”


“哦——等等什么?谁跟谁相爱?”


“安宥真和张元英啊。”小死神疑惑地看着她,“你们是绑定好的恋人,是你们的前世求来的。”


安宥真激动抬起的脑袋霎时垂了下去,“这么说,如果不是因为绑定我就不会喜欢元英是吗?”


小死神头顶的问号更大了,“你这是什么话?笨狗,你这一世是上一世的延续,如果你走完奈何桥就不喜欢张元英了的话续缘就失败了,也就不会有这一世了,本来你们非正常死亡的都该在冥府打几百年工才准转世的。是因为你喜欢张元英所以才会有绑定。”


“是这样理解吗?有道理。”安宥真点点头,随即托起下巴认真发问,“那元英这一世还喜欢我吗?怎么一点迹象都没有呜呜。”


“废话,再续前缘是你们一起求的,就像你放不下她一样,她也一样忘不掉你,还有谁说没有迹象的?很多事情你不知道罢了,你没发现你无论是哪个世界的哪次告白张元英都没有明确表示吗?明知道你喜欢她还默许你跟她走这么近,她的其他追求者可都变成了通讯录里的僵尸啊。”


小死神身形变得虚幻,她低头看了一眼冒烟的斗篷,加快进度,“我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想确认张元英的心意就去找权恩妃,让她带你去找姜惠元。其他世界的安宥真和张元英最后都走散了,只剩下这里和另外一个时间线刚开始的世界情况未定,你们这一世遇到的阻碍不比上一世少,不过你遇到我知晓了这些也算是命运在帮你们,祝你们好运啦。”


说完小死神就变成黑烟消失了,安宥真呆呆地站在原地消化信息,默默把烧酒放回冰箱,揉了揉有点胀痛的太阳穴,安宥真又躺回了床上,几乎同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以为是张元英终于有空理她了,打开一看消息栏『妈妈』两个大字吓得她从床上弹了起来。


安宥真在知道自己并非穿越时间线而是穿越世界线之后就打消了找爸妈的念头,毕竟不能完全算亲的,慢慢也就专注起了别的事情,这会儿倒是提醒她了,大孝女还是有点想妈妈的。


『宥真啊,住院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跟妈妈说?』


『妈妈!!!』


『?』


『脑袋真的摔坏了吗?』


『妈妈怎么知道我住院了?』


『你还不想说了是不是?要不是今天在济州岛旅游碰见志垣妈妈跟我提了一嘴,我女儿在医院里孤零零的我这个妈妈还什么都不知道』


『对不起妈妈ㅠㅠ下次不会了』


『说什么下次呢!生病受伤不可以知道没有?』


『宥真尼知道了ㅠㅠ』


『明天妈妈去首尔看你,没有搬家吧?』


来首尔?安宥真环视了一圈屋子,对这里的陈设依然有些陌生感,她简单回复了妈妈答应下来,退出界面后立刻拨打了金志垣的电话。


“怎么了姐姐?我在约会。”


“?你这家伙——”安宥真深呼吸两下平复爆炸的无语,“算了,出大事了,我妈妈明天要来首尔看我。”


“什么?!”


安宥真面容扭曲地把手机拿远了些,“你怎么比我还激动?”


“这怎么行呀!妈妈nim很反对你和元英的,要是被她知道好不容易分开了你们又凑一块还住在对门了会气晕过去的!”


“什么?!!”


对面的金志垣面容扭曲地把手机拿远了些。


“不是,为什么呀?我跟元英的事妈妈怎么会知道?当初告白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妈妈不应该只记得我和元英是好朋友吗?”


“对哦,姐姐没有后面的记忆,本来是这样没错,但是三年前姐姐去参加联谊喝了很多酒,妈妈nim来接姐姐的时候看到姐姐扔下相亲对象蹲在墙边哭,嘴里一直喊元英的名字,还说了好多奇怪的话,被妈妈nim一套故事就全抖出来了。”


安宥真嘶了一声按住额头,现在她理解小死神说的阻碍了,警告自己的声音只能算小菜,消失后到来的才是真正的难关。


提前面对十年后的问题,对十七岁的安宥真来说相当于让高中生去考研,她连和张元英的关系都维持得云里雾里捉摸不透的,能做到的只有避开元英和妈妈正面相见的可能性,但如果避无可避,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姐姐,要不你明天带妈妈nim来怜这边参观她家新开的甜品店吧?这种事也没办法和元英说,还是尽量错开时间不要碰到好了。”


“好吧,麻烦怜酱了。”


挂断电话,气吐到一半划出去看到kkt消息呛得她猛咳起来,张元英的消息这个时候弹出来,安宥真哭笑不得拧巴着脸,看到上面的『姐姐,明天要一起吃饭吗』静静躺在屏幕里,两行清泪滑了下来。


『我明天有点事情可能要很晚回去,抱歉啦元英♡』


『好吧…˃ʍ˂』


搞什么,元英今天这么可爱?


安宥真把自己埋到枕头里狂揍了一波床垫,这也是命运安排的其中一环吗?说好的命运在帮我们,总是让我们错过算什么啊。


/

直井怜的甜品店规模很大,宥真妈妈唠叨了一顿安宥真后就跑去宠物区逗猫猫狗狗小兔子了,安宥真找了个妈妈没法一下找到的地方坐下,金志垣和直井怜在隔壁装陌生人,用手机在三人聊天室交流。


安宥真断断续续把小死神的事情讲完了,幸亏两位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直井怜在听的时候已经开始帮忙认真分析了起来。


Rei『你们也太惨了吧,是怎么能做到其他世界线都走散了的?』


Yujin『ㅜㅜ』


Liz『应该是太容易退缩了宥真姐姐』


Yujin『才没有!』


『好吧来到这边之后确实有点…总是莫名其妙想逃跑怎么办ㅠ』


Rei『是这个世界原本的宥真姐姐在影响你吗?』


Liz『我也这么想过』


Rei『你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的话,会不会你也慢慢变成二十七岁的性格?就是融合了。』


Yujin『不会吧…那我穿过来有什么意义?』


Liz『或许不会完全融合成一个人呢?时空管理局觉得只需要一点点十七岁宥真姐姐的勇气就可以扭转你们爱情悲剧的命运?』


Rei『有道理。』


Yujin『有道理,但是现在看来一点点好像不太够』


Liz『还是去和元英商量商量吧,我觉得这件事需要你们两个人一起解决』


Yujin『这也太荒唐了…元英会不会以为我是个神经病』


Liz『姐姐都因为是脑袋受伤从医院出来的了,失忆完变成神经病不可以吗?』


Rei『有道理。』


Yujin『……』


安宥真和妈妈在甜品店待到傍晚才打包了小蛋糕准备回家,宥真妈妈尤其喜欢直井怜设计的卡通形象,自己留了芝士猫蛋糕把樱桃兔子塞给了小时候就说喜欢樱桃的安宥真,安宥真的脑回路还沉浸在爱情大作战的讨论里,看到这个以张元英为原型的兔子差点吓死。


宥真妈妈疑惑地盯着反应过大摆手拒绝的女儿,这才发现安宥真手上已经提了一个小狗蛋糕,以为是安宥真又在减肥不吃太多,生着气直接掰开挂上了安宥真空着的手里。


安宥真出走的灵魂慢慢飘回来,在心里感谢了一番临走前直井怜给她的灵感报酬。


一路扯远了话题走到家楼下,安宥真做好了上楼后迎接新一轮训话的准备,但妈妈没有再继续走的意思,帮宥真整理了一下衣领和头发就说要先回去了,家里还有事情忙。


“要按时吃饭哦,多吃一点,我们宝宝已经很好看了,要健康才行啊。”


“知道了妈妈。”


季末的风轻轻吹动了安宥真的长发,发梢扫过鼻尖痒痒的,连带着眼眶也酸酸的,十年后的妈妈还是把她当不爱吃饭的小孩,她享受着妈妈的关心和宠爱,忽然有些难过,自己到底算不算是妈妈的孩子,妈妈知道原来的宥真已经不在了该有多伤心。


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那从现在开始只有一个宥真,由热烈直率的十七岁成长而来的安宥真就好了。


一起享用蛋糕的晚上安宥真将穿越的事情全盘托出,出乎意料的是张元英似乎并不惊讶,更没有把她当神经病进行紧急治疗,淡定地在安宥真忐忑的注视下吃掉了兔子的耳朵。


“死神说过姐姐和元英是绑定的吧?”张元英咬着叉子神情严肃起来,“这件事情我也知道,但是有一点不一样。”


“来找我的不是死神,而是另一个世界的我。”


“她说我们提前知晓了世界线的真相,是唯一有选择机会的世界线。”


“她希望我,终止续缘。”


安宥真缩着的身子顿时直直地绷了起来,抿着唇目光炯炯,等待着元英的下文。


张元英探出一点上半身,鼻尖快要碰到宥真的,安宥真这次没有躲闪,把所有的压力都转移到紧握叉子的右手上,坚定地看着只有半指之差的那双漂亮的眼睛。


“如果以后我们都会因为彼此痛苦,失去很多东西,并且有可能也改变不了结局,元英会恨姐姐,姐姐也会恨元英,姐姐还愿意陪元英走下去吗?”


“愿意。”


“那姐姐给元英勇气吧。”


张元英露出了和从前一样的笑容,闭上眼双手交握,安宥真似要冲出胸腔的心停滞了一瞬,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元英和自己一样变成十七岁的那天,蜡烛映着黑暗里元英的脸,这个世界的宥真将一点奶油抹到了元英的唇角,被当场抓获,舌尖轻轻点在她的指腹,安宥真似乎听到了同频的两处心跳声,跨越时间线与世界线,命运的洪流再次将安宥真推向张元英。


她们在燃烧的肆意中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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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其实应该是元英的妹妹才对,先不说别的,姐姐可是老师啊,缺少的知识总有一天要用上的,从现在开始必须补习!”


确认关系后各种问题接踵而至,临近考试周,来找老师解析问题的学生特别多,但安宥真一个半躺平高中生的知识储备并没有到这种程度,回家和元英诉苦被狠狠训了一顿,“姐姐总想着跑去酒吧玩去恩妃姐姐家打游戏,丢掉工作姐姐变成穷光蛋元英可不会养你。”


“姐姐知道错了,元英帮帮我吧ㅠㅠ”


“姐姐基础不错,元英平时工作很忙的话姐姐就自己试试看书做题,不会的等到晚上一起问我就可以了。”


“我就知道元英最好了。”安宥真赖在张元英腿上,翻身抱住她的腰哼哼唧唧,伸出手背,“元英给姐姐一点动力好不好。”


“什么嘛,姐姐果然还是小孩子,不要。”


“真的不要?元英耳朵红了哦。”


“姐姐看错了。元英要睡了,姐姐去沙发吧。”


安宥真马上支起身子卖乖,元英一生气就喜欢赶她去睡客厅,经过多次惨痛教训安宥真学聪明了,要听话但不能什么话都听,元英是个口是心非的傲娇鬼,这个时候应该像小狗一样蹭蹭元英的脸主动亲亲她,变烫了冰山就融化了。


第二天闹钟响起的时候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安宥真坐起身揉了揉酸痛的手臂,洗漱完清理好混乱的房间急匆匆出门上班,今天是工资结算的日子,中午沾金志垣的光去洗劫直井怜的甜品店,晚上回来和元英一起庆祝。


薪水充足钱包后安宥真站在首尔的街边等金志垣开车来接,打算过一段时间学习任务没那么紧迫再去悄悄学车,今天的天气在心情的感染下尤其舒适,习惯了二十七岁的节奏,安宥真发觉自己好像没那么依赖于灯红酒绿的放纵了。


直井怜提前结束营业在店里办了个小聚会,权恩妃和姜惠元也来了,多年不见姜惠元基本没什么变化,脸上仍是淡淡挂着一点笑意,应该没有去做近视手术,眼睛呆呆地微瞪着,和安宥真印象里一样看上去人畜无害。


姜惠元主动打了个招呼,她是以权恩妃室友的身份介绍自己的,安宥真瞥了一眼嘴角抽搐的权恩妃,就知道她们的关系还是僵在那里没有进展。


金志垣说这帮人聚在一起没有不喝酒的先例,所以要开车的她早早和直井怜溜到一边卿卿我我了,安宥真跟着姜惠元玩,只认识烧酒自己去酒吧只点含酒精饮料的年龄压根不懂伏特加龙舌兰之分,看到什么喝什么,上一秒还在高唱当红女团的歌,下一秒就一头栽到权恩妃身上断电了。


权恩妃感觉到衣服湿了,低头一看安宥真咬着下唇没声息地哭,权恩妃轻拍了拍她的背,勾勾手指把姜惠元唤过来。


“怎么了?失恋啦?”姜惠元叼着草莓味的棒棒糖中和酒味,伸手揉揉安宥真的脑袋,无辜地被一巴掌拍开。


“你还说呢。”权恩妃瞪了她一眼,“这家伙现在和元英在谈。”


“和元英?张元英吗?!”


“很惊讶吗?哦,你确实应该惊讶。”


“细说一下吧惠元xi,你和元英不是很熟吗?”


权恩妃赌气偏过头不跟她对视,姜惠元从善如流,戳戳她的脸颊肉放缓了语气,“你之前问我元英的事是帮宥真问的?”


“有一半是。”


“哦——”姜惠元流连情场多年,对其中之道见怪不怪,显然权恩妃错解了她的意思,权恩妃那天指着照片问的是元英谈过恋爱吗,她一下子想起张元英暗恋安宥真并威胁她不准泄密的往事慌了神,敷衍了一下没谈过的实情就略过了,后面反应过来可能会因为模糊的态度被误会,姜惠元想想也没什么不好的,当时有意愿断掉关系,让权恩妃误会自己和张元英谈过旧情难忘完全是天上掉下来的好借口,不过发现自己好像放不下便是后话了。


“那个我没有骗你,元英真的没谈过恋爱。”


权恩妃皱着眉头肯转过来看她,眼里写满了不相信,姜惠元早有预料,接着往下说:“不过元英有喜欢的人。”


姜惠元指指扒着权恩妃醉得不省人事的大型犬,“姐姐能不能把她弄下来,这样抱着不累吗?”


“不累,宥真抱着很舒服。”权恩妃冷笑一声故意往旁边坐了点和姜惠元拉开距离,看到那个狡猾的家伙露出受伤的表情才揪着安宥真的后颈晃了晃叫醒她。


“我在听,接下来呢?元英喜欢的人是谁?”


安宥真睁不开眼睛,梦呓一般回应着,头痛得像要炸开,思维也回到最初的位置转不过弯,听到这件事情还是会下意识想要确认。


“笨蛋,当然是你啊。”姜惠元扶了扶额,“你别明天一起来全忘了。”


“嘻嘻,不,不会。”安宥真砸吧着嘴傻笑,“元英喜欢宥真,宥真也喜欢元英。”


“再说一遍。”


姜惠元和权恩妃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没说话,回头一看,张元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沙发后面。


不远处的直井怜指了指自己的手机,刚刚看安宥真喝成这样她吓坏了,怕张元英生气就赶紧把人叫来了。


张元英一下班立刻开车赶到,她没见过安宥真喝醉是什么样的,万一是耍酒疯的类型不知道会不会又伤到自己,也担心会麻烦别人,不快点来可不行。


一进门就看见安宥真乖乖躺在权恩妃的怀里,看来担心是多余了,这人酒品出奇的好。旁边应该就是姜惠元,安宥真和一对两情相悦的朋友待在一块没问题,和金志垣直井怜是一个性质……喂,靠的太近了吧。


笑得很幸福呢。


张元英把平底鞋踩得踏踏响,像是穿了高跟鞋披了皮草一样气势汹汹地走到三人身后,还没开口就被安宥真突如其来的表白浇熄火了。


安宥真似乎被她的表情凶到了,撅起嘴小声嘟囔着重复了一遍,张元英面容不动深吸一口气,嗯,有点可爱,宥真姐姐有点可爱。好吧很可爱。


姜惠元看眼色快,捞起安宥真直接翻过了沙发,手动打开安宥真的双臂挂在了张元英身上,“你们都在一起了,保密协议就算失效了吧?姐姐我可是守口如瓶到现在,元英想感谢我的话就和宥真好好的吧,当然你让宥真多在恩妃姐姐面前赞美我就更好了。”


“我懂姐姐的意思。”张元英展现了她标准的假笑,然后在姜惠元这辈子最大幅度的表情变化中大喊了一句“恩妃姐姐有人想跟你告白”,背着安宥真飞快地逃了出去。


安宥真一路睡到了家,躺在熟悉的沙发上才迷迷糊糊睁开一点眼睛,她闻到牛肉汤的味道,抬头看向开放式厨房,张元英照着食谱在煮醒酒汤,身上换了吊带睡裙,漂亮的肩颈线条看得她滚烫的脸火上浇油,酒都醒了大半,意识回归后胃里翻腾起来,安宥真挣扎起身掉到地上,把茶几撞得发出砰的巨响,也顾不得痛冲去了浴室。


张元英跟了进来帮她顺背,擦干净脸后伸手戳了一下她额头迅速肿起的包,安宥真嗷了一声又开始掉眼泪,张元英无奈叹了口气张开手同意按照惯例抱抱,安宥真摇摇头,反而敞开了自己的怀抱。


“姐姐在干嘛,掉眼泪的人要抱着安慰我吗?”


安宥真红着耳尖低头不说话,胳膊执拗地张开向前凑了凑,张元英叉了会儿腰,最终还是败下阵了,安宥真有时候的想法就是特别突然又奇怪,但一执着起来又拗不过她,没办法,宠宠姐姐吧。


“姐姐还清醒着吗?”


安宥真闷闷地嗯了一声,掌心贴在张元英的腰后,水珠啪嗒啪嗒落在她的肩膀上,胃烧得她难受,嗅到元英的味道眼泪更止不住了。


“今天不补习好不好?”


“姐姐……元英是这么坏的家伙吗?”张元英捧起她的脸,轻柔地吻上脸颊的泪痕安抚,虽然嘴上会嫌弃姐姐是个爱哭鬼,但心里其实对这一套毫无抵抗力。


“元英会讨厌我吗?”


“说什么呢,没有的事。”


“那元英怎么不说喜欢我?”


张元英揉了揉安宥真生气鼓起来的两颊,知道宥真姐姐是因为刚刚只有自己说了害羞的话所以不高兴了,于是吻了吻姐姐的抿起来的唇角,趁姐姐惊愕地瞪大眼睛松动表情时又亲了亲柔软的唇珠。


“现在不是在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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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瞬间记忆如潮水一般涌进空白的脑海里,安宥真抱着宿醉还痛着的脑袋无声尖叫,不是为了逞强才说的,她是真的不断片。


太丢脸了,在元英面前哭得像被丢掉的小狗一样,以后再强调自己是姐姐一点威严都没有了。


请完假后打开kkt全是亲友的信息轰炸,昨天聚会上加了不少人,全部集合在聊天室里问来接她的人是谁,不熟的有些问起联系方式,被金志垣恶狠狠地驳回了,安宥真发了一个看戏的表情截图退出聊天室,点开置顶发给了张元英。


『大家都很喜欢元英!!下次元英和我一起去玩好不好?介绍姐姐的女朋友给大家认识』


消息可能很晚才会显示已读,张元英的工作不像她可以经常摸鱼,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看手机,安宥真下床去洗漱,自己的东西差不多都搬到元英这边来了,除了食材,做早餐还得过去拿一趟。


过去前收到了金志垣的私聊消息,让她明天带几支红笔来,批错题把她血槽都批空了,半吊子的安宥真会更惨。


安宥真翻了翻抽屉,在中间那层找到了叠在一起的文具,旁边占了一半位置的是一盒游戏币,看纹样是已经倒闭的那家商场的。


“真浪费。”安宥真撇撇嘴,关上抽屉后看了一眼余额心情才愉悦了点。


安宥真来到这个世界有一段时间了,原有的朋友就很多,人际发展后又增加了形形色色的搭档,去酒吧找权恩妃,去吃饭找直井怜和金秋天,去PC房找宫脇咲良崔叡娜和姜惠元,看电影找金采源和金珉周,今天她尤其想去游戏厅消费,找了一圈最后拉上了可以给自己放假的自由摄影师金珉周。


金珉周今天没有单子要赶,挂上相机就出门了,带安宥真来首尔最大的游戏厅看她疯玩,免费帮她拍了vlog。


饭后去金珉周和金采源的家里剪好了视频,安宥真发到了已经很久没有更新过的个人账号上,这个账号经过学生们的宣传粉丝数不少,初来乍到时安宥真就是靠以前的vlog熟悉这个世界的。


安宥真点开关注,张元英的官方账号一直在列表,猛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张元英的私人账号,张元英一般起名都很直白,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本人,不过要翻粉丝列表的几万人找太不切实际了,还是等晚上直接问吧。


金采源是造型师,家里衣柜有很多电视剧和综艺才会见到的衣服,两个人挑出一大堆拿安宥真玩换装游戏,一口气拍了十几组照片,安宥真满意地全部保存了下来,正准备发给张元英,打开界面早上的消息已经被回复了。


『好吧。姐姐知道元英的魅力,要好好牵住元英哦ʕ ᵔᴥᵔ ʔ』11:49


『姐姐去游戏厅了吗』7分钟前


『今晚我也不回来吃饭,姐姐在珉周姐姐那多吃点。』3分钟前


安宥真条件反射地察觉到危险,不对劲,语气不对劲,“姐姐们我先走了!”


“这才几点,你最想穿的还没试呢,不吃完晚饭再走吗?”金珉周揽着安宥真说最喜欢的两件衣服,话音未落安宥真已经踉跄着在玄关穿鞋了。


“有很重要的事情,姐姐们下次见!”


『元英啊,姐姐今晚烤牛排给你吃,真的不回来吗ㅠㅠ』


安宥真边打字边扫下货架上各式各样的牛排,火速选好调味料结账,张元英还是没有回复,又发了两张今天拍的比较可爱的照片,依然是秒读但不回复。


怕弄脏张元英家的厨房,安宥真把战场带到自己的房子里,手忙脚乱烤完全部后厨房果然像油罐子爆炸了一样,清理完灶台再去把身上的油烟味都洗干净,都过了张元英平时下班的时间。


消息在半个小时前就回复了,安宥真把『会中毒吗』这几个字看了十几遍,激动得尾巴快摇到天上了。


『不会的,元英要试试吗?』


『好巧,我还有一秒就把外卖盒打开了呢,正好突然不想吃意面,还是选牛排吧』


『姐姐来了!!』


安宥真端着保温过的牛排五秒就窜到了对门,张元英面无表情地打开门接过牛排,一个多的眼神都没有分给安宥真,安宥真小心翼翼地关好门,紧张地干笑着在张元英对面落座。


张元英一言不发地叉着切好的牛排往嘴里送,也不评价,表情平淡得像在喝白开水,时不时皱皱眉会有几块说是长得不太好看的喂到安宥真嘴边。


“怎么不多玩一会?特地回来做牛排给元英吃吗?”


安宥真忙不迭点头,“好吃吗?”


“嗯……”


张元英放下刀叉,视线在安宥真今天的造型上移动,“姐姐vlog里穿的不是这套吧?”


“元英看了吗?怎么样,姐姐很上镜吧?”


“哦,推送刷到就看了一眼,果然是珉周姐姐,拍得很好,配乐选得合适剪辑手法也很厉害,特别专业。宥真姐姐也挺像宥真姐姐的。”


“什么呀,这是在夸我吗?怎么珉周姐姐夸得这么华丽?”


安宥真的嘴撅起来不到半秒看到张元英一点不温柔的眼神扫过来立刻抿住了,抗议的脑袋缩回去装鹌鹑,“元英还在生气吗?”


“生气?为什么要生气?有吗?”张元英优雅地抽了纸巾擦干净沾到的酱料,然后用力丢到空掉的餐盘上,“姐姐觉得元英在气什么?”


安宥真最怕这样的送命题,虽然每次都猜得对,毕竟原因大差不差,但是没办法解释,元英在气头上的时候根本不听。元英很爱吃醋,看到她和不认识的店员笑着聊天都会掐掐她的手臂,但是珉周姐姐有女朋友也会吗?


“因为……我请假跑去和珉周姐姐玩?”


“错了。”


错了?!安宥真堂皇地狂眨眼睛,脑筋一时转不过来,除了这个今天也没干别的了呀。


“姐姐当然可以出去玩,都说了元英没有生气。”


张元英的表情还是冷冷的,但声音已经软了下去,像是带了一点委屈的意味,“珉周姐姐能和宥真姐姐去玩,元英很羡慕。”


“元英说什么呢,姐姐也会和元英去玩的啊,元英有空了想去哪里姐姐都会陪你去的。”


“姐姐也说了要元英有空才可以。”张元英垂眸用拇指摩挲着餐叉,忍住了眼泪但是眼角控制不住变红,“我都不知道姐姐现在喜欢做什么了。”


安宥真的视角看不到张元英的眼睛,但听到藏不住的一点哭腔就踢开椅子绕过餐桌过去把元英抱进了怀里,掌心在元英的长发和肩背上毫无章法地乱揉,“对不起元英,是姐姐太没用了,怎么会笨到连把时间用到和元英相处都变少还没有做到最好,元英再等等姐姐好吗?等姐姐把工作的事情稳定下来,绝对不会再让元英担心这些了。”


张元英在她怀里摇着头,抱着她的手收得更紧了些,“姐姐说实话才十七岁而已,应该努力的人是元英,但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姐姐已经是我的女朋友,已经在我身边了,可我总是觉得不够,总是觉得看不到姐姐的话姐姐就会消失。看到姐姐动态下面的评论我更害怕了,没有人知道张元英是姐姐的女朋友,我只能像普通粉丝一样代替姐姐回答别的粉丝的问题,有人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是老师的熟人吗』的时候我很难过,就像回到了偷偷窥视姐姐没有我的生活的日子,我不想这样,姐姐,公开我不可以吗?”


安宥真手上的动作怔住,嘴唇颤抖着,在一阵思想斗争后惭愧地闭上眼睛低下头。


“不行的元英,我的家人知道我的每一个社交账号,我……还不能这样做。”


“姐姐打算瞒一辈子吗?”张元英挣开早就松动的怀抱,背过身去捂住脸挡着眼泪,“也是,是该这样,瞒不住的时候我们就分手吧,姐姐肯定不会选我,我一个人继续下去有什么意义。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分手后续缘就该结束了。”


“不会的,不会的元英。”安宥真半跪在地上搂住她的腰,慌乱的泪水打湿了元英后背的衣服,“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我会跟在元英的评论后面回复,只回复你一个人,会把每天的日常都分享给你,让你无论在哪都能参与我的生活,会计划好假日去我们想去的地方,把我的一切全部告诉你,姐姐任何时候都会把元英放在第一位,元英是姐姐的第一选择,别人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我们认定就好了,缺少的那十年我们未来补回来,我会一直陪着元英的。”


“等姐姐准备好,有能力保护元英,我们就公开。”


“今天的vlog是拍给元英看的,还有好多照片,元英不喜欢的话我就删掉,现在就删。”


安宥真抹了抹眼泪爬起来就要去拿手机,被张元英回过身拦腰挡下了,张元英将手机抢过来护在自己胸前,脸上的泪痕还没来得及擦,“笨蛋,谁说不喜欢了?不准删,姐姐就按原来的计划发给我吧,元英会给反应的,但是没有喜欢到要保存的程度,所以姐姐可要自己存好了。”


“元英……”安宥真呜咽一声又把脸埋进了张元英的锁骨里哭得抽抽噎噎,变成爱哭鬼也没关系,在元英这里,做爱哭的姐姐是她的特权。


关灯后的卧室一刻都没有安静下来,安宥真缠着张元英要听高中时候她暗恋的事情,她倒是听得幸福,张元英贴着枕头的脸颊都快把布料点着了。


“在姐姐的世界里,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样的场景?”


“是在教学楼里,十三四岁的时候,当时新生报道很多人聚在那里,我手里的笔被身边跑过去的人撞掉了,我弯下腰去捡,一抬头就看见了你,还没有我高的元英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可能没注意到我,但就是这一眼我记住了元英,后来才一下就成为了好朋友。”


“啊。好神奇,这个世界的元英那时候也是在找东西,有个志愿者姐姐说要带我去报道,但是突然就不见了。”张元英比划着志愿者的身高,大概到自己现在的下颚,“大概这么高,头发藏在帽子里。”


“我回过头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姐姐,手里的东西是什么记不清了,小小的被姐姐握着手心里,不是笔。”


“和姐姐对视到的时候,心情很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看向姐姐时周围的人都变模糊了,好像那一瞬间在人群里我只认识姐姐一样,想冲过去抱姐姐,又怕被以为是没有教养的疯子,所以就朝反方向逃跑了。”


“这里有一点不一样。”安宥真顺着话语回忆,清晰的场景脑中再现,“那个世界的元英好像找到了要找的东西,就在我身后,元英朝我的方向跑过来,我不好意思再看,低着头和元英擦肩而过了。”


“姐姐小时候特别厚脸皮,居然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吗?”


“呀呀呀,姐姐是厚脸皮又不是石头做的,也是会心动的啊。”


张元英好不容易降温的脸又烧了起来,在被窝里捶了捶安宥真的锁骨,“姐姐怎么突然这么喜欢说这些让人害羞的话。”


安宥真侧身面对张元英,轻轻将单薄的爱人揽进怀里,“本来更喜欢对方的那个人就是表现得更不明显的,平时积累的现在气氛刚好当然要多说点,姐姐还有很多很多可以对元英说,元英想听吗?”


“不对,我哪有表现得明显,偷偷关注不算,姐姐又发现不了,是元英更喜欢姐姐。”


“真的吗?我怎么记得惠元姐姐说元英小时候特别喜欢对姐姐表达爱意呢,是发现喜欢姐姐之后才变少了,但是也会忍不住说漏嘴,元英根本藏不住嘛……”


窗缝微弱的月光洒进来,黑暗一早就被驱散,张元英的手横在两人中间,并着的两指贴到安宥真的唇上,水光潋潋的眸与她平视。


“姐姐留着每一天对元英说一句吧,够说一辈子吗?”


安宥真笑着握住她的手背,轻易就完全包裹住了,吻越过指尖,浅浅地印在眉间。


“够的。”


/

两年的时间白驹过隙,医生张元英和教师安宥真像两条偶尔交织的平行线,分别至傍晚期待着回家的温存,也如同每一个会经过下班的十字路口的在职人员一样,相安无事地重复着一天的日常。


今天更早到家的是张元英,安宥真学校里出了斗殴事件还在进行双方思想调解,本来是不用科任老师留这么晚的,但出事的是和安宥真关系很好的学生,她家里人没来,安宥真就留下给她撑腰了。


做完大手术实在没心情也没力气吃东西,张元英躺在沙发上翻看安宥真给她实时播报的情况,对面男生的家长十分难缠,说的话和那个被揍的男生如出一辙,说是他们儿子又没说错,同性就是很恶心,所以李贤瑞那不能叫见义勇为,只是被戳中了心事气急败坏才把他们儿子揍了。


张元英被气的最后那点吃东西的欲望都消失了,想到李贤瑞毫发无损地暴打了一顿那个骚扰其中一个女生被戳穿狗急跳墙的男生才舒展了一点眉头,但是情况并不乐观,如果李贤瑞的家长不出面的话最后受到处分的还是她们。


『贤瑞一冲动就把自己的取向跟父母坦白了,所以他们才不肯来,不知道怎么办了,要输给那种人真是不甘心啊』


张元英看到这里就累得睡着了,再被开门声吵醒的时候时钟已经走到了凌晨一点,安宥真在玄关换鞋,浓烈的烧酒味隔了一个客厅都能闻到。


张元英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安宥真摇摇晃晃地靠近倒进她怀里,紧紧地搂住她,“输了。”


“什么?”张元英还有点懵懵的,空荡荡的胃让她脱了些力,脸颊软软地贴在安宥真的耳朵上。


“她们真的做错了吗?”


安宥真的声音听不出一丝醉意,低沉的嗓音咬字清晰,“元英,我好想你。”


没头没尾的话绕得张元英更晕头转向了,还没睡醒的脑子几乎只靠下意识回应,语气黏糊糊的更像是喝醉的人,“姐姐在说什么,不是每天都有见到吗?”


“就是特别特别想。”


张元英哼哼了两声,眼皮重得半合上,完全支撑不起来,“我也想姐姐……”


感受到失重,被横抱起来的张元英心跳乱了一拍,仰视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安宥真分明的棱角,安宥真的头发留长了,越来越像二十七岁重逢时的她,张元英时常也有些混淆,所以会刻意在社交账号上露出马脚宣示主权的同时和亲姐姐们故作蜜趣地打闹测试安宥真是否光明正大地在意她,只有安宥真吃醋地紧接着回复后推翻温柔急切地索求亲吻时才放下悬着的心,她太不安了,仿佛命运随时会给她们考验,那个终止续缘的下一次分开随时会到来。


“睡吧元英,你看起来很累,晚安。”


眉心的吻轻得感知不到温度,安宥真坐在床头像哄小孩子睡觉一样握住她的手拍着她的背哼摇篮曲,缓慢的曲调一点一点摇散她的意识,张元英意识到手腕上接连不断的短暂冰凉,却也没有余力对抗眼前的朦胧,坠入空无一物的梦境。


次日在教师大会上接到电话冲出去时,校园内已经乱套了,安宥真高喊着老师的身份推开人群跟上了救护车,一道在车里的两个女生抱在一起小声啜泣,安宥真看着眼前斑驳的血迹一阵天旋地转,几乎无法喘息。


原本拿起美工刀的是被辱骂的那个女生,承受不住各方的舆论压力在课间试图结束自己的生命,李贤瑞眼疾手快拦住了分毫之差就要割开喉管的刀刃,在争执中发生了意外,美工刀划开了李贤瑞颈部的皮肤,血流如注。


学生里和李贤瑞玩得好的都知道她和金秋天在交往,消息传得很快,出事的几分钟内就有人通知了金秋天,金秋天立即辗转联系到张元英询问是否能接手,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载着正一同改良甜品的直井怜驱车赶往医院。


安宥真陪同两名学生在外等候,瘫坐在过道上浑浑噩噩,恍惚间听见手机铃声响起,是妈妈的电话,安宥真有些不情愿地接起,这两年妈妈执着于她的婚姻问题,基本每次都会提起一两个男人让她去接触,无一例外被拒绝了还是不肯放弃。


“宥真啊,妈妈发给你的照片看了吗?这次的怎么样?”


果然又是这种事。安宥真攥着手机的骨节压迫出声响,内心汹涌的烦躁不断冲击着她的耐心,接连的意外把她的心绪搅得一团糟,沉积的盛怒抑制不住地死灰复燃。


“你真的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我说过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还要一直一直给我发男人的照片,结婚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吗?不结婚我就活不下去了吗?我不想做就是不想做为什么要这样啊?要看我变成疯子才满意吗?”


因为是在必须保持安静的医院,嘶哑的爆发被挤压得有些变形,在针落可闻的走廊里也格外突兀,一旁的学生看着老师突然崩溃痛哭的样子吓得大气不敢出,平日去办公室时见过老师和妈妈打电话的样子,一向都是乖巧的女儿向妈妈撒娇的语气,也只有谈到不好的话题语气才会淡下去,仅仅是正常说话的语气,从未有过如此失态。


通话两边很长一段时间只剩下压抑的哭声,金秋天和直井怜到达看到她这副模样也吓了一跳,直到对面妈妈的声音再次出现,安宥真耸动的肩膀才顿时僵止。


“那个人,是张元英吗?”


“我看到了,两年前的那天。”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伤口不深,没割破要害,走出手术室的瞬间张元英脚步虚浮,短暂地被光晃得晕眩了一下,她看到不远处呆滞的安宥真,交代完其他人后走过去柔声唤她,“姐姐,没事了。”


安宥真的瞳仁机械地抬了起来,朝她挤出一个无神的笑,张元英察觉到她异常的情绪,还没开口就被直井怜叫到了一边。


安宥真没有跟上去,只用目光追随她们离开,看上去颓唐得根本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宥真姐姐应该是一时受到的冲击太多了,刚刚谁喊她都没反应,让她先缓一缓吧。”


直井怜压低声音,在角落解释了张元英在手术期间发生的事情,张元英这才知道,原来宥真妈妈早就发现她们并不是单纯的普通朋友关系,这些年一直在明里暗里对安宥真施压。


穿越发生之前的二十七岁安宥真也是这样一步步失去勇气的。如今宥真妈妈知道她们可能已经旧情复燃,施压的频率更是变本加厉。


身后传来低哑的嗓音,是安宥真。


“我们公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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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元英商量好换班请了一个星期假,第一天去拍了vlog,拜托金珉周剪辑好,收到后和安宥真用家里的投屏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分别在两人的私人账号发布了。


视频的内容就是单纯的旅行式,张元英说想去游戏厅,安宥真就带她去了首尔的那个现在还在营业的游戏厅,她负责掌镜没怎么玩,张元英买了一大堆游戏币把每一台都投过了才结束,下一站没有定路线,临时决定去了宥真想去的动物园,换成张元英拍摄安宥真走在前面的背影,初冬的天气开始转冷,宥真的脸在滤镜处理过后还是显得双颊粉粉的,淡红色的耳尖上垂着几缕碎发,像小时候一样。


真正带有恋爱意味的是文案,以及句末那串直白的用户ID,安宥真特地改成了和张元英一样的半本名昵称,视频发出去后没多久两个人的私信消息都被网速快的亲友刷爆了。


张元英的手机里躺着父母的二十多个未接来电,她看了一眼便退出去打开动态评论区,在一片惊愕和祝福里发布了即将外出旅行的消息。


安宥真正一条一条地回复着私信,朋友们的支持给了她不少底气,她把手机扔到一边,瘫倒在床上用力吐出一口长气。


简直是疯了一般的两天。


安宥真似乎发觉自己很久没有这么开怀地笑过了,原来解不开的郁结是真的会在不知不觉的压抑中形成的,最可怕的莫过于一边从无拘无束的直率变得死气沉沉不自知地焦虑,一边却只觉得自己是在朝成熟稳重的方向长大而已。


原来二十七岁的安宥真当时是以这样的心情和元英再次相遇的。


安宥真侧身抱住张元英,指腹碾过蝴蝶骨和腰线,确认眼前的人真真切切还在身边才放松下来把头埋进她的发间,安宥真想起小死神的话,她们要面对的阻碍很多,要勇敢一点,其实最大的阻碍就是在日常的消磨中悄然流失的勇气,没有了珍贵的勇气,十七岁来到这里的安宥真就会重蹈覆辙,成为这个世界又一个二十七岁的安宥真。


“元英,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张元英轻抚她惴惴不安的脊背,暖黄灯光下的目光柔软而坚定,“我们私奔。”


“不要让他们找到,我们要去很多地方。姐姐二十岁的时候想做什么?”


“我想停下。和元英一起停下,去哪里都好,我想和你在一起,只有我和你。”


窗外是一眼望不尽的黑暗,今夜无风雪,静得只余下居室里两个人缱绻的呼吸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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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去直井怜的甜品店打包了两份巧克力巴布卡就直接出发去济州岛了,走之前和金志垣确认了不会碰到志垣妈妈的地方,以防万一被追踪到位置把手机也留了下来,金志垣将两台外观显眼的手机收好,说道其实也没必要这么谨慎,反正两个成年人都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了旅游的预告,又不至于能报警抓回来。


安宥真拍拍她的肩道谢,笑容里满是恋爱中人的甜蜜,“这你就不懂了,我和元英要去过二人世界。”


“再见啦朋友们!”


上了飞机后安宥真才有了逃离日常的实感,在座位上探头探脑难掩兴奋,张元英去完洗手间回来一落座就被搂住了手臂,她顺势挠了挠安宥真的下巴,像逗狗狗一样放任她蹭着手心,从登机到现在一直紧绷着的脸终于放松下来。好久不见这样的宥真姐姐。


张元英靠着椅背望向窗外的蔚蓝,年少时扎根在心底的刺传来抽离的痛感,又在视线中魂牵梦萦的那张脸近在咫尺地出现时彻底释怀,她无数次触碰到青春里那个遗憾的梦,终于淡然确信醒来后梦便是虚幻。


来到济州岛的第一天她们在静谧的午后坐在一处用餐,在沙滩踩着微烫的阳光玩幼稚的追逐游戏,在日落的海边望着对方的眼睛接吻,在洒满月光的窗后打开录像彻夜长谈,直到晨曦破晓拉开又一天的序幕,依偎在一起的年轻恋人同时发出惊艳的喟叹,顿悟幼时常会听到却极少领会的说法——黎明是希望。


第二天用于漫长的休息,住处的床铺并不舒适,两人都没能安然入睡,侧躺着紧贴对方假寐,闭上眼是交融的让人安心的气味和带着温度的触感,无言地静止的空间里时间在流动,被不懂事的青年浪费掉的十分珍贵的一天在拥抱的确幸中度过了。


张元英提议去安宥真的故乡看看,第三天她尝到了经常出现在安宥真口中的圣心堂面包,然后疯狂地决定踏上回老家的路线,爷爷奶奶站在门口惊喜地抱住孙女时,张元英的心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这位是张元英,没错,是那个元英。”


爷爷奶奶还不知道她们最近干的大事,提起张元英的名字还是会把记忆拉到穿着校服的孙女牵着的另一个漂亮孩子的时候,笑着招呼元英进来,亲热地说道当时知道元英出了国我们都很舍不得呢,尤其是宥真,你们现在一起回来啦,真好啊。


张元英被带到安宥真童年住的地方,房间现在没有人住但被打扫得很干净,书桌摸起来都像是崭新的,爷爷奶奶嘱咐了宥真几句就出去准备零食了,张元英像标点符号一样在每一句后都紧跟着道谢,听见房门轻轻掩上的声音才捂着把胸腔敲得咚咚响的心脏坐到床沿上,安宥真很少在日常见到她慌张的模样,帮助平复的动作并不熟练,尝试了一番想想还是转移注意力的方法最实用,小跑两步去打开了书桌下的抽屉,抱出一叠相册。


“要看看姐姐小时候吗?是只到元英膝盖高度的时候哦。”


相片散发着潮湿的木香,翻开第一页是依稀能看出未来模样的周岁宝宝,做着各种毫无包袱的表情,在笑容中慢慢长高长大,张元英感叹道时间的神奇,圈着安宥真捏了捏她的脸颊,目光掠过下一页时惊呼了一下喊停了安宥真翻页的手,指尖落到小安宥真背后经过的那个有些模糊的小女孩身上。


“这个好像是我。”


“真的吗?这个时候我们还有差不多一年才认识呢。”


安宥真凑近看了又看,女孩的侧脸与记忆中的元英重叠,安宥真记得那是普通的一天,提前来学校找姐姐熟悉环境的她随意在一个地方停下拍照留念,按下快门的瞬间她在想今天的晚餐会有什么,希望姐姐的拍照技术不要太差,不曾想过命运给了自己什么样的未来,亦不曾想过十几年后再按下快门时她又在想些什么,画面是否只留住了她的模样,还是身旁会站着会陪自己走过漫长岁月的人。


“真是万幸啊。”


“嗯?”


“今天能和元英一起回家是万幸。”


两人挨得很近,稍微偏过头就能碰到偶尔会擦过下颌线的唇角,绵长的吻融进骄阳眷顾的房间里,温暖潮湿。


相册的最后一个阶段是安宥真和张元英即将面临分别的时日,当年去买黑糖冰淇淋的路上安宥真把它们拍了下来,后来一起吃掉的那天忘记了合照,想着以后还会有机会的,黑糖冰淇淋又不会买不到,到时候再打扮得正式一些和元英拍好看的照片。


“现在想吃吗?”


“嗯……有点想呢,姐姐陪我去便利店吧。”


“好。”


便利店的冰柜旁有几个小孩在打闹着翻找,安宥真站在他们后面探头看了看,以前摆得很显眼的黑糖冰淇淋今天不见了踪影,在另一边寻找的张元英同样摇头传来一无所获的讯息,张元英捋了捋头发小跑去收银台询问店员,居然是和那时候一样的情况,黑糖冰淇淋刚好今天没有库存了。


“还是觉得好可惜啊。”


牵着手在回家的小路上漫步,张元英耷拉着脑袋在安宥真肩上哼唧,被人揉了揉脸颊当幼稚园宝宝哄了,“下次也是可以吃的嘛,姐姐一定会给我们宝宝买到的哦。”


张元英汗毛都被肉麻得竖了起来,赶紧伸手捂住了姐姐坏笑着的嘴,安宥真故意发出啵的一声,过路行人投来目光时成功被抱着揍了一顿,忍着笑举手投降还想着脸红的元英最可爱了。


大田不如首尔繁华,夜间惬意,吹过的风仿佛都是慢悠悠的,前半生都投身于忙碌社会的张元英很少体验一家人坐在客厅里开着电视聊天的闲暇,桌子上放着未成型的糖葫芦,在爷爷奶奶的指导下手法熟练起来,第一串在欢呼中诞生了。


收拾好行李的宥真踏着欢呼声从房间里走出来,下一秒手里就多了一串不太美观的糖葫芦,被簇拥着像过生日的寿星在圆桌前坐下,两边脸都被爷爷奶奶各亲了一口。


张元英与她相扣的手紧收,隐晦的目光在贴近的两个人之间闪烁,身后是长辈慈祥的注视,明知道挚友亲吻脸颊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亲密表达方式,两人却都默契地没有循着常规进行下去,年上抬手揉顺了年下的发丝,屈起的指背抚过渐渐泛红的皮肤,刻意在唇边停留,极其轻微地叩了叩,顷刻便感受到下意识的一颤。


受惊的兔子搭在始作俑者大腿上的手紧张地掐了一下,安宥真面上波澜不惊,自然拿起放回桌上的糖葫芦递到元英嘴边,清淡的甜味在唇瓣晕开,咬碎的糖衣残留些许晶亮,安宥真心下忽然产生了已经吃过甜食的愉悦,抑制不住的笑容破开矜持,放任已成习惯的宠爱展露。


-


像梦一样的温馨夜晚消逝。安宥真提着早上刚出炉的面包走进朝阳里,街道与她们来时别无二致,除去脑海中多出的一段记忆,大田似乎又变成了久别重逢的城市,一切都那么令人怀念。


返程的路上两人靠着对方睡了安稳的一觉,即将要面对的腥风血雨已经避无可避了,越是这种时候反而越不慌张,想来只是命运安排的一环,是好是坏也终会有一个结果。


拿回手机后和往常上班前一样平淡地拥抱过分开走各自的路,唯一不同的是安宥真回头了,在这个路口第一次看到张元英没有和往常一般匆匆忙忙转瞬即逝的背影,视线的感应几乎没有间隔,张元英也回头望向她,相视无言,安宥真忽然想起随身的相机,没有特意找好角度,简单地抬手便按下了快门,将这一瞬间定格。


到达约定的地点,父母已经点好了美式和甜品在等她,来的路上在kkt上确认过这段时间的消息,直井怜的甜品店被父母拉进了黑名单,这次的地点完全陌生,没有熟悉的人可以依靠。


谁都没有提旅行的事情,妈妈讲述着家常,安宥真静静地吃着面前的蛋糕,爸爸偶尔补充搭腔,气氛说不上多尴尬,异常的似乎只有这家沉默的女儿。


“为什么不说话呢?没有要和爸爸妈妈分享的事情吗?”


刀叉滞在半空几秒后重新切下,奶油在舌尖化开,安宥真的眼睛没有一丝笑意,失焦地随着动作游移,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这样的场景,不该是这样的,没有争吵也没有责骂,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家人在和睦地聚餐交谈,没有恋爱宣言,没有叛逆出走,没有步步紧逼的婚姻大事,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依然干涩的喉咙发出一点茫然的声音,却半晌没有下文,妈妈的眼睛似乎能看穿她的心,犹豫的事实从妈妈口中替她说了出来,“和元英去旅行了,去了哪里呢?玩得开心吗?”


“去了济州岛,还去了大田,见到爷爷奶奶了。”


安宥真垂眸,不敢再看对面父母的眼睛,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在愈发膨胀,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强烈的预感促使她逃离的冲动快要按捺不住。


“是吗,很好啊,以前你和元英一起玩的时候爷爷奶奶就很喜欢元英,说是我们宥真和元英在一起的时候最开心。”


妈妈慈爱的目光没有因为她的躲避而收回,餐巾纸细心擦去嘴角的奶油,安宥真周身一颤,握着的刀叉摔在餐盘上,发出突兀的脆响。


“有空可以经常带元英来家里玩,一起逛逛街吃喜欢的甜品,元英是医生吧?应该很忙呢,没有办法经常见面,妈妈以前也有很多这样的朋友,后来各自有了家庭就慢慢淡掉了,好可惜。”


“不合胃口吗?果然人长大了喜好都会变,我们宥真现在不喜欢樱桃味的东西了啊……”


“不是的。”


安宥真挂着淡淡的笑容维持场间微妙的平衡,眉眼间复杂的情绪交织,她做不到决绝的疏离,也绝不会允许自己有一丝背叛张元英的退缩产生。


“我喜欢的从来没有变过,是妈妈总以为我变了。”


她起身退出这场家庭聚餐的席位,站到能以最干脆路线离开的地方,攥紧手心一字一顿。


“您不会退让的,是吗?”


“妈妈给你几天时间想清楚,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家庭,出了这档事,你觉得她能全身而退吗?大好的前程和你,她会怎么选?”


“我明白。”


“那你非要她亲口说要抛下你才肯死心吗?”


“不对。”安宥真年轻的心脏涌起澎湃的惊涛,“前程和我,她哪个都不会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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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张元英按照事先安排走完的流程比她要快得多,假装服软稳住了父母,早早就回到了她们的家等待安宥真归来,门锁发出第一声响动时张元英就站到了玄关,迫切地将人拥进了门。


“怎么样?”


安宥真浅吻了一下张元英的眉峰,已经从她盈着笑意的眼中看到了答案,还是想听她亲口确认一次。


“非常顺利。”张元英环着腰的手不肯松开,恋爱至今数年耳尖依然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我刚好看完第五次我们的vlog。”


客厅的投影暂停在vlog的开头,背景的游戏厅猛然唤醒安宥真那段在忙碌中被抛之脑后的记忆,“对了,天台,我还没有看过。”


“什么?”


“跟我来。”


走上天台并不需要花费太长的时间,当安宥真牵着张元英推开那扇积灰的铁门时,外面的世界却是毫无预兆地变了模样。


下雪了。


也许是习惯了命运的存在,即使不是第一次在一起时见到初雪,她们仍会为这种充斥着命运意味的景象惊叹,仿佛瑞雪天赐是命运专属于她们的祝福认可,不然为什么此情此景在身边的是彼此不是别人呢。


“趁雪还没下多少,我想跳过去看看。”


张元英感受到源于安宥真的磅礴的生命力在燃烧,相扣的掌心传递着不同于常的力道与温度,关于为什么要先用缓兵之计的疑问烟消云散,安宥真这么做一定有她的打算,这样的姐姐无条件可以信任。


“去吧姐姐,我就在你身后。”


张元英转动手腕将安宥真的托起,俯身在她的手背留下鲜明的唇印,明媚的笑颜在眼前绽开,安宥真从起步到弓身飞跃没有丝毫踌躇。


接触到地面带来短暂的视线黑暗,安宥真在渐渐恢复的清明中转身,映入眼帘的却是空荡荡的楼顶天台,她似乎又回到了起点,下意识想要转头去确认张元英的存在,可她发觉自己并不能操控这副身体,就连本来该有的惊恐情绪也无法感知,寂静的天台除去时而的风,唯有的声音是频率异常的心跳和被忐忑牙关咬断的喘息。


“是正面就再试一次,是反面就放下结束吧。”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视角向下,定格在掌心的游戏币。安宥真立刻反应过来——是二十七岁的视角。


她拋起了游戏币,但在落下时将它攥入了掌心,命运的选择是什么无从得知,但安宥真在这一刻其实已经做出选择了。


二十七岁的安宥真再也寻不回十七岁时孤注一掷的勇气,中间的十年隔开了太多,十七岁离得太远,即使时至今日心跳仍有余震,也早已不像当初那般不可收拾。


游戏币轻而易举地越过了她曾一度产生恐惧的那道沟壑,坠入暗无天日的尘土掩埋之中,即将经受孤独的沉寂。安宥真感受到这副身躯正在面临的巨大悲伤,绝望的嘶吼仿佛要刺穿她的耳膜,连躲藏在躯壳内的灵魂也被拉扯得生痛,她拼命想要挣开束缚回归现实,看不见的双手在模糊的视线下挣扎,眼前的空旷开始扭曲变形,两栋相对的大楼反复交换位置,她嗅到腐朽的味道,心跳脉搏的强烈波动骤然静止,干净的水泥地刹那间布满泥沙和青苔,安宥真掐着颈脖用尽全力呼吸着浑浊的空气,喉咙的灼烧感唤回了她的神智,她听到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艰难地聚焦视线,她看到张元英在向她奔来,墙体后现出的身影逐渐完整,踏上顶部毫不犹豫地跃起。


投下的阴影在安宥真眼里演化为延长的慢动作,感知到四肢百骸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落地的一瞬间激起的沙石发出被碾压的碎响,安宥真方才如同经历了死亡的心脏此时蓬勃地回应着,她跌跌撞撞地伸手急切地想要去触碰到张元英,鞋尖卡到不平地面上的凹槽往前倒去,千钧一发被张元英紧握着接住。


“姐姐没事吧?”


真实的声音和触感不是幻觉,元英就在眼前。失而复得的情绪起伏几乎又激得安宥真快要哭出来,颤抖的手紧攥着确认张元英的存在,磕绊着语调着急解释完了原委,目光触及元英眼中清晰的自己才找回了镇定。


“还要继续下去吗?”


“我的选择是继续,宥真姐姐呢?”


“我和你的心是一样的。”


张元英顺顺姐姐的头发安抚她的躁动,眼睛和声音里都盛满了温柔,“要看看命运的选择吗?”


“不重要了,不过看看也没什么。”


安宥真记得游戏币的位置,不过几秒就找到了被脏污吞没去光泽的游戏币,文字是正,图案是反,银色线条勾勒出的小狗朝上,是反面。


紧握的双手没有因为不尽人意的答案动摇,张元英预料到命运不会放过任何嘲弄她们的机会开恶趣味的玩笑,总要试图让她们上演悲欢离合的戏码,有时候张元英会觉得她们所存在的世界线就是一部部未定结局的电影,设定剧本的人给出指引,剧情的发展交给角色来决定。


“我喜欢happy ending”


“你说得对,命运的选择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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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恋爱的第三年因为张元英的家人识破了小心运营的骗局而被迫分居,张元英被以事业为由送出国外,持续了长达一年的断联,安宥真在此期间一边通过人脉打听消息,另一边为越来越难敷衍的相亲日程发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到天台去吹风,那枚游戏币仍然躺在原地,只有望向它时安宥真才能重拾与命运抗争的勇气。


争取到的三年时间已经超出她的预期,她尝试过各种方法召唤死神问清楚世界线的事情,最终还是一无所获,流逝的时间在冲淡她的记忆和执念,明明从别的世界线穿越而来这件事在她的认知里是确凿无疑的,可随着年岁的推移好像慢慢把界线模糊了,甚至连自己也会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经历过那些离奇的遭遇。


世界在时间里运行,人诞生于运行中的世界,人在拥有生命的期限内不会失去时间,但会在时间里失去一切。


人活着就逃不过时间,命运卑鄙又合理的一招。


张元英这个名字已经在安宥真的世界里消失了一年。


被多重噩梦长期折磨的安宥真精神状态差到把前来游说牵线的亲戚都吓走了,父母也不敢再步步紧逼下去,本来也在安宥真坚持不懈的思想工作下有些松动了态度,如今对女儿的心疼占了上风,便决定日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终于在姜惠元强大的关系网辗转下联系到了张元英,视频接通后没有安宥真曾想象过的抱头痛哭,她坐在汉江边像生活从未改变一样和只是出了趟远门的张元英诉说着日常,反倒是张元英从接通看到她疲倦不堪的脸色开始就止不住地掉眼泪,听到她用笑着的语气说着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时彻底抑不住崩溃的情绪,失态地哭到安宥真连哄她的话都说不完整,只能安静地陪着她。


保持联络的桥秘密地搭建起来,她们交换着日常,回忆着过去,描绘着未来,幻想着赢过命运携手走到生命尽头的那天到来,如今相隔万里,却像从未分离。


心太坚定了,张元英望着对她来说仍显陌生的海岸,积攒的好消息一次次组织成语言在脑海中演练,透过升起的朝阳也能看见漂洋过海的爱人。她们输不了的。


在这样充满希望的愿景里元英想见到宥真的心愈发强烈,她可靠的爱人已经捱过了孤军奋战的困境,成长为她也需要去追逐才能赶上的人,很多时候她应该在她身边,而不是总是迟一步发现后匆匆跟随。


她看到屏幕那头连天无常的暴雨依然下着,又一次站在雨幕后等待的姐姐被突如其来的冷风冻得发抖,向她露出笑容的脸皱起来又笨拙地努力恢复原状,张元英实在无法克制想去拥抱安宥真的心。


去见她吧,真正地见到她。元英仓促挂断视频通话后在内心对自己陈述。


张元英在和预报一致的晴空万里的一天坐上了前往机场的车,路上司机的惊呼惊醒了激动得一夜未眠的她,车撞到了无人看管的小孩,幸好在十字路口等待交通灯的车刚刚起步,人并无大碍,司机怕耽误张元英的航班让她打别的车先走,恰好附近就有刚结束上一个行程的司机,最终还是有惊无险赶到了机场。


在飞机上她始终无法入眠,张元英第十七次闭上双眼,不出两秒再度睁开,碧蓝的天空映入眼帘,身旁是一位老人,她和她的爱人结束旅行回家,由于一些原因位置没能安排到一起,她的爱人总会在前座探出头来与她交谈逗她开心,张元英假装看风景时不时瞟向温馨的画面,在这种时候她格外想念安宥真,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又被即将重逢的喜悦冲淡。


很快就可以见面了,再等等我,宥真姐姐。


/


安宥真收到了一个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的包裹,出于谨慎她放置了半个月没有拆开,确认过没收到奇怪的消息才到院子里打开了纸盒。


里面是一盒磁带,安宥真愣了愣跑去给妈妈打了个电话,询问了一圈都没有误寄的,奇怪了,到底是谁会给她寄流行时她还没出生的物件?


和姐姐们商议过后一致认为有必要听一听里面的内容,生活太平淡了,难得有怪事发生,可不能就这么无聊地过去了。


崔叡娜提供了录音机,十几个人挤在她家里,屏息凝神细听着录音机发出沙沙的杂音,连续半晌都是如此,金采源最先沉不住气,捏了一把崔叡娜的脸问这破机器到底行不行。


“不许骂我的藏品!它虽然老了一点但功能可是一点问题都没有!是不是这个磁带本来就没东西?”


“再听听看吧。”金珉周伸手同时安抚了一下两颗暴躁的脑袋,担忧的眼神看向从开始就面色凝重一言不发的安宥真,录音带根本没有内容,但她总感觉安宥真好像听到了什么一样,藏不住的心事重重。


“宥真,你听到什么了吗?”


姜惠元也发现了这一点,凑到安宥真耳边悄声问道,安宥真依然呆滞着目光,呼吸缓而沉,对周遭的一切失去反应。


“没有,我什么都没听到。”


录音机停止了一遍重播,安宥真捂着心口回答了几分钟前的问题,只是声音太轻,所有人都集中在录音带上,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语句没能说完,眼前刹那空白后姐姐们焦急的脸在视线内出现。


她听到了。


安宥真艰难地转动眼珠透过缝隙看向窗外,没有下雨。


“没有下雨,宥真啊,哪里都没有下雨,早就不下雨了。”


金采源的掌心贴着她的额头,脸色语调都写满了忧心,声音拉回了安宥真晕眩的精神,她这才发觉刚刚把心里的疑惑全部说了出来,金采源在回应她,告诉她首尔真的没有下雨。


安宥真想让姐姐们别担心,开口的话却变成机械的询问,仍然是那句重复的“下雨了吗”。


“突然间是怎么了?”


崔叡娜吓坏了,拍打着安宥真的脸蛋试图让她停下来,结果惊恐地发现安宥真皮肤的温度骤然飙升,比她以往照顾发烧的曺柔理摸到过的温度还要烫。


“送医院!快点送医院!”


在姐姐们乱作一团的脚步声中,安宥真定定地望着房间的角落,耳边的雨声淅淅沥沥,她仿佛处在另一个空间,有什么正在呼唤她,提醒她不要就此睡去。


为什么会这么伤心呢?


安宥真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没有力气去操纵四肢,感觉到眼泪已经濡湿了白色的枕套,没有办法去止住,心脏跳动得很慢,每一次都像刀背拉扯一样钝痛。


噪杂的雨声里她分明还听到了一个声音,极微弱的声响,在千篇一律的滴滴答答中有些突兀,对声音敏感的安宥真几乎一瞬间就捕捉到了异常,呼吸,那个声音像是人的呼吸。


只有她能听到。


那就证明她这段时日的怀疑不是空穴来风,她一定缺失了某样东西,无法解释的习惯变更,查不出病因的心脏抽痛,看到特定物品时无意识的落泪,一切都与这样东西有关。


出院后安宥真直奔家里又将磁带翻来覆去听了无数遍,甚至数出了那段呼吸声会出现在几分几秒,直到窗外的雷电划破屋内僵持的死寂,安宥真失焦的眼睛看向玻璃窗,惊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她抓起玄关的雨伞发疯般冲了出去,天台风雨交加,伞几乎形同虚设,安宥真一步一顿踩进雨里,踩进这个她每周都会来的天台,她记不清这个地方对她的意义,或许是开阔的地方有利于释放压力,亦或许她曾在这里留下过什么珍贵的记忆。


截取入脑海的呼吸仍在播放着,一帧一帧慢速拼凑,音节渐渐成型,从犹疑到惊愕的确信,安宥真嘴唇翕动,清晰地念出了那两个她无比熟悉的字。


“宥真。”


安宥真站到了墙体之上,足以令人头晕目眩的高度却没能传达给她丝毫退却的危险信号,雨水冲刷着眼前大楼杂物散落的地面,一枚游戏币闯入她的视线,顷刻间天地崩落重组,房屋隔绝了暴雨,安宥真恍然抬起头,正对上死神的眼睛。


伸手触空,一切又恢复原样,安宥真扶着因为接收了太多信息而胀痛的头,更多的场景在变化,她看到了两天前在学校遇见的一对情侣,其中一个是她的学生,两个女孩笑着跟她打招呼,那时她想起的那个人是谁呢?


曾经和她并肩走在校园里的那个人是谁?


再走近一点,再近一点就能看清楚了——


“回来!”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安宥真回头,身披长袍的小个子踮起脚勉强把她拽了回来,安宥真反握住她的手腕,用力扯近了些,揪着她的衣领大声质问:“是你!你为什么会在我的记忆里?”


“呀呀呀,冷静点,都到这个份上了,我再不出来可不行。”


小死神懒得解释,干脆把被世界线修复影响抹去的关于世界线的记忆在安宥真脑中快速过了一遍,大脑过载的运行险些把安宥真痛晕过去,松开了抓住小死神衣领的手。


小死神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第二轮暴行就落到了领子上,安宥真的眼神变得更加偏执癫狂,字词都咬得冰凉阴森,“那个人是谁?为什么我看不清她的脸?”


“那是必然的,她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任何人都不会记起她的长相的。”


“说实话我也震撼于交换世界线的蝴蝶效应。”


“在不断涌来的幸福里,人会变得贪心,如果不是为了见你,她本不会踏上那趟失事的航班。”


“命运是连神也无法掌控的东西。”


“更让我难以置信的是,你居然偏执至此,仅仅是一盒来路不明的磁带就打破了命运为你编织的平淡生活,扔掉它继续安宥真的人生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追究那点疑心呢?你尽力了安宥真,放下也没有人会怪你的。”


安宥真嗤笑,记忆仍然空缺,可心却未因此动摇,她便知道这份执念分量之重,足够支撑她嘲讽死神和命运的无能。


“我应该早就告诉过你答案。”


“所以十七岁的我来到这个世界。”


“我是在帮你,安宥真,你以为那盒磁带是怎么送到你手上的?”


安宥真直视那双面具下的眼睛,小死神瞳孔一晃,竟心虚地将视线偏了过去。


“我一直觉得你的眼睛很熟悉。”


“不敢看我吗?李贤瑞。”


李贤瑞深吸一口气,干脆摘下了面具,身形保持着小孩子的模样,长相也变得幼态,安宥真终究容易心软,面对这张脸很难再凶起来。


“你这幅样子怎么搞的?变得回去吗?”


“有一段时间不能见秋天姐姐咯,不许再揪我领子了听到没有?”


“看你表现了。”


“你为什么帮我?”


李贤瑞抱着手臂正色,严肃在显露着天真单纯的脸上出现有些违和。


“我尝过痛失所爱的滋味,最后因为执念成为死神,生生世世陪伴在她身边一段时日,然后消失。你帮了我,我也会帮你到底。”


“选择权在你,宥真姐姐,和之前的问题一样。还剩一条世界线,最后一条世界线,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给我你的答案,我就告诉你她的答案。”


“续缘一方已经脱离世界线,是否继续?”


安宥真没有立刻回答,转身面向那枚陪伴她至今日的游戏币,释然的笑容不觉浮现,片刻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在雨滴坠地的旁白里分外清晰。


“继续。”


“好。”


金色的线从李贤瑞袖内伸出,缠绕住在同一时刻出现在安宥真手腕的红绳,将近乎松成散丝的绳体重新固紧,死神的衣袍开始破碎,连带那张稚嫩的脸也出现了裂痕。


“能留下多少记忆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或许我也会和你一起去到那个世界,过完我普通人的一生结束执念,到时候再遇见可不准欺负我了。”


“谢谢你。”


安宥真没有回头,最后一次看向那枚承载她无限勇气的游戏币,纵身跃下高楼,她等待的答案随风灌入双耳,那个名字终于被提及。


“她的选择和你是一样的,张元英的选择是继续。”


“她想留给你的话不止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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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只有几十年的时间,平淡人生最辉煌灿烂的日子里,我希望你在我身边。




END.

我总是冻耳朵

忏悔录

微博发过的生日贺文

经历的一场冬天里的雪  而非有结局的故事

导演✖️艺人

主 安安视角

  

  

  

  一年前的十二月,我新电影的剧本写好已有八周,黑纸白字圈圈点点,该去哪里、做什么,具体的合适的安排已经初具雏形,唯独女主角叫什么、长什么模样一直空白着。

  那段日子我刚拿了奖,强光过后就迅速陷入了空虚的情绪,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去哪里,早晨跑步三十分钟,然后拉伸,回来锻炼自己的手臂、腹部、大腿,洗完澡后吹干头发和整理晒干的衣裳,一个一个叠好,每天就这样维持着生命。

  我还很擅长回忆过去,每当想到点什么,就会立刻写下来,有...

微博发过的生日贺文

经历的一场冬天里的雪  而非有结局的故事

导演✖️艺人

主 安安视角

  

  

  

  一年前的十二月,我新电影的剧本写好已有八周,黑纸白字圈圈点点,该去哪里、做什么,具体的合适的安排已经初具雏形,唯独女主角叫什么、长什么模样一直空白着。

  那段日子我刚拿了奖,强光过后就迅速陷入了空虚的情绪,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去哪里,早晨跑步三十分钟,然后拉伸,回来锻炼自己的手臂、腹部、大腿,洗完澡后吹干头发和整理晒干的衣裳,一个一个叠好,每天就这样维持着生命。

  我还很擅长回忆过去,每当想到点什么,就会立刻写下来,有时坐在阳台,有时坐在沙发或床边,有时是红绿灯的背后。


  如果那天没有忘记吃晚饭,凌晨在床上辗转难眠,我就不会站在便利店门口,就不会看见元英的立牌后忍不住注视了一会儿,我也就不会提着已经洒了很多汤的塑料盒在路边一直徘徊,脑袋发烫,摸出手机坚持打了三遍朋友的电话,幸而不幸地结束了这平静的生活。

   

  电话接通时她正在呕吐,含混地叫了我一声。明明闻不到,我还是捂住了鼻子,细声细气地问候了两句。等另一端马桶的冲水声哗啦啦响完,她醉醺醺的笑才传过来,说是有家小公司最近出了点问题,舍不得花钱,竟然病急乱投医求资源求到她身上了,把她灌成这个样子,不知道到底谁求谁。

  我担心地问她还能不能行,她说没事,叫了人来接了。我这才放下心,望着街上冷冷的光说有事干那也挺好的,冬天来了,哪家的艺人那么倒霉要被公司牵出来卖的话可以先给我试试。她那边哐地一响,大概是撞到了门,嘴里骂着模糊不清的脏话,因为信号不好迅速中断了。

  天色太暗,便利店的光冷清苍白,最初还聚在一起聊天的人也散了。我重新拨回去,她接了,但是仍然含混不清地让我等一下。我只好把袖子再拉下来一点,换着手提口袋,等她回话时看见面前漂亮又脆弱的立牌被风吹得歪歪扭扭,赶紧去扶了扶,不敢抬头再看那双眼睛。等手机再放回耳边时,她变得粗糙的嗓子正好大大扬起。

  “宥真啊,喂?宥真呐。我叫的人来接我了,我没事。”

  “我还在的,姐。我刚说他家要是有好的艺人可以推出来,先来我这看看吧。”

  她嗯哼哼地傻笑,在我的耐心耗完之前故弄玄虚:“那你可得听好了。”

  “听着呢听着呢。”

  “你以前可还是那家公司的练习生。”她嘟嘟囔囔但很兴奋地说,“居然就这么要垮了,不知道你那时候认不认识张元英……” 

  沉默中听觉最敏感,我当然听得很好。

  广告牌上的女孩子还在微笑地看着我。我忽然察觉手变得更僵硬了辗转了这么久,心中渴望又畏惧的那份惊喜最终还是砸中了我的脑袋。

  怎么会不认识?无数个记忆飞奔向我,只有深呼吸三次才能忍住涌动的心情。

      “喂?宥真?我先不说了,我该出去了,这厕所被我整得好臭,哎哟真对不起大家。”

      “我在听的,我和她...不太熟。但也挺巧的不是吗?那看她公司同不同意,过两天就请来看看吧。”  

      “好好好,我去说一下,看看谁会拒绝我们前途无量的宥真尼。”

      “别这样说。我挂了?再见。”

 

       说是过两天邀请,第二天接到电话我就把邀请发了过去,只是公司那方明确有这个意愿,回复却还是一推再推。我坐立不安地等了一周没有结果,大概猜到是元英在抗拒。她要是铁了心的不和我合作,那这件事多半也没有结果,几乎是要放弃了,只能闷着头重新翻看桌上已经吸了几天灰的资料和便利贴。 

       过了几个挣扎的夜晚,直到二十八日早上我才灰头土脸地给别人打电话,新换上的窗帘在冬日薄射下映在屏幕上摇晃,还没按键,手机就叮地一响,亮出了迟来的答复。

  只是几串平淡的文字。

  元英,或者说她的公司最终没有使我可怜的侥幸落空,我们约定在三十日晚上七点半见面,地点是我朋友妈妈开的咖啡馆。

  

  朋友妈妈的小店在首尔较偏僻的地方,但四周装饰得漂亮可爱,只是坐在店门口发呆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我之前心情低落的时候,对那扇玻璃门前的角落很熟悉。

  得到回复后,我紧绷绷的身子才终于倒在沙发上,睁着眼睛控制不住地想象自己穿着细心挑选好的大衣站在门口等待载着元英的小车驶来。她可能会在车子拐进来的那个瞬间就看见我,而我会看着她下车,手藏在口袋里偷偷握紧然后松开,我担心手出汗,也许会和她握手,但如果她没有伸出手来,那我也就不动声色。

  她会说什么?你好?好久不见?如果是这些话,我会故意先一步或者同时和她说出来,这样我们沉睡已久的默契也许就会苏醒。她现在看着我的话,眼睛还会和以前一样温柔明亮吗?

  我不知道,恐怕元英自己也不知道。现实就是在见面的前夜我只能为这些无用的猜测和问题辗转难眠,最后没有任何营养地长叹一口气,迷迷糊糊睡了四个小时。

  当晚没有做梦。


  第二天醒来后拉开窗帘看首尔,天空淡淡的,我眼睛有点干,似乎还有点肿,担心地灌了几杯冰水下去,结果因为天气冷,一顿折腾下来嘴唇发紫发干,搭配着挂在眼上的黑眼圈,把我心情弄得更糟了,只能对着镜子把润唇膏用力地抿了又抿。缓慢地化好妆,在网上查了最近元英的公开行程,我才计算着时间慢悠悠出门。

  下午五点到咖啡馆和店员打了招呼、又花了三十分钟出去散步、逗了别人遛出来的小狗、拍了天空的颜色,再三确认了对方的信息后才安心地回到店里帮忙挑豆子。  

  认识的店员都在说我今天看起来很反常,是不是见到元英的人都会有点坐立难安。 

  我说你们也是吗?她们说是啊,尤其是提前知道的话总有些激动的,张元英的脸就是名片啊名片。 

  我说那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和元英不是陌生人,只是太久没见而已。   

   有多久?也许四年三年吧。

   所以我和她们不一样在哪里呢,久不相见和形同陌路有多大的差别?我突然有些后悔说那样洋洋得意的话,赶紧低下头去逃避她们好奇的目光,紧闭嘴唇,直到它发麻发痛,变得和我的言辞一样苍白才小心松开。  

  

  最近首尔白天很冷,空气也锐利了很多,吸进鼻腔里干干痒痒的。街上的人都在黑黑白白的羽绒服里缩成一团,看不清脸,只有呼出来的热气很漂亮。我挑豆子挑得入了神,天色傍晚的时候,还没注意到漫天的飞雪轻轻飘了下来。

  元英从机场应付完无数的闪光灯又坐了二十分钟的车,在离约定时间还有两分空余时出现在外面,要不是店员压着声音惊叹,我不会立刻发现她。  

  尽管咖啡馆附近只有两道面对着的花花绿绿的矮墙,她那位半戴着口罩、身体瘦弱的经纪人下车后也一直警惕地张望四周。 

  啊,又差点忘了,她现在还是正当红的艺人,要不是公司太小,现在真不一定能请来。

    我把挑好的豆子装进小碗交给店员,透过落地窗专注地看她。 

  元英穿的大衣是她当时代言的品牌,很好看,其实并不保暖,我之前买了几件,所以很清楚,现在它们都心照不宣地被挂在了衣柜最里面。她纤瘦的手腕上还滑动着小巧精致的手表,不是我们原先一起戴过的同款。

  只是戴同款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这时候讲起来,把我的心思又稍显得寒酸。  

  我看着经纪人把车门拉开,元英捏着口罩弯腰下来,边向他道谢,边把红红的手握在一起。

  外面应该比我来时更冷,但她没有表现出被冷到的急切。只是短暂地望了望安静的落白的夜空,雪花就陆陆续续沾在她的发梢上,轮廓越是引人注目,纤细有致的身体就在昏黄的灯光里嵌得越深,意外地露出疲惫。  

  很美,只是远远看着就能为往后的拍摄安下心来。我瞄着她绯红的手心,好像已经摸到了那点凉到心尖的温度。  

  低头看看时间,元英在外面待了半分钟左右才踩点进来,比起以前二十四小时都嫌少,现在似乎半分钟都嫌多。我不是滋味,装作没有观察过她的样子,低下头等那片衣角出现在余光里才装作惊讶地站起来。  

  

  “元……” 

  “安导您好,我是元英。”  

  “啊——元英晚上好。”  

  

  好吧,虽然我不知道自己的演技如何,但这样仓促直白的迎接明显是有些愚蠢的,说出来的话也没有预想中的那样自然。最重要的是我们年轻的元英,所有人眼中很了不起的元英肩颈流畅,正恭敬亲切地站在我面前,与我平视的那双眼睛却略为寡淡,巧妙地维持了我们的距离。   

  体面,体面。   

  

  我和元英都算是在圈子里长大的,练习生时期一直待在彼此身边,感情深厚独特。她不仅会看眼色,心态还很稳定,是仅凭三言两语就能让人尝到甜头的孩子。比起这样了不起的本领,年长一岁的我反倒多疑感性。她已经和别人开朗地张大怀抱时,我还在为握住了一只陌生的手而荒谬地想打喷嚏。 

  元英最迁就我,而我最了解她。我们是相对的但也是连接的,像两个人面对面伸出手。

  如果不是因为牵住她时发现了自己年少冲动的感情,也许现在的我们一切都没有改变。

  以前认识的练习生总是夸赞元英说面对这样的人逃跑要用四只脚。我说为什么?她说因为只有乌龟才可能躲开兔子元英的爱。我还没有见到兔子元英的爱是什么样子的,就被自己年轻的、突然的心动吓了一大跳,最后抓住一切机会逃走了。我不知道自己做错没有,也许一个人不可能永远只对一个人张开手掌,手松开了就各自跑,甚至能跑到现在重新面对面。我也许没有做错。  

  

  在元英当下捉摸不透的注视中,我努力摆脱以前那个别扭的小孩样,成熟体贴地提醒她先喝点热热的,轻松地调侃了这几天的天气,还叫人给在车里等她的经纪人送了杯咖啡。

  

  “谢谢导演,让您这么冷的天还等我这么久真不好意思。” 

  “刚从巴黎......是从巴黎回来对吧?太辛苦了,这么晚把你找来。”  

  “是的,但和您见面后就感觉精力还不错,您不知道,我收到剧本的时候真的很荣幸。” 

  她要了一杯和我一样的咖啡,说话甜蜜又客套,我盯着面前两个杯子里冒出来的热气缠绕在一起。 

  元英没有表现出任何特别的情绪,每个字都是真真正正在和初识的陌生人谈话,听起来没有我内心正在挣扎的那样痛苦,连着那热情的贴近,都只是弹了弹我内心的死灰。    

  

  从前并肩坐在楼梯间搭讪的氛围和现在竟然是一样的,既然一切都不能回头,那就重新开始好了。 

  我苦涩地再次告诉她我还是喜欢别人叫我本名,常常听见关于宥真尼宥真尼的呼唤会让我感到自己的存在更真实,为宥真尼自豪而快乐,所以不必用导演尊称我。 

  “啊,真的?那安导演真的是...意外地可爱。”  

  元英看着我适当地露出笑容,依旧是很标准的表情管理。气氛这时有些僵了,我想笑一笑,但嘴角难为情地抬不起来,就连自己也察觉到眼里有装不满的哀伤。元英及时地躲开我的目光,端庄地捧起杯子喝了一口,再放下时才抬头看我。 

  我还在尴尬地对她眨眼睛,沉默地对视之后,她忽然松了肩膀,捂着嘴巴笑眯眯地向后仰头。  

  “抱歉,因为宥真姐姐认真说这些的样子很亲切很可爱,所以我忍不住先笑了。” 

  改口真快,很久没有听到她叫我名字的音调,我还没缓过神来,周围凝结的空气已经重新流动,慢慢令人自在了许多。

  这家伙,难道刚刚都是在装作冷漠吗?还是说她再次发了那颗对所有人都一样真挚的善心。  

  我摸着杯边凹凸不平的纹路,随着她扬起笑容,紧绷后再放松的酸疼在脊背波动。

   

  按惯例,我和演员在见面的前半个小时已经将对方关于剧本的想法浅浅剖开了一层,咖啡会在旁边冷却半杯,更不会发现窗外的雪是何时变大的。但我和元英一直在讲许多无关紧要的,有可能窥探到彼此生活的事。  

  从她重新称呼我为姐姐开始,我们的谈论就慢慢的从主角的经历走向某剧里彼此都认为十分动人的画面、朋友家收养的小猫、窗外此刻纷乱的大雪。  

  这些话我们曾经会在Kakaotalk上讲,一般是元英睡前来找我。琐碎又温馨的日常对话,现在令我好恍惚。  

  谈到今年竟然还去看了同场演唱会时,我们才发现彼此之间仍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噢,命运?”  

  元英是这样说的,嘴唇微微张开,伸手把我和她画在一个圈里。这个词在我们国家几乎是常常挂在嘴边用来套近乎的了,这么多年不止一个人在合作中对我说过,只是我总会想起元英,想起她曾经说我是她唯一的,真正的命运,说我们前世一定有许多遗憾和爱让我们又见面了。 

  所以从她口中再次听到这久违的肯定,我瞪大眼睛差点站了起来,大腿撞到桌沿后一阵闷痛才让我冷静了下来:“啊,是吗?”  

  元英不再回话了,红色从耳尖扩散到耳廓,脸重新朝向窗外,大概是在后悔没有经过什么思考就又说出了那两个字。  

  我心里发虚,越是想将话题拉回正轨,说出的话就越是关乎她本人呈现在眼前的一切。   “嗯……有点冷吗?你的手一直很红。”  

      “不冷了,这里很温暖,我的手天生是这样的,即使周围很温暖,温度也要低一点。” 

  我知道的,我当然是知道这件事的,只是现在的她低垂着眉头,摊开手掌向我展示,没有像以前一样主动伸手贴着我的脖子说对吧?真的要低一点哦!  

  元英的手细长纤瘦,我可以一手裹住,小时候的初雪根本冷不到我们。我盯着她现在仍未改变的粉红的手心,无数次渴望冒险一试。正在纠结,她把手放了下去,我松了口气,连带心也往下沉了点,只能在桌下捏了捏拳头。  十点三十五分,我们才简单地把工作的事聊完。  

  下午散步时我在文具店买了本子和笔,它们敞开在我和元英之间,直到结束也只有一片空白。咖啡馆已经关了一半的灯,这地方人很少,店员委托我照顾后就着急地约会去了,走了一半又跑回来向元英要了签名。  

  元英饶有兴致地和我坐在有灯的一边,目送她走远后低头笑着,单手轻轻托脸。  

  “原来是朋友家开的店,看来关系真的很好。” 

  “对,是很亲的朋友......等下你要回宿舍吗?还是自己在外面住?现在已经很晚了,工作的事可以下次再细聊。”  

  “我租了房子。我也很高兴,虽然这是第一次演戏,也不知道粉丝们是什么反应。” 

  “说什么呢,每个人都有第一次尝试的时候,至少还有我在陪你一起努力工作啊。”  

  她冲着这句话轻笑了下,但更像是微耸了肩膀,动作很快就放了下来,情绪也不太好。

  我不知道该怎么更好地鼓励人,尤其是元英,也许她并不需要太多的指导就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怎么做,但比起立刻结束话题,我更希望和她继续待在一起。 

  还能聊什么呢?哪怕是一个话题也好。 

  

  “明天有安排吗?” 

  “嗯,明天三十一号,晚上和前辈们一起主持歌谣战。” 

  “哦莫,我都忘记了明天过后就是新年,原来节目定在那天了啊。”  

  我点点头,完了,这下我真没话说了。 

  

  “节目定在那天了,我们一起看吗?” 

  “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姐姐。”  

  “我现在是不是第一个对姐姐说新年快乐的人?”    

  年少的元英的声音不停地响在耳边,眼前的元英向我靠近了一点,目光是两片柔软的羽毛,似有似无地拂过我的额头、鼻梁和嘴唇,就是眼下的小痣也在安静地摇动我的意识。 

  在这如梦的动摇中,我忽然能听见店外遥远的鸣笛声,街边最矮的那棵树现在大概被雪压得紧,有的人举着杆把攒好的雪水打下来,冰冰凉凉的落进朋友的帽子和脖子上,顺着脖子滑下去,几个人闹哄哄地踩着烟灰跑远,塑料袋里提着的烧酒瓶在叮叮当当响。  

  我能听见遥远的这些,以及遥远的过去的元英在说什么,至于近在咫尺的元英的话却全然略过了,好奇怪。    

  

  “宥真姐姐?”  

  元英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袖子里令我窘迫的香味飘落在鼻尖。咖啡已经冷透了,味道很苦,即使被我用来掩饰尴尬,也只能克制地抿一口。  

  “我刚刚...只是想是不是有一点雪飘进来了?”  

  “是吗?窗子和门都是关好的,姐姐很冷吗?”  

  “是真的,刚刚真的有雪飘进来了。” 

  “啊——但真的没有雪进来,应该是你太疲惫了。”  

  “是说幻觉吗?也有可能是那样。”  

  “我们这次拍摄是在国内?听说我们是要去外国。”  

  “嗯,去赫尔辛基。我见过那里的雪,很漂亮。”  

      “原来是那里,真好,我还没有去过。首尔的雪和芬兰的雪会有不同吗?” 

  “到时候我们一起看看吧。我们…我们今天就这样?祝你明天工作顺利,新年快乐。”   

  “啊,是有点晚了,完全没发现。”   

  

  元英站在门口等我收拾东西。我把纸和笔收好后余光瞥见她低头戴好围巾,动作故意慢了一点。她往我这边探了一下,然后无聊地用碎步转着圈圈踩雪。好像一切都没变,我满足的看着她可爱的背影,心脏慌慌张张地又跳了起来,赶紧仓促地把灯和门关好。无论言语多么平淡,有关于她的兴奋仍摇晃在我的筋脉之下,久久不熄灭。  

  她背对着我观察地上的鞋印,我站在后面静静地犹豫了一会儿,要不是对上前方车里经纪人疲惫的目光,我差点就要抱上去。

  “元英...”

  我很不自然地上去拍拍她的肩:“回去吧,晚安。”  

  “好的,晚安,回去注意安全。”  

  我点点头,把手放回兜里,目送着她上了车。她没有回头,即便是透过后车窗望着那片模糊的影子,也是没有一丝晃动。车灯一道两道,缓慢直白地照在路上,然后平稳地开了出去。

  雪下得更大了,今夜是我们重逢,今夜也有告别。

  


  

  

  新年也没什么了不起。

  

  只是元英的笑容在夜晚太有感染力,我没有办法不去回忆那些平淡的对话,就算是一句新年快乐的祝福,我也把它当作了一种冥冥中的承诺——因为有人祝我新年快乐,所以我向人承诺自己会在新年比旧年更加快乐。

  这种承诺有一点欺骗感,我良心不安,直到在飞往芬兰的航班上熟睡,她美好话语带来的幻觉才渐渐消散。

  

  一月十五日的赫尔辛基,元英已走在异国的长街等待我的镜头。她给我说第一次见到九点半的天空这样漆黑,还说这里的天气对英真来说刚刚好,孤独又坚韧的英真,在极夜里至少有足够洁白深厚的雪。

  

  英真是电影里女主角的名字,并非我长期蓄意、反倒是主动来到我的脑海里,在我与元英再遇以后才稍有增删的人物。她被破碎的家庭抛弃在赫尔辛基,一路南下,一生都在为关于爱的问题漂泊。年末的元英即便在舞台上忙碌流转,仍抽出时间认真读了这个故事。

  酒店订在商区中心,逛街很方便。趁着天色好不容易露出的一点白,我和元英把行李放好就沿着商铺并肩往外走。有了咖啡馆谈话的基础,相处已经没有那么尴尬了。 

  元英从入住酒店的那一刻开始就在四处观察,没过一会儿就把招呼打完了,意料之外的轻松。  

  她有些担忧地说我们的工作人员比预想中的少,真的能行吗?我说当然能行了,前两部也是这样的,因为电影拍摄的需求不一样,所以我团队的人不多。元英点点头,似乎还有很多问题,微咬着下唇。我看她一眼,示意她不用顾及太多。

  “我还想问的是,为什么你想要拍独立电影呢?”

  为了什么?追求?思想?艺术?走着想了一会儿,元英总往好的猜。我站在她看了好几眼的面包店门口,后退两步抬头看了看名字,笑嘻嘻地说:“啊啊,这样说可能很没有意思,只是因为我没有那么多的钱。要不是前一部走运了,版权费撑着我,我还请不到你呢。”

  元英亭亭地站在旁边看我,钝钝的,又更像是鼓起了勇气:“那你喜欢拍电影吗?”

  语气还剩了半截,这世上也就只有我能听出她想说的是什么。  

  比起舞台,难道我更喜欢拍摄吗?我没有办法作出回答,所以故意漏了她的意思,帮她推开店门,请她先进去。

  “没有那么多的钱也不需要担心,只是希望元英尼展现的真实自然就好了。你答应和我合作的那天起,我就在深爱这部未完成的作品。”

  元英从我面前走进去,听见后面那两句后立刻加快了步子,再次躲开我的注视。她帮我把门拉住,长发蹭过我的毛衣,沾上了一根棕黑的碎发。

  “真的有那么容易吗?”

  “真的,我相信你。既然都到这里了,就认真地继续走下去吧。”

  我把那根碎发轻轻捏在指间转了转,在她分神和店员交流时才敢深深呼出一口气。说出那样肉麻的话简直要了我半条命,太羞人了,怎么能这样唐突地说出这种话。

  我摸了摸脸,转着发丝的速度越来越快。在和自己变态般的想法勇猛地作了斗争后,终于落败了。

  “你……请问宥真姐姐要吃哪个?”

  元英突然转头问。我吓得脊背抽直,摸着脑袋忐忑地说了一句“和你一样”,等她怀疑的眼睛再次移开,才犹犹豫豫地把那根碎发放进了外套口袋里。

  这又没什么,只是我没看见垃圾桶,不能还给它的主人,也不能乱扔东西。回去也不一定能找到,肯定会忘的,而且也不是什么值得珍藏的东西。

  “姐姐在想什么?”元英把装好的面包递给我。

  “没什么,谢谢你。” 

  我停止胡思乱想,把袋子接过来说:“回去把钱转给你。”在咖啡店那天听过的没有起伏的假笑再次落在耳边,我错愕地抬头,元英已经远远走在前面,没再接我的话,甚至没有帮我拉开门。 

  下午三点左右,天再次黑透了。我给元英说这里像一个餐盘,教堂、艺术街、列车都是不同的蛋糕,我们是蛋糕里的点缀,每到一个时间,巨大的圆圆的餐盖就会扣下来,天就是这样变黑的。

  十三四岁的元英肯定会说我厚脸皮,想吃蛋糕就算了,居然还要说自己是漂亮的点缀。而是十四五岁的我会故意把她手拉到脸边说姐姐可不是厚脸皮,元英摸摸就知道了。她年纪小,害羞的时候脸热得透红,尖牙咬在嘴唇上润润的好像立刻就会咬破。

  而现在的元英听见我这样的话却只是眼睛弯弯的看着地面,鞋跟在石砖上的踏声弱小而清晰。

  “昨晚看剧本了吗?”

  “看了,语言很少,很好背台词。但是感觉要表现出来很自然的状态,我有点担心。”

  “没事。啊对了,我带了相机。”

  我从大衣口袋里拿出小小的相机,打开后调好参数,对着周围看了看。

  “现在吗?现在拍照?”

  “录像。”

  

  元英有些惊讶地看着我,双手却习惯性地抬起,三两下顺好了头发。

  不愧是专业的艺人,因为动作太自然,还没来得及掩饰,我们就对视着笑了起来,双脚往彼此靠近了一步,才后知后觉地拉开距离。

  我尽力敛着笑容,认真地把镜头对准此时明亮而珍贵的她。

  

  该怎么向别人描述镜头中的元英或是故事里的英真?假设后者是融进波罗的海四处波荡的一粒雪,那么元英就是北欧赤松尖叶上被眷顾的一点光。

  “要怎么做?我现在不是元英了,是英真小姐。”

  她害羞地捂着半边脸,看着镜头的眼睛却没有畏怯。我专注地用镜头跟随她,让她一直往前走,想要回头的时候就回头,这时候凭感觉发挥就好了。 

  元英有些紧张和局促,尴尬地笑了会儿,把原本揣在口袋里的手拿了出来,紧紧握着拳头,为了抵御寒冷,肩膀紧绷着抬起一点。长长的街道里行人隐隐约约,一片两片模糊的影子像飞雪,但他们都有自己要去的方向,只有她自己站在路边迷茫地观望、出神地盯着路人相互挽着的手臂,指尖小心翼翼地滑过岩墙。

  “英真。”

  我举着镜头,轻轻叫出那个名字。

  元英在前面停住,僵直地回头看我。镜头里她的眼睛是向上的,目光跳出了镜头之外,然后紧紧地锁住了我。

  

  她没有说话,睫毛沾上亮晶晶的雪,里面无声的语言缓慢地流向我,凝视我。我盯着镜头,突然间有种猛烈的情感从外灌进我的胸腔,血液向上冲动时短暂地令我晕眩,失明般静止在她的视线里。元英真的长大了,大概变了许多,但我找不出一个她改变了的点。到底是哪里出现问题了?

  我紧握着相机,竭力保持平衡,往后退一步维持着自己的坚强。在我的动摇中,她渐渐放松下来进入状态,背着手站在原地摇晃身子,耳尖凝结了一团火苗似的,既像是面对恋人时才会有的羞怯,又像是压抑着什么极大的羞恼。  

  

  “在这样的极夜里 ,你不看钟表怎么能分辨时间呢?”

  沉默着将画面拉近,她的眼神仍是向着我这边,只是商铺的光将她的眼睛照得温柔又可怜,说这句话时声音薄得都要碎掉了。

  “我那天在你的日记里看到你写的这几句话。”   

  她顿了顿,然后像个小孩子倒退着走,只是没有那么胆大,安全地度过一个街口时纯真满足地笑了起来,眼角才刚湿润泛红,就转身背对着镜头,向美丽而洁白的落雪张开手臂。

  “你说‘在这样的极夜里,你不看钟表怎么能分辨时间呢?亲爱的Eeva,我只需要见到你就行了,虽然是黑夜,但你是早晨。’我还不知道你有这样温柔的爱情。”

  她放下手,无力地垂落,始终都没有转过身来。

  “可是我从来不知道你要的早晨是什么样子,你想见的Eeva长什么样子。总之都不是我...对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要的不是我的话,我也不愿意再回头看你了。”

  “你才是最长的黑夜。” 

  

  太过安静了,即使有靴子路过时踩在雪上的声音、有讨论要不要在教堂举行婚礼的声音,它们只会把这份静谧衬托得更深厚。

  这深厚的安静之中,时间如同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酝酿的芬兰伏特加,我——此刻忘记了犹豫和挣扎是什么的安宥真,努力地举着镜头,目光变作不再摇晃的小麦,沉浸在元英冰川水般纯净的氛围里,在呼吸同步的瞬间进行了两百余次的蒸馏。

  

  “好安静,你在祷告吗?”

  寂静被打破是因为元英突然转过身来,已褪去了满身的丧气,笑盈盈地对我说:“其实我就背了这一段,怎么样,希望到时候能够表现好。”

  我回过神,重新拿起自己的谨慎。手已经冻僵了,忍着颤抖反复确认视频保存好后才珍惜地把相机收了起来,仿佛再多看一眼,身体里面就会全部坍塌掉。

  “什么眼神啊,我现在是元英尼,不是英真了,导演,打起精神来。你比我还入戏。”

  元英在等我的评价,语气里有害羞有期待还有一点轻松的调侃。

  “元英。”

  我犯了毛病,想表达出来的千丝万缕,看着她却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会反复念她的名字。

  “怎么啦?”

  她歪着头看我,向前一步时大衣扑动,我有些着急,心口被莫名的哀伤堵住,就顾不得什么过往什么曾经什么难堪,向前握住了她的手。熟悉的触觉让我们都如触电般颤抖了一瞬,谁也没有松开,也没有谁更进一步。

  我的手心烫得吓人,贴在她的温度上万分舒适。元英的脸上没有更多的笑意了,睫毛眨了四下,其中一次微张着嘴唇想说什么又给咽了回去。最重要的是,她没有拒绝我。

  “怎么啦?”

  她重问了一遍,这次说得更轻了。

  “我想说...”

  “说什么?”

  “我想喝酒了,只喝一点点,你要陪我一起吗?”

  终究没有痛快地说出口,我小心牵着她,像握着一束花。两个人无声地往街尾并步,曲折地绕过笨雪,然后步伐越来越快,拉开又贴紧,双脚和心跳都小跑了起来。酒馆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我们似乎都有些醉了,带着很紧张羞怯的笑容,终于跌跌撞撞地闯了进去。酒馆里很温暖,元英的手也暖和了不少。

  她今天戴了一枚戒指,因为握得太紧,我的手一直在努力适应疼痛。

  

  大概是面孔太新鲜,里面有几个人时不时地看过来,头戴着针织帽,手里握着酒杯,转头和同伴们低声说了什么。元英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和其中一个对上目光后,他露出很和善的笑容。她尴尬地笑了笑,抬手顺了一下鬓边的头发,靠着手遮的阴影来瞥我的反应。

  我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慢了几秒才对上她的眼睛,把牵着的手往前面伸了伸示意继续往前走。

  “成年后尝试过喝酒吗?”

  手不知在何时已被元英主动松开了。我不自在地甩了甩空掉的手,在街上那阵迷人的雾一般的氛围再次退去。

  “姐姐猜一下吧。”

  她低头看了看手机,抬起眼来对着我说,耳尖的红也很快地消失了,动了动身子就开始认真地拍照。那几个男孩时不时地往这边看,和元英对视过的那个和朋友推推搡搡的,让我有了不大好的感觉。

  北欧年轻人的身材样貌都很不错,如果说元英以前对我的眼睛、鼻子和嘴唇夸赞了无数次,那么她就没有理由不去夸赞这些年轻的孩子。我知道我的嘴角又开始下沉了,赶紧把所有注意力放在元英身上。

  元英自拍了几张,滑动着屏幕一一检查后打了好一会儿的字,大概是发给粉丝的。调好的酒递过来时,迎面的清凉令我清醒了许多,收回看着她的目光,不放心地摸摸口袋里的相机。

  “好喝吗?”

  “你试试吧。”

  我们暂时只点了一杯,元英不喝酒,只是好奇地看着我的嘴唇碰到杯口。我别扭地喝了一口,舌头先是被冰浸透了,然后火烈的热感包裹着口腔,在燃烧的最后一刻绽放出了星星点点的甜味。好像元英。我放下酒杯,微咬着下唇迷茫地看她。

  元英迟疑地看着我,把酒杯拿了过去。她转了转方向,睫毛快速地扫动,在我触碰过的旁边送上嘴唇,眼睛天真地看着天花板。不出所料,酒杯很快就被放了下来,她闭着眼睛,伸出舌头摇了摇头,睁眼时有些不解地看着我。我看见上面淡淡的口红,冲动的闷气不受控制地涌上头,从她手里一接来就抿着那点红印再喝了一口。

  “宥真姐姐竟然觉得好喝吗?酒这种东西还是姐姐来解决吧,我看着你喝就当我自己也喝了吧。”

  我把酒咽下,感受着体内一串短暂燃起的火焰,男孩们谈论时隐约的笑声在角落飘来。

  大概是幼稚地想要展现出什么厉害的能力,或者是为了更大胆地直视她,我接连喝了许多,记不清有多少了。

  开始醉时,我的意识钝了许多,四周的一切都很缓慢,包括我的思考和语言。我又摸了摸装着相机的口袋,放心地拍了拍,不打算让元英辛苦地照顾一个醉鬼,立刻停止了举杯。

  元英一直撑着头看我,时不时和我低声聊着这些年的事。她说她拿到大赏时当着全世界流了眼泪,哽咽到说不出话,却没有人立刻帮她接住话题,她说她练舞时受了伤,说她被大面积网暴的那段日子,说她戒掉了睡觉前看手机的习惯。她的一切,有的是我知道的,更多的是我不知道的。

  我舌头因为酒精阵阵发麻,说话越发黏糊愚钝,没能更快地回应她,急地出了许多汗。

  “姐姐醉了?”

  她凑近了一点,盯着我的脸。我摸了摸,有些烫,大概是醉得发红了,也不知道好不好看,正想拿出手机看一看,元英就伸手按住了我。

  “醉的感觉是什么?”

  “元英想知道的话,可以醉一次试试的。”

  “在外面不安全。两个醉鬼,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啊,原来是说喝醉的我们是社会危险分子呢。”

  我笑起来,脑袋还是有些发晕,眼里的她有些模模糊糊的,像起雾的镜子,于是伸手去擦。可是哪里来的镜子?元英就在面前啊你这个笨蛋。

  我骂着自己,努力和酒精做着斗争。动作停在半空中后手有些发抖,元英突然握上我的手腕将它稳定下来,然后把脸小心地贴在我的手心里。

  “你醉了,姐姐。”

  她用目光禁锢着我的身体,流淌出来的没有之前那么温柔或哀伤,略透出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也拥有且不停被我逃避的东西。

  

  “如果你没有离开我的身边,那么帮我接话的人就会是你,给我擦掉眼泪的人会是你,因为我受伤而心慌着急的人是你,得了大赏和我并肩共享荣耀的人也是你,陪我度过空白的夜晚的人也是你。可为什么一切又不是你,都没有你?为什么你要离开我呢?我不是你最亲爱的...你最亲爱的妹妹吗?为什么从我身边逃走又要回头来找到我呢?这世界上有第二个没有被安宥真抛弃的张元英吗?”

  她断断续续说完这段话,头与我凑得更近了,我看见她湿润的眼底,想到里面流出过我未曾见证的各种感情的泪水,肋骨如有针刺,随着呼吸慢慢刺痛到心脏里去。

  “如果有这样的元英,那我真羡慕她。”

  她说完便低着头靠在我肩膀,用了许多力气才说出的这些话,从口中松懈出来后沉重地压在我的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元英,对不起。我在心里一直这样说着,怎么也开不了口,思维不受控制地跳跃到白色的赫尔辛基大教堂里去了。听说当地人喜欢在那里举办婚礼,如果能和元英在拍摄间隙去看看就好了。

  “是觉得你醉了才和你说这些的,可能我也是,也许我只需要喝一口就会变成这样。”

  肩膀处传来她郁闷的声音。都这时候了,竟然还在善良地为彼此找台阶下。

  我鼻尖泛酸,抬手抱住她:“我们元英说的没错,姐姐醉了,这酒太厉害了,把元英也喝醉了。我们回酒店吧?”

  “好。”

  她可怜的抬头看我,然后用力扯着我的衣领,语气恳切:“买一点带回去吧,回去喝比较安全。就我们两个。”

  

  

  

  

  

  

  

  我的梦做得深沉真切,仿佛亲历一般,大概是和元英挨在一起说了许多潮湿的话,醒来后又几乎忘记了一切。

  元英压着我的手臂在洁白的被子里熟睡着,脸色是散不尽的粉红,一直紧握着我双手的手腕,指边的肉已经泛红了。我心头一惊,赶紧去看彼此身上。还好,我衣服还穿着,但元英只剩了一件薄薄的衬衣,只有中间两颗扣子系着,柔顺的布料懒散地盖着她的身体。

  我脸又开始发烫,再往里面也不敢看了,也许是元英睡的时候太热了才脱的。

  我舍不得把手臂从她颈下抽开,干脆小心地躺回去装死。对着天花板发了五分钟的呆,衣服和被子的摩擦在旁边窸窸窣窣地响起,我赶紧闭上眼睛,凭着声音开始判断。元英脑袋动了动,头发挨着我额边,还有淡淡的香味。

  她先坐了起来,我半眯着眼睛偷看她的背,在亲眼看到她的腿光溜溜地露出被子时脑袋轰然作响,要死不活地合上眼。

  她穿好裤子,随后伸手摸了摸我两边热得非凡的脸,能够感知的光线也渐渐被她挡住了。元英的长发裹着大片的香垂落在一边,呼吸温和地靠近我的嘴边,忽然又移到了脸上,因为太紧张,我嘴里渐渐分泌出唾液,但不敢咽下去。

  “安宥真。”

  她冷冷地叫我名字,猜不透情绪。我下意识咽下口水,喉骨滑动着咕地一响,刚想悄悄松开紧张的手,下一秒就猛地攥紧了被子。元英重重地咬着我的耳朵,耳边迅速发热,又痒又痛。我再怎么也装不下去了,迅速睁开眼睛,正好对上她微红的眼角。


  

  赫尔辛基的天还没亮,通知大家延迟两个小时开工的我被逼着站在窗前反思昨夜。被找出来的零碎的记忆里有酒精,香水,低声的谈话,还有我从包里拿出来给元英炫耀的一些写作和照片。我们应该是坐在深夜的地毯上,然后张元英的长发勾住了我。我想起了模模糊糊的这些,没有更多的了。但我仍然需要世界证明这些东西是存在的,尽管它们目前的存在就是让我的世界晕倒,连带着那些飘飘摇摇的,我内心不堪的东西。

  早餐送来后,窗外透过一点城市的光。元英在我身边落座,看着剧本,一言不发,而我却濒临崩溃,全身和冬天一样冷,内心抑制不住地呻吟,脸涨得通红。她怎么也不肯提示我,或者与我沟通两句,哪怕是坏的也好。实在无法忍受沉默的那一刻,我猛地站起身,看着被打扰后一脸无言的她,全身发抖地道歉。 

  有什么好道歉的?元英问我。我说我为自己的眩晕道歉,也为元英的清白道歉。元英说你别闹了,你想让我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她说这话时语气委屈地快落下眼泪。

  我更相信昨晚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就差跪下来扇自己五十个巴掌。

  “对不起。”

  “我讨厌你总是道歉,我想要你直接告诉我怎么办?”

  “我会负责。”

  “只是负责吗?”

  她的问句太难捉摸了,我愣在原地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你是怎么想的?”

  这当然是不对的。对我来说,没有交往就做出亲密的事是错误的行为。但我已经做了自己讨厌的事,对象甚至还是元英,除了极度的矛盾与纠结我还敢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元英叹了口气,看看时间,已经快到工作的时间了,让大家等我们实在不好,于是她站起来往外走,说还是先干好该干的事吧。

  我局促地跟着她,每一脚都像要踩空。她纤细的、穿着黑色毛衣的背影在我眼里越发单薄。

  从未失色过的元英这时好像外面的乌云呢,我难道要看着她的伤口过冬吗?我心里压不住地自责和疼痛。

  

  

  第一场戏元英很紧张,台词都背得很好,但是在镜头里的状态没有昨天那样自然。让人看了会以为是在巴黎出席活动的元英,而不是在芬兰的雪下十分透明的英真。因为重拍了好几次,她对大家露出很内疚的笑容,过来回看时和我保持着尴尬的距离,神情很严肃。我没有多看她,担心给她施加不必要的情绪,只是和她一起盯着画面,说了建议。

  “昨天那种情绪是怎么表现出来的呢?那种感觉可以回忆一下。”

  元英眨了眨眼睛,双手虚握着,想了大概有半分钟,有些懊恼地捶了捶脑袋。

  “我们来试一下。”

  我站起身,克制住想拉她的手,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到现场去。模仿着昨天的情景,我接过摄像的工作,把镜头对准她。

  她在镜头前深深呼了一口气,脸色比刚才红润了许多,坐在地上。从床边看过去,半遮半掩地能见到女人宿醉的侧脸。她满身丧气地坐在房间角落,地上有许多细细的烟头,像从散乱的发梢里落出来的。她手撑着地板,脸放在半露的肩上,疲惫地看着镜头好一会儿才低下头卑怯地笑了。大一号的条纹衬衣挂在她身上,站起来扯了扯,好几处还是皱巴巴的。

  “醒了?我买了肉桂卷,起来尝尝吗?”

  今早的元英就是这样的,我慌了神,接住她投来的眼神时抖了一下,赶紧喊着:“停。”

  她站在原地捏着衣角等我指出问题,我把位子还给摄像,抿了抿嘴唇。

  因为是我做错在先,所以哪怕她表现不对也只能压着性子慢慢说:“语气有点太冷了。不像是一开始还处于爱得愚钝的英真,更像是气得很深的元英。”

  元英身子往前弯着,抱歉地向大家鞠躬,双手拘束地合在腹前点了点头,是默认了。

  我引着她找到感觉,轻声地帮她解构故事情绪,指着屏幕一点一点抠细节。两个人渐渐专注于工作当中,早上的不愉快暂时丢在了一边。

  在重试了七八遍以后,元英终于再次开窍,此后的拍摄极其顺利。令人惊叹的适应能力和耐劳的态度从多年前一起挥洒汗水的练习室延续到现在的片场,只是看着她,我的心就软了,没有一点疲惫。

  

  今天的拍摄任务结束以后,我在房间算了算进度。

  元英公司那边新通知了几个国内行程,明天拍完两场,她还得赶回韩国拍综艺。我有些不满,赫尔辛基到首尔要十余个小时,在芬兰的故事线虽然不长,但按照现在的情况,元英要当两次空中飞人才能兼顾好两边的工作。

  我打开窗户的缝隙,把头靠在边上,冷空气迅速挤了进来,和室内的温暖纠缠抵消,太阳穴凉凉的。闭眼思考了一会儿,我打算把芬兰剩下的戏份全挤在明天,一直拍到晚上大家一起收工,这样她还能安心休息一会儿。

  不论如何,总要先找她商量一下的。我走出门去,一步步琢磨着怎么自然地给话开头。

  生硬地通知也不好,一来就讲工作会不会有点不通情理?也不知道元英会不会听我讲废话。终于站在元英的房间门口时,准备好的问候还没在嘴里演练好,我的勇气就先消散了。

  元英说不定会堵在门口说听我们安排就好了,或者戏谑地盯着我又提起昨晚的事,问我想起来没有。那我又该说什么呢?啊真是,面对她我总是会变得特别笨。

  我垂头丧气地踱步,每一脚都越发用力。可惜柔软的地毯不能将我徘徊的脚步传递到室内,还是只能依靠我主动叩门将人引出来。算了,这是工作,公事公办,没什么好害臊的。我抬手敲了三下,然后乖乖站着等她。

  

  元英很久没有出来,我又敲了几次,担心她是不是生病了或是有什么意外,摸摸身上又发现没把手机带出来,刚想跑回去,熟悉的声音就从电梯口有说有笑地飘来。

  她和两个化妆师姐姐刚从餐厅回来,不知道聊什么聊得热火朝天的,可爱的笑声凑在一起尤为悦耳。

  “导演?”

  她们先发现了我,元英没有吭声,我转身对着她们笑了笑,晃眼掠过她不自然的脸色,叮嘱她们早点休息。她们齐声答应了,对着元英又提了几句我未曾了解的话题,互相道过晚安。大概是什么动漫番,杂七杂八的知识,耳熟但不知来源。

  “安导也晚安。”

  元英看着我,见我没什么话说也打开房间走了进去,背影被门折叠虚掩,没有响起门锁扣好的声音。幸好我没有立刻垂头走去,犹豫地多看了几眼,发现她给我留了门以后兴高采烈地就跑进去,反手锁好。

  “啊,忘记关好门了。”

  元英倚在墙边看我,轻描淡写说了这句,俨然一幅猎物已自投罗网的得意模样。房顶的筒灯洒下鹅黄的光,在她细致的皮肤盖了一层柔软的羽毛,因为是素颜,没有那么洋溢的热烈风情。

  想抱住她的欲望燃烧地越是突然,越是莫名其妙,我的行为就越违背自己的内心,几乎不能再向前半步。

  我又开始没有意图地乱叫她的名字,重复又重复,连自己来这里是要做什么都忘记了。

  元英和我不一样,她一旦有了想法,就会同时生出实践的勇气,只是为了尊重我的感受,有时才显得小心而冷淡。

  这一切道理我都是明白的,所以对她的愧疚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日益增长。

  “想起来了吗?宥真姐姐昨晚也在这里。”

  她离开靠着的墙壁往身后走,拉开的距离让我松了一大口气,紧张地跟着她的步伐。

  “昨晚姐姐坐在这里,我坐在这里。然后我们坐在了这里。”

  她手指着地毯,点了两处然后往床边拍了拍,然后身体顺着趴下去,滑到床中央。

  “姐姐在这里和我一起躺着,心跳的声音特别大。”

  听到这里,我浑身发热,想让她别说了,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她起伏的身线。

  “我先转头。”

  她为我演示着,脸也红了许多:“就是这时我问你为什么心跳这么快,身体在冬天也这么烫,是不是因为喝醉了就会这样。”

  她渐渐侧躺着,头枕在臂弯下,声音越来越轻,我下意识迈了几步,腿发软地跪在床边继续听她说。

  那种迷茫且令人羞怯的气氛再次弥漫在我们四周,拉着两道目光靠近,在中间打了死结。

  “姐姐当时就是这样看着我。”

  她伸手,语气已经有些委屈了,指尖碰着我的鼻梁。我小心地试探着把脸往前凑了凑,上半身不停往上,心里阵阵发麻,波涛一样地晃着我。元英手从我脸边滑到耳后轻轻捏了一下。我被这一下捏得浑身发抖,身体的水分率先从嘴唇流失,然后扩散全身。

  我起身跪上去,慢慢伏到她面前,两个人的唇齿无限接近。

  这是不对的,安宥真,你这样做是错上加错,难道你今晚也喝酒了吗?体内有另一个我在阻挠我的动作,声音忽远忽近,吵得我有些耳鸣了。我想退却,但元英的双手已经捧着我,我唯一的挣扎就是将手老实地放在身边,不去捉住她。

  “姐姐当时说我的头发好香,然后教会了我...”

  元英声音越来越低,呼吸碰着我的鼻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能察觉我期待又抗拒的心情,在等我自己作出选择。我想闭上眼睛思考,但是眼前的漆黑汹涌地把最后的理智抹去,顺着她的温度,我们轻轻地碰了一下。

  只是一秒就离开了,再睁眼时元英把脸埋在被子浅浅折起的褶皱里,手从我脸边落到我脖子上,没给我平复的机会,用力地抱着我,另一只手遮住了我的眼睛。

  “再教我一次吧。”

  原来我们只是躺在一起亲吻,从嘴唇到舌尖,然后是额头、眼睛、脸颊、耳朵、下巴和颌边,一连两个夜晚都是如此。

  混乱又珍贵的亲吻里,元英的扣子慢慢开了,但我们只是拥抱着,生怕对方化在怀里,没有再做出更亲切的事。

  亲得浑身发麻发酸的时候,元英把我硬生生推开了。她脸上没有一处不是红红的,看着我的时候又有了怨气,伸手捂住我的嘴巴。

  “你昨晚这时候就该闭着眼睛昏过去了,然后第二天什么也记不住。”

  我眨着眼睛看她,意犹未尽地闻了闻她手心。她痒得不舒服,拿开手去掐我的手臂。

  “姐姐是狗吗?”

  我伸手穿过她的颈下,不知道她还要说什么,就呆呆地抱着她,总觉得该说什么事,心里空空的。

  

  “明天我要回首尔赶行程。”

  “我知道的,我来就是说这个。”

  “原来不是为了见我才进来的啊。”

  “说什么呢?我只是,只是觉得你来回跑太累了,要不然明天把芬兰的戏份都拍完,然后晚上我们一起去机场。”

  “明天拍完吗?”

  “嗯,因为也不算多,如果你状态好的话也挺快的,你回去忙完我们直接柏林见。”

  “可以。”

  房间里又陷入寂静,原先猛烈的心跳在这时慢慢平复了,需要仔细去寻找脉搏才能感受到它的节奏。我偷瞄着元英的脸,原以为将这事交代了也就好了,但有一段空白仍然蒙在脑袋上,思考得很不畅快。

  “还有要说的吗?”

  “没有了,好像,好像是没有了。”

  “那你现在要回去睡吗?”

  “你想让我现在留下吗?”

  “只是现在吗?听姐姐的吧,我无所谓的。我先洗漱去了,姐姐是洗好了过来的吗?”

  “嗯。”

  元英闷着头从床上起来,慢慢扣好纽扣就去卫生间了,没一会儿就响起水声。我仰面躺在床上回想刚刚绵长的亲吻,恍若隔世。我很想逃离这里,但我知道离开元英身边回到自己空荡荡的房间只会更懊悔,今夜不好过,明天肯定也不好过。于是我闭上眼睛,开始装作很疲惫的样子,爬到枕头上祈祷自己快点睡着。这样就不用回答那么多问题,也可以理所当然的留下来了。

  元英这次洗漱的时间尤为漫长,漫长到我的意识只剩下一根游丝她才走出来。我艰难地把手抬起来放在她枕下,等她躺下来时顺手把她抱住。

  “宥真姐姐?困了吗?”

  她看了一会儿手机,手机的光有一点照在我的眼上,我迷迷糊糊地瑟缩了一下,往她脖子里挨了挨。

  元英被痒得蹭了蹭我的额头,随后把手机放在柜子上,拉着被子将我们盖好,还在我背后压了压。

  “晚安。”

  灯很快被熄灭了,卷着我们一起进入外面漫雪纷飞的夜晚。

  

  


    

  

  

  首尔的雪和芬兰的雪原来真的不一样。首尔的雪薄薄的,即便是洋洋洒洒的扑下,也没有那样厚重,气温虽然要好一些,但芬兰的雪意外地更温暖。

  冬日凌冽的风从机场大门吹来,安宥真发来的消息亮在屏幕里,飘飘摇摇的记忆从树上飘来,在张元英上车前落在她肩膀上。距离下一个夏天还有六个月,距离安宥真离开的夏天已经有多久了?

  

  她在十三岁遇见安宥真,那时候那人穿着粉色卫衣,因为太认生而显得有些严肃的脸色还让她紧张了好久。

  

  “那就是安宥真,她只是有点认生,不凶的。”  

  “要一起去玩吗?今晚我们在宿舍做点吃的,把宥真叫上。”

  “附近新开了陶艺店,有空我们把宥真叫上然后一起去吧。”

  “宥真昨天模仿的那个片段也太搞笑了,我们什么时候看看那个剧吧。”

  “宥真尼明天就从大田坐车回来了,听说在学校里跑步拿了第一名。”

   ……  

  

  尽管两人保持着冷淡的距离,从练习室到咖啡厅再到宿舍,朋友们每次都会对着她帮安宥真解释一遍。

  好像每个人都觉得她们应该成为朋友。生活里处处都有安宥真的影子。

  渐渐的,她开始怀疑自己和安宥真有着命中注定的缘分,刚好相差三百六十五天的生日、拼写对应的名字、几乎相同的身高、被周围的人自动绑定在一起搭档...这些都是最细致的证明,甚至在她看漫画和小说的时候,读到那些令人心动的命运般的情节,脑海里原本的虚无的想象也逐渐浮现出具体的安宥真的样子。

  因为安宥真,一切都变得奇怪,也因为安宥真,一切都值得好奇。

  元英好奇她们以后会有怎样的生活,会不会有共同拥有的荣耀,好奇她们最终的结局是怎样的,就像躺在床上忍住翻看小说结局的心情一样,每天都在期待中度过,哪怕是真的很累,和害羞的她对上目光,快乐也就立刻来了。

  她们在宿舍搭着小桌子做寿司做蛋挞的时候,安宥真每次都恰好坐在她旁边,低头认真地压好海苔交给她切,两个人配合得意外默契,被称赞后也会开心地击掌,只有放下手才会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

  她歪头对着安宥真笑,安宥真却早已缩回安全距离内,抿出浅浅的酒窝,没敢多看她一眼。

  “安宥真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很亲爱的姐姐。”

  即使有亲姐姐,她也常常把她拉出来这样给别人炫耀。

  安宥真每次从首尔坐车回大田上学,路程才刚一开始,她们就急不可耐地打开手机聊天,仿佛要离开十年。安宥真虽然不擅长在外人面前表达情感,但是面对她总会不知不觉说出许多令她心空的话。她告诉她回家路上的风景,讲学校里累人但很有趣的活动,她说她要把好多好多日常折在风里寄到首尔去,还常常逗她说我不在的话,我们元英尼受了委屈怎么办?

  元英说姐姐太担心我的话就早点回来见面吧。姐姐头发不会掉了很多吧?吃到很多好吃的了吧?有好朋友居然恋爱了吗,那姐姐是不是也会有羡慕谈恋爱的时候?

  元英经常有许多问题询问她,她也会耐心地回答。

  头发掉得不多,长得倒是不少。吃到很多好吃的了,想回来陪元英尼一起吃。是啊,恋爱了,但是对恋爱还没有什么具体的感受,就连期待也是,我不太明白,不知道怎么说。

  

  元英有时也会觉得安宥真活得像上个世纪的人。

  尝过的东西再好吃也要吃一顿传统的韩餐把胃口补回来,没事的时候就看书、写日记、写信、散步、跳舞、在江边骑车,除了做许多慢慢的事,就是把许多事变得慢慢的。

  因为慢慢的,即使是短短的一年也能在错觉中被拉长,所以元英和她待在一起会十分安心,以为她们的生命必定会一起从世纪初走到世纪末。

  

  “姐姐为什么要离开我呢?”

  “也许是命中注定的吧。”

  “不担心自己会后悔吗?”

  “没有犯下罪过的选择,我是不会后悔的。元英啊,我只希望你能理解我。”

  当安宥真突然放弃练习生生活,如退去的潮水般离开她身边时,十四岁的元英的信念被折断了一半。

  安宥真究竟喜欢上了什么,如此庞大猛烈,甚至能够盖住她对舞台的热爱呢?只希望我能理解她的这句话,是只对着我一个人许愿,还是说她只有这一个可怜的渴望被大家理解的恳求?

  每天从两人常去的餐厅出来,元英抬头就能看见日落看见月亮、看见静止的灯光与歪倒的花盆。首尔春天的梨花玉兰花在树子上很早就开放了,林间的树似乎比去年要更粗一圈,夏天新修的柏油路刚晒干不久雨水就落了下来,气味在蒸腾里冒起,秋天的咖啡香绕在枫叶里,冬天的初雪在大街上遮盖住许多人的愿望。

  四季的景色似乎都变了,又好像没有变过,元英看来看去,在忙碌里不停张望,就是找不到自己最想看到的。时间里的快乐逐渐变成了独自的失落。

  

  有这么遗憾吗?你们不只是朋友吗?朋友问她。

  是有一点遗憾的,也不知道自己在遗憾什么。

  十四岁的元英回答。不懂自己最真切的想法是什么还是真诚地回答了。

  她眼睛盯着手,手指刮着牛仔裤上的纹路,低头强忍着难过。其实还有很多话没有回给安宥真,但她觉得不必让它们去到她的手上了。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她还在这里,依然是张元英,安宥真也在她自愿去的地方,依然是她自己,只是现在她们还没有长大,所以有一点难过而已。

  大家说安宥真是春天在元英门前种下的一颗种子,在夏天只长出一片叶子,风就把她吹走了。元英不喜欢美化后的安慰。现实是安宥真在她这里没有根,不是种子也不是叶子,安宥真只是路过的,曾将她长发轻轻捧起的风,而她也做好了风不会回头的心理准备。

  

  接到邀请的那段时间,整个公司都忙得晕头转向。代表说出道这么久了,下一步可能要给她慢慢转型的机会,提升出新的关注度,她本以为要从青春剧这种类型开始,结果安宥真点名道姓的剧本一发来,她就提前坐上了前往大银幕的车,没有回避也没有欣喜,犹豫了许久,在和公司多方面考虑后才终于站在安宥真的面前。

  

  “宥真尼虽然离开我们很久了,但发展一直不错,这孩子很细心善良的。”

  “宥真果然做什么都能做好,去年的电影不是在国外很受欢迎吗?”

  “可以重续旧缘了啊我们annyeongz.”

  

  又是这样。只要安宥真重新出现在她生活中,周围的一切都在有意无意提醒她。

  如果真的有平行世界就好了,也许在另一个世界里,安宥真和张元英永远携手站在舞台上,没有人能拆散她们,包括安宥真自己也不行。

  

  “姐姐喝醉了吗?是不是真的喝醉了?”

  那晚她们从芬兰最不起眼的酒馆出来,身后几乎是被火点燃了,一路奔回酒店房间里,买回来的酒还没有打开,安宥真就挨着她黏黏糊糊地说些醉话。她侧着耳朵认真辨别,元音辅音都拆开了,累死累活拼凑在一起还是没有破解她的密码。

  “想说什么?是说对不起吗?是有关于我的吗?”

  她偷偷用的平语,小心地把这些年的不满和委屈宣泄出来,安宥真却忽然亲了她一口。她说我们元英总是有很多问题呢,先不要说这些了好不好?

  张元英保持着被亲之前的样子静止不动,呆呆地看着她。胆小鬼,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她缓过神后浑身发热,安宥真低着头就要昏睡过去了,她气得揪住她的衣领,又是掐她的手臂,又是晃她的头,明明没有那么难过,眼泪已经委屈地装满眼眶了。

  “不许睡,不许躲,你要对我说什么我现在就想知道。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亲我?”

  安宥真不回应,轻轻抱着她给她抹眼泪,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又黏上来了。

  距离下一个夏天还有六个月,距离安宥真离开的夏天已经有多久了?元英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没有人告诉她这些,就连自己也迷茫了。把回忆一网一网揽回来后,首尔的雪变得很薄。

  她放下车窗,简单地给安宥真报了平安就将脸掩埋在黑暗里,盯着窗边路灯的暖色爬上来又缩下去。

  

  

  

  

  

  

  如果说芬兰对于故事里的英真来说是关于爱的怀疑,那么柏林就是爱的冲突。而在等待元英赶回来拍戏的日子里,我过得也尤其痛苦。

  我不后悔和元英重逢,也不埋怨和她有了恋人才会有的亲吻,我生气的是我自己永远都有说不出口的犹豫。我害怕的是,也许带给元英伤害的并不是我自认冒犯的亲近,而是亲近她之后还要低头躲避注视的,那颗属于我自己的心。而我痛苦的是,元英不再是和我一起坐在练习室角落头挨着一起睡觉的素人小孩了,她现在是爱豆,是大众屏幕里的恋人,是站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蝴蝶,这时她和我产生不适宜的情感固然令人心慌,但当她和别人的绯闻先行一步到达教堂的圆顶之上时,我这颗无用的心也就从长长的台阶滚下去,怎么弯腰追赶都抓不到,很快摔倒在湿漉漉的街道里。

  

  铺天盖地的新闻是一夜之间席卷而来的。当时我正在选定合适的外景,剧组有人慌慌张张的过来把手机递给我,白屏黑字万分刺眼。夜晚又太过安静,安静到惊起我一阵耳鸣,恍若失聪。我看看有些吃惊的朋友,又看看上面的新闻图,这时才知道只是看见元英的侧影和另一个人拥抱在一起,我就嫉妒得想要发疯了。

  “我待会儿去问问她公司,应该是炒作,先放心工作吧。”

  努力维持着冷静把他们的好奇安抚下去,我找借口躲去卫生间,按着有些发抖的手给元英打电话。元英没接,也许是不小心把音量关了。我又打过去两个,依然是通话失败。好吧,也许手机不在元英身边,她没有听见。我紧紧捏着手机给她公司打去,得到的消息也是正在和元英确认中,澄清暂时发不出来。

  她怎么可能会和别人在一起呢?明明前不久还在和我接吻的元英是不可能转头就投向另一个人的怀抱的。网上的舆论还在发酵,浑水的、打假的、扒料的全混在一起,真真假假看得人头昏脑涨。我没有办法屏蔽这些和她有关的消息,站在街上看着大大小小新闻里她的名字似乎又回到了想要邀请她来演戏的夜晚。

  即使那么多年没有相见,只是看着她的立牌被风吹倒也会忍不住心疼,何况现在亲眼见到那些人不怀好意的猜测和辱骂。

  我靠在墙上,仿佛有一根细刺扎进肉里,随着呼吸钻进身体里不停游动,逐渐刺到心脏去。

  

  元英结束行程赶来柏林时,脸色没见一点憔悴,戴着圆圆的帽子,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因为是未公开行程,没有接机的记者和粉丝,只有我一个人站在机场门口等她。

  经纪人在旁边帮她推行李,一开始没认出我,见我上前还伸手拦了一下。看着眼前横挡在我们之间的手,我憋了几天的怨气在这瞬间迸发了,冷言冷语地问他有什么问题。元英听见我的声音立刻抬头看着我,慢慢停下步子,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说。

  “啊啊,安导演。”

  经纪人把手收回去,双手握在行李杆上向我微微点头。

  我咬咬牙,看着元英明亮无言的眼睛,冷风从背后掠来,身上的浮躁久久散不去,直到她向前走一步要撞到我的头了,后知后觉被唤醒的良心才重新跳出来。

  “对不起,我刚刚情绪有些急躁,冒犯到您了。”

  我向经纪人微躬着道歉,呼了一口气,主动牵起元英的手腕,边带着她往外面准备好的车走去,边转头对着经纪人说:“我给您安排了一辆车,司机会送您到我们剧组订好的酒店,现在我要带元英去熟悉外景,希望您能理解。”

  他看了看一直保持沉默的元英,元英向他点头笑了笑,才客套地答应了我。为什么不先对我笑,为什么要保持沉默,难道和我在一起元英还会有什么危险吗。胸口郁积的闷气再次膨胀,我想把她牵得更紧,但又怕把她勒疼了,偷瞥着她不冷不热的态度,强忍着酸意把手滑下,包住她的拳头,拇指有意无意碰了碰。元英下意识把手打开,我趁机穿过她的手指和她十指相扣,脸上装作无事发生,不敢去看她的反应,轻轻晃着手臂引她往车边走。

  开车门时元英想松手,我用力拉着不允许她放开,她有些羞恼地看了我一眼,指甲压着我的手背,掐出浅浅的痒痒的印子后就松开了,取而代之的是指腹的温凉,一下一下地抚摸在上面。

  “元英。”

  我叫着她的名字,膨胀的闷气终于松懈,像一只被突然放飞的气球,蔫头耷脑地搭在心口上,就是有再大的脾气也没了,又是委屈又是着急,坐上车就把她拉到自己腿上,仰着头想亲上去。元英往后躲开,歪头惊讶地看着我,侧身看了看前面空着的驾驶座。

  “没人,我待会儿开车带你去。”

  “不行。”

  她挣脱我的钳制,一手捂住我嘴巴,另一只手按在我肩膀上就要起身往旁边去:“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亲我。”

  “因为我,”我顿了顿,亲亲她拢起的手心,用力抓着她滑溜溜的手腕说:“那你还没告诉我你的绯闻是真的还是假的。为什么公司到现在还没有澄清。”

  元英原本还很安静,听完我说的话后力气更大了,使劲压着我,挣不开就假装往我手腕咬,我坐在下面闹不过她,稍微松了点力气她就翻身倒在旁边的座椅上,脸上又是红又是白,伸手顺平翘起的头发。

  “姐姐真的讨厌死了。”

  “对不起,我只是想听到你亲口否认,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那怀疑我又怎么样呢?你凭什么来怀疑我,又为什么要做出一副很喜欢我的样子。是你逃避在先的!小时候这样,长大了还是这样。”

  她生气地看我,睫毛不停颤动着,很快就扭头撇到一边。我哑口无言,千思百想后还是坐到驾驶座去,打开车窗透了透气,鼻尖残留的她身上的甜香才淡了许多。还没问过她喜欢什么牌子的香水。

  “我们去菩提树街。”

  元英没有搭话,别着脸看窗外看手机,就是不愿意再对着我。

  

  柏林的春天大概会从地里长出来,萧瑟的冬风刮着耳朵刮着宫桥刮着博物馆厚重的腰壁,就是刮不动深深扎根于此的椴树常青叶。

  每一片被风摇起来的都很可爱,如果元英没有生气的话,我们在下面散步也许会感到很多宁静和幸福。

  元英依旧穿得很薄,一看见我拿出相机就背过身去,双手揣在兜里故意漫无目的地转着圈。

  我说不是为了试戏。她说那拍我干什么,是为了记录吗?我没有否认,举起镜头跟着她的脚步走。她干脆不再将脸转过来。

  

  “其实我不喜欢英真这个角色。”

  她忽然背对着我的镜头说。我有些吃惊,问她为什么。

  “因为英真她总是在逃避。而我和她是不一样的,逃避和离开是不一样的,这一点姐姐明明比我更清楚。”

  元英告诉我,无论是赫尔辛基、柏林、巴黎还是首尔上海东京,甚至济州岛大田什么的,总之是世界上任何能去的地方,英真总是在寻找,总是在离开,在前往下一个地方的路上匆匆忙忙地寻找爱的意义。在一个有一个故事之间她经历了背叛、取舍、难堪和只需一点点就足以掩盖这些的快感,仿佛永远没有一个圆满的终局。

  “这才不是离开呢姐姐,这是逃避。离开是从旧地前往新居,是把家和思想都搬走,逃避是利用不同的地方重复旧的问题,最后还没有勇气面对。你有为你自己想过吗?真的有为英真想过最好的结局吗?更重要的是,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正视我一次。”

  她转过身来对着我,我仍然举着镜头,但其实我已经没有力气再拍下去了。

  这些话就像硝石削成的利箭,直直地击中我的手臂和目光。

  “可是为什么圆满才可以是结局。我的故事本身就没有条理和答案。”

  我把手垂下,镜头对着我们相对的鞋尖,单薄的残叶在地上一点一点随风挪动,最后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可是你的故事里明明不止有你。”

  元英淡淡地说,随后和冬日一样静默。

  

  

  回到酒店后,房间的门把我们各自关押在自己的空间,隔着几层墙壁,除了正式拍摄,私下默契地没有再见面。

  元英的绯闻还在国内不停发热沸腾,对方是男演员,没有多大的名气,背景不错,只是和她搭档过主持。我每次打开他的资料不是看一遍就浑身不舒服地关闭,就是皱着眉头审视上百遍。我向元英公司传达的是我很不满意这次突然爆出来的绯闻,这有可能影响角色后期上映的形象。公司说是对方憋着心思炒作的,已经在想最好的方案公关了。

  然而最好的方案不过是想联合我们提前透露拍摄行程来转移视线澄清罢了。

  那张照片是真的,只不过是在我找到元英之前被偷拍的。

  我喘不上气,不停安慰自己也许只是普通的拥抱,也许元英是被动的,更重要的是,我离开元英这么久了,又有什么资格去生气呢。

  电影官宣出来后,我和元英的形象终于被放在一起,死死压住了那本不该出现在我们之间的名字。

  争议很大,多半是对准元英的,没有太波及到我。虽然我去年凭借上一部电影名气大了许多,但了解我的人仍然少之又少,加上电影不是商业片,一直在自己圈子里待着也没想出去活动。

  元英不一样。

  为什么元英和我不一样?啊对了,是我先放弃了舞台的梦想,慌慌张张的放弃了和元英共赴未来的缘分,慢慢走上了一条挣扎的道路。离开元英身边——或者按元英的话说,距离我逃避元英的那个年轻无知的夏天已经过去十个手指数不到尽头,总共是三千五百六十四个日夜。

  

  我在十五岁喜欢上了元英。那时她比现在矮一些,看见青蛙玩偶会激动得满脸通红,眼睛里水润润的,什么也没做也让人觉得可怜又可爱。我是元英在公司认识的第一个人,但不是最快熟悉起来的,每次我循着朋友的话去望她时,她都挽着别人的手臂,只有她们叫我名字让我一起出去玩时才会很灿烂地对着我笑,脚上有些不自在地退后几步。

  后来我问她什么原因,她说“姐姐每次身边都有其他姐姐,我不好意思过来。”

  她对我很好,熟起来后喜欢缠着我叫姐姐,有好吃的零食也是把第一口留给我,我不开心的时候给我写纸条,买蛋糕,陪我做很多贴心的小事。因为向着她的脸几乎没有阴沉低落的,所以我一直认为她是太阳。

  

  “元英对你真是不一样。”

  “宥真很照顾元英尼,感情真好,感觉没人能比得上你们了。”

  “是朋友吗?不是亲姐妹吗?”

  “感觉和宥真姐姐可以在一起一辈子。”

  

  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等我发现自己对元英的关注已经超过正常范围,在她亮晶晶的眼眸里看到自己近乎失神的隐忍和迷恋时,我违背了所有人的祝愿,趁着家里对练习生活的担忧和求学的抉择,在元英发现我隐秘的心思之前遁逃了。原来我没有书上描写的那些美好的品格,没有那么多爱的勇气和莽撞,我退回到我原本安稳的生活中重新开始人生。

  元英说有缘的人才会相遇的,哪怕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张元英和安宥真也会一直手牵手走下去的。元英和我几墙之隔,而回忆已经迢迢千里,也许我真的需要重新审视自己逃匿的罪行。

  

  在柏林零零碎碎凑出半个月,拍摄顺利告一段落。因为临时改了剧本,最后一场戏没有再与后来的旅程衔接,而是直接通向故事原本的终点——首尔。

  元英和我讨论的时候只谈英真,谈想法,谈表达,没有分出一点精力谈我们两个的事。

  公不言私,我不好主动提起,怕影响了她的状态,只能默默忍着,打算回首尔后再找她讲。

  “首尔的故事就是结局了吗?”

  “是。”

  “最后这里英真改名Eeva是什么意思?她还是没走出芬兰的阴影吗?”

  “走出来了。”

  我们在飞机上邻座,简单聊了会儿剧本,她就疲惫地睡了过去。

  元英睡觉时很乖巧,是那种让爷爷奶奶见了想念孙女,爸爸妈妈见了想生女儿,而我见了会忍不住拿出相机拍照的乖巧。

  她嘴唇偶尔绵绵的动一下,只是看一眼,骨头就会融化成太阳下脆弱的泡泡。如果能永远这样看着元英就好了。

  

  

  首尔的雪从不令我尽兴,送元英回公司以后,我开车去了和她重逢的那家咖啡馆门口,朋友刚好也在。

  她正拿着扫帚扫雪水,两个店员抬着桌子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出来,在棕黄的桌板上放了一盒纸巾,旁边则立起一个装满杂志的小书架。

  “弄得很漂亮啊,英知姐姐。”我主动打招呼。

  “啊,是宥真!”

  她连抽两张纸擦了擦手,走过来抱着我晃了几圈,然后虚挽着我的手臂,上上下下都看了遍:“我们进去吧,外面冷。”

  我低头跟她走进去,把右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和有段日子没见的店员打招呼。好不容易捂热的手抬起来被风冷冷地一吹,像握住了元英的手,我捏了捏自己手心,心情不可挣脱地低落,笑得也有些勉强了。

  “看起来心情很好嘛,上次急匆匆的出去约会了,把我和元英留在店里,我们没人照顾好可怜的。”

  为了不扫兴,我主动找上次的店员搭话,故作轻松地调侃她和她男朋友感情好。

  “我心情好可不是因为那家伙。”

  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说话还很稚气,一讲到“那家伙”又是咬牙又是皱鼻,说着不在意却处处是在意。

  英知笑了笑,转头给我递了一杯咖啡,坐在我身边托腮看我说:“昨天闹分手,气得工作起来也精神百倍,偶尔讲两句笑话安慰自己,好几个客人都被逗笑了。”

  “真可爱啊。”

  我夸她,举杯喝了一口,没能说出更多好奇的话。

  

  “拍摄顺利吗?有没有顺便旅行一下?张元英私下人怎么样?你知道她和那个演那个什么来着,那个男主的事吗?”

  “顺利,没有,她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很好的人。”

  我呼了一口气,突然想到如果这时在室外,这口气就能白茫茫的短暂看见,那我和咖啡杯也没什么区别。

  “那她的恋爱呢?这个。”

  “啊,这种不都是炒作吗,元英才不是那种人呢...嗯,都是炒作。对了!我想去外面坐一坐,你们刚搭好的那个真漂亮。”

  “嗯?好啊。”

  握着杯子推开玻璃门出去,冬天重新抓住我袖子漏风的手腕。

  英知姐在旁边捧紧热气飘摇的咖啡,脖子微微缩着坐在椅子上,体态比一年前要憔悴一些,但更和润。

  “和信阳哥结婚的感觉怎么样?”

  我问她。崔信阳是我们大学时的学长,和英知姐恋爱后不到两年就兴冲冲结了婚。

  “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啊。”

  她笑着把杯子放下,摸摸平坦的肚子:“差不多两个月前,也就是你出国那段时间,我怀孕了。我们俩高兴了好几天,后面再去检查又发现已经没了。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我身体本就病弱,总之郁闷了很久。那种感觉非常奇怪,我明明不是那种...怎么说,算了,好在有信阳安慰我。”

  “他对你一直很好。”

  “是,也不是。算了,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给你讲这些,你还没怎么谈过恋爱呢。元英真的没谈吗,我有时也想不出来哪个男人能配她。你也是,怎么还没有见你谈过恋爱。对了,张元英真人很漂亮吧?”

  “超级漂亮!”

  店员从里面拿出画好的活动图贴在墙上,一听到这里就激动地插话:“但其实这样好看的爱豆恋爱感觉也不奇怪,只是大势的爱豆恋爱的话,粉丝真的会很伤心吧。”

  

  干嘛一直谈元英恋爱的话题,我听见这些话心咯噔一跳,太阳穴发紧,明明没有和元英确定关系,已经开始自觉地谴责自己了。英知重新把杯子拿起来,盯着我的脸忽然问我怎么瘦了一些。我有些惊讶地摸摸了自己的脸,原本空荡荡的身体更摇晃了。

  我说我不知道自己瘦了,也许是没怎么吃饱饭,毕竟在国外那么久,我还是韩餐爱好者。

  “没关系,瘦了也好看,以前也好看,总之你的脸从来都很受欢迎嘛。以前那么多女孩子给你递信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读完。干嘛说这种客气话啊。”

  “很受欢迎?这些事明明没过多久我自己都忘了,哈,有种突然衰老的感觉,谢谢啦。”

  “当然了,我很羡慕你的,说不定现在还有人在世界哪个角落这么些年来一直喜欢着我们宥真尼。哦!雪又飘着来了,真巴结人呢。”

  她伸手挡着杯口,站起来要重新进去聊,我摇摇头,心情比来时更郁闷了,大口喝完剩下的就起身告别:“要回去筹备工作。我只是刚回来到你这儿透透气。”

  她有些不解,但不好干涉我的工作,又多关心了我几句。

  “再见啦!”

  我回头向她招招手,然后快步往路口走,趁着嘴里咖啡的香气还没有消失,轻轻叹了一口气。

  白色的气雾在空气里跌跌撞撞地破碎,很快透明地融入我看不见的地方。

  我真的是一个咖啡杯了,我想。

  

  

  澄清公告发出来后,元英也在平台上解释了当时是合作活动的后台自己差点摔倒,被对方接住的那个瞬间刚好被人拍了下来。

  信或不信,总之是否认了,后面的热度和佐证需要公司和粉丝一起慢慢磨出来,其余的视线倒是又放在了我和元英的合作上。

  有人质疑元英的资源来路,也有人扒出来我们之前是同公司的练习生朋友,这些都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我在咖啡馆门口和英知的拥抱照也被偷拍了。

  我怀疑有人在背后给我使绊子,也许是去年的几个竞争对手。但这并不是值得我担忧的,毕竟是两个女孩子,拿不出绝对证据的争议由网友自己去分解就好。

  我看到热帖的第一时间就给元英打了电话,她在忙着赶行程,接通后我一时说不出心里话,又不好意思打扰她太久,两个人就匆匆地挂了。大概等了有三个小时,元英才给我发信息说晚上在咖啡馆见。

  我反复编辑想说的话,最终还是只发了一个“好”。

  最后在首尔的这两周是电影的结尾部分。我的电影通常有些平淡,没有太多色彩,也许这就是我想要的东西。

  元英说的没错,英真其实就是我的私心,是我把自己剥离开创作出来的人物,却从来都不正视她,也不正视她目光里的世界,甚至请了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人来扮演。

  芬兰和柏林从来不属于元英,只是属于我透过镜头望向的自己。把剧本改回首尔是我临时的主意,洋洋洒洒耗费一个夜晚写出来的结局不再是无尽的迷茫的原地打转,我更希望是元英自己来演绎她。

  可是元英真的能理解英真的转变吗?英真又真的能摔碎身上的枷锁吗?

  

  夜晚在咖啡馆门口站着等待元英的小车再次驶来,身后的小灯安静地亮起。英知姐姐和店员接到我的通知后都有些紧张兮兮的,站在柜台里不停搓手,时不时地往外伸着脖子偷看。我笑她们的表现太搞笑了,其实内心不比任何人平静,天气不好精神也跟着萎靡,这时紧张地思考剧本和元英又只会让我身心更加憔悴,陷进情感的旋涡里,掩埋在疑问的旋涡之中。

  熟悉的黑色车辆从路口拐进来,车灯把缱绻明媚的雪照亮得像细细的飞雨。元英还没有下车,我似乎就闻见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那气味应当在车门打开以后,在随着她摇曳摆动的衣袖中渐渐顺着我的嘴唇凑近鼻尖的,只是不知为何提前飘绕在我周围,让我没办法大口喘气。

  元英从车上下来后对着里面的经纪人说了什么,车灯的光就直白地转弯,又从来路退了出去,冷白的光线在这幽静的小道上太过喧嚣,等它最后的余光也离开后,四周才恢复了静谧。

  “进去吧。”

  她向我走来,挨着我肩膀的那一刻,我奇怪地又闻不见她的味道了,小心地嗅了嗅,在她突然挽上我手臂后,这个谜题一直在我眉间打结。

  “怎么了,难道不喜欢我挽着吗?”

  “不是在想这个。”

  “不是想我的这个而是在想别人吗?”

  “嗯?”

  “没什么。”

  店里的暖气缠着小腿爬上后背和腹部,最后停在和元英触碰过的地方。她有礼有节地向朋友打招呼,除了介绍名字还自然地加了一句“和宥真姐姐其实是很多年前认识的人。”

  

  “你好元英,真漂亮呢。”

  英知姐和旁边的店员开心地对视一眼,转头对我们说:“新电影能请到元英真的是有福气。我是英知,是宥真认识很多年的朋友了,宥真在大学真的帮我解决了很多烦恼。”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偷看元英的反应。元英眨着眼也往我这儿瞥,还没挨上就飞快移开了,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她很可爱地对英知说:“姐姐名字和预料的一样好听,和本人一样漂亮。”

  “怎么这样会说话,谢谢元英漂亮的夸奖才对。”

  不过寒暄两句,英知姐现在完全一幅被元英迷住的样子,被夸一句就脸颊发热,双手捂着脸客气地道谢,拉着我们往里面去,不停地强调要给元英做店里最出色的咖啡。

  元英和我并排坐着等她,碎碎念着吊灯颜色变了,门外新安了小木桌,墙上架起的小镜子也换了地方。虽然旁边只有我一个人,但她口气轻飘飘的,听起来不像说给我听的。

  我低头看着自己指甲上的月牙,在光下动了动,数着竖纹猜测自己是不是真的身体变差了。

  “我昨天把最后的戏份又看了一遍。”

  啊,这话能够确定是冲着我来的,我赶紧收好手,侧头认真看她。

  “我突然想,英真这个名字是随便取的吗?”

  我今夜好像有很多关于她本人的异想,但她的目光有时真的很狡猾,先从嘴唇出发,然后是我慌张的眼睛,一路绵长又短暂的滑动之后是立刻的抽离。这让我怀疑自己身上有独属于张元英一个人的赛道。

  “一开始是随便的,后来发现也有巧合。”

  “什么巧合?”

  “你明明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一个字是属于你的,但另一个字却不一定是我原本想的那样。”

  她刚刚进门时对着别人的笑容很久没有对着我露出过,我很清楚她在想什么,一方面惊讶她难见的小性子,一方面又不可抑制地生起一丝渺小但足够的快乐。

  英知这时端盘出来,我和元英立刻起身去接,她扬扬脸示意我们不要大惊小怪地那么客气,把咖啡一杯一杯放在我们面前后有点害羞地坐在我们对面。

  “这里原本是我妈妈开的,上次你们来,宥真有告诉你吗?”

  “有印象的。现在只有姐姐和那位可爱的店员妹妹两个人一起工作吗?”

  “一般是这样,其实还有一个店员,都是假期来兼职的,你们不常见。偶尔我丈夫也会过来帮忙照看。”

  “啊真的?丈夫吗?”

  元英微微瞪着眼睛,先是看我,然后才有些意外地对着她说:“抱歉,因为姐姐太,有点,嗯...姐姐有点独身的很温和特别的气质,所以误会了。原来已经结婚了,总之恭喜。”

  我在旁边没忍住笑,这家伙真的很会找些好词,嘴巴太甜了。

  “干嘛又突然把酒窝露出来炫耀了?我们宥真尼,你们在国外拍戏感觉怎么样?”

  元英藏在桌下的腿碰了碰我,小心地抿了一口咖啡。我僵直着脊背,努力地搜集一些形容词聚在嘴边,英知姐的视线在我和元英之间来回移动,大概是氛围太怪了,心里正有一些猜测。

  “国外,不是讲过了吗?没有讲过吗,呃就是,有点,冷。”

  这下换元英忍不住低头偷笑了,只是她把杯子举起来挡住了半边脸,对面看不真切,唯独弯弯的眼睛最容易暴露。

  “是我的错觉吗?你们两个相处这几个月,说话有点像。只是元英的话好听,宥真的话好笑。”

  英知托腮好奇地凑近我们,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开玩笑似的说:“像我和信阳之前谈恋爱的时候。对了,你们现在真的都是单身吗?”

  “喂,英知姐姐!”

  我立刻叫住她:“不是说了不谈这些问题吗?元英还是爱豆。”

  “对不起啊元英,我只是太好奇了。”

  “没关系的,本来爱豆的身份亮度就有一部分是来自大家的好奇心。”

  又来了,那种奇怪的想法,我隐忍着看桌面的纹路,几乎是一瞬间丧失了聊天的欲望,听着她们跳进这个话题推来推去,咖啡的香味又在涌动,再次把我浸泡得坚硬易碎。

  我不喜欢元英的感情隐私被当做喝咖啡时的谈资,也许是自觉把自己划分到了她的私生活里,情愿当作她的载体。

  

  

  我兴致不佳,谈话也就慢慢淡了,临走时她们倒表现得意犹未尽,对此我还有几分歉意。

  “哦!居然忘记了,我们可以拍几张照吗?总要回去和家人炫耀一下认识了元英啊。”

  “好啊,那就宥真姐姐拍吧,姐姐拍的是最好的。用手机拍吗?”

  “嗯,用手机拍就好了。”

  从店里出来后,元英戴好口罩和我一起离开,她没有讲要去哪里,我也不敢开口问,掂量着要不要送她回家。

  她肩膀偶尔挨着我,影子在地面拉长缩短,绕过两条街道才说真的很久没有一起这样走在首尔街头了,我沉默着点点头,轻轻地对她说对不起。

  “为什么总是在道歉?只是因为之前突然决定离开公司继续上学吗?”

  “嗯,这件事我很愧疚。”

  “那你后悔吗?”

  “不。”

  她笑起来,双手故作轻松地在身侧挥动,步子迈大了点,避开线条踩在不同的地砖上:

  “那不就行了吗?这件事再说也没有意思了。其实我知道,即使不在舞台上,你在你感兴趣的领域总能做得很好。姐姐现在还会跳舞吗?”

  “一直有在舞室练。”

  元英点点头,但是说不出更多话了,抿着嘴唇一不留神踩到地砖的边线,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还是以前那个元英啊,我默默打开臂弯,有意无意地护着她的脚步,要是她没有穿着有跟的靴子,我真的很想陪她去汉江走一会儿,即使这里离江边很远很远。

  “那回家吧?”

  她问我,已经没有多少行人的大街只有萧瑟树干上的积雪明亮动人,地铁口的灯白得有些刺眼了。

  “好,你住在哪里?”

  “你家在哪里呢?”

  “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想要我一起回去吗?”

  我张望着路上偶尔飞过的车,拉着她让她小心点,脑袋里琢磨了又琢磨,然后点点头:

  “如果你愿意的话。”

  

  

  在我家干净的阳台边,元英醉倒了。其实这话不对,我们没有喝酒,哪怕是一点酒精味的东西也没沾上,空气里只有姐姐上次送我的两盆花的淡淡香气。元英站在静止的花叶边,透过玻璃看外面的夜晚。

  她进门后好奇又克制地观察家里,就是说话也温柔了许多,像含了一口酒,在我眼前天旋地转似的踱步。我站在她后面呆呆地盯着她垂落的长发,酝酿了许久才发现不是元英在旋转,是我自己的思想在晃荡。

  我拉着她的手臂,鼓起勇气说我想好了。想好了什么?元英转身面对着我,虽然没有开口询问,但我明白她眼睛的闪动,就像她常常理解我一样。安静的氛围之中,一股猛烈的冲动压迫着我的脊背,推着我向她再靠近一点。

  为了维持冷静,我竭力抵抗着,以至于双腿发软,握紧的双手也生出了细细的冷汗。我说我喜欢你,我希望你好,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想你就在我的身边但我不知道这样对你的身份你的职业你的未来会不会有什么影响。也许这些问题在很多人眼里有了爱就微不足道,可在感情中往往最让我难堪的就是让我说不出口的那些细小的痛苦。

  我说元英,我真的很抱歉。

  

  “那你后悔吗?”她问我。又是这句话。

  我摇头,松开拉着她的手臂:“我不后悔喜欢你。”

  “我是问你以后会后悔再次放弃我吗?如果我告诉你说的都对,你的想法没错,和你在一起就是会浪费我的青春,危及我的职业,告诉你那就把这些痛苦的根源都拔掉,允许你再次离开我的身边,你听见这些你以后就不会痛苦了吗?”

  她步步紧逼,原先的平静和温柔都变作了破裂后的镜子,似乎越来越愤怒,也越来越隐忍,每一句话每一个碎片都在扎伤我不停后退的、软弱而颤抖的双腿,鲜血从耳朵里流进去,我想咳嗽,心里已经闷得发疼了。

  “姐姐,为什么。”

  这次换作她抓住我的手臂,脸上蒙住莫大的悲哀:“为什么你还是不能真正的看我。透过你的镜头和你自以为是的目光来看我。你就是以前太理解我,以至于根本不懂我了。你这样想这么多,你把我当什么?”

  她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你亲吻,为什么会喜欢你,明明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小时候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其实你在疑惑的,我和你同时在疑惑。也许是命定的吧。她叹了一口气。

  重逢那天的听觉再次回来了。我忍受着阵痛和复杂的被爱的欣喜,恍惚之中听到教堂的诵音,听见赫尔辛基的雪和柏林的林荫下,听见元英站在练习室门口没有再见到我的沉默,还有赶回大田上学的日子里无数次启动的客车。

  

  “我想要你真正看我一次,一次就好。”

  面前的人眼里近乎是委曲求全,但说出来的话仍然坚强有力,最后抱住我将有些颤抖的嘴唇挨近我的,心脏强烈地撞击我右边的肋骨。我迟迟没有动作。

  “安宥真。”

  她半闭着眼睛,有些气恼地叫了我的名字,脚尖小心地踢了踢我。这一踢刚好踢在我从未发芽的渴望上。我恍如溺水般盯着她下半张脸,缓慢地凑过去,呼吸越来越紧,越来越短促。等她也谨慎地关闭所有目光,我们就再也听不见任何世界了。

  这是我们第三次接吻。只是一次轻轻的触碰,似乎整个房间都飞满了蝴蝶。

  

  

  

  

  

  

  

  元英在镜头前游刃有余地完成了英真灵魂的寄托,坐在首尔最后一场雪的长椅上无止尽地告白,终章也就拍完了。

  我问她心情怎么样,她说有一种怅然若失。我说很正常,新人出戏需要慢慢磨,有的严重的还得和戏里的人绝交才能走出来,元英尼算很优秀的新人了。

  “不知道粉丝会不会喜欢。”

  “不喜欢的话你会后悔演这个吗?”

  她抿着嘴看我笑,晃头晃脑地说:“不会后悔。”

  我们闭口不提那晚的一切,好像一切都回到了过去,又好像重新翻了一页,被爱情的谜题纠缠了那么久,体验过后却立刻变得现实起来。

  元英重新回到大众面前发散她的魅力,她不再是不知道爱是什么的,不停徘徊的英真,连同我的那部分——步伐、语言、纠结、旅程和背影都被留在了冬天,被公园里大片大片盛开的花和香气取代。比起小时候短暂地见过元英的青涩,现在的我已经是见证过她悸动和赤裸的人。她的手与我相扣时睫毛的颤动、汗水顺着脖子滴在床单时的性感在都洗衣机的滚动里渐渐远去,而我房间的蝴蝶也随着幻觉消失飞出了窗口。

  一切都自然平和,在时间里十分流畅。

  

  电影上映后国内反响本不该太热烈,但因为元英的加入,讨论度异常地高,说话的人多了,褒贬不一的言论也就杂了,除了花钱压了一些没必要的甚至有些匪夷所思的营销,我没有心情去在意。国外圈内的好评照旧不错,很多地区买了版权费,又让我赚了一笔。和剧组的朋友们开开心心聚了几天,我就带着妈妈出国旅游了。

  妈妈很久没有见到我,老太太高兴得不得了,一路上都在问我拍摄的事,听我讲到元英的名字倒是歪着头想了一会儿。

  我说是亲戚家那几个孩子很喜欢的爱豆,她说她有印象,但印象不是小孩子嘴里念叨出来的,而是我以前读中学,从公司练习完放假回家一定会叽叽喳喳分享到的名字。

  我没有否认,夸她记性好,还给她看了元英的照片。她说什么时候亲自见一眼就好了,还问元英和姐姐有没有见过,和azzo有没有见过。我说我们除了拍电影相处得久一点,其余时间元英都很忙的。

  看着她遗憾的样子,我不知不觉想到以后真的可能和元英一起站在她面前的样子,新的担忧和满足同时冒出了心头。

  

  在香港落脚时,元英突然给我发了两条消息。一条是说自己最近太忙了,很感谢我在拍摄期间对她的照顾,让我代她向剧组的大家问好,另一条是问我现在的地址。我把酒店的地址发了过去,问她想要一起来吗?刚好我妈妈也想见见你。对面很久没有回话,晚上我躺在房间往下翻了翻,担心自己是不是说太多了,转念想到她对我的坦诚,还是按捺住了躁动的心思。

  迷迷糊糊要入梦时,元英的回复才在床头亮起。我闭眼转动两圈疲惫的眼球,手已经打开和她的聊天框了。

  

  —是要寄一些东西给你

  —但没想到你会想要我过去,替我向妈妈问好-妈妈是真的想见我吗

   —好啦 我要睡觉了 

  —晚安

  

  元英大概是笑着打出这几句话的,我盯着这几个字反复看,困意渐渐消了,想起以前当练习生的时候我们也是在睡前这样聊天的。

  

  —元英晚安

  

  我重新躺回床上,在心里默念:希望元英每天都有完整的夜晚,平平安安。

  

  春天的气味也不够浓厚了。我和妈妈在香港多待了两天,收到元英的包裹后才去退掉房间。因为老太太突然也想去北欧转转,我们临时改了计划,坐上飞往挪威的航班。

  元英寄给我的东西里有我还在中学读书时给她写的各种信纸和便利贴,竟然出乎意料的多。她将它们全整理好了合订在一起,纸张的边角又皱又软,细心抚平过的地方还有白色单薄的折痕,散发着旧味。

  我从第一页开始读,毫不厌倦的,随着文字想起第一次察觉到自己对元英的感情还是在她有一次发烧练舞还被不知情的老师训斥之后。

  那时元英双手握在前面,额头上全是密密的汗水,瘦削的肩膀僵硬地夹紧,惭愧地盯着地面听老师指出动作上的问题。我在后面看着她,咬着嘴唇替她难受,替她委屈,心情低沉了许多,好像老师责骂的是我自己一样。考核结束后,她去练习室复习,我推掉朋友的邀约默默跟在后面陪她。等我觉得已经练得够可以了,浑身脱了一层力般坐在地上让她歇一歇时,元英才忽然难受地低下头,头发滑落,遮挡了一半的脸。

  我慌张地去抱她,轻轻叫她名字,她咬着嘴唇不说话,抬手用力捶脑袋。我胸口闷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赶紧把她的手拉下来,等她终于呜呜咽咽哭出来的时候我的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

  “姐姐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哭。”她呜呜咽咽地说。

  “因为元英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我知道你是生病了才出错的,后面健健康康的就会练得更好对不对?只是你哭了,我立刻就感到难过。”

  我摸她滚烫的额头和脸颊,帮她把眼泪擦干净,抱着她回到宿舍躺着。

  

  宿舍的人都出去了,她刚开始还是抽抽噎噎的,后面我踌躇地问她要不要给妈妈打电话,她才羞赧地摇头,冲我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容。

  我把我以前所有因为调皮被长辈责罚的趣事都告诉了她,故意编了许多笑话,哄着她吃完药,测了温度后拿温水擦拭了四肢,手心和颈部。她慢慢缓过来后害羞了好一阵,把脸藏在被子里怎么也不肯露出来。

  我肚子已经很饿了,但是看着床上蜷缩成一团的她,在还没有失去过什么的年纪忽然明白了什么是心疼。好像有心疼就会有爱。

  

  和许多练习生一样,元英不可能只有一次难过,但那些是在我离开公司后见不到的,我没有勇气去想象那些情形,每当我想到她的眼泪,无名的愧疚就会紧紧缠绕着我,为此我还做过许多不够标准的祷告。

  那时给元英的信都很稚气,讲着我许多想告诉别人却犹豫着没有分享的话,所以这些话我只讲给元英听。翻到倒数第二页,大片的空白里夹着元英小孩子一样的字迹,是她以前写的三张便利贴:

  

  —想要和宥真姐姐一起出道,永远在彼此身边,一年、十年、两百年

  —安宥真在今天离开了

  —无论她去哪里,似乎总会回到我身边

  

  我把最后一句看两遍又读两遍,最后将珍贵的它们合起来放好,虔诚地看着窗外晴朗的高空,金斑约云,很像夏天。

  英真在最后一幕的独白重新回荡在我心中,只是再也没有一点雪。

  

  

  

  

  

*番外《忏悔 终章——英真最后的情书》    

  

    亲爱的爱和悲哀,亲爱的世界,亲爱的Eeva和伤害过我的情人,冬天好。

  诚如你们所料,为了一个对于许多人来说很简单现实的答案,这些日子我从赫尔辛基一路寻向柏林,沿途辗转,竟然疲惫地回到了我父母的家乡。

  今天首尔仍如芬兰般下雪,我正坐在长椅上,没有打伞,头发有些湿了。路过的两个小孩子好奇地盯着我,不到两分钟就被商店里赶来的,手里还拿着两个热狗的妈妈带走。我又冷又饿,还得因为困倦而被迫垂下眼眸。

  我觉得我现在很像小时候父母在餐桌前坚持祷告的样子,很可爱也很有趣,除了想念香喷喷的面包,原来我还是很想念他们。爱这个词现在对我来说还是太缥缈又太沉重了。我在赫尔辛基被你们其中的人背叛,又在柏林被另一个人欺骗。我对爱情的认知和我从未养活过的小花一样脆弱悲惨。

  我想知道,我还能爱着谁呢?我离开了我熟悉的地方,放弃了伤害我的人,我应当夸赞自己、奖赏自己的勇气的,为什么我还会感到自己如此软弱呢?我原以为父母的离开只是让我失去了短暂拥有的家庭,没想到也失去了拥有自己家庭的运气,我的命运真是有点讨人厌。我想真切地爱上一个人,是和我讨人厌的命运般,遇见对方就会不可避免地爱上和被爱的人。

  可是大家都被现实疲惫的忙碌折磨地让我看不见他们的光辉了,所以我始终没有找到。我有时想起你们的名字,甚至想起背叛者迷恋上的新情人,我亲爱的Eeva。我在病态的幻觉里塑造出她在我眼里的模样,在时间和无趣的旅途里,我们在夜晚约会,早晨断断续续的梦尾亲吻着脸颊告别,每天都是如此,以至于我都快爱上她了。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还是正常的,我告诉自己也许是见过她的,就在小时候某个还很幸福的午后,也许我和她在街上擦肩而过,或者在大教堂祝福婚礼的广场上、能看见鲸鱼出没的船边,又比如极光来临之前。

  我一定是见过她的,所以才在想象力爱上了她,像爱上千百只藏在峡谷里的蝴蝶。

  但你们是否知道,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除了幸福还有极大的恐慌。我逃避自己沉默而汹涌的爱情,不停飞奔在寂寞的道路上,把名为她的月光一直抛于身后,却又想抓住她。每当我停下脚步,我就渴望她向前踮起脚尖,轻轻地照着我的额头。即使我惭愧地低头,或是手臂看似洒脱地高高举起,嘴里说着我要继续寻找我的理想!她也会抱住我。其实我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比这一瞬间更长久了。

  在被这些糟心的破事毁掉爱的知觉之前,我曾想象自己是为舞台而生的偶像,是剧院门口海报的主角,遇到我心中的Eeva之后,这些美好的想象就叠加在她的身上,是专属于自私的我的艺人,我的演员,我镜头里的爱人,以及春天中偏偏触不到的雪。

  我把这些告诉了一个在柏林旅行的英国人,他就在你们其中。他说他很喜欢我,觉得我长得可爱,我说真的吗?那也许你看错了,是Eeva可爱,并不是英真可爱。我们喝了酒,他问我这两个人谁是谁,我就把上面的话一并说了出来,后来我看见他给朋友说我精神有点小问题。我听不懂他的话,Eeva自然也听不懂,所以我们把他踹走了。其实我们两个之间还没有能称得上是爱情的东西。可当我们被卷进旋涡,一同背叛了那些世上正常的内心、污染了聪明的目光时,一向谨慎而敏感的我竟然站在镜子面前伸出了双手,我真的能看见她的样子。我们怜惜地看着彼此,最后是她净化了我。她说我的故事里不止有我。谁能明白她明亮多情的眼睛是因为我才变得深沉。我问她何时才能真正见到她一次,她说你靠过来亲亲我就知道了。我莽撞地亲了她,然后撞在了镜子上。

  疼痛让一切美好的幻觉在眼前慢慢消失。最后她允诺我,无论我去哪里,她都会回到我的身边。后来的事如你们所见,我清醒着,孤独地来到首尔以后是多么落魄。我不愿意再去寻找无谓的什么意义了。我总是觉得自己沉重,在世界上这样日复一日地生活也没什么不好。以前我以为只有不断地忏悔才有可能得到解脱,但我从没有后悔经历这一切曲折,所以脸皮也慢慢地厚了。

  雪下得越来越大,可能是想赶在春天之前留下更多的痕迹。不怕我被冻死的话,你们可以听我一直讲下去。至于死亡前的祷告,我有些不情愿,因为我祷告之后便不得不回到现实里承认她就是我。

  

  亲爱的英真,我想我唯一值得忏悔的是,竟然要在全然抛却思想的负担,你和Eeva的嘴唇才能有一次轻轻的触碰

  

疯叽叽叽

仍然,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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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18:00

上一棒 │17:20 @天王星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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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阳光明媚的沙滩上,新娘亲吻新娘


「仍然」

半夜被铃声吵醒的时候本来有点生气的,但来电显示写着“张元英”三个大字,我猛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才接通电话



“姐姐,睡了吗?”

“没呢”


尽管嗓音听起来是刚从泡菜坛里捞出来一样,我还是镇定自若地撒了谎,询问元英出什么事了的时候,她却叫我去江边的公园,所以以为孩子只是玩得太晚打不到车才叫的我,于是像是勤劳的模范出租司机一...

【宥元生日48H接力产出活动】

9.1   18:00

上一棒 │17:20 @天王星土豆

下一棒 │19:00 @农夫山泉好喝


在阳光明媚的沙滩上,新娘亲吻新娘


「仍然」

半夜被铃声吵醒的时候本来有点生气的,但来电显示写着“张元英”三个大字,我猛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才接通电话



“姐姐,睡了吗?”

“没呢”


尽管嗓音听起来是刚从泡菜坛里捞出来一样,我还是镇定自若地撒了谎,询问元英出什么事了的时候,她却叫我去江边的公园,所以以为孩子只是玩得太晚打不到车才叫的我,于是像是勤劳的模范出租司机一般开着车飞快地赶过去了


到了公园,伸长胳膊和元英招手,她却突然说要和我结婚


“你说什么??”

“结婚,姐姐和我结婚吧”


好在开车来的路上我就已经足够清醒,看来是江边的风把孩子吹得犯傻,太冷了吗?怎么可以随便就说这种话,虽然元英马上就解释了只是为了哄大病初愈的奶奶开心,那老人家说是想看到元英的婚礼,甚至开明地说不论男女,幸福就好。作为大孝女的元英就这样和我打电话了,因为知道我喜欢女人……可是这有什么关系?需要男人的话我也可以给元英介绍长得漂亮又完全对女人不关心的那种男人给她去办婚礼,元英却说我怎么忍心把她扔给完全不认识的男人呢



“不要把我说得像个坏人”

“姐姐难道不是吗?”


和元英在凌晨两点对峙还是头一回,我实在不能理解,老实说我们并不是那么亲密的、可以随时办家家酒给长辈看的那种关系,平时联络的也不算多,说是朋友都只能算普通朋友。当然元英很漂亮,因为自己漂亮就想当然地认为我会想和她结婚吗?


“那石头剪刀布,输了就听我的”

“幼稚…”

“石头剪刀布!”


也不知道我的右手有什么毛病,只是听到那几个字想都没想就伸了个拳头出去,立马就输了,元英笑了起来,虽然长得漂亮但那人有时候看起来也傻呼呼的,用她小小的手掌包裹着我紧握的拳头,左摇右晃


“我赢了!”

“结婚是这么儿戏的事情吗?”

“又不是真的结婚”

“那也不能”

“姐姐就当那是个儿戏吧”


被无语的情绪扼住喉咙,我看着张元英笑嘻嘻的脸,好像拿她没有办法,再说她的奶奶我也认识,小时候常去奶奶家蹭冰淇淋吃。就这样元英都没费什么口舌,我自己先说服了我自己


“能顺便送我回去吗?有点难叫车呢,宥真姐姐?”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就这样我成了元英的“新娘”,她把时间安排得很紧,甚至在我答应陪她演戏之前就订好了婚礼的场地,所以第二天就被叫出门去选婚纱,我让她随便定一个就好,她这个时候却又和我说婚礼可不能随便应付了事



结果又开着车去她家楼下等她,还在车上捂着浮肿的脸懊恼这一切的时候,元英带着她奶奶已经走到了车门前


“啊,奶奶好久不见!”


我立马下了车,元英的奶奶似乎特别高兴看到我,笑眼弯弯地和我挥手拥抱。要说的话我本来就是那种的,有点讨长辈喜欢的类型,所以又可以理解元英干嘛非要找我结婚了


“哎哟我们宥真好久没来看过奶奶了吧!怎么都不来看看奶奶了呢,真是坏孩子呀”

屁股挨了两巴掌的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时候确实常来玩的,长大一些后就来往得少了很多

“元英和我说是你们要结婚了的时候,奶奶多高兴啊!我还翻出来你们小时候的照片,你们以前每年都一起过生日的,一下就这么大要结婚了呢”

“啊,是啊是啊”

“我就知道宥真是喜欢我们元英的,你记得小时候,当时你们小姑娘一起办家家酒,来了个小男孩说要当元英的新郎,你还哭着来找我告状呢”

“啊哈哈哈哈…”


奶奶的身体恢复得不错了,我从她说话的语气里就能听得出来,要不是元英说我们还要去选婚纱,奶奶非拉着我进屋吃冰淇淋不可


和元英到了婚纱店后我才感觉到窘迫,尽管答应要和她结婚是昨天的事,看到那些橱窗里的白色裙子时我才真的有了实感,如此荒唐的事真的要发生,我几乎迷茫得聚不起精神

“宥真……姐姐?”

在店门口磨磨蹭蹭的时候碰到了认识的人,艺琳看起来是在这家店里工作。那太好了,说不定能有些折扣。这样想着所以上前打了招呼,可艺琳像是受到什么冲击一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元英,再看了看我,眼睛像是进了什么东西一样突然就红了

“姐姐这是要结婚了吗?”

“啊……”

“一点,一丁点机会都不给我留了吗?”


我有点愣住,艺琳哭着从我身边跑走的时候元英才走了过来,有点暧昧地拍了拍我的屁股。今天平白无故地屁股挨了好几个巴掌,我到底是什么天大的罪人!


原来元英和这边的老板是朋友,好在折扣是不会少的了

“哦~你的新娘人气挺高呢”

“所以要赶紧结婚才行啊”


婚纱店的老板和元英打趣,我都听到了,有些尴尬地躲开了元英的目光。演戏而已……也演太全套了吧


元英是有备而来,婚纱直接就挑好了最华丽的两套,试衣服的时候她拼命地夸我,店里浅黄色的灯光倒映在她的眼睛里,看起来真诚又可爱的她把我从头到脚连脖子上的痣都称赞了一遍,害得我脸颊红红,心跳也快了一些


老实说同样穿着婚纱的元英真的有点漂亮,所以稍微心动了

行程紧凑得犹如军事训练,婚纱订好后立马去了摄影棚拍婚纱照,元英在大学的时候兼职做过模特儿,所以面对照相机咔嚓咔嚓的时候有点专业的样子,那种模样在一边看着的时候是个人都会心动。更可怕的是拍双人照的时候那摄影师让她做什么动作她都能消化,在一旁的我就显得有些木讷,摄影师说亲一下老婆吧,她就真的凑了过来,而我光是听到“老婆”那两个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闭上眼睛吧,不会亲到你的”


我的呃呃啊啊被元英从容的笑容掩盖着,她拉住我紧张得发抖的手,真正靠过来挡住了镜头,我才闭上眼睛,心脏都要爆炸了


元英没有亲到我,我的身心却像死在了那一刻


拍照太疲惫了,所以举起手申请去趟洗手间,摄像师和元英都很友善地放过了我,于是狼狈地逃跑了。趁机和朋友吐槽的时候朋友说要小心直女的把戏,那么老土的话,我莫名觉得有些讨厌,所以反驳了她

“元英就是元英,什么直女弯女的标签才不适合她”

“啧啧啧”

“本来就是啊”

“你没救了安宥真”


连我的全名都出现在聊天界面上,真是讨厌,我把手机塞回口袋,又回到摄影棚里,看着工作人员的显示器里元英一张一张出现的照片,真是漂亮啊,这样漂亮所以喜欢她的人不会少吧,那元英又喜欢谁呢?


好像真的太累了,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椅子上做起了梦,梦里也是我和元英,不过是小时候和她一起玩的画面


猛地醒过来的时候梦中的人就坐在我身边,我身上不知道是谁给披了条毯子,可能是元英吧,但也没好意思问,心脏又因为靠在身边的元英而砰砰乱跳了起来


“啊真是不好意思”

“嗯?是我拜托姐姐来帮忙的,不管怎么样都是我谢谢姐姐”

“不是啦…”

“今天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


我看着元英妆扮精致的脸,不知道多久就只是这样安静地看着,她的手轻轻隔着毛毯抚摸我的胳膊,眼睛里尽是温柔与多情


我差点又要爱上元英了,还好我知道这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虽然朋友们知道我和元英只是“办家家酒”,但还是闹着要给我开单身派对,没有人能阻止那些家伙发疯,开party似乎不是为了我,只是给大家一个出来玩的借口


我被挤在中间默默地喝酒,全然不管在天上乱飞的气球和吵吵闹闹的铃铛,因为我要和张元英结婚,所以那位朋友不在呢…我的单身派对


“谁能想到我们之中最早结婚的是宥真呢?”

“秋天姐姐”,我竖起手指,“请注意这只是假结婚”

“假结婚你也是头一个啊”

智媛对我扮了个鬼脸,并拍着我的肩膀说我这是典型的“英年早婚”


“我那天在外面碰到那个追过你的妹妹,叫什么来着,连招呼都没打就冲过来问我安宥真是不是真的要结婚了,我只是点了点头,她就哭着跑走了诶”

“你没说那不是真的结婚吗?”

“我哪来得及说!这下可要让多少女孩们伤心了啊安女士”


都怪元英


我没喝多少,却开始有些醉了,眼前的人都仿佛有了分身数,晃晃悠悠地害得我头脑发昏,只听到她们说元英这个元英那个,都快听不懂元英这个两个字什么意思了,又突然听见她们说


安宥真要和张元英结婚


“不要!”


我突地站起来,把身边的朋友吓了一跳,可她们似乎听不出我话语中的坚定,笑着说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看到了我们的请帖,怎么连请帖都有了,张元英这个孩子,结婚了都不给我发请帖,真是过分,一点也不把我当朋友,亏我一直对她那么好的,因为多吃了一口她的拌饭所以讨厌我了吗


说到张元英,我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来的,很好的朋友,可是现在不是了


“元英呢?元英呢?”


我四处询问,她们却说这是我的单身派对,所以元英不能过来

“为什么,连我的单身派对都不来,元英真的不把我当朋友了吗?”


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我抱着秋天姐姐的椅子呜呜大哭,她试图安慰我,却怎么也拍不到我的背

“你才喝了多少,怎么就开始发疯了呀?”

“呜呜呜张元英怎么没来,她怎么不来”

“因为你和她要结婚了呀”

“不要!”

“为什么不要”


“我不要和不喜欢我的人结婚,张元英又不喜欢我!”


我开始犯混,坐在地上哭脸,秋天姐姐实在拽不动我就叫个子大些的智媛过来,金智媛可能真的能拎得起我,所以我稍微老实了一点


“张元英又不喜欢我,干嘛和我结婚”

“那换我和她结婚”

“不行”

“那你和她结”

“不要”


智媛知道和借酒发疯的人讲道理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就随便我缩在角落里一遍一遍地念叨着元英不喜欢我这件事,直到我快要睡着了,才依稀听到她打电话的声音


“你的未婚妻在发酒疯,要不要过来看一下?”


然后……然后元英就出现了,那么大一个人朝我走过来,我本能地想躲,却被她轻轻拉住了衣角,我就,我就一下都动不了了


“宥真姐姐,还好吗?”


她声音低低地传来,我就委屈得又止不住眼泪,似乎是酒精把我的情绪放大了百倍,所以我才如此痛苦

“我去!你怎么来了!这这这不对,这里你不能来的!”

我突然想起了这是我的单身派对,而作为我结婚对象的张元英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所以我大声反抗,指责大家违背游戏规则,合起伙来欺负我,真是……真是!

结果是智媛和秋天帮着元英把我架到了出租车上,任我再怎么抵抗都于事无补,元英也坐上了车,拉着我靠在她的肩膀


很痛的,元英的肩膀硬邦邦,我挪了好几次脸都没找到舒服的角度,于是就躺在她的腿上了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张元英有些惊讶的表情看着我的样子,好可爱……这是做梦吗?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呢?


“元英啊”


我对着梦境呼喊,伴随着醉酒的人沉重又滚烫的呼吸


“你明明知道嘛”


我伸手去捏她的脸颊,软软的脸颊,好久没碰过了,梦中的元英安静地看着胡说八道的我,于是我又继续言语


“你明明知道我喜欢过你,怎么可以让我就这样和你结婚呢?”


她还是不说话,也许梦里的人是不会说话的


“你明明知道我喜欢过你,还叫我演你的新娘”


“真坏啊,张元英”


计程车行驶的声音无比清楚地传进我的耳朵,转弯的时候,跨过减速带的时候,车载空调的冷风吹在我因为酒精而微微泛红的皮肤上,我突然有点醒了


这并不是做梦,我是真的躺在张元英的腿上,说了一堆混蛋话,而她却默默不语


我开始祈祷自己赶紧睡着,假装是真的做了个梦,梦里的元英什么都不说,只是轻轻摸着我的头


可是该死的,明明每天睡得比猪还多,到关键时刻却一点也睡不着,伴着轮胎滚过水泥路面的声音,我的心跳声也难以阻挡地闯进我的耳朵


只能假装睡着了,所以我死死地闭上了眼睛,其实这样躺着不滚落到地上是有难度的,所以我既紧闭双眼又努力收紧核心免得自己狼狈地落到缝隙里


“所以现在呢,不喜欢了吗?”


快到家的时候我听到元英轻轻地说,我的耳朵就那么好连她音尾的颤抖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多恨自己没有干脆落到缝隙里去



「依旧」

和宥真姐姐比起来,我好像迟钝了很多


我们认识了有大概一个世纪那么久,小时候一起在沙滩上像小狗一样漫无目的地刨洞,粘了满脚丫的沙粒后又穿上鞋子,被父母叫回家的时候磕得生疼的感觉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同样存在我记忆里的还有宥真姐姐把捡到的贝壳都危险地堆在左手,右手则夹着沙子拉着我同样脏兮兮的手的画面


小时候从来都觉得我们在一起玩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直到我十七岁,安宥真十八岁的那年,她在只听得见海浪的沙滩上和我表白


“元英啊,我好像是喜欢你”

“好像?”


她看着大海,我看着她。我没有理解她说的喜欢,但是看到了她眼中的湿润


“我很喜欢你诶,姐姐只是好像而已吗?”

“不是那个意思啦…”


她窘迫地低下头,帆布鞋在沙滩上踩来踩去,那样的话沙子会进去的。安宥真和我表白的时候,我只是在想沙子的事


“我想牵你的手,想拥抱你,可又突然不敢那么做,因为我发现自己喜欢你”

“为什么?”


我拉起她的手,想告诉她随时都可以牵我的手。也许连马路边的棕榈树都听懂了安宥真的话语,但是我没有


“我想,我想吻你”

“嗯?”


只是凑巧的,我凑巧放开了姐姐的手,因为亲吻是在我理解范围之外的事情,我才突然意识到她所说的喜欢和我的喜欢有什么不同,却又难以分辨


空气里又只剩下海浪的声音,怪我太久没有说话,平时其实话很多的,那天却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元英要不你先回去吧,我,我想再去那边走走”

“好”


我应该说我也要一起走走的,却鬼使神差地只是说了句好,我真的离开的时候,她一次都没有回头再看我


那天回家的路上就下了很大的雨,我看着出租车窗外的雨珠,想着我的宥真姐姐有没有找到地方躲雨,又开始想她所说的,好像喜欢我


我好像也是喜欢你的


十九岁的安宥真已经不怎么找张元英玩了,她在十八岁那年淋了一场大雨,听说没有找到躲雨的只能疯狂地奔跑,回家之后就感冒发烧,就算我去看她也说不想传染所以没让进门,我只是在门外和她说,姐姐要快点好起来啊


终究我们成了彼此众多朋友中的一个,唯一的特殊之处在于谁也不再提起她十八岁我十七岁时的那个海滩。姐姐谈第一次恋爱的时候并没有告诉我,在朋友的朋友那里听说之后我有点生气了,但是也没有找她吵架而只是默默记仇,所以我恋爱的话也不会特意告诉她。可在我终于明白爱是什么的时候常常想起的,是她那天踢着砂石的帆布鞋


奶奶耍小孩子脾气非要看我结婚的时候我本来是好好拒绝了的,结婚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如果只是想看婚纱我宁愿带着奶奶去拍婚纱照


“你可以和那个,你们小时候总是一起玩的宥真结婚嘛”


奶奶突然这么说的时候我愣住了,因为以为奶奶想要的是找个男朋友来结婚,而她笑着摇头,什么男的女的,元英喜欢的就行了


“什么嘛…”


本是觉得奶奶可爱,笑了一会儿之后却又偎在奶奶怀里流下眼泪,我总是后知后觉,自己原来如此幸运


“为什么是宥真姐姐?”我问奶奶,“您是她的粉丝吗?”


“只是想起了元英小时候,总是跟着你的宥真姐姐去捡贝壳,是因为长大了吗?奶奶也年纪大了,在想念你无忧无虑的样子”

“那和奶奶去捡贝壳就好了呀?”


奶奶其实并没有非要让我和安宥真结婚的意思,可我却故意那样以为了,在脑海里反复地想象着和宥真姐姐结婚的事


有趣的是,我好像从来没想过她可能会拒绝,却犹豫了很久才拨通了那个电话


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两个人单独相处过了,看着安宥真的脸我甚至一度说不出话来,她满脸担忧地看着沉默不语的我,眉间的小道疤痕都沾满忧愁


“和我结婚吧”


没有任何铺垫就这样说出来的时候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安宥真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我,为了避免她掏出手机来报警抓走我,以这辈子最快的语速和她解释了情况,纵使她以各种理由表达不满,却也没有直接拒绝我,好像就那样信心又像个气球一样被宥真姐姐充得满满,安宥真是不会拒绝张元英的


于是紧锣密鼓地安排了行程,戒指,婚纱,照片……我们不得不黏在一起为婚礼奔波,我以为会就这样变回到小时候的关系,可是并没有


她好像越来越抗拒在我身边,在我无意中靠近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她刻意的躲开,我有点受伤了,姐姐这样躲着我的话。拍照的时候摄影师让我们接吻,安宥真急得几乎要跳起来了


“不会亲到你的”,我故意这样说,靠近的时候只有宥真姐姐闭上了眼睛,而我则得以观察她颤抖的睫毛


姐姐闭上眼睛的时候,是感到害怕还是欣喜呢


婚礼临近,我却越发地感到犹豫不安,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能开口和安宥真“求婚”,躲在奶奶的心愿之后的我的私心究竟是什么,是我自己在幻想一场与安宥真的婚礼,还是为了报复她突然之间不和我玩了而做的恶作剧?我看着那天拍的照片,是我上前假装要吻她,而安宥真闭上了眼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吓了我一跳,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她的嘴唇发呆


“你的未婚妻在发酒疯,要不要过来看一下?”


看到安宥真的时候她正抱着头缩在角落里,那模样有些滑稽又惹人怜爱,甚至呜呜哇哇地哭着说我是她的新娘,所以不能参加她的单身派对


“这家伙也没喝多少,不知道怎么就醉成这样”


好不容易把像离了水的鱼一般疯狂挣扎的一米七二的安宥真塞进了出租车里,我叹了口气,对上秋天姐姐的眼神时,她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什么时候都行,你们俩找个机会好好谈谈吧”


上了车,本想让姐姐靠在我肩膀上休息,可是身高不太合适,她哼哼唧唧又扭来扭去,最后像个小孩一样仰面躺在我的腿上,脸蛋因为酒精而红扑扑的,又突然睁开眼睛,像小狗一样望着我


“你明明知道嘛…”


姐姐喝多了,伸手就要掐我的脸,我没有躲开,她就像得到了莫大的幸福一般展开笑容,一边摸着我的脸,一边傻笑着说:


“你明明知道我喜欢过你,还叫我演你的新娘,真坏啊,张元英”


我们都心知肚明但安宥真从来没有和我说过的话拌着酒气就这样简单地说了出来,她的笑容看起来如此让我心痛的原因是什么呢,我的宥真姐姐,我看着她逐渐变得涣散的眼神,只能轻轻摸着她的头发以示安慰,我能说什么呢,张元英或许真的是个坏女人


安宥真,如果过了这么多年才说我也喜欢你,是不是太卑鄙了?


“真坏啊,张元英”


她轻轻念叨着,没过多久就在我腿上睡着了


像个小孩一样



「仍然」

我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没来由地想起曾经出国旅行被时差折磨得睡不着觉的过去——就算把思绪扯到国外,最终又会回到元英身上,是酒精让我口干舌燥,心乱如麻。元英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有过那么一段时间特别喜欢元英,之所以用特别来形容是因为那种喜欢让我感到害怕,让我对元英变得畏手畏脚,却同时又那么急切地想让她知道,我喜欢她


和她喜欢我不一样

所以以为十八岁会变成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结局却是表完白就落荒而逃


可时间会治愈一切。有那么一阵我几乎不敢再看到张元英的脸,不敢听到她的声音甚至从别人口中听到她的名字,那让我痛苦,尽管实际上元英并没有做什么伤害我的事。而现在我甚至可以当她的新娘,演如此荒唐的戏码


我们可以牵手,拥抱,甚至假装接吻,像好朋友一样。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我想我不应该有任何动摇,又好奇自己是否会那样


“所以现在呢?”


元英在车上只说了那一句话,就那么轻易地将我击碎了


那是什么意思呢?她希望我还喜欢她?还是不希望?还是过了这么多年,张元英也突然喜欢上安宥真了呢


所以我的思绪又回到时差上,睡眠与黑夜错峰而至会让人痛苦,我们会变成那样吗


时间终究是按计划到了婚礼那天,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准备所以和司仪约好只是提前几个小时进行最后的排练


元英把场所定在了我们小时候常去的那片沙滩,所以不能责备我内心对于“张元英不会真的喜欢我吧”有了越来越深的误解。她伸手向前示意我上台,而不是直接拉我的手,连目光也开始有些躲闪,是我想太多了吗?


“元英啊”

“嗯?”


我叫住她,她才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还好吧?”

“好呀”

从容地说着简短的话的元英不知道自己的耳朵已经变得通红,我只能假装没看见,但心里实在没办法不多想


司仪带着我们走了一遍台后就回室内做准备去了,结婚真麻烦啊,我看着轻轻拍打着沙滩的海浪时这样想


“Kiss的部分怎么办?”


我突然这样问,把站在一边的元英吓了一跳


“啊?”

“刚刚不是说,交换完戒指之后,主持人会让我们接吻”


是故意那样说的,其实我自己也几乎乱了阵脚,心跳声聒噪得不像话,但我也是有演技的女人,像在报复什么一样把问题抛给心不在焉的元英


你现在是喜欢我吗?想问的其实是这个


“我”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地呼出来。今天的阳光很好,把元英耳朵上的小绒毛都照得金黄


“真的亲姐姐也可以吗?”

“你想那样做吗?”


又是深深的吸气,但这回几乎叹出了声来


“姐姐,我们小时候不是经常来这边捡贝壳嘛”

“是啊”


我等待她的展开,等来只的是漫长的海浪声


和她表白的那天我也有安静这么久吗?


“因为喜欢姐姐,所以kiss的事也想做”

“元英啊”

“我可以吻你吗?”


好像算是在表白了,看来是我把孩子教坏,哪有一上来就问可不可以亲嘴的道理。元英因为激动所以眼里泛了些泪花,在阳光之下也闪闪发亮,我的心跳本来就足够聒噪了,在她说出那些无厘头的话之后,居然还能更加吵闹起来


“说实话我现在心里七上八下的,因为元英说喜欢我所以特别开心来着,可是……


这种开心究竟是因为我也喜欢元英,还是因为过去的遗憾得到了圆满,老实说我有点分不清楚”


我还喜欢,像曾经那样喜欢元英吗?


我不知道


“新娘们!该来换衣服了哟!”


帮忙化妆的姐姐抱着婚纱在远处喊道,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在这片我曾经说喜欢她,她如今又说喜欢我的沙滩上


“好的!我们马上过来!”


因为元英愣着不动所以我大声回答了姐姐,或许是被我的嗓门震撼到,元英看起来似乎回过神来了一些


“我们走吧”


我向她伸出手,她笑了笑也大方牵了上来


“知道了”

她如是说



「依旧」

表白失败老实说这辈子还是头一回,是这种感觉吗?我看着牵着我的手走在前面的宥真姐姐的后脑勺,无可奈何却又笑了起来

什么嘛,感觉像是被姐姐打击报复了


我仰着头任由那姐姐拉着我走,会下雨吗?像安宥真当年被淋到感冒,我也要淋一下雨才算公平吧


可惜的是今天是晴天,天气预报我早就确认过了

“啊呀~我漂亮的孙女们!”

化妆的时候奶奶偷偷过来看我们,她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宥真姐姐,兴奋地说着我们小时候的故事。安宥真听我奶奶说我的糗事时笑得特别开心,奶奶也爽朗地笑着,只有我撅着嘴假装生气


其实这样就够了,奶奶的心愿得到满足,而我和宥真姐姐也算终于说开了一个心结,就算只是我单方面喜欢她了,可是今天大家来参加的是张元英和安宥真的婚礼,对于单相思的我来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婚礼进行曲按时响起,我们在宾客的注视下缓缓走向对方,可惜这是一场假的婚礼,我的宥真姐姐,真的结婚的时候肯定会哭的吧,交换戒指的时候只有我的手在发抖,真是讨厌,我就再单相思她几天吧

“下面,请新娘亲吻新娘!”


主持人扬起手,坐在下面的朋友们也开心地起哄,安宥真只是看着我,她的嘴唇很漂亮的,如果我什么都不管就亲上去的话,姐姐会讨厌我吗?


「仍然」

“下面,请新娘亲吻新娘!”

智媛她们几个疯了似的在台下起哄,秋天姐姐举着手机录像时脸上也是一副好戏要来了的表情。我看着元英,她稍显尴尬地看着我


“干脆就抱抱吧”


她轻轻和我说,眉毛都在阵阵欢呼声中耷拉成八字。张元英还是那么漂亮,我想,好像比起小时候现在又更加漂亮了一些。十八岁的时候是因为什么才喜欢上元英的呢?只是因为漂亮吧,性格也算有趣,所以就稍微喜欢了一点


“姐姐”


她只是动了动嘴唇,用那双大眼睛拼命和我发信号,什么啊,真的只是抱抱吗,不是说喜欢我,想吻我,到头来也不过只是友好地抱抱吗?


然后转身鞠躬,当作这场闹剧的谢幕,是不是太头重脚轻了一些


喜欢其实从来都和理性无关,我为什么喜欢你,真的有那种理由吗?


我不是这么多年一直都喜欢着张元英,当然不是,只是看着穿着华丽的婚纱向我走来的元英,我仍然会心动


「依旧」

我美丽的新娘,我美丽的新娘


尽管场面越来越尴尬,但我还是忍不住那样想。我应该调制迷魂记,在早晨偷偷加进安宥真的咖啡,如果她还是像以前那样喜欢我就好了,如果她真的是我的新娘


不知道是谁先尖叫出声,随之而来的是连绵不断的掌声,我瞪大双眼只看见宥真姐姐颤抖的睫毛


她吻了我,正吻着我,那漂亮的嘴唇温暖又柔软地贴在我的嘴唇之上,我立马就融化了


“元英啊”


这个亲吻结束的时候,安宥真一边喘气一边看着我,她小声地说,我却听得那么清楚


“吻我吧”


我上前搂住她的腰,在这阳光明媚的沙滩上,亲吻我的新娘


——————后记——————

1.

安宥真优先在漫长的午觉中醒来,只是稍微动了动,身边的元英就伸长胳膊抱住了她


“老婆……”

“你一定要这么叫我吗?”


说是已经结过婚了,所以这样叫没有问题,可安宥真还是觉得奇怪,谈恋爱和结婚才不是一回事,张元英这家伙是在偷换概念

“我想亲你”

“你先睁开眼睛吧,这位女士”

2.

金秋天检查了一下手机中的画面,是智媛在和安宥真打架,她拨通电话,那头连着的是张元英


“元英啊,你的未婚妻喝多了在发疯,要不要过来看看?”

“又喝多了?”

听得声音的安宥真立马冲到手机前,急切地朝对方呼唤


“哦!元英你好!你不能过来哦,这次是真的,是真的不能过来哦!真的不能哦!不能的哦!”


3.

“宥真啊,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她三岁的时候尿床的事情?”


“奶奶!!!!”

——fin.——

春生桥

子午线

*1.3w字

*一口气读完更好


像露珠一样透明的眼泪的回音

在近处的你无法感觉到吗

无法说明的模糊的香气

慢慢的围绕着没有应答的你

可怜的心变成了灰色的湖水

风和空气和树的悄悄话

牵了温暖的手

重新飞到你心里的我的气息......


*1.3w字

*一口气读完更好

 

像露珠一样透明的眼泪的回音

在近处的你无法感觉到吗

无法说明的模糊的香气

慢慢的围绕着没有应答的你

可怜的心变成了灰色的湖水

风和空气和树的悄悄话

牵了温暖的手

重新飞到你心里的我的气息

                                    ——Echo(Jelly boy Remix)

 

 

0

[是那个人。]

 

[麻烦学姐,务必将这个交给他。]

 

顺着学妹手指的方向,我看清了来者的长相,身高大约175厘米,五官端正,头发丝整整齐齐贴在脑后,与这种年纪应有的粗犷不同,在某些地方闪着细致的温柔。。是这个年纪会心动的男孩,难怪会喜欢。啊,说不上是什么type,十个男人只要一个稍微干净点就会追。学妹絮絮叨叨的说着诉求,我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嚼着饭,一动不动的盯着她不停鼓动的嘴唇,

 

[知道了。会帮忙的,明白这是什么行为吧?]

 

事情发生在上周五,就读于首尔中学、正在排队打大酱汤的我突然被低一年级的学妹找上门来,端着大酱汤慢悠悠的坐下,即使刘海搭在眼前也专注于食物,前阵子低年级的学生总是聚集起来,讨论的内容也离不开总是两个黏在一起的名字,明明和两个都没有关系,听在耳朵里却不怎么舒服。特别是才过了开学典礼——这阵子已经能很好的屏蔽掉

 

啊。...大酱汤实在是有点咸。学妹的话真真切切传来,想做到忽略都完全没有办法,那么也只好交予注视。

 

[学姐...我喜欢上了一个你们年级的男孩,在你身后。]

 

[他有女朋友了,很出名的,你不认识吗?是开学典礼上致词的张元英啊。]

 

学妹的脸很快褪下了潮色,啊哈..惯用的姿势放弃吧?谁听见张元英这三个字都不能平淡的忽略,似乎继续保持脸上难过欣喜的表情都是件难事。明明以为可以就这样结束,学妹的动作已经是要从座位上离开,停顿的那两秒,我停止了进食。不自量力,不能拿来这样形容别人,总之不是什么好征兆,淡淡的盯着还是羞涩异常的学妹,收起了没吃多少的餐盘,食欲因为一个男人糟成这样,正常吗?

 

打听到君寿并不是难事,毕竟,他和张元英在整个年级都很出名,我只觉得有些无聊,脑袋中哗的用一秒钟回忆了一个大概的背影。心里悄悄的升腾起冒犯的鬼点子,因为陌生所以更加大胆。但那天的冒犯却不是我挑起的,这不算是我故意。

 

体育课学生们在太阳的灼烤下诶呦诶呦的叫着,场边的便利店挤满了人,我来的比较早,在前排的位置没一会就轮到。肩膀被“啪”的一拍,正想着如此不礼貌的人真该死掉才好,问话的人身上某种香水味道慢慢像虫子一样咬着进来,张、元、英。

 

轻佻的样子想必这样的事情早就是轻车熟路。拿着脸到处去买账,幸亏是算在我头上,我不打算就好好的这样让开交出那个位置。

 

[让我先买。]

 

不容置喙的语气好像谁欠了她八百万似的。心思一想,那个东西在手里灼烫,早点扔掉更好,哪怕是面对这样的情况,更是好奇她能摆出什么样的脸色。

 

[可以啊,]

 

[把这个给你的男朋友,是叫什么来着..总之是你男友。受人之托,你只管收下就好了。]

 

戏谑的笑容不知道有没有恶心到她,这样说来真是可笑,我居然期待从这张完美无暇的脸上看出愤怒的神色,张元英的脸冷静的像尊雕塑,也不过这么无趣,想要逗动这尊大佛真不容易,不过至少心里不快才行啊,我付款拿过两瓶可乐,用眉毛示意张元英拿一瓶,她这才有点愤怒的意思了。正面瞧到眼睛了,真的不是故意的,我那么说了然后离开,快点摆出看着背影无语的样子,那正是我想看到她的样子。但我不敢回头,简单的想象了一下然后偷摸跑到角落里笑了,真有趣。

 

距离上次有意冒犯才不过10节课的样子,便找上门来质问,上课有时打盹,成绩却不坏。明明很漂亮也擅长社交,“八卦”这两个字难以联系在我的身上。之前关系好的朋友这么说来着,现在我却面对四面八方的围堵,不过也不上心,只是停下手中的笔,轻轻合上笔盖。

 

[你给了张元英什么呀?现在全年级都疯了。]

 

[啊?]

 

我显然忘记了下午发生的事情,只是简单的把那当成一个不得不完成的任务,班级里异常诡异的气氛在两端。没错,我和张元英是同班。可是这又怎样?自分开班级以后,只是短短接触了数周罢了,这样一个对我来说相对陌生的人,能够联系到一起,真是。

 

教室的另一头,在开学典礼上致词的张元英,我仍然记得那天她的格子裙和系在脖子上的黑色蝴蝶结,漂亮的可怕。在看我也没关系,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毕竟,是她冒犯在前,于是我丝毫不惧怕的盯了回去,注视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两块恰好的脸颊肉啊..嗯?瞳孔颜色好像不一样?我没仔细看,上课铃就打响了。

 

教室里吵闹的人散去,空气里的温度降低了好几度。我正苦大仇深的望着没写几个字的练习,一份字迹工整满满当当的练习就飘落在眼前。慢慢顺着练习瞧上去,骨节分明的手指关节泛着红色,手的主人细腻雪白的皮肤甚至看得见脖颈下青色的血管在普次普次的跳动,微微抿着带唇釉的双唇,野猫一样好看的眼睛,或许是带了什么美瞳,有点像山茶的颜色,嗯,在哪儿见过吗?总之想要一直看着。老师们因为成绩好而允许张元英化妆,美的实在是有点不像话啊。张元英,这是要做什么?

 

快点写吧,写完有事找你谈谈,她说完就回到自己座位上复习了。对了,她是优等生来着,不是开学还致过词嘛,明明说着想屏蔽掉,最近的事情老是一遍遍反复回忆起,让人恼火不已。

 

小路上的石子比比蹦蹦的被踢开,差不多高的影子相伴而行。说实话,我从没来过这里,张元英领着我走了很长时间,说是领着,我的裙摆反而被拉着,她怕黑吗。可是,却装作一副不怕黑的样子呢。沉默良久,她终于开口问,直截了当的就想知道。

 

[宥真尼对君寿没有意思吧?]

 

[说什么呢,当然没有,嗯..怎么说?不喜欢那一挂的。]

 

张元英听到我的回答竟然浅浅的笑了,但那也是正常反应,听到自己怀疑的情敌不喜欢恋人的结果,偷偷高兴才是。可她又十分憧憬的继续问,

 

[宥真尼喜欢什么样的?]

 

[没有确切的类型,不过..现在为止还没有喜欢的,因为从来没谈过还被问过是不是性冷淡,真的不喜欢啊,那些都。]

 

我回答,她微微侧目,说着不一定啊,可能是还没遇到之类看似安慰的话,我只是觉得奇怪,然后郑重的告诉她高中不想恋爱,并不是惧怕,而是觉得没有必要。听见这样的回复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拉着我的裙摆快速向前走,我当做她害怕了,于是顺着裙摆拉住了她的手向前面发光的地方奔去,她的手心居然全是汗。

 

光亮的地方是离学校不远的夜市,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这里,小路的终点竟是这里。我的肚子饿的咕咕作响,不好意思的问能吃点辣炒年糕吗?张元英愣了愣,细白好看的脸颊上出现了兴奋的神色。重复了一句辣炒年糕?随后立马点头附和,好呀好呀,真是好久没吃了。等待的十分钟里,我慢慢的想了想印象里的张元英,自从重新分了班级,风言风语听得也不少,无非就是太漂亮,成绩太好所以招人嫉妒,回想起刚刚为了炒年糕而雀跃的样子,真是和传闻里的难以接近不太一样。

 

[在想什么?]

 

晚风很冷,鼻头被冻得通红的张元英不得不跳一跳取暖,疑惑地看着陷入沉思的我,还是这么问出口了,是受不了空气静下来吗。我窘迫的盯着自己的脚尖。

 

[元英啊,我们之前,好像没说过几句话吧?]

 

[听他们说,你非常的不好接近,但事实也并非如此。至少仍然愿意听我的解释。甚至陪我来吃了炒年糕,真是不可思议,让校花来陪我吃炒年糕呢。]

 

[不好接近...的确是呢,你看起来,不会像是喜欢君寿的那种人,所以才打算问问。]

 

突如其来出现的君寿二字微微让我有点愣住了,嗯,仍然保持着八卦的热心继续回道,

 

[你和君寿...是怎么在一起的?]

 

张元英似乎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视线晾在一边,沉默了很久。我也自知是不是说错话了,闷头大吃起炒年糕来,辣酱黏黏糊糊的沾满了嘴角,好像这样时间就会快点过去。临近十点的时候,我把纸碗扔进垃圾桶,正打算问她住在哪里。面前人递给一张纸,捏着纸巾的指甲闪着透明的粉色。张元英应该是这样打量了狼吞虎咽的我许久。山茶的瞳孔里漫出的不全是嘲笑,很漂亮的眨了眨卷翘的睫毛。

 

[辣酱都糊在嘴上了啊。]

 

[完全。]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喂..!]

 

[你住的远吗?]

 

原本想着这家伙住得远又怕黑就沿路送回去的,她却顿住身子,不回答这个问题。

 

[他追我,所以就同意了。]

 

莫名其妙的衔接到上一个问题上,不考虑会不会给我这种人造成影响,走到暗处也很自然,看来是不怕黑的,刚刚手心还有湿意,奇怪的不得了。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是众多追求者里最好的一个,显得自己不像easy girl,又能拒绝掉其他不必要的麻烦吗?还是只是通知我这场恋爱并不是她主动。也不是她真正想要的?这些对我一个局外人来说根本没有知道的必要,可她还是告诉我了。

 

我擦掉嘴巴的辣酱,桌上她的辣炒年糕还剩下一半。

 

 

1

学妹最终还是找来了。学姐,真是不好意思啊,给你造成了麻烦。我却挑了挑眉毛,事情这么快你都知道了?学妹不好意思的低头。

 

[是我的问题,如果不是我,学姐也不会陷入风波中了..]

 

我吃惊的瞪圆了眼睛,什么风波?

 

[她们都说,君寿学长好像和元英学姐分手了,因为这个事情。]

 

分手了?我突然想起那天在炒年糕店旁边蹦蹦跳跳冻红鼻头的张元英。说不上来到底什么情绪,是她说了奇怪的话作祟也好,还是手心黏糊糊的汗也好,想弄明白这件事情的心情是如此迫切。周一和周二的晚间,张元英的座位总是空着。她要去琴房弹琴,说到底,也是艺术生,成绩反倒更好,真不知下了多少苦功夫。现在不是心疼她的时候,才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我们只是比“陌生人”更亲密一点的关系罢了。

 

最后一堂课和晚自习之间的罅隙,我凭着之前艺术节借乐器的记忆顺路走到这里,听见了要找的声音,差点忘了自己会弹菊次郎的夏天,那些轻快的旋律总是让人感到身心愉悦。这么想着,把头抬高,轻轻的垫脚就看见里面的光景。

 

琴房的大小和教室差不多,中央摆着一架巨大的黑色YOUNG CHANG,张元英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弹琴,音乐从她的指尖上泄出来,没有老师在身旁。所以态度更加随意,那几个音像是随便按的,但几个音符能拼凑出什么,我隐隐约约觉得她在难过,不曾主动去了解一个人的情绪好与坏,现在,我却开始紧张起来了。

 

[谁在那里?]

 

[是我啊。]

 

我小心翼翼的看着张元英,手指不知该放哪里,那么局促的模样。隔着窗户,她估计只能看见我的眼睛。这个时候了,还装的很有礼貌,很陌生的样子。

 

[有什么事吗?]

 

[如果是因为君寿的话,那请回吧。]

 

她这样说话让我有一些生气。果然完全是陌生人的口气。

 

[没,没有。]我的额头上已经有汗,因为紧张声音也绷的很紧,

 

[只是偶然路过。曲子很悲伤来着。然后,想问,你在难过吗?]

 

[这重要吗?]

 

啊...这感觉。撒起慌来还真是不够熟练,现在进退都不是。也许是因为张元英的逼问有些锐利了,我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砰乱跳,完全丧失了规律,要是这里有沙堆就好了,那样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当一只鸵鸟。

 

她依然静静地坐在原位,没有挽留也没有委屈。

 

一闭上眼睛,我就感到懊悔,说实话,那只是几个无意义的按键,我却幻想出了“悲伤”这么好笑的词汇。我真的把她伤害了吗?我在床上反反复复想着她的神情,她向下撇着的嘴角,下一秒就要哭的样子。根本不是我造成的,我却觉得悔恨。也是奇怪的一件事。

 

半夜醒来,我趿拉着拖鞋慢吞吞的去冰箱拿了冰水喝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一早发现自己完完全全丧失了力气。位于一家韩式拌饭馆和日式拉面馆中间的我家,妈妈把买好的日式拉面放在桌上就离开了。便利条不出意外的,又忘记写。嚯,工作真是一点耽误不得。座机响了起来,是老师打来的吧?

 

[今天怎么没来上课。]

 

啊。不会错的,是张元英的声音。软软的声带,听起来好像在撒娇啊。不熟悉的人就会这么认为了,这家伙把自己伪装的不是一般的好。

 

[嗯,早上发烧了,还没来得及请假。]

 

[没事吧?]

 

对面的人声音忽然焦急起来。没、事、吧,说的又急又快,印象里她的语速永远都是缓缓慢慢的,有时简单的词汇也会黏糊糊的讲出来,所以清晰有力的没事吧传进耳朵,我悄悄的震惊了一下。

 

[不算是大事,但今天应该来不了学校了。]

 

[今天要来看看你。]

 

停顿片刻,我感觉自己心脏快暂停了。昨天才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张元英好像全部都当没发生一样,说着要来看看你之类的话,却不知道生病的原因是因为她自己吗?用力捏紧话筒,大脑眩晕的我脚底也开始眩晕了,然后她继续若无其事的用公事公办语气继续讲到,

 

[是老师安排的..这通电话也是。]

 

我的心脏依然在暂停,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心境?

 

然而,我总觉得今天的张元英有些不一样,或许是刻意涂淡了的嘴唇还是比平时更温顺的眼线,仍然装作什么也没发现似的,

 

[你来啦?]

 

常年和家长迁居的原因,所以简洁干净,桌子上摆着我自己买的插花,玻璃瓶里头漂亮的玫瑰,刚刚换过的透明水质很健康。虽然努力想要装饰,明显白色的花更加适合。因为没有别的人经常来往,吃饭几乎是自己解决,厨具也只有电视上常卖的那几套。

 

[没有其他人吗?]

 

[嗯,和妈妈一起住,工作又比较忙,所以没什么人来往。]

 

房间里挂着一把电吉他,吉他周围散乱着像白夜行或者漫画一类,简直数不胜数。最近是迷上了电视剧,木质书桌上摆放的笔记本电脑里咖啡王子一号店中央被一个大大的白色的暂停键中止,今天难不成一天都在看电视剧吗?她问,的确是这么一回事,生病的人自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没有回我,保持默认的状态。

 

我注意到张元英挂在书包上的小挂件,一个糊里糊涂的蜡笔小新,好可爱。扣子是银色环状扣,和那种按压的扣子不太一样,解下来要费不少时间。慢吞吞的想该不会是那个人送的吧,抬头一看,那个蜡笔小新竟然变丑了。人真的是情绪动物啊...

 

[这个,笔记在上面,然后作业自己完成,我会待到你写完的,有什么不懂就问我。]

 

[那个..你比我小吧?我是零三年生的。]

 

[嗯..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我的心情像菊次郎的夏天,但努力撇住嘴角没有让她发现。埋头边抄笔记边说,阿啦,随便问的,回答就是了嘛。

 

[的确是比你小啊,宥真姐姐。不过那又怎样。]

 

我回给张元英微笑,

 

[当然不怎么样啊。]

 

[你喜欢的东西.. 很杂啊。]

 

或许是看见我房间里乱七八糟堆着的东西,她走进去问可以看看吗?经过应允就变的肆无忌惮起来,拿着古早的漫画笑的咯咯咯,却忘了还在苦苦抄着笔记写着作业的我,不止这样,电吉也想玩,说实在我自己也没有搞懂这玩意,只能板起脸告诉她这个很麻烦,于是她又点开那个大大的白色暂停键,开始放起咖啡王子一号店。

 

好不容易写完了作业,张元英拿出老师提前批好的练习和我对着答案,不出所料,一些小地方还是有问题,她骂着笨蛋啊,长那么高个子这些却不会呢?

 

[是不是对我太苛刻了?]

 

我忍不住想问出这样的话。

 

[是,是有点。]她非常抱歉的样子,又说,

 

[我渴了。]

 

好声好气的给她拿了冰箱的冰水,她才开始装模作样的讲起题目来,老师讲起课来大大小小都讲,张元英很能找重点,所以讲题也抽丝剥茧,很快就完成了。我由衷的钦佩这点。这时候手机界面上显示母亲今晚不会回来的消息,张元英一本一本的把课本放回书包里面,放最后一本的速度是错觉般的长。她在等我吗——我莫名其妙的想,又立刻否决掉。

 

肚子开始适时的咕咕叫。

 

[那个..]

 

我抬起歉意的双眸,

 

[一起去吃炸鸡吧。]

 

说起吃的那家伙总是激动异常,炸鸡的店铺离我家不远,大概下楼五十米开外,意料之中排上了满满的队伍,等待的时间不长不短,炸鸡的香味蔓延在空气里。习惯了独来独往,这种时候心情是何等奇妙,身边有人陪伴,即使可能平时不情愿,事情就是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刻胡搅蛮缠失去逻辑。那么——

 

[要是吃上炸鸡喝着啤酒一起看初雪该多浪漫啊。]

 

[肥皂剧看多了吧。]

 

张元英呛起人来丝毫不懈怠。

 

比起这个,我还是没忘记那天的事情。又闷闷问,

 

[你和君寿分手了吗?]

 

一改往常避而不谈的态度,张元英回答的非常干脆,甚至干脆到有些让人觉得诧异。

 

[嗯,分手了,我提的。]

 

我紧张的样子,眉毛像八字一样,那表情就在说,不会是因为我吧?

 

[不是因为你,背后有很多原因 ,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会给宥真姐姐讲的。]

 

嚯,她已经很熟练的改了昵称嘛,不过那天..又是因为什么难过呢?我没有开口问,炸鸡已经好了,热热的躺在手心,张元英夹起一块送进嘴里,然后笑了,露出可爱的虎牙,小巧的像钻石。是像钻石吧,啪次,我暗叫不好,不能不承认,她稍微露出点尾巴就会夺走人的心智。

 

[真好吃,是吧?]

 

我点头。

 

[是真的好吃。]

 

[之前的时候经常和妈妈偷偷来吃,不知怎的,妈妈经常不回家了,一个人吃太没意思了。]

 

感觉到元英眼里的疑问,又是关于家庭里的?我不好意思说,没啊。妈妈在医院里工作所以很忙,并不是其他的。

 

[能理解,我家长也经常不回家。]

 

元英冷不丁的讲出这种话,接着若无其事的又吃掉一块炸鸡。

 

[不过唯一和你不一样的是,我从来不知道他们不回家的理由,这很难办,但也必须接受,不是吗?]

 

[说话语气怎么跟大人一样。]

 

[不是跟大人一样,而是总有一天也会变成他们的样子。]

 

又莫名其妙的严肃起来了,我垂眸,暗自咀嚼了几番刚刚她的笑容。

 

[不过,家里不会管化妆什么的吗?]

 

[这有什么好管的?]

 

我对其他都没有兴趣,见过漂亮的人也不少,只是眼睛,眼睛真的很特别,看人第一眼会看见对方的眼睛,那天张元英和我对视,注意到是漂亮的山茶色,想着会不会是某种美瞳,就随口问道,

 

[美瞳是什么颜色的?很好看啊。]

 

张元英愣了,然后狡黠的闪了闪眼睫毛。炸鸡的雾气热喷喷的到处四散,她撅起嘴巴带着真正撒娇的语气说道,

 

[就当你夸我眼睛漂亮了。]

 

2

教室里的座位,张元英坐在我的左后方,隔着遥远的距离,世界的两级。这样想着,老师继续讲课。

 

地球上有无数条子午线,长度相等,最终交汇在两级。

 

听到这里我用圆珠笔用力顿出一个黑点,把两级圈起来,南极和北极,风貌不同但似乎都冷的可怕呢?

 

下课的教室空荡荡,我又是最后一个离开,元英离开的片刻,书包上叮铃发出响声,是蜡笔小新,被人发现会偷偷摸摸说幼稚的还是要挂上,这算什么,张元英倔强的点和常人都不太一样,这一点只要稍微细心一点就会发现。她收拾完东西刚走出教室,楼梯口的那个人,前不久才出现在许多女孩口中的风云人物,我没有好脸色给他看,不知为何,看见总是心生厌恶,但还是强忍着愤怒与恶心走到他的身边,如果敢问张元英的事情,他就死定了,

 

[你知道我和张元英分手了吧。]

 

[嗯。]

 

我用鼻音回复。

 

[是因为你啊。]

 

[少泼脏水,你当我是什么?]

 

[她给你说不是因为你对吧,想来也是安慰你的话。]

 

[怎么可能啊?]

 

[上次你拜托元英给我那东西,被老师发现了。老师找了我和元英谈话,元英跟我提了分手。她这段时间,因为这个应该很难受吧?]

 

我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张元英给了他那东西的事实上,噗呲的笑出声,她还真给你了啊。我抬眼又看看了这个男孩,心里的厌恶都变成可怜了。

 

但我依旧感觉到像吃了苍蝇一样的难受。晚上,张元英邀请我和她一起去吃东西,那是最后一节晚自习前讲的,不知为何我竟然恶狠狠的回绝了,说着我不去,不要找我。这样无情的话语,她也被吓了一大跳,眼睛红了吗,我没有在乎。当然张元英就是张元英,仿佛是为了存心气我,下了课竟然去问前桌要去吃东西吗,我的心脏真是被她拉扯着,捏成了任意形状,没有等前桌回应,我就拉着她,降低了音量。

 

[不是要和我去的吗?]

 

啊,张元英毫不留情的又冷冷的看着我。

 

[宥真姐姐不是拒绝了吗。]

 

[元英呐..现在肚子又饿了呢。]

 

从来不擅长伪装的我为了博得张元英的陪伴只好撒谎,张元英势必让我不开心的回答,

 

[既然姐姐说了拒绝就是拒绝,为什么要这样逗我,我不喜欢这样被人耍。]

 

她说的很严肃,让我简直要道歉,可是她没有给我道歉的机会就走向前桌说了什么,只留我一个人在原地苦涩的愣着。

 

她和前桌一起走出去的背影那么显眼,我把自动铅笔按了又按,那支笔要坏掉了吧?不过无所谓,明天再买一支就是了。我把书包什么的整理好,留到最后一个走出教室,关上灯。默默叹出一口气。

 

黑暗中,我的裙摆微微晃动,好像被什么牵住了。

 

[走吧,姐姐。]

 

她的声音传过来,大概过来几秒我才反应过来。吃苍蝇什么的感觉一扫而空,我们再次疯跑过那条小道走到夜市,不过这一次她终于牵住了我的手,手心有汗的人换做成了我。

 

[宥真姐姐喜欢吃什么?]

 

[啊...我的话,只要是韩餐都可以的把?或许嫩豆腐汤?部队火锅什么都可以。]

 

[韩国胃...]

 

是韩国胃,连小料都能吃得津津有味的韩国胃啊。我对张元英似乎是一无所知,秉着想了解一下的语气问出喜欢吃的菜,她却摆出不高兴的样子,什么嘛,姐姐这个时候才想要了解我,不会太晚了吗?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后扬起笑容回答我,

 

[是牛排啦。只要是牛肉都喜欢,韩牛也好,和牛也好的。]

 

默默的在心里造了一个小坑,把她喜欢的东西填进去,莫名其妙,我总觉得记住她想吃的东西会让她很快乐,比如下一次吃东西悄悄带着去牛排店,简直不敢想象有多高兴,又会露出虎牙多少次呢?

 

我嚼着嘴里的辣白菜,在一片烟雾中与这个亲密的陌生人碰杯。

 

仿佛是破窗效应,吃了苍蝇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君寿再次找来的时候,终于褪下了他彬彬有礼的外壳,扭曲了那张整洁的脸,他压低声音再次把与张元英分手的事实归咎在我身上,我当然又是再次的推脱。讲到后来完全不顾面子的向我吼道,

 

[拜托,为什么总是这样?是因为你干了这样的事还和元英走的近,只要随便说说在她心里我就会坏掉,这样做是为了什么,难道你喜欢上她了吗?]

 

难道我是喜欢上她了吗?我在心里念了两遍这句话,不,没有,下意识扭头,怎么会喜欢上张元英?我和她就像是南极和北极,除了那还是虚构的所谓的子午线能穿过,安宥真怎么会喜欢上张元英?不不,我连说了两个不字,这样就拒绝掉太容易,我第一次认识到,原来我和张元英的关系,已经到了可以被怀疑“喜欢”还是“不喜欢”的程度。

 

[那就试试吧,如果张元英真的还喜欢我,你只需要做一点点就好了,做一点点来证明她不喜欢我。]

 

烈日当空而我汗如雨下,我甚至没有来得及回绝,不,我现在还无法正面自己的心。

 

一直以来我都浑浑噩噩的陷入这个无聊的问题,这样不停的折磨着自己,明明已经警告过自己不许认真去理会君寿的话。吃饭的时候,朋友也会问起为什么总是蔫着脸色,完成作业也不上心,没事,我总是这样回复。元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更是让我迷茫,如果她真的不喜欢君寿,为什么那天拼凑出来的音调那么悲伤,那个问题迟迟也没有解决,无法问出口,我承认这一刻我犹豫,不想当面听着张元英告诉我“还喜欢着君寿那家伙。”可是又急切的想要知道她的心,真是难受。我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君寿问的那句话,难不成你喜欢张元英?但喜欢她又怎样呢,她喜欢的到底是谁?

 

惯用的姿势放弃吧?谁听见张元英这三个字都不能平淡的忽略,似乎继续保持脸上难过欣喜的表情都是件难事。我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却没想到有一天会发生到自己身上。

 

周二,灰色的天空中的乌云越聚越多,势必要下雨了,我不慌张,带了伞来,即使这样一些雨滴还是润湿脸庞,张元英今天晚上在琴房吧?她有没有带伞?上午来时,我瞥见元英的粉色书包外侧没有伞。雨越来越大,琴房的外侧是有伞没错,这种鬼天气,都被人拿走了,即使白天也有人顺走。留在最后的张元英当然没有伞。

 

她站在琴房的大门口,头发乖顺的披在肩膀上,因为下雨,面容也潮湿的绵软,可爱的像那种在等待被接回家的幼稚园小朋友。

 

[元英啊,]

 

她踮起脚看见了我,一蹦一跳的闯到伞下。我感觉到她很开心,突然心生悲悯,第一次觉得说出话像咳出刀子一样艰难,尽量的避开她的瞳孔,亮晶晶的闪动着,却让我疼痛。

 

[是君寿给的伞,刚刚遇见他了,说什么都要给我伞,顺便拜托我来找你,害怕你没伞。]

 

元英的脸在雨中也非常漂亮,侧脸有些冷冷的,雨水降落在细腻的脸颊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什么,只是问,

 

[真的吗,不是宥真姐姐自己来找的我吗?]

 

话说得特别慢,过去了十秒钟。张元英的声音又小了几分,带着一丝丝的委屈。一字一句的说,

 

[不要撒谎。]

 

砰、砰。又来了,心脏的痛击。

 

[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

 

我尽量平复心情,有一种糟糕的预兆,而且这种预兆越来越强烈,不可以。怎么可以?但事实如此明白。不然在雨中假装自己没有哭泣,算是什么。

 

张元英到底有多聪明,我既然做了这样的事,就是证明我是那种会让人生厌的人,说实话的,如果能重来,我绝对不会再次做出这样的选择。

 

可做出的事能够反悔吗?

 

答案是不能。

 

 

 

 

 

3

明明那天打了伞,张元英却还是生病了,理由是着凉,老师说,上次是元英来找的你,那么这次你去看看她,没问题吧?

 

接过电话的我有些惶恐,电话那头的声音更加微弱。

 

[喂。]

 

[是姐姐吗,猜到是姐姐了。]

 

我的脸有点麻木,张元英的声音越来越小,好像要睡着了。明明已经这样了还强撑着说,

 

[没关系的,我可以借别人的来看,耽误一两天也不是什么大事,姐姐还是不要来了吧。]

 

挂掉电话,我的神情无法自若,转头问老师,

 

[她家住哪里?]

 

张元英家住的地方是真的很远,在很高的建筑里面,电梯越高,我心情就越坏。这种地方,越是像与世隔绝,很难不想到张元英也是这样,和世界有着一层隔离,像北极啊,世界的端点,总有人寒冷着。

 

元英穿着白色碎花的泡泡袖睡裙,头发随意披着。穿堂风越过空旷的屋子轰隆隆的袭来,她抱住细瘦的胳膊,冷冷瞧着我的脸。

 

[不是说不要来了吗。]

 

脸没有化妆,眼周似乎哭过。

 

[你把我想成什么了?]

 

张元英笑了,然后又笑着咳嗽了几声,

 

[这次呢,打算撒什么慌?还是君寿让你来吗?君寿知道了我的事所以急的发疯吗?]

 

我梗塞住了,低头。

 

[不是。]

 

和我发烧不同,元英是真的病很重,这种状态根本不可以学习。厨房干净的很,周遭也没有外卖的痕迹,风格是欧式装修,蜂窝柜里有红酒,想来家长应该有饮酒的习惯。可这里除了元英的房间里亮着光,几乎看不出有人居住的痕迹。是没有吃饭无疑了,我心里默默的盘算着,边帮忙抄着笔记。

 

[字也真的不好看呢。]

 

说这些话内心里生出了许多小刺,张元英好像很喜欢干这种让我觉得是在耍脾气啊情绪毫不吝啬具象化的事情,但是包容起来也毫不费力。

 

这种时候我只能默不作声。

 

[张元英?]

 

她的房间真是粉通通的一片,什么水冰月,留声机都有,连磁带也是粉色的,为了抵抗她上次戏谑的说我喜欢的很杂,我也说出了相同的话术。

 

[你是真的喜欢粉色啊。]

 

没有回应。

 

意识到不对劲的我走近元英的床边,她在粉红色的被子里面颤抖,只有几缕棕色的漂亮长发露出。我学着她刻薄的语气开玩笑,

 

[还活着的话就动一动。]

 

只是把被子拉开很小的一条缝,露出一点点黑色的眼睛瞪着她,某种兽类受惊会这样打量人类——

 

[需要我留下吗?]

 

被子里传出呜撸撸的声音。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我把收拾好的书包放下,呼出一口气。

 

[说了不是故意要留的嘛。]

 

[是不是没有吃饭?]

 

那个人点头。

 

[我经常一个人做饭。]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你不要饿着,饿着很难受吧。]

 

厨房里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最后也只是一碗寡淡的面,可用的材料实在太少了。张元英家的冰箱夸张一点说,连小偷都不会想偷走什么。真的饿了吧?寡淡的面被吃的吧唧吧唧,感冒打出几个喷嚏,然后眼泪鼻涕啪嗒啪嗒跟着往碗里掉。

 

[张元英。]

 

张元英的头抬起来了,很疑惑,啊,总是像小动物一样。我知道这样说意味着什么,但很难忍住不去逗这样的她。

 

[干嘛突然叫我。]

 

[吃饭掉鼻涕眼泪这个张元英,是你吧?]

 

酒窝浅浅的。我用力把它努的很好看。

 

收拾完碗筷时钟指向了十二点,想要寻找纸巾擦拭手指,发现纸巾已经用完,元英,纸巾在哪里呢?那边的声音说是在柜子的第二层,我轻轻打开,拿出抽纸,抽纸的下方是一张薄薄的红色的纸,为什么会那么熟悉?背后却传来了一声轻呼。

 

[姐姐。]

 

[嗯?]

 

[我好难受。]

 

这家伙烧的很厉害,脸全都红了,楼下二十四小时药房买了药来,喝了药也无济于事,但除了这种痛苦,元英的眉头紧紧皱着,事情不只是这么简单,她总是在痛苦之际睁开眼从头到尾的看一遍我,又继续闭上眼睛生着闷气。我常常觉得在极端天气或者生病的时候,人会有本能的反应,激起某些动物性,露出最脆弱的一面,挑起所有的情绪然后化身情绪炸弹。

 

我也知道这一切都是源自那天的大雨。

 

[不要这么折磨自己。]

 

[元英啊,有什么苦衷都给我说吧,在听着呢。]

 

[姐姐为什么骗我?]

 

元英兔子一样的眼睛全红了。声音也沙哑的不像话。

 

[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和君寿分手吗?]

 

[姐姐,因为我骗不了人。]

 

[嗯?]

 

[骗谁?]

 

一种糟糕的预兆,而且这种预兆越来越强烈。

 

元英说自己痛的厉害,我问,哪里痛?找了很久也没有结果,然后她垂着眼睛指着自己的胸口,轻轻说。

 

[是这里痛。]

 

[啊,那需要我来看看吗?]

 

我凑近了元英的胸口,听见如擂鼓般的响动,往往涨潮才会那么大的阵仗,刚想问出口,那团潮汐就扑住了猎物。

 

元英发烧的双唇是那么烫,那么软,像山猫一样的眼睛盯着我一动也不动。

 

 

4

咖啡厅在首尔中学的南门后,“blue ocean”,起着像酒吧的名字,门口的把手轻轻扭动,里头播放的是披头士的《Yellow Submarine》,音乐应该是刚刚开始播放,舒缓的旋律夹杂着“in this town”袭来,我放松了心情。

 

[你来啦?]

 

[习惯喝什么,拿铁还是美式?]

 

[有蓝山吗?]

 

[这个你得问店员啊。]

 

[身体最近好些了么?]

 

[是要给解释吗,姐姐别老是假惺惺的关心这些。]

 

我摇头,[先回答第一个问题。]

 

现在真是一点余地也不留了。

 

[嗯,托我姐姐照顾的福,已经好了很多了。]

 

[你是怎么找到这家店的?]

 

[以前..在大田住过一段时间,那边开了,后来偶然发现有连锁店。]

 

[是吗,记得你问过我是不是在大田中学读过书,你认识我吗,我们是一个中学的吧?]

 

张元英低头喝了一口咖啡,瞳孔微微震缩。

 

[宥真姐姐怎么知道?]

 

[上次去你家,卫生纸下面,不是故意看到的,我有一张一模一样的毕业证书。]

 

[那不能证明什么。]

 

[现在就好好解释吧。]

 

[一定要现在吗,不是说时机到了什么都会给你说的吗?]

 

[如果说是吸引,那元英做的太成功了。想知道你吻我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嗯?]

 

咖啡勺子被着急的甩出,张元英从座位上站起来,那是她惯用的委屈招数——而这次与之对抗的是

 

[别哭。]

 

我的声音坚硬。不容置喙。说出来自己都吓了一跳,这真的是我能发出的声音吗?

 

[我没有,我。]

 

元英的眼泪就那么可怜的掉也不是不掉也不是,我的心情奇妙,不该这样的,心底那个声音又出现了。酸涩的疼痛和咖啡一起在我的身体里发酵,

 

[不要那样想我,但姐姐,不,宥真姐姐。只对你一个做过,你觉得冒犯吗,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从咖啡厅夺门而出,我想追,但知道不会追上,张元英不会让她追上的,急忙去前台付账,服务生却礼貌的回复,

 

[刚刚那位已经预付过了。]

 

[啊,这样吗。那个还有吗?]

 

我熟悉的说出几个面食名字。

 

别哭,这句话似乎是太重了。是太重了,元英掉不下来的泪珠,垂在我心上让她无法呼吸,这是怎么了,明明打开门之前不是说好不问的吗?明明之前君寿让做那个事情,也是不愿意去做的吗?拜托啊..这不是小说的桥段,我正苦恼的想着,电话打过来了,是妈妈的。

 

[宥真啊,过来医院一下吧。有一个你认识的人。]

 

嗯?

妈妈原来是认识元英的吗?

 

两个小时前在blue ocean的一切风暴,慢慢停息了。我顶着太阳走到医院楼底下的时候,楼下几个小孩子,在等家长的时候玩起了躲猫猫,一个女孩看样子已经要被发现了,那个向她走近,扮演“鬼”的人却缓缓停住了脚步。

 

真奇怪,我这么想着。

 

那个扮演“鬼”的角色却不吃掉那个人类,只是一直频频回头,最终游戏结束,当然是人类大获全胜,那个小鬼脸上却也开心极了。

 

[妈妈认识元英吗?]

 

[那女孩子吗?不认识,是低血糖晕倒了送进妈妈这个部门,用指纹解锁了手机,通讯录上第一个人就是你,所以想会不会是你认识的人。]

 

第一个人?张元英什么时候把我看的这么重要了?我这样想着,心里却很高兴,急着去看医院里的她,医院里的空调吹的并不激烈,桌子上药瓶也东倒西歪,元英的被子没过头顶,只有一双手露在被子外,我慢慢的屏住呼吸接近了,实际上不清楚她现在是不是还是醒着的状态,总之就是伸出一根手指,鬼使神差的放在那细白的手心。

 

砰、砰。我又一次听见心脏不受控制的跳动。

 

我被握住了。

 

张元英从被子里伸出头,那双好看的眼睛此时眨巴眨巴着看着我,直到让我感到惭愧与懊悔,她总是有这样的能力让我感到懊悔,回想起来,从遇见张元英的第一天,我好像一直在感到懊悔,却一直无法挽回的走到今天这一步。

 

[姐姐知道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吗?]

 

[...]

 

[我好像,一直拥有轻易原谅姐姐的能力呢...先前对我吼也是,如今抛弃我一个人也好,我都能如数原谅。]

 

[说起来真是奇怪呢对吧?上一次姐姐也是这样落荒而逃,不知道一个人急什么,鼓起多大勇气约姐姐出来解释啊,结果还是一样。]

 

[没有..]

 

我几乎是无力的说。

 

[为了帮另外一个人挽回心,这样的事情不是姐姐做的吗?]

 

[我不想那样做的。]

 

[可是你就是那样做了。]

 

元英把我的手放在她的胸口,像那天晚上一样,那里汹涌澎湃,她的眼泪跌也不是,不跌也不是,委屈巴巴的说,

 

[现在呢,现在姐姐听清楚我的心说什么了吗?]

 

 

啊,是喜欢。

 

张元英喜欢的是我。

 

我猛的觉得又一阵眩晕,现在的心情无非就是——想给上那只糟糕的苍蝇两拳,然后用最大的音量告诉他,张元英喜欢的是我。

 

就是在医院这样的地方草草确定了心意,当然不可以,一直以为,我们只是比“陌生人”更亲密一点的关系,那天瞥见了一样的证书,原来是同一个初中的啊。中学时高个子的我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人,我却看不清楚其中一个,不敢确定张元英到底是多久认识我的,想必一定比我认识她更早更早。也许她只是对我感到好奇,毕竟连名字都无从知晓。我想起来,为何山茶色的瞳孔是这样的熟悉,那天开学典礼上致词,她的眼睛自始至终都在寻找着我的眼睛,我只需要轻轻一瞥就是了,只需要轻轻的抬头,我们的视线就会交汇,如同子午线一出现,南极与北极就会跨过遥远的距离相连。

 

天黑时分我和张元英走出医院,小孩子们还在玩着捉“鬼”的游戏,元英这个时候冷不丁的说了一句,

 

[如果是为了姐姐,一直捉不到都没关系的。]

 

[一直捉不到都没关系吗?]

 

虽然不清楚张元英是何时认识我的,但我敢打包票,如果我们都曾呼吸一片空气,这样问出来她一定会开心,现在,应该捉不到“人”的鬼是我。

 

[你知道blue ocean的面包是大田圣心堂的面包师做的吗?]

 

[那个我们曾经遇见又错过的地方。]

 

[我预留了面包在那里,我们一起去吃。]

 

绕过医院经过学校的那条小道,向左拐是夜市,向右拐是南门。一直紧紧牵着手向光亮的地方狂奔着,然后心里默念着321右转。

 

她的手心大汗淋漓。

 

而我也和她一样。

 

 



人间堪迪

正负5cm

原作:adillo https://adillo-777.postype.com/post/6667730

翻译:我

  


元英反穿着卫衣,试图遮住自己的脸,但我知道这孩子的脸变红了,红红的脸就像熟透的应季水果。元英突然变得支支吾吾,即使我知道她要说什么,也装作不知道,等着她开口,所以对话变得更长了。


“就,就是说,我们就和现在稍微不一样地...”

“不一样地?怎么?”

“就是说!也可以接吻!”

“你想像过和我接吻吗?”


元英双手捂着脸,低下了头。她熟透...


原作:adillo https://adillo-777.postype.com/post/6667730

翻译:我

  

 

元英反穿着卫衣,试图遮住自己的脸,但我知道这孩子的脸变红了,红红的脸就像熟透的应季水果。元英突然变得支支吾吾,即使我知道她要说什么,也装作不知道,等着她开口,所以对话变得更长了。

 

 

 

“就,就是说,我们就和现在稍微不一样地...”

“不一样地?怎么?”

“就是说!也可以接吻!”

“你想像过和我接吻吗?”

 

 

 

元英双手捂着脸,低下了头。她熟透了,后脑勺好像在冒热气。一直板着脸演戏的我,看到她用手遮住眼睛的时候,屏住呼吸笑了出来。她真的好可爱啊,那瞬间只有这一个想法。真是个可爱又惹人喜欢的孩子啊,时不时冒出来的爱意表达让我心动,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能不停地逗我笑。所以我也很喜欢你。

 

 

 

“但你不是女生嘛,我也是女生。”

 

 

 

可我只能对她说这句话,这也是我的真心。元英就那样捂着脸耷拉下来了,能清晰地看到她的肩膀一下子卸了力气。虽然是身高和我差不多的孩子,坐着蜷缩起来的样子却让我想到了初见时小孩的样子。那时即使放到自己怀里,也还能勉强抱得过来,可现在她已经长大太多,抱不过来了。她瘦削的肩颈线和腰线格外突出。你最近是不是瘦太多了啊?我边说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离开了座位。

 

大概一周前,戴着耳机闭着眼睛的元英,用睡梦中的声音抱怨。

 

 

 

“要说姐姐是什么样子的话。姐姐会突然向我靠近,只留下5cm的距离,像世界上只剩我们两个一样,像只看得到我一个人一样。所以我也那样向姐姐靠近,直到只剩3cm,而姐姐只是静静呆着,剩2cm的时候,还是毫不动摇地直直盯着我,却在只剩1cm的时候突然后退,于是只有我独自留在原地。”

 

“说什么呢,还没醒?困的话就再睡会儿,还有时间。”

 

 

 

我假装听不懂她的话,向她走过去,双臂揽过她抱住,像哄小朋友睡觉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也许元英真的以为我没听懂她在说什么,所以她干笑了一下,拉着我的腰,没再说话。我猜测过的,啊,她迟早会跟我表白啊。

 

 

 

而且就在今天。

 

 

 

 

 

‘我想成为像我父母那样好的妈妈。‘

‘我想生两个孩子,因为生一个的话会很孤单。‘

’我想拥有像我们家一样和睦的家庭。‘

 

 

 

这是在幸福的家庭中幸福地长大的我长久以来的愿望。家里有一个大四岁的姐姐,所以我是沐浴着父母和姐姐的爱长大的。但我总是莫名觉得孤独,因为孤独感是只有感受过爱的人才能感受到的爱的空缺。因为得到了太多爱,当爱之手收回的时候,才会感受到比曾经得到的爱多好几倍的孤独感。无论是什么东西,只要反复就能习惯,所以我是习惯着孤独长大的。

 

 

 

对我来说,有很多在一起时很有趣很快乐的朋友,但到进坟墓的那刻,能让我感到不孤单的存在,一定是我长大后组建的家庭。所以,我想对元英说的只有一句话。

 

 

 

“元英啊,虽然你和我就像家人,但我们没法成为真正的家人。”

 

 

 

我回到了宿舍,一进门就钻进床里,把被子盖到头顶。然后竖起那双元英曾摸过的耳朵,等待着她回来的声音。很快,玄关门开的声音响起了,一直以来回家后总是直奔我房间的那个孩子,今天却没有来。

 

 

 

那天凌晨我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玩着手机。在推特上搜自己的名字,也搜了张元英三个字。找到没见过的那孩子的新照片保存下来,又到各种网站都搜了一遍,还到官咖读了粉丝的信。一直以来,元英总是会吵着要来我的房间,玩游戏到凌晨。每当那时,我都会伸直腿踢踢她的背,抱怨说。

 

 

 

“元英啊,都怪你我睡不着了啊!”

 

 

 

今天元英不在,本应该睡得更好,可不知为何今天比平时更睡不着了,所以我只能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第二天,元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仍然是宿舍里最有活力的人,我也一样。我们像昨天无事发生一样嬉戏打闹,我被她逗笑,她也开玩笑似的打我。但我能看得出来,她和我一样,正用尽全身力气来维持表面的开朗。

 

 

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有任何变化。我们的身体接触自然地减少了,也努力地避免两个人独处。即使不说出来,我们也总是想法相同。总之,虽然这是可能会完全失去彼此最珍贵的人的危机,但我们正在平稳地渡过。除了因为元英不再来我的房间造成的失眠这种琐碎的事情之外,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

 

 

那天过后大约过了半个月,元英久违地来房间找我了。

 

 

 

“宥真姐姐。”

“嗯?”

“我有话要说。”

“啊,如果又是要说奇怪的话就出去-。”

 

 

 

我笑着把枕头扔向正要关门的元英,元英用一只手抓住了那只枕头,无视我的话关紧了门。我很讨厌尴尬的氛围,于是抓过手机随便放了首音乐。元英带着调皮的表情向我走过来,神情轻松地坐到我的床上,开口了。

 

 

 

“有人要给我介绍相亲。”

“嗯。”

“是女生,和姐姐同岁。”

“嗯。”

“还有,有点,有一点点像姐姐。”

“......”

“因为我真的分不清我是喜欢女生还是只是喜欢姐姐...和她见一次面的话也许就知道了,我想好好表现。”

“......”

“就,只是告诉姐姐一声。因为对我来说,姐姐是我最珍贵最亲近的人,虽然对姐姐来说可能并不是。”

 

 

 

是和像孩子一样害羞的那晚完全不同的表情。元英好像没有理解我的话,我的拒绝并不是“我不喜欢你”,我没有说过不喜欢你。虽然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但因为我们是同性,所以不能交往。所以就像现在一样,以亲密的姐姐和妹妹的身份,一直留在我身边吧。这话确实有点自私。我从被窝里撑起身子看着元英,呼吸不畅,心里怪怪的。努力地吞下快要吐出的话,说了别的。

 

 

 

“你说有长得和这张脸很像的人?”

“一点,真的就这么一点点,一张纸那么厚的程度。”

“你不是说没有朋友吗,在哪见面的?确定是介绍的吧?不是用什么奇怪的app见面的吧?那样的话会被姐姐骂的哦?”

 

 

 

嘶,我发出吓唬小孩子的声音,用手掌拍了拍她的肩膀。

 

 

 

“说什么呢,艺人怎么可能那样。”

“是谁给你介绍的?”

 

 

元英无心地说出了一个名字,是我没听过的名字,于是那句话不由自主地从嘴里跑了出来。

 

 

 

“还有这么个朋友啊。”

 

 

 

元英用惊慌的表情无言地盯着我,我才意识到问出这个问题的自己像个傻瓜。虽然不知这份自信感从何而来,但我觉得她周围的人我也应该都认识。虽然可能并不如我所想,但我隐约觉得那不会发生。我对她的领域并未完全了解,这让我感到陌生和害怕。我怕我的话会伤害到她,于是把脸凑近了,可她的表情完全不是被伤害到的样子。元英丝毫不在意我刚刚说的话,伸出了10个手指,然后开始慢慢地,一个一个地折起来。

 

 

 

“宥真姐姐,这是最后一次了。”

“什么?”

“姐姐最后能拥有我的机会。”

 

 

 

元英的手指一个个地折起来。十个,九个,八个,...,三个,两个...我开始心急,胡乱地抓住她的手腕,结果她还是把最后一根手指也折了起来。寂静在我们之间流淌着。令人感恩的是,她似乎还想给我机会,把手指一个个地展开了。一个,两个,三个...

 

 

 

她就这样把十根手指折起再展开,反复了六次。她给了我足够的机会,那期间我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当她的手指终于不再动的时候,我就像累倒了一样,把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她的眼尾耷拉着,眼角湿润红肿。

 

 

 

“对不起,元英啊...”

 

 

 

元英拍打着我的后背,反而安慰起我来。这个装成熟的孩子纤细的手腕格外地红。

 

 

 

对于我来说,这是底牌。我需要寻找一份可以抚慰孤独的,在遥远的未来叫做家庭的保险,为此我牺牲了眼前的幸福。老话说,年轻需要牺牲,不是,是需要吃苦来着?总之,对我来说,能安慰孤独的人,除了元英还有很多。没有确定自己对她是爱到要死的程度,所以也没必要非得冲动地和妹妹,而且还是在一个团里的妹妹谈恋爱。我无法像元英一样我行我素地生活,又特别依赖其他人,所以做错事的风险是很高的。也许别人听了我的想法也会同意的,就是如此理所当然,我的选择也是很合理的。

 

 

现在剩下的只有元英即将发生的变化了。不是与我,而是与其他人积累恋人的感情,这是只有知晓这个事实的我才能看到的变化,我只要在面对这些变化的时候好好坚持就可以了。坦率讲,我没有自信。元英离开我的房间不到一分钟,我的手就开始颤抖起来,飞快地钻进被窝,把被子拉到头顶,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把床角正在面壁的元英的玩偶抱到怀里,重新盖上了被子。又立马拿起手机给元英发去了kktalk。

 

 

 

[元英啊]

[我们还是]

[以后也]

[像平时一样]

[继续相处]

[我们不是说好了嘛]

[所以]

[我来问问]

[你在干嘛?]

 

 

 

在干嘛,还能干嘛。现在应该已经到自己房间了...啊,人变成傻瓜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啊。但她怎么不回复?在和那个女生联系吗?说好还和平时一样相处,这么快就变心了?虽然元英本来就是不怎么回消息的那类,而且她从我房间出去也就1分30秒。

 

 

外面有冰箱门打开的声音,我扔下元英的玩偶,急忙从床上跑了出去。打开房门跑向客厅,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元英,她正拿着手机在喝水。嗯,原来没有在和别的女生联系啊。安心地呼出一口气,像墙纸一样紧紧贴在墙上,看向元英愤怒的后脑勺。元英洗完水杯,看了眼手机,然后开始给谁发信息。但我的手机却很安静。

 

 

怎么能这样呢?

爱情本来就变得这么快吗?

这就是爱情吗?

不是说真心喜欢我吗,都是骗人的吗?

如鲠在喉。

实在忍不住了。

 

 

所以决定直接问。

 

 

 

 

“元英啊,在干嘛?”

“......?”

 

 

 

于是我们在三分钟后又见面了。

你好。我们好久不见了,是吧,元英啊。

看完我发的kktalk,元英说。

 

 

 

“宥真姐姐。”

“嗯?”

“别再给我余地了。”

 

 

 

她有时过于直接,会正中我的要害,这是她最大的优点,也是她最大的缺点。

 

 

 

明明拒绝的人是我,可成为悲情主人公的也是我。自那天后,每当元英和别人打电话的时候,我都会竖起耳朵捕捉每一点细小的声音,为了听到一个句子而煞费苦心。元英看着手机笑的话,想象便会展开翅膀,然后让我独自陷入地狱之火。无论她做出什么行为,都会让我怀疑,让我在意。我还趁她睡着的时候用指纹解了锁,想偷看她的kktalk,可被密码锁住了,想在通讯录里找可疑的名字,却差点吵醒元英,呼哒哒地逃跑了。

 

 

那时我是世界上最开朗的人,当然那只是表象。即使眼睛因为持续的失眠而浮肿充血,也还是装作开朗的样子,哼着悲伤的歌来来回回。元英却恰恰相反,像看不到我一样,过得很开心。也许是我的错觉,感觉她的皮肤都变得更好了,更爱笑了,好像还长了点肉。

 

 

即使我做出各种行为艺术,元英也不再跟着学了。元英开始走独立路线了,我们之间再也不会出现她学我、我学她这样的事情了。我做我的,而她会做别的。我自娱自乐的时候,其他成员会接梗或说我可爱,然后就离开,元英的状况也和我一样,真的很没意思。

 

 

 

“元英啊,你还好吗?我不太好。”

 

 

 

偶尔想这样说。我用了好多力气才展现出开朗的样子,元英也会是一样吗?以前是的,但现在也许不是了。因为元英已经让其他人填补了我的空位。

 

 

只要我动一动脑袋就捂着嘴笑得弯腰的元英已经不复存在了。她现在和别人约好了见面,正在和其他人的对话框里一个个地发送对话气泡(当然这完全是我的猜测)。只要我说“哆”,就会接“来咪”的人不复存在了。就像我说的,孤独感是只有感受过爱的人才能感受到的。如果开始拥有满满的爱,而从某个瞬间开始这份爱不再是满的,那么就会比从未感觉到爱更加空虚。曾经填满我的那份爱,现在应该向着别人了吧。聪明的我为了未来而牺牲当下,但我能感觉到,过去几年已经习惯了的有元英存在的那些日常,正在从底部开始歪斜、坍塌。

 

 

这天晚上,先结束练习的其他成员都陆陆续续地回宿舍了,练习室里只剩下了元英和我。元英直直地盯着我,用表情问我什么时候回宿舍。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留下来是为了去约会吗?正想厚着脸皮和她开玩笑的时候,元英开口问我。

 

 

 

“姐姐不走吗?”

“哦,我打算接着练习。”

“那我先走了。”

“是吗?那一起走吧。”

“不是,我要去个地方。”

“去哪?”

 

 

 

元英没有说话,笑得很勉强,绕开靠近的我,飞快地离开了练习室。我没有权利去追那个飞快消失的孩子,能做的也只是以团里大一岁的姐姐的身份,发信息叮嘱她早点回宿舍。

 

 

 

 

我回到宿舍,和最近每天晚上一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元英没有回来。夜幕散去,窗外亮起,直至太阳升起,元英也没有回来。元英外宿了。

 

 

虽然我还小,但还是想象了元英变成熟的样子,对方不是我,这样的想象太可怕了。为了填补错以为是饥饿的空虚感,吃了点东西,结果积食了。虽然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但我却责怪元英。曾经属于我的那个孩子,被别人触碰,被别人亲吻,想想都要疯掉了,所以我责怪元英,我想责怪她。如果能那么容易地接受别人,为什么要说喜欢我呢,还不如不要说。

 

 

我一直在玄关等着她回来,最后累得躺在地上睡着了,连续做了几个短暂的噩梦,好好睡了一觉。睡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穿着外出的衣服的元英,她正面对我躺着睡觉,手掌放在地板上,托着我的头。

 

 

我将头在元英手掌上蹭了蹭,盯着她的脸。埋怨,还有怨恨,不知道我的这种感情是不是正常的...元英似乎听到了声响,紧紧闭着的双眼也睁开了。好一会儿,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彼此的眼睛。开口打破寂静的是元英,她像孩子一样揉着眼睛,慢吞吞地说。

 

 

 

“本来想让姐姐去床上睡的,怕进去的话会吵醒其他的姐姐们...”

“你在外面干嘛了,现在才回来。”

“......”

“没有,算了。别说了。”

 

 

 

因为她是会一五一十说出来的孩子,所以干脆叫她不要说了,现在好像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法管理好自己的表情。为了掩饰自己扭曲的表情,我故意把脸埋到了元英手里。有香水的味道。我一直都不喜欢这种人造的香味,但一次都没有讨厌过元英身上的香水味,理由我也一清二楚。

 

 

因为那是元英。

 

 

把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巴全都埋到元英手掌里,我也伸出了手,摸摸元英的脸颊,又摸摸她的脖颈。我又在给余地了,可我也没有办法,都怪元英先躺在了我身边。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有什么蹭过这里吗,元英啊。当时元英说。

 

 

 

“不要摸我。”

 

 

 

那声音太过坚决,所以我流泪了,沾湿了托着我的元英的手掌。我真的是一个很擅长忍住眼泪的人,但那时我无耻地流泪了。

 

 

 

“哭了吗?宥真姐姐你哭了吗?”

 

 

 

元英惊讶地问,像兔子一样瞪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掰过我的脸观察着。我没有放过元英接近我的这次机会,立刻钻进她的怀里,把脸埋进去,然后拼命地吸气,试图找出其他人的味道。

 

 

 

“姐姐真的太坏了。自己不要,又不舍得让给别人。”

 

 

 

元英再次一语中的。她判断状况的能力确实很超群。一个拥抱就让我觉得,一直以来忍受的东西全都倒塌了,我紧紧闭着嘴,不停地哭着。把自己的难过尽数展现给元英看,边哭边手指着自己的脸,我哭得这么伤心,怎么能说我坏呢?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不停地哭。别哭了,该哭的人是我啊,姐姐为什么哭。元英边说边安抚我,掩饰不住自己的困惑,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然后撑起身子,扶着我走进了衣帽间。

 

 

 

“姐姐,在这里哭吧。”

 

 

 

为了不让其他成员听到我哭的声音,元英从里面反锁了门,靠着墙坐了下来。然后将我抱进怀里,轻轻拍着,于是我又在她怀里哭了好一会儿。

 

 

 

当我勉强能停止哭泣看向元英的时候,发现她的眼睛里也噙满了泪水,但表情看起来不知为何像是心情很好似的...并不令人讨厌。元英用手指轻轻抚摸着我的脸,开玩笑地说。

 

 

 

“姐姐哭起来也很漂亮。”

 

 

 

但眼睛好像变小了呢?听到这话的我急忙用拳头揉了揉眼睛,于是元英笑了。没错,就是这样。她之前就是这样的,只要我一动,就会笑着说“什么啊”。回来了啊,我的元英。我努力揉揉眼睛让它消肿,然后把脸凑到元英面前。当我们之间的距离还有5cm的时候,我问元英。

 

 

 

“现在眼睛还小吗?”

“不,很漂亮。”

 

 

 

欣然称赞我的元英也将自己的脸凑了过来,我们的距离变成了3cm。她没有推开我,而是渐渐靠得越来越近,很快变成2cm,然后是1cm。在这个距离上,元英又开始观察我的反应,我直觉这是再次出现的最后机会,所以决定不再像以前一样后退。

 

 

 

那一瞬间的我,鼓起了所有的勇气。

把我们之间的距离变成了负数。

这是第一次。

 

 

 

 

 

那时我们在狭窄的衣帽间里,靠近到不能再靠近,把能够用身体创造的所有距离都变成了负数。我亲自确认了元英的身上没有其他人的味道,没有其他人的掌印,什么都没有。这副身躯只是被被汉江凌晨的风吹过。像在皑皑的雪地里踏出第一步一样,我在元英身上表达了自己全部的占有欲。

 

 

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介绍人,元英也和我一样用尽力气才撑到今天。如今我终于能从连续的失眠中逃脱出来了,我知道我们爱得一样深,这让我感到安心。

 

 

我曾一次次地想证明自己在和元英的关系中处于甲方的位置。即使自己的爱已经满得溢出来,也总是因为想确认元英的心意而收回双手。每当那时,元英都好像察觉到我的想法似的,心甘情愿地装出被我欺负的样子,那是因为她很清楚,一旦我付出的爱比得到的爱更多而处于乙方的位置的话,就会更加胆怯和痛苦,她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我找回安定感。但事实上,我并不是甲方,但这也不代表我就是乙方,因为元英正用尽全身的力气证明我不是。我深信她温柔的行为和言语,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甲和乙之类的东西。

 

 

 

那天之后,元英到我房间来打开电视玩游戏的话,就会在我床下打地铺,然后把手伸到床上和我牵手,于是我翻到床下,两个人躺在一起,在耳边小声唱歌。别人都入睡,只剩我独自醒着的话,想法就会变得复杂起来的我,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脸,就可以笑着忘记一切,安然入睡。

 

 

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因为我们还小,所以就想得简单点吧。分手的话,会像割掉肉一样痛苦吧,那么只要不做那么让人痛苦的事情就好了。

 

农夫山泉好喝

达尔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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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元英有时候觉得安宥真比她更适合学美术


两个月前起了稿到现在都还没空完成的素描练习在上课的时候被安宥真翻出来,现在拿着炭笔在旁边有模有样的涂涂改改。照着张元英打阴影的时候调整握笔的手势。虽然别扭的和她自己拿筷子的方式一样,但看排线的技巧也还是会思考这个人是不是偷偷学过美术。


“其实你有点天赋”


“谢谢,我也觉得”


又把酒窝露出来,习以为常了,对安宥真这样的厚脸皮。所以换了个姿势打算睡觉,把整张脸埋在桌子里之前顺便翻了个白眼。


可能是感知到了,所以安宥真问她:


“张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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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元英有时候觉得安宥真比她更适合学美术

 

两个月前起了稿到现在都还没空完成的素描练习在上课的时候被安宥真翻出来,现在拿着炭笔在旁边有模有样的涂涂改改。照着张元英打阴影的时候调整握笔的手势。虽然别扭的和她自己拿筷子的方式一样,但看排线的技巧也还是会思考这个人是不是偷偷学过美术。

 

“其实你有点天赋”

 

“谢谢,我也觉得”

 

又把酒窝露出来,习以为常了,对安宥真这样的厚脸皮。所以换了个姿势打算睡觉,把整张脸埋在桌子里之前顺便翻了个白眼。

 

可能是感知到了,所以安宥真问她:

 

“张元英,为什么会不喜欢画画啊?”

 

“你不学怎么知道有多痛苦”

 

苹果梗的形状被安宥真慢慢描绘了出来,没太在意张元英刚刚说的话。她已经听了无数遍张元英说自己讨厌美术,就算一会继续说下去也没什么用,她还是要在周末早起去美术班,从早上开始画到傍晚再回家。 

 

“那要是有机会的话,我也想试试”

 

张元英是被迫学的美术。是父母认为小孩子必须拥有一技之长的固有思想导致的结果。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认识她之后安宥真一直郁闷,明明有很出众的外表,却没有去学习舞蹈这样气质类的东西,而是选择了美术。那双修长纤细的手确实漂亮,但也不见得能在排线的时候分到很多耐心。她见过张元英赶作业,画画时的张元英总是暴躁的、面无表情的拿炭笔在素描本上摩擦的声音很尖锐,常常无形之中刺激安宥真的耳朵。

 

下午的课往往都是无聊的,所以才翻出了张元英的素描本在上面画画。两个人位置在窗边,初秋的风从旁边窗户吹进来一次次轻轻掀起窗帘。将垂在地上的边角料打在安宥真腿上。鬓角发丝被吹乱也没去在意,教室里没有开空调。穿白色校服衬衫的少女后背已经被汗打湿到微微透明。身上黏黏腻腻但也不影响作画的热情。

 

是无聊的课本好看还是一直画画的安宥真更好看一些,张元英选后者。所以一直静静看着她画苹果。没什么技巧,就是学着自己平常快速补作业的样子。看起来有点笨,用食指和大拇指按住炭笔,很单调的在画纸上来回穿梭。

 

“你阴影画错了”

张元英托着下巴用手敲了画板,说完以后看见安宥真上扬的嘴角和酒窝。

 

“不重要啦”

 

 

-

 

 

安宥真有明确的暗恋对象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的理想型是成熟的同龄人,或者长相漂亮温柔的姐姐。这是身边熟悉她的人都知道的事情。张元英也知道,这个说法也很好的印证了。因为安宥真的暗恋对象确实是那样的人。是长相漂亮,想法成熟的同龄人。  

 

当时告诉张元英这件事的时候也才刚喜欢上那个人没多久,她记得很清楚。那天下午坦白完以后张元英下巴都要掉下来的样子。缓过来花了好久的时间,一直问为什么,后来才去问张元英:是排斥这些吗?张元英说不是,只是觉得很神奇。那个时候她们才刚认识不久,还没有成为关系不错的朋友。

 

后来才发现,安宥真的暗恋几乎存活时间都不久。所以对待这些单方面的感情也很随便,每一次结束暗恋的方式都很莫名其妙,有时候是因为突然觉得对方没有那么温柔,有时候是因为吃午饭的时候看见对方没有擦干净的嘴,有时候甚至没有理由。

 

不过也有正常的就是了,觉得暗恋太过于痛苦,无法戳破感情的窗户。所以安宥真总是很准确的跟每一个暗恋对象成为好朋友,但又因为要结束暗恋,所以不得不去讨厌她们,找到她们身上的缺点。就因为这些,张元英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那些暗恋对象很无辜。

 

无聊的时候常常看见安宥真在写日记,到现在已经写了快两本。有时会觉得很奇妙,里面可能写的是她今天做了什么。也或许写的全部都是被葬送的单恋,但安宥真给她看日记也是后来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才知道,写的全是一些看不懂的话,还有一些难懂的暗恋心得。厚厚的日记本,写的全是单方面暗恋的青春疼痛文学。

 

但安宥真不是只有暗恋别人的时候,年级里的评价是她长了一张能拍电影的初恋脸,也有不断的追求者和抽屉里收不完的表白信,但她都不会看,而是转身去暗恋那些不可能的人。

 

用张元英的话来说,安宥真很不知好歹。

 

虽然安宥真清理抽屉的时候有时也会顺便叫张元英把她收到的告白信拿出来一起扔掉。

 

一点也不意外,两个人也是在年级中最出挑的。无论是长相还是身高,成绩也一样好,看起来很般配,这个说法是两个人一起出去打水的时候安宥真偷偷听见的,站在旁边的人小声对朋友说:

 

“最般配的模范情侣来了”

 

虽然很小声,但还是被她听见了,下意识就去看了一眼在旁边装水的张元英。那个人手上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接着又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打水。

“你没听见她们说的吗?”

安宥真甩掉了水杯上沾到的水珠

 

“听见了”

 

“那你还一点反应都没有?”

 

“拜托,要有什么反应啊”

张元英把茶包上下提了一下

“又不是真的”

 

“看来你很高兴占我便宜嘛,张元英”

“呀!干嘛!会毁容的!”

安宥真用校服袖子擦掉刚刚张元英指尖弹过来的温开水

 

“安宥真”

 

“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很令人无语”

 

 

这样的事情也逐渐发酵起来。虽然都知道张元英也完全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安宥真也还是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苦恼,因为避免不了朋友之间的玩笑,习以为常却也很无奈。

 

午休结束到教室之后等待上课的这一段时间总是闷热的。空气中总有一阵阵躁动的声音,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安宥真因为没有睡够趴在桌子上。坐在后面的朋友往前坐到张元英的座位上,轻轻戳了戳安宥真的手。

 

“问你个问题”

 

“说”

安宥真把脸埋在手臂里懒得抬起来

 

“你是不是喜欢张元英”

 

“不”

 

“骗人”

 

“想听实话的话,等会她巡逻回来,你当着她的面再问我一次”

 

“…那还是算了”

 

沉默了一会,安宥真没听见那个人离开自己旁边座位的声音,抬起头看了一眼,发现对方用怀疑的眼神打量自己。

 

“干嘛?”

 

“怎么看也不像啊,宥真怎么可能不喜欢她?长得漂亮,成绩也一样好,生日也粘在一起。任谁看都是最般配的,一起做那么久同桌难道不会喜欢上她吗?可是如果宥真不喜欢的话,会不会是元英喜欢你啊?”

 

“我…”

 

 

“在聊什么?”

 

刚想回答的时候,张元英突然出现在两个人面前,把巡逻的登记本没好气地扔在桌子上,安宥真看见她额头上攒了一些汗珠,脸有点泛红,又想到刚刚扔本子的动作,猜测张元英应该是遇到了不服管教拒绝登记名字的学生,所以用膝盖悄悄碰了一下旁边的人。那位朋友很识相的回到自己座位上。等张元英在座位上坐好,从抽屉抽了纸巾出来慢慢把额头上的细汗擦掉,安宥真才开口:

 

“没什么”

 

接着趴下睡觉。刚趴下去一会就听见张元英把纸巾扔进垃圾袋里,然后叹了口气:

“很无聊吧”

 

“什么?”

 

“一直问的都是那些问题”

 

“原来听到了啊”

怕张元英生气,又补了一句

“不要在意 她就这样”

 

“我没在意 我只是觉得”

张元英从抽屉把素描本抽出来

“喜欢上你的几率 就像我喜欢上画画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

安宥真没听懂。抬头看张元英,发现她开始暴躁的画上次那颗苹果,眉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皱成八字了,分不清是因为石膏像还是别的事情。

 

 

 

“字面意思”

 

 

 

-

 

安宥真很容易做梦,有时候做的梦很无厘头,自己也找不到辩护的借口。就比如她之前梦见自己和暗恋对象一起睡了一晚上,起床的时候回想起来把自己都吓一跳。课间的十几分钟都能做一个丧尸爆发的梦,被僵尸咬到的那一瞬间整个人也从桌子上坐起来,搞得被周围的人投来异样眼光,后来已经习惯了这样,没有去纠结为什么会这样,甚至喜欢上睡觉,因为想要用梦境逃避现实。 

 

 

 

双休日安宥真会早起复习课本,学累的时候就刚刚好到中午,下午会出去跑步,所以得睡午觉补充体力,但最近午睡总是心悸心慌,还没睡到闹钟该响的点就因为心跳过快醒来了,她把这些归咎于学习压力太大,虽然自己也没太有压力这种东西,但是她觉得总不能是因为心脏的疾病之类的,因为自己一直很健康。

 

拉上了窗帘,外面的阳光透过窗帘洒不进来。只能把房间变成闷闷的深黄色,这样的亮度睡的最舒服。安宥真盖了一条薄薄的毯子在肚子上,准备摘掉耳机睡觉。但又发现刚好切换到一首自己喜欢的歌,打算听完以后再说,所以闭上了眼睛慢慢冥想。

 

是自己一直以来的习惯。如果说一些人听歌脑子里就会自动带入场景,那么安宥真听歌的时候脑子里自动带入的是电影。是以她为导演亲自挑选角色的电影,如果听的是开心的歌,会想象自己在最喜欢的地方,跟暗恋的人一起做事,听的是难过的歌,会想象自己在雨夜独自散步。因为别人从来也都不知道,所以她可以很放肆的将生活中的任何人带入场景,构成自己最喜欢的画面,这是她享受音乐的方式。

 

耳机里放的是最近才发现的一首R&B。听起来有种在加利福尼亚海滩旁边的公路上开敞篷车的感觉,所以很喜欢,脑子里自动出现了日落黄昏映在海滩上的样子,晚风从两袖之间穿过。安宥真又觉得这个场景得有个人一起才行,所以顺着自己的心意又往自己身边带入了一个人。认识的人脸在脑海中一张张切换,都觉得不大合适,最后终于选了一个满意的在自己身边的人脸上。

 

是张元英。

 

安宥真还没睡着。耳机里的音乐还在播放。她发现这次日落看的意外满意,是因为身边有张元英吗?好像两个人真的在加利福尼亚海滩看日落。晚霞的余晖映在张元英的脸上显得太过于真实。

 

 

之后困倦袭来,慢慢开始做梦。

 

 

让她很惊讶的是,这次梦里的自己是有意识的。面前的人还是张元英,一句话不说就这样看着自己。四周环顾了一圈,是很陌生的环境。转头又去看面前的人,看见她眼角的那颗泪痣明显,穿着白色校服衬衫,就这样看着安宥真。

 

下一秒,张元英抱上来了。

 

惊醒以后发现躺下以后不过才十五分钟,居然做了这种梦。心跳快的不行,不知道是和往常一样的心悸心慌还是因为自己梦见了张元英,出了一头的虚汗,想要闭上眼睛继续睡觉,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在回味着那个画面。

 

 

 

-

 

 

“我这周末睡午觉梦见你了”

安宥真一只手托着下巴听课,另一只手转笔看着在旁边写笔记的张元英。 

 

“然后呢”

没有多说什么,因为自己的脑袋不是像安宥真那样灵活,一节数学课不听也还是可以考的很好。张元英只要走神一会就听不懂了,所以一直看着黑板写笔记,连头都没抬一下。

 

“就…做了亲密的事”

 

 

张元英的笔停下了。

 

 

“亲密的事?”

 

“反正就是…算了不说了”

 

“接着说”

 

“不要”

 

“说不说”

 

“…”

 

 

安宥真把头埋进手臂里,避开张元英审视的眼光。拜托...这种事要怎么说出口啊,虽然只是拥抱而已,但也太尴尬了吧。

 

“安宥真”

 

“啊?”

 

“…因为你,我刚刚没听解题思路,所以你下课要教我,不然,就告诉我,你做了什么梦”

 

“…会教你的”

 

 

 

 

 

体育课对张元英来讲是放空的好时机。解散了以后就找地方坐着一直到下课也不会无聊,但前提是自己身边要有安宥真,原本是整个操场到处跑的人,但却因为认识张元英以后渐渐开始放弃了出汗的机会。好像更多都是坐在对方旁边抱着膝盖聊天,找一个不那么硌屁股的草地或是树荫下的几节台阶坐上一节课,但这样也很舒服,至少不用带换洗校服上学了。

 

提前找好了一个阴凉的地方坐着,往不远处洗手池看过去。安宥真在水池边洗脸,旁边的朋友时不时从手上弹一些水到她身上,然后她看见安宥真开始跟别人打打闹闹,阳光下的水滴从远处反光到张元英视线里,看见了安宥真的酒窝,眼睛眯成月牙形,像一种叫不出名字的狗。

 

挺可爱的。但怎么和我就没有这样。张元英在想,手托着下巴。虽然天气入秋了。太阳却也还是很大。眼睛不太能睁开,视线所及是一条小缝,张元英看见安宥真在那条小缝里跑来跑去,最后每个地方都望了一下才终于找到她。然后边从远处跑过来一边笑着和她挥手:

 

“你在这里呀!”

 

安宥真喘着气坐在张元英旁边,用手背擦掉脸上剩下的水珠。

 

“会不会很热?我刚刚洗了脸 很凉快”

 

“还好”

张元英下意识伸手帮安宥真把脸上没擦到的水珠抹掉,没注意到面前的人因为这个动作愣了一瞬。

 

“那个…这里还挺凉快的,对吧?”

 

“是啊,以后都坐在这里好了,不过要入秋了,估计以后体育课也不会有很大太阳”

 

张元英很平常的回答。没有意识到安宥真有些不对劲,太阳开始藏在云层后面。眼睛稍微可以睁开一些了,所以扭头过去,看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啊?额…就是”

 

“啊?”

 

“哦哦!那个!”

安宥真想到什么,一拍大腿站起来。把张元英吓了一跳“你觉不觉得坐在这有点无聊了?”

 

“还好吧…”

 

“…那也还是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体育场紧挨着的那一栋楼是艺术中心。这是安宥真在入学一年以后才发现的事情。因为学校刚好在她成为高中生那一年决定加强学习管理,所以社团活动这样的东西也就随之消失了。很少学生知道这栋楼是用来做什么的,不过合唱社还很完整的保留在那栋楼里,这是刚刚跟自己在洗手池旁边打闹的朋友说的,类似于校园怪谈之类的东西:明明没有人使用,却依旧跟以前一样干净,不觉得很诡异吗?听朋友这样说。安宥真觉得很无聊,拜托,那肯定是有人定期进去清扫啊。但促使安宥真拉着张元英过来的原因当然不是这个。

 

是那位朋友又在最后补了一句:听说大我们一年级那位叫秋天的学姐经常在下午独自去那里弹琴,你知道吧,是个漂亮到稀有的人。

 

 

这才是安宥真拉着张元英来合唱室的原因。

 

 

果然有琴声,走廊的尽头就是合唱社的房间,琴声从那边悠悠的传来。因为好久没人来过,就连头顶的声控灯也坏掉了。就算在大白天走廊也显得阴森森,张元英把校服一角捏紧,另一只手又拉着安宥真的小拇指。

 

“没什么好怕的,就跟我去看看”

 

“…为什么你的花心要我一起买单”

 

张元英听完安宥真还原了朋友嘴里说出来的话以后想说的只有这些,她根本不相信校园怪谈。她觉得安宥真当然也不会相信,会拉她过来肯定只有那个人和她说那位学姐漂亮到稀有这一个原因。如果不是因为走到一半安宥真才开始说,她早就回树荫下坐着发呆了。

 

“什么啊…只是想过来看看而已。反正坐在树荫下也很无聊不是吗?就当来散步吧”

 

 

张元英有种莫名心烦的感觉。但说不出理由,被旁边的人牵着往前面走过去,离琴声越来越近了。两个人拉着手在合唱室外面拐角的窗户下坐着,走廊回音太大,所以没有用说话的方式,而是用手肘碰了一下安宥真,意思是“你不看看里面的人?”安宥真笑了一下摇头,用口型回应她:

 

“听完再说”

 

两个人就这样在走廊上坐着。风带着树叶互相摩擦的声音从走廊另一头混着操场上的叫声传过来。张元英之前学过钢琴,听出来知道里面的人弹的是C大调奏鸣曲,确实不错,但听得很心烦。讲不出理由,只能边听边看着天花板发呆。

 

快要到曲子结束的时候安宥真才忽然站起来把头凑到窗户上看。走廊原本坏掉的声控灯很奇怪的因为她的动静亮起来,弹琴的人好像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张元英没有听到那个人将最后几个音弹完,抬头看见安宥真望着里面不说话,像被吓到了,不会真的看见什么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了吧。

 

“看见什么了?”

 

然而没有得到回答,而是听见了拐角另一边的关门声还有慌乱的脚步,像是刚刚弹琴的人逃跑了。又看见安宥真终于把头转回来了,开始一直盯着张元英,好像真的是因为看见了什么被吓到了,这么想着张元英才硬着头皮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往里面看,但是只看见合唱室里面没有合上盖子的钢琴,转头看见安宥真还是看着自己愣着一句话不说,又想到那些校园怪谈,用很害怕又有点生气的语气问她:

 

“你不会是要故意吓我吧”

 

“没有...真的有人”

 

“那你干嘛这个表情?”

 

“只是觉得”

安宥真忽然像泄气一样靠着墙坐下

“她没有你好看”

 

“…真是谢谢你”

“可是你怎么这么奇怪?”

 

“就是觉得…有点不值得”

 

“搞什么,你怎么了?”

张元英蹲下去把安宥真脸上的水擦掉。洗脸已经是二十分钟前的事情了,所以绝对不是那时没有擦干净的,是安宥真哭了。

 

“为什么哭?”

 

安宥真用手腕擦掉眼泪,很勉强的笑出来。比任何时候都要不自然:

“因为我们浪费了半节课,不是吗”

 

“拜托。你是会在意这些的人吗?”

 

“是”

 

“别骗我”

 

“...”

 

“…安宥真,笑着哭的样子真的很丑”

 

“…不重要啦”

 

 

 

 

-

 

对于安宥真来说,张元英是白和黑的结合。

 

不是外表那种,张元英已经白的发光了。她的意思是张元英给她带来的感受,像白色和黑色同时存在的样子。能让她开心起来的同时也能让她感受到莫名其妙的悲伤,这是她和张元英接近了以后才发现的事情。虽然是微笑着的,却总感觉这个人不是真正开心,坐在旁边能感到很阴郁的气氛。好像在自欺欺人,明明不开心,可没有开口。

 

想过很多。可能是因为没法自由支配时间的家庭环境,父母对她期望太高,总是想把她培养成公式化的优秀孩子,所以张元英说不喜欢画画的时候安宥真总感觉她其实还有一大堆话要说。类似于不想坚持下去,这样做很没意义。可从来没有听见张元英嘴里有过多余的字眼,但那些话或许从她肚子里咽下去以后就变成了很多句锋利的话语,在跟安宥真说话的时候才会显现出来。

 

虽然知道是在开玩笑,但那些话也像锤子一样不停敲打安宥真的玻璃心。

 

 

 

周五放学总会很开心,已经熟悉到可以一句多余的话不说。所以坐在公交站椅子上后两个人都掏出耳机来听歌。张元英喜欢听欧美流行音乐,安宥真喜欢听R&B。也难怪两个人听歌的时候聊不到一起去了。因为张元英和她说过,自己听的最不习惯的就是R&B了,这让安宥真很受伤,很长一段时间都偷偷审视过自己的听歌品味。

 

今天不一样的是安宥真在刚刚发现自己的耳机坏掉了,放的音乐有点断断续续的,才想起来接口的地方早就有点断裂,所以接触不良了。但是很奇怪的跟自己较劲,就算断断续续的R&B听起来很好笑,也没有主动找张元英搭话。

 

 

张元英感觉浑身不自在。好像有一股炽热的眼光在看自己,转过去发现是安宥真露出酒窝笑着看她。耳机里还放着音乐,懒得摘下来,就用一个疑惑的眼神回应她

 

“在听什么?”

安宥真在听到第三首像摩斯密码一样的音乐以后实在受不了了。开口问了张元英,说服自己偶尔听听欧美流行也没事,所以还没经过同意就把张元英右边的耳机扯了下来塞进自己耳朵里。

 

但是让她有点惊讶,因为张元英耳机里放的是她最喜欢的那首R&B曲子。

 

“你瞪大眼睛的时候像个笨蛋”

安宥真混着那首R&B,听见张元英很无语的这样对她说

 

“不是说不听这些吗?”

安宥真还是很惊讶

 

“…我说,偶尔听一下也没关系的吧”

“更何况你耳机不是坏了吗?刚刚好”

 

“怎么知道的?”

 

“你刚刚听歌的表情看起来像吃了过期三个月的泡菜汤,而且你耳机漏音太严重了,我都听得见”

 

 

 

 

 

操场上到处都是充满活力的中学生,有时候还能听见尖叫声。安宥真拿着相机没有目的的在整个操场走来走去,看见不远处快要上场的张元英和自己招手就小跑到她身边。

 

因为班里没有人愿意代替那位生病的女同学跑步,所以老师用很公平的抽签方式选中了张元英做替补。不是不可以拒绝,只是如果再拒绝的话老师也会很难堪,所以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了。即使自己一点都不擅长跑步,等一会可能还要有摔跤的风险。

 

安宥真站到张元英身后想顺便拍些关于运动会氛围的照片,就把相机举起来,从取景框里看见了红白相间的跑道,还有远处跳高的学生。转来转去以后还是决定把镜头移回自己面前,终于下决心对准了张元英的侧脸,站在斜后方按了快门。

 

“拍的是我?”

 

安宥真看着显示屏里张元英的侧脸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皱眉头,张元英凑过去看。还不错,就是太阳大,有些曝光了。发丝顺着自己的耳廓垂下。有一些压在了校服领口下面,眼角的痣也好好待在原地,看起来很干净。

 

“有点乱…”

安宥真把相机画面又竖着看了一遍

 

“哪里乱了?”

 

“不知道”

“大概是头发吧”

 

 

张元英脑子里晕乎乎的,听见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没怎么在意。接力的人刚刚又上去了一组,马上就轮到自己上场了,一点都不擅长运动的人被安排去跑接力,出丑的话肯定是难以抹去的阴影。所以比起跑最后,张元英觉得更加不体面的应该是手脚不协调,自己把自己绊倒这种事情,就算只有很小的几率也会害怕真的发生。

 

 

 

“张元英,紧张了吗?”

安宥真看出来照片里的主人公神情不太自然,终于舍得抬头问。

 

“有点”

 

“我在终点等你,没关系”

她把相机挂在脖子上拍拍张元英的手臂

“拿到接力棒就一直跑,很快就过去了”

 

“…你说的最好是有用”

 

“本来就是这个道理嘛”

 

被张元英瞪了一眼,安宥真笑了一下就打算转身走人,但是刚迈一步出去就感觉到自己校服衣角又被扯住了。

 

“安宥真”

 

“啊?”

 

“…算了 没事了”

 

“怎么了嘛”

 

“本来想拥抱一下的,因为有点紧张”

“想了想还是算了”

 

张元英盯着地上的草地说完这句话又抬头。太阳有点刺眼,所以把眼睛眯起来用手挡在自己脸上。安宥真觉得自己耳朵有点辣,但不知道是不是太阳晒到的原因,但还是张开双臂对着张元英

 

“干嘛不抱?”

 

张元英笑了一下,又用挡太阳的那只手推了一下安宥真

“不要”

 

“随便咯”

“加油跑,我在终点等你”

 

 

安宥真站在终点找到张元英跑完步就能看见她的最佳位置。又把相机打开,对着操场另一边正在准备起跑的张元英拍了一张照,虽然小到只有一个点,但还是腿很长一眼就能认出来。终点围观的人比上一组多了不少,她猜测都是来看张元英的。事实也很好的验证了这个猜测,她站的地方就算不仔细听也能听见张元英的名字从别人嘴里跑出来。

 

离开跑还有一段时间,所以又把刚刚拍的照打开看了看,仔细观察了那张侧脸的照片,有些不完美,但说不出是哪里不完美,只是这张照片拍出来的时候看着有些心烦,自己是追求完美的处女座,所以摄影时构图技巧就算不是专业的也会多计较一些,但这张照片怎么看都不觉得有问题,除了有点曝光以外都拍的刚刚好。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

 

然后枪响了,安宥真抬头看见张元英从跑道另一边开始跑过来 

 

“张元英!加油!”

 

兴奋的用全身力气喊,说是怕跑得慢,但是一点也没觉得啊。腿太长了,迈开的步子都是别人的一倍多,根本不需要担心跑最后这样的事情。觉得张元英太棒了,所以就又把相机举起来打算拍几张。刚将眼睛对准取景框,发现自己取景框里的视线被高大的同学挡住了。怎么突然站到前面来了,周围忽然变得聒噪,安宥真有点不耐烦的往旁边移了一下,又能清晰的看见跑道了,下一秒又看见没被人拿着在地上滚动的接力棒。

 

 

还有不远处摔在地上的张元英

 

 

 

 

安宥真把相机交付给朋友好好保管以后跑回了自己班的座位。那个时候距离张元英当众在跑道上摔了一跤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大家都走散的差不多了,运动会是没有人愿意待在自己班里指定的观众席的,那样任何精彩都没法第一时间看到。所以安宥真从很远就看见了张元英一个人孤零零坐在位置上,不过是把外套披在身上的,又把脸埋在膝盖里,所以看不见表情。

 

 

小心坐到张元英旁边的位置上,轻轻掀开校服外套一角,隐约看见了半张脸。 

 

“张元英,要不要陪我回教室拿水?”

“现在大家都去看比赛了”

 

 

回教室要经过操场。如果有人看见张元英,一定避免不了被议论的机会,虽然不在意。可还是让人心烦,所以安宥真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我在你旁边的话一起走回去或许不会那么难熬。

 

 

“好”

 

 

-

 

 

张元英坐在椅子上擦碘酒。看安宥真把教室前后的门都关上,又把窗帘拉起来才蹲在自己面前,拿棉签沾了消毒水慢慢涂在张元英膝盖上。伤口被刺激了,张元英痛的抓住安宥真的袖子

“很痛吗?”

 

“嗯”

 

“那我轻一点”

 

“你不是说上来拿水吗?”

 

“...水刚刚都被拿下去啦”

 

“…”

 

教室里除了窗帘透出来的一点光什么也看不见。但勉强能看清楚彼此的脸,张元英慢慢往前凑,伸手环着安宥真的脖子,把头埋在她肩膀上。 

 

 

“...没事的,张元英”

 

“对不起…”

 

“输了也没事,大家没有怪你”

安宥真轻轻拍张元英的头

 

“不是…我没在说这个”

 

“啊?”

 

“是在担心拒绝的话你会不会不开心,因为一开始说要拥抱的是我”

 

“是计较那个吗??”

 

“不然呢,跑步的时候也是一直想着这个才分心摔跤的,虽然不想着这个的话也没说一定会跑得很快就是了”

 

“可是不是你说不要的吗”

安宥真抱着张元英无奈的笑出来

 

“所以现在突然就觉得没有担心的必要了”

张元英翻了个白眼

“松开吧”

 

说松开但是面前的人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听见笑出来的气息声,接着自己又被抱紧了一点,然后就听见安宥真开口说:

 

“不要”

 

其实这不是第一次拥抱

 

安宥真睡醒以后经常习惯找一个支点支撑自己没完全清醒的身体。但不是桌子,桌子已经趴的够久了,所以往往目标都会转移到坐在旁边的张元英身上,伸懒腰以后往旁边倒。

 

刚开始的时候张元英正在写作业。安宥真倒在她身上的时候经常碰到她写字的右手,所以作业因为这个被打乱了好几次,但发过脾气以后还是像往常一样趴在她身上。后来干脆接受了,算准了这个人会醒来的时间,会提前放下笔,等安宥真趴在自己身上完全清醒过来以后才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但如果说是张元英主动真正意义上的拥抱的话,这是第一次。

 

 

“…也不是故意要拒绝你的,只是觉得如果我们两个差不多高,抱在一起的话别人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张元英”

 

 

“嗯?”

 

 

“不是不在意别人说什么吗?怎么还会这样觉得?而且朋友之间拥抱一下有什么”

安宥真说出来的时候其实有点心虚,因为想起自己没告诉张元英的那个梦,让自己没办法完全坦然。

 

“不过比起别人,我更想知道你怎么想的”

“你呢?会觉得奇怪吗,张元英”

 

“…不会吧”

校服衣角被张元英抓紧又松开 

然后语气又坚定了一点

“我不会”

 

“那不就是了嘛”

 

 

 

_

 

张元英并不是安宥真最好的朋友。但因为是同桌,所以是平常呆在一起时间最多的人,总觉得张元英身上太多重压,如果告诉她自己不开心的事情或许是给她负能量,安宥真不想做这样的人,所以有不开心的事更愿意自己呆着,或者另外找一个能说很多话的地方。但除了她那些无疾而终的暗恋以外大概也没有任何烦恼了。

 

 

 

躺在学校后花园的大理石长椅上,视线所及是平常抬头才能看见的大树,阳光穿过树叶照射在脸上,没有多余的声音,只能听见稀稀疏疏树叶之间摩擦。感觉舒服的快要睡着了,张开五指挡在自己眼前,忽然感觉到脚边的位置有人坐下。

 

“叫我出来做什么?”

 

是那位朋友来了。熟练的把安宥真躺在椅子上的腿推到地上去,坐起来以后看见朋友不耐烦的把双手放在胸前看着自己。

“我牺牲上课时间出来找你可不是来看你睡觉的”

 

安宥真感觉自己更在理。所以轻轻推了对方“我还没找你算账,那天你和我说的合唱室里面根本没有叫秋天的学姐”

 

“不是说看见人了吗?还莫名其妙一个人蹲在地上就那样哭了,我听你旁边那个人说的”

 

 

张元英到后来也不知道安宥真为什么要哭。只是一个学姐而已,好像不至于到那样的地步。更别说安宥真这种觉得自己浪费了半节课的理由有多愚蠢了,不爱学习却能考年级前十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事情流眼泪,但怎么问都不说,最后就放弃了,因为哭的人过两天也变成没事人,自己如果继续计较的话就会像傻瓜了。

 

 

安宥真也没有告诉张元英当时自己看见的是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没说。害怕自己显得太过于窘迫,遇见自己的暗恋对象和另一个人在里面亲密的一起弹琴这种事的几率也太小了,可还是被她倒了霉。隔着窗户对视以后的无措甚至没有时间藏起来,蹲下以后就已经开始流泪了。自己的每一段暗恋也太过于悲哀了,还没开始恋就失恋了。没办法在张元英面前掩盖,哭的时候想当作没事就更加困难了,编了一个很拙劣的理由也被看穿,原本想的不是这样的啊。

 

 

然后说了很久,说了自己最近一直有些郁闷大概也是从那时开始的。觉得什么都很无趣,说到最后说到了张元英身上,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相处下来总觉得很别扭,仔细想想好像是运动会开始,或是再往前也说不定,自己的心总会没办法坦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但明明什么也没发生。

 

敏感的人总想从各个方面得到肯定。在听完朋友给的很多自己也能想得到的意见以后安宥真选择不再去想,就那样子吧。没发生什么的话就真的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说不定是自己的心太重,学习太忙,朋友这样讲着就准备站起来回去上课。还叮嘱下次不要用这样的事情作为理由浪费时间,她可不是年级前十。愚蠢的鸟要是飞的比聪明的鸟还要慢就完蛋了,跟龟兔赛跑一个道理,安宥真说那就快回去上课,我待到下课再回去。反正学习好的人一直都有特权,逃课也有理由掩护。

 

然后又躺下了。透过无数片树叶盯着下午三四点的太阳发呆,几束光射下来打在草地上。因为直视天空太久,眼泪从泪腺被刺激出来了都没有去管,还在享受最后几分钟这样安逸的时间,朋友突然又从另一边迈步走回来,站在长椅旁边,影子正好替安宥真挡住了太阳光从树叶缝隙透下来的光,一睁开眼发现是朋友在俯视她。

 

“又回来做什么?”

 

“只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宥真”

 

“嗯?”

 

“原本以为叫我出来是说那位的事情。可怎么说来说去都是别人,不对,不应该说是别人,是元英”

“那宥真到底是喜欢她还是喜欢元英呢?”

 

 

树叶在地上的影子又被风吹散了

 

 

 

 

晚上回到家洗完澡以后,安宥真拿着相机坐在窗边书桌前翻着运动会拍的照片,几百张照片划过显示屏。最后却停在张元英的那张侧脸。过了很久,一直到外面路灯都熄灭掉,最后终于反应过来是该睡觉的点了,那时才急急忙忙从笔筒里掏出那只专门用来写日记的笔,翻开日记本在今天的日期下写了一句话:

 

乱的是头发吗?

 

 

 

 

 

 

安宥真喜欢仪式感。在各种节日准备礼物给朋友是必要的,就连别人生日也是第一个踩点送上祝福的,不止是觉得有心意,而是她觉得这些祝福送出去以后自己也会感到很开心,所以圣诞节快来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贺卡。

 

可迟迟没有下笔的有一位,是张元英 

 

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每天都呆在一起好像过于熟悉,贺卡上的客套话不适用于她们两个之间,想了想觉得好像那个人也不太在意这样的祝福,所以很早以前就买好的专属于张元英的那一张贺卡也一直没有拆封被留在抽屉里,就这样一直到了圣诞节前夕。

 

 

“最近是有什么节日吗?”

张元英拿着画笔画速写作业,混着笔和纸的摩擦声面无表情的问出这句话 

 

“明天就是圣诞节啊”

 

“怪不得大家都开始交换贺卡了”

 

“不会才知道吧,张元英”

 

“…因为忘记了,那么多作业要画,谁记得”

 

画纸上的模特双手抱胸,穿着拖到地的工装裤,皮鞋上有污渍,衣服也很皱,安宥真不懂,但是大概明白这样的话要画出来或许很困难。但是这些勾勒得很好的线条还是在张元英皱眉头的情况下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 

 

现在这样的情况说出口圣诞贺卡的事情是不是有点太煞风景。可能不会得到很好的回答,直接问的话会很尴尬吧。而且张元英画画的时候是没有好脾气的,大概会挨骂,可安宥真还是想送,还是想给她祝福,所以安宥真拿着铅笔默默在自己草稿本上漫无目的画了好几个乱七八糟的圆圈以后终于想好了。 

 

没有说“你想要贺卡吗” 安宥真说的是

 

“那你呢,也想写贺卡吗”

 

张元英的笔尖停住了。盯着画本不知道在看什么,安宥真看见她眼珠子动了几下,过了几秒又拿起橡皮轻轻在纸上划了几下,边擦边说:

 

“不,我没空写那些”

 

“…噢”

 

 

下课以后张元英出去了一趟,安宥真坐在座位上没离开。默默把抽屉里的书拿出来,伸手进去深处拿了什么出来。是一张没有拆封的贺卡,很漂亮,封面是一颗很大的圣诞树,上面有亮片点缀。商家很明白年轻人的取向,所以安宥真路过橱窗的时候第一眼就看中决定买下了。 

 

买到了以后却发现不知道这么漂亮又神圣的贺卡,到底该送给谁好。送朋友好像太过于隆重了,自己也没有恋爱对象,想来想去,安宥真想起来,有一个人看起来是最适合的。和本人一样,贺卡也很漂亮,很完美,还在橱窗的时候孤零零立在中间,和旁边的饰品礼物格格不入,好像独自存在另一个次元。甚至封面上的雪都跟那个人一样,有一种阴郁的气氛,所以在那当下就决定了。 

 

这是只能送给张元英的贺卡。

 

可一直都不知道怎么下笔。现在也很后悔,就应该好好问的,不应该问她会不会写,因为就算张元英不会给自己写的话,她也还是会想要送给张元英的。可是跟自己过不去,害怕意图太明显,虽然不知道送贺卡会有什么意图,可是一直都觉得奇怪,跟张元英相处起来的氛围,好像早就不像原来那样自然了。

 

 

-

 

在安宥真整理完抽屉里那些来自陌生人的贺卡以后已经是放学好久了,张元英今天突然说想要把作业写完再回家,所以索性留下来一起等了,因为没事干,就顺便把那些贺卡收拾出来,纠结了很久要不要扔掉,最后还是决定看完以后拿回家。

 

圣诞贺卡是不一样的。无论是心意还是成本都会比平常收到的那些告白信要更好,但都是来自陌生人的,安宥真也没有办法把喜欢分给每一个人,只能看完领会心意以后拿回家放起来。这也算是她力所能及范围内唯一能给的回应了。如果告白信也要一封封全部带回家的话,那就要耗费一整个衣柜隔层了。 

 

 

“你的呢?不收拾一下吗”

看完以后安宥真找了一个帆布袋把所有贺卡装起来。想到旁边的人或许会跟自己一样收到很多,所以有了想要帮忙分担的想法。

 

“清理掉了”

张元英没有把头抬起来,继续写作业

 

“扔掉了?全部?”

 

“全都带回家的话也太麻烦了”

 

“…好吧”

 

一点都不意外。张元英对每个人的态度都是公平的,平等的冷淡和疏远。安宥真对每个人也很平等,但不是张元英那样的平等,是收到喜欢了就会想办法回馈更多的人,平等的将友好分给全部人。 

 

 

“明天就是圣诞节了,张元英”

公车还没来的时候,安宥真拔下耳机转头看着张元英,那个人戴着耳机微微仰头看着天,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正好有雪花不小心掉在她头发上。刚想伸手帮张元英弄掉,安宥真又被自己莫名其妙的心情影响,想起来相机里的那张侧脸,然后默默收回手 

 

“我知道”

张元英没有转头 

 

车来了。匆匆忙忙上了车以后两个人找了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没有那么冷了。张元英坐在窗边的位置还是戴着耳机听歌,额头靠在玻璃窗上,还好这辆公车的司机技术还算可以,运行的很平稳。所以张元英没有换姿势,一直望着外面。

 

安宥真在内心纠结了很多个来回以后还是没有开口贺卡的事情,那就算了,不送了,张元英好像也不太需要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吧。闭上眼开始想要把原本属于张元英的那张贺卡放在房间的哪个地方好,总之是不会再拿出来送给别人的了。 

 

眼前变黑了之后就只剩下身体的感知。公车时不时压过不平稳的马路带来的震动被选择性忽略了,原本以为再睁开眼时是到站提醒响起的那一刻,但事实是睁眼的时刻比这先提前了很久。

 

因为突然感受到羽绒服外套的袖子上被什么东西在压着,睁开眼发现是张元英伸了一只手过来,手上还拿着一个有圣诞元素的方形礼盒,里面装着一个苹果

 

“这是?”

 

“今天平安夜,不是吗?”

张元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耳机摘下来了,鼻头被冻的微微发红。

“收着吧”

说完又把盒子往安宥真身上推了一下

 

“…还以为你不会送人东西呢”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没人情吗?”

张元英翻了个白眼 

 

“我可没说”

接过盒子的时候碰到了张元英纤细的手,很冰,再想到那个人冻到发红的鼻尖,安宥真问她:

“不冷吗?”

 

“有一点 ,今天穿少了,忘记天气预报说会下雪”

 

“放这里面吧,我口袋里有发热贴”

这次没有那么多情绪。安宥真把苹果放好在书包里以后就拉着张元英的手放进自己外套口袋里,两个人的手贴在一起,安宥真觉得自己心跳的很快,但是说不出原因。可能是有些高兴,看见张元英继续望着窗外面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她想起来自己做的那个梦。

 

“安宥真”

张元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过头来

 

“啊?”

 

“你的呢?”

 

“什么?”

 

“…没事 没什么”

 

 

 

-

 

今天气氛很奇怪。张元英比任何一天话都要少很多,问是怎么了 得到的回答是没什么,把所有贺卡送出去以后安宥真坐回座位上,发现张元英在画几何图形,又很暴躁。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暴躁。这人是怎么了,安宥真把所有动作幅度变得很小,但是笔尖和纸那样的摩擦声实在太大,所以非常小心翼翼地开口。

 

“怎么了吗?”

 

张元英的画笔又停下了 

 

“没什么”

 

自讨没趣,安宥真把头埋在桌子上趴着准备睡觉,又听见旁边的人来了一句

 

“只是我真的很讨厌画画”

 

张元英的冷漠,对任何人是平等的

 

但其实安宥真把贺卡收起来的想法在收到张元英苹果的那一刻就消失了。回到家以后还是写了贺卡,可发现根本写不出太华丽的词藻,大概是太熟悉了,又觉得不好送出手,觉得不够隆重,所以早上带来后就一直放在了抽屉里,一直很犹豫。最后想等着适合的时候送出去,但张元英今天的好心情似乎被雪覆盖了,送礼物至少要两个人都开心才可以吧,就这样煎熬的过了很久,到今天把所有贺卡都送出去以后,都没有把那张只属于张元英的贺卡送出去。 

 

趴下快要睡着的时候安宥真又趁着大脑清醒,把昨天到今天的事情都再次回忆了一遍,想找出张元英不开心的原因,才想到昨天在公车上自己没有听懂她问的那句话以后张元英就把放在自己口袋里的手抽回去了。到后来在岔路口分别回家都没说过话。那时还以为是张元英太冷了想赶紧回家,可现在想想大概不是。

 

张元英是不是想要贺卡?

 

 

 

今天的车等的比较久。但是安宥真也一点都不着急,两个人一直没有说话,一直到车来了以后跟着张元英坐在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暖气开的太足,所以把外套脱掉了,剩了一件毛衣在身上。刚把外套叠好戴上耳机以后转过头去又看见张元英在看着窗外的什么东西,但是没有严肃的神情,只是嘴角轻轻扬起来了一点,安宥真很自然的凑到张元英的旁边一起往窗外看,酒窝也露出来。

 

“在看什么?”

 

张元英微微开口说了一个字,但耳机放在安宥真的耳朵里面有些遮盖了她的声音,但能从嘴形看出来。

 

“雪”

 

张元英转过来。把食指抵在安宥真的太阳穴上往后推。安宥真就乖乖把头收回来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看见张元英向自己伸了一只手,安宥真就把右边的耳机摘下来放在了那只手上,看着张元英把那只耳机戴上,打开了mp3,放了张元英最喜欢的那首歌。

 

“看见贺卡了?”

安宥真把音量调小了一些

 

“嗯”

 

公车慢慢往前行驶着,窗外的房屋树木也慢慢后退。张元英慢慢把头往左靠搭在安宥真肩膀上,然后过了一会又调整了一下姿势,把下巴放在了安宥真肩膀上。鼻尖刚好碰到了安宥真的脸,凉凉的让安宥真往后缩了一下。

“张元英,好痛,不要把下巴戳在我肩膀上”

 

旁边那个人没有听,又用了点力

“呀!张元英!”

 

“这是在惩罚你不给我贺卡”

 

“可我都已经给你啦!”

 

“你给的太晚了”

 

“那不是你自己发现太晚了吗!”

 

反应很慢但是没有太笨。安宥真想到张元英可能是因为贺卡的事情生气以后就在她出去的时候悄悄放在了她的书包里,放学的时候张元英也很顺利地看见了 一直到坐上公车的时候安宥真都在等张元英主动开口。可是没有,那个人给的线索也就是靠窗坐下的时候笑了一下,但也足够让安宥真有把握把另一只耳机分给她了

 

闹了一会以后有些累了,两个人都开始静静听歌,安宥真想到什么,微微转过头

 

“张元英,你的回礼呢?”

 

是开玩笑那样说的。因为张元英已经送了一个苹果,这样就足够了,但没想到张元英居然真的说。

 

 

“以后再给你”

 

 

...

 

 

 

虽然没有开口说,但是觉得元英如果提起来的话应该就是想要贺卡的意思吧?所以就简单写了。想了很久,因为我们每天都待在一起,好像也想不出要说什么了。对了,我的耳机修好了,你知道的吧?那明天放学时像往常一样一起等车回家吧?这次换一首歌一起听。上一次你听了我喜欢的,这次一起用我的mp3听一下你喜欢的歌吧

圣诞快乐  张元英

 

 

 

 

/

 

 

安宥真的初恋是很突然就到来的。情窦初开的人得到了意想不到而且渴望很久的喜欢,整个人都激动无措,还没有仔细研究之前未解决的问题就抛开所有迎接了这份恋爱。是之前暗恋的人,安宥真在那通电话里和张元英说,很突然的就接到了那个人的电话,很突然的被告白,很突然的知道对方也关注了自己很久,很突然的被问要不要发展恋爱关系。一切都让她觉得茫然,于是和那个人说需要自己考虑一下以后挂断了电话,给张元英打了过去。

 

“那你怎么想的?”

张元英今天的话比以往都要少,安宥真没有感受到。只是觉得大概是因为张元英接电话前在画画的缘故,所以接着说下去了

 

“我不知道,所以来问你,好像你给的建议更好一些”

 

“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就那样选就好了”

听筒那边传过来的声音没有回音,很清晰

 

“我只是总觉得我可能会失去什么”

 

“比如?”

 

“不知道,但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跟着心选就好了”

 

“知道了,会好好想的”

 

刚说完这句话电话就被挂断了。没有像电影主人公那样互诉衷肠的画面,也没有其中一方挂断以后另一方对着一段盲音的独白。虽然安宥真自己也没觉得这些场景会发生,只是默默从书架上抽出来一本被透明塑封的日记。封皮已经脱落了,是那天写完以后被张元英不小心弄掉的,也没有生气,只是说没关系,反正也快写完这一本了,再买一本就好了,这样说张元英才少一些愧疚。但是在那以后就没有在写过日记了。

 

安宥真轻轻把封口撕开,翻开其中一页看了很久很久。密密麻麻的字跟心里堆积的石子一样多,最后又小心翼翼把日记本放回去封起来,如释重负倒在自己床上睡着了。

 

 

 

-

 

 

只要做了一个选择就会面临无数个选择,后面的选择都是在为前面的选择买单。人都是很贪心的,安宥真深知这一点。即使可以把喜欢很平均的分给任何人,但在恋爱上这件事情是行不通的,喜欢就只能是一个人的专属物品,就算是朋友之间的喜欢也不可以。如果太过多给予别人关心就会被定义为滥情了,当然不想做这样的人,所以只选择了其中一个。

 

因为这样,两个人即使是同桌也没有像以前一样常常说话了。要比一开始没谈恋爱那时的纠结要更加别扭,就连开口都需要很大勇气,但没有人能说出原因,没有人去追究到底为什么。张元英会对自己露出伪善的笑容,怎么去定义这个,是因为张元英以前很少发自内心的笑,可自从自己谈恋爱以后这样伪装的笑容就变多了。对任何人都是,平等的冷漠和疏远。安宥真想,原来自己也不是个例外。 

 

所以告别了想主动说话的纠结。也没有要等张元英主动开口的打算,两个人就这样冷战了很久,虽然什么都没发生,觉得心里有空缺。安宥真开始用恋爱尝试弥补,但效果微乎其微。只是感到无缘无故的难过和压抑,用余光看着张元英画画时的侧脸,总觉得她更加阴郁了。周围像下雨了一样围着乌云,也没有再一起回家,只是会看着张元英独自上车的背影发呆很久。然后把手里的mp3音量调到最大,为了盖住一些不该有的情绪。

 

 

但还是分手了。恋爱从冬天延续到初夏就宣告结束。几个月而已,对方提起的,理由还是一开始就困扰着两个人的问题,你好像没有把很多心思分给我。你要关心的人有太多了。我不觉得我是特殊的。对方这样说,因为感觉到辛苦,所以主动结束了关系。

 

其实按理来说是好事。恋爱以后安宥真很少觉得她属于自己,只属于那个人。好像失去自己了,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原来一开始害怕失去的东西原来是自己,可是很害怕主动提起对方会难过,所以凭着心里所剩不多的喜欢维持着,就这样到了对方也熬不住的时候,

 

但心里还是会感到莫名其妙的失落

或许是因为真正喜欢过 

 

 

 

-

 

“晒太久太阳的话会中暑”

张元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后花园的大理石长椅边上,看着躺在上面的安宥真。替她遮住了从头顶树叶上照射下来的阳光。

 

“这是在树荫下”

听清楚来的人是谁,安宥真继续把手臂挡在自己脸上,无论是手臂还是脸上都有汗珠黏黏腻腻的,有点讨厌夏天了。

“还以为你不会出来了”

 

但是是预料到张元英应该不会拒绝自己才那样做的。因为时间过得太久,两个人都不是对方的同桌了,换座位的时候除了互相对视几秒好像也没有人有想要再向老师争取一下的想法,大概都觉得很没有必要或者拉不下脸。所以刚刚安宥真对着斜前方打了很久的响指来吸引张元英注意,很奇葩的做法,可比起直接叫张元英的名字这大概是她能想到最好的方式了,传纸条的话更加不要说了,会别扭的起一身鸡皮疙瘩,但响指到最后引来的是周围人的注意,张元英一直没有回头。知道是故意的,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关系呢。

 

“张元英,你为什么不回头”

“明明能听见我打的响指”

安宥真继续躺在长椅上没有给张元英让位,张元英也还是一直站着,无意帮她挡住头顶上洒下来的阳光。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叫我”

 

“…后面不是叫了吗”

 

“所以我现在不是出来了吗”

 

“..." 

 

好像叫张元英出来不是为了吵架的,得好好说话才行,今天叫她出来是因为...

 

“安宥真,你哭了?”

 

“是太阳太刺眼了”

 

“...太阳晒的是我”

 

“…”

 

“...下节英语课,不要迟到,没什么事我回去了“

张元英没有继续问。蹲下不久后又站起来,阳光全洒在安宥真手臂上,没有打算真的走,起身的速度其实很慢,但那个人没有叫住自己,而是用很特别的方式让张元英留下了。

 

哭了。哭的很难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起来了。但始终没有把盖在脸上的手臂撤下来,张元英条件反射蹲下去帮安宥真擦眼泪的时候想到了那一次在合唱室门口的样子。那时哭的可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啊,这是怎么了,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大声的抽泣,让张元英也变得很无措了。一直尝试着把捂在那张脸上面的手臂掰开,可是安宥真力气比张元英更大。 

 

“到底怎么了?”

 

“觉得难过”

 

“你分手了”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张元英出来找她之前就想过会是因为这个。

 

“好像太脆弱了,我哭得很难看吧”

胸口不停起伏着,张元英把口袋里准备好的纸巾轻轻塞进安宥真手掌里,接着轻轻把她的手臂拉下来。看见安宥真眼睛很肿,一定不止今天哭了。

 

“...安宥真,没关系的”

“真的没关系的,像以前那样就好”

 

“真的…很痛苦...原来失恋是这种感觉吗”

 

“没事的…哭完就好了”

 

“...对不起”

 

“会过去的”

 

 

在这之后,疏远的关系看起来缓和了一些,两个人也像往常一样一起等公车回家了。和很多看似无解但其实仔细琢磨就能得出答案的数学题不一样,张元英到后来也没有想通一件事:安宥真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但想不通的也许不止一件事。还有安宥真为什么会在合唱室门口哭。还有自己很多不受控制的欲言又止,还有很多未知的自己都不曾揣测过的情绪,时间从指缝之间飞速流走,所以这些无解命题到后来也没有得到回答,只能用不知道来搪塞了。

 

青春也和这些事情一样,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就翻篇了。

 

 

 

-

 

下了很大的雨,成千上万滴。

 

雨季都是湿润的,黏腻的。虽然下着雨,但穿着短袖也能感受到大地渗上来的高温,闷热的,连下了好几天。地板上的积水还未干透就又要迎接一场新的雨,所以水洼里也常常积攒了很多淤泥。安宥真走路时会避开那些坑坑洼洼,害怕泥泞沾到自己的鞋上。所以大跨步走着,穿梭在各个泥坑外的一点小空地。 

 

分手以后就迎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单恋空窗期。这样也不错,安宥真觉得,至少不用被一些不重要的人牵动心情了,找回了自己。 

 

但有些事情不去想通的话也该到了想通的时候了。

 

 

安宥真推开天台大门以后找了一块砖头把门挡住,好让后面的人有空余的地方进来。门不会被风吹关上,找到那面墙以后把口袋里的油漆笔拿出来放在手里,拆开笔帽一支一支在墙上画一笔。确保每一支都不会断水之后又摇了摇,里面的滚珠发出声音以后又放回口袋里。

 

听见门被推开一些的声音,很警觉的看了过去,发现是自己等的人以后才放下心。

 

“你来得好慢”

 

“看你也没来多久”

张元英走过来的时候不知不觉踩到了地上一个很浅的水洼。溅起来的水渗进鞋子里才有点感觉,这时才想起来最近一直都在下雨,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灰阴阴的,心里想着雨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过去。

 

“确定要这个时候写吗?下雨不会被冲掉?”

 

安宥真递了两支给张元英

“被雨冲掉的话再过来写就好了嘛”

 

“拜托,你还想再拉我出来逃课?”

 

“开玩笑的,我特地拿的油漆笔,应该不会的”

 

学校里是必须存在涂鸦墙的。如果没有的话也会被人为创造出来,很幸运的是学校里的前辈先开辟了这样的地方,就在天台这堵墙上,所以两个人在写愿望的时候没有抱着愧疚的心,只剩下诚心许愿。不能偷看愿望,不然就不灵验了,所以没有选在同一块地方。

 

但合上笔盖以后决定一起再写一个,所以找了一块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小地方。安宥真拔开笔盖以后余光瞥见不远处天边闪了一下,是要打雷了,或许马上就会下雨,得快点结束才行。 

 

“你想一个吧”

安宥真把笔递给张元英

 

“那就写,祝我们以后都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好”

 

好像除了开心也确实想不到其他的愿望了,张元英弯腰往墙上挑好的空白处写了一行字,安宥真俯下身凑过去,最后写署名的时候干脆也直接站到张元英后面,靠得很近。能感觉到自己的气息都打在张元英耳朵旁边,鬓角的碎发有意无意的扫着安宥真,又想起来那张侧脸,跟现在一样白皙。 

 

“这样的话可以吗?”

张元英写完自己的名字以后合上笔盖直起身转过头。刚好跟安宥真对上视线,从来没有靠得这么近过,鼻尖绒毛都相碰的距离。从张元英的眼睛里,虽然看见了灰阴阴的天还有乌云,但看不出来之前那种对任何人都平等的疏远还有漠不关心,是一种很热切地。想要靠近的眼神,那一瞬,居然透过张元英的眼睛感受到了这么多。

 

不应该、不应该是这样的

 

好乱,那时是什么地方乱了,心里似乎有回答了。

 

没有刻意拉开距离。只是僵持在原地,过去了几秒,过去了十几秒,从对方的眼神之中读懂了一些什么。于是慢慢靠近了,渐渐的,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油漆笔掉在地上滚落到脚边也没有人去管。 

 

在双唇快要相触的时候,天边打了响雷。

 

无限的靠近停止了。张元英或许是被雷声吓到了,把头埋在了安宥真的肩膀上,身体起伏着,但也可能不是因为这个,就那样一直揪着安宥真的校服袖口什么也没说。

 

好像搞砸了。这是不应该出现的,至少这样的情绪,这样的感情,不应该出现在她跟张元英之间的。但可能已经藏了很久,早就在心里某个地方生根发芽了。谈恋爱时看着那个人的脸,总会不自觉想起来另一个人,另一个声音。 乱的也不是头发,是自己的心跳。无法面对这样的感情,无法面对那个人对所有人的冷漠与疏远。所以发自内心认为没有办法再去暗恋任何人,把喜欢分给很多人,因为注意力也都只在一个人的身上了。

 

一切都是悄无声息,不知不觉的。可又藏在挂了电话那一天晚上看的那一页日记,看着那个人独自踏上公交车以后的失落感,做梦的时候见到的脸,还有拥抱里。

 

安宥真叹了一口气,但是张元英比她先开口。

“不要跟我道歉”

张元英把袖子捏紧

“已经决定的事情,就不要道歉”

 

“可是我不明白”

“这算喜欢吗?张元英”

 

是喜欢还是没忘掉的执念

 

肩膀上还待着张元英,安宥真只看着面前那一滩积了很多污垢的水洼映出灰蒙蒙的天。像刚刚在张元英眼睛里看见的一样,但是很快就有了无数个圆圈在上面荡漾开,打破了死水的平静,一滴一滴,变成成千上万滴。 

 

下雨了。

 

“我不知道,不应该问你自己吗”

张元英把头从肩膀上抬起来看着安宥真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下起了毛毛雨,说出这句话时,看着雨幕里的张元英。好像这个人的眼睛里也下雨了,为什么能从她眼里看见天空给的倒影更加清晰了,是失望的神情。

 

 

雨慢慢变大了。变成水滴打在两个人身上,因为害怕雨水滴进眼里,所以张元英轻轻眯着眼睛,把手挡在了自己额头上。

“那就不能不管吗?”

“像之前那样相处,像之前那样一起回家,不提这件事情,既然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话”

 

“...像之前那样相处吗?”

 

“嗯 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因为都不确定,不是吗”

 

“好,那就这样”

 

收场不算很难看。但很多事情疑问都没有解决,仍然还有许多不明白。可是捡起油漆笔以后就没有人再打算提起了,十八岁的欲言又止有太多了。那是自己没有办法控制的,就算觉得这件事没有好好结束也无能为力。

 

最后在大雨里很狼狈的跑向天台大门,安宥真听见身后的人叫住自己。

 

“安宥真”

张元英站在雨里,衣服也早就被打湿了,脸上流动的分不清是水珠还是别的。

 

“如果你给别人的和给我的是一样的,我就不要了”

 

 

吃苹果的时候没有人想过苹果里会有蛀虫,做选择的时候也同样。很多人意识不到自己会后悔,后来回顾那些难堪的场面,才发现伤害早就造成了。如果还用虚假的伪善去寻求弥补方式也是很难被原谅的,因为太擅长把善意分给任何人,安宥真做不到从一开始就远离对方,一直在立场和立场之间徘徊不定,这也成为了张元英再次疏远她的原因。说好的像往常一样相处也就自然而然被抛弃在那个雨天了,无法反驳张元英这样的作法。

 

因为知道给不出任何承诺,所以很自觉的降低期待了。

 

 

-

 

高中三年级两个人没有在一个班上。张元英被分到了楼上的班级,成绩是最好的,压力也随之增大。安宥真常常在上课时走神,透过一楼窗户,再穿过摇曳树丛,去找另一栋楼夹在零零星星叶子缝隙里的张元英。常常穿梭在一片树叶到另一片映了阳光的树叶之间,有时的角度不好,那个人会完全被树叶遮挡,这时安宥真会将椅子移动,调整到能看到张元英的角度。但这样的机会也少得可怜,张元英除了打水和上厕所之外几乎很少走出教室,这也变成了在课余作业和考试以外的烦恼。

 

但也有感到开心的时候。张元英会偶尔趴在栏杆上透气,安宥真看她望着远处,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只是盯着很远的地方,虽然离得远,但也依旧感受到在透过远处看什么东西,就这样看着张元英从出来到回去,总会差一点就错过原本该拥有的知识,笔尖在字与字之间来回的时候也总会想起张元英画画的样子。

 

这个时候安宥真就会想,以后还会有很多次。

 

不是不能说话。只是变得说话都需要理由了,两个人都在莫名其妙的事情上很爱较劲,没有主动的一方,只能等老天爷给予机会才有可能被其中一个人把握住。

 

 

最能体现学校个性的地方一定是挂满宣传海报的走廊。有时候会放一些学生临摹的画和宣传语,有时候是一些活动的照片和宣传照 能体现这所学校很棒的东西都在这堵墙上,不过宣传照当然是要挑学生代表专门拍摄才行。张元英也很不幸被选中了。那是没办法拒绝的,因为那位老师已经趁交作业的时候邀请自己好多遍了,说元英不仅是年级的代表,也是整个学校的代表,如果去的话一定效果很棒,就只是拍几张照片而已。很快就能回来,而且也不止一个人,没关系的吧?

 

原本是不想浪费上课时间来做这些事情的,那样都可以背好多个单词了。但张元英还是掂量了很久。比起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面对紧张又高压的竞争氛围,还是趁这个机会出去透透气吧,于是就用那样正当的理由出去了几节课。

 

不过如果当时她知道学校请的造型师要把发胶喷到头发上面紧紧贴着的话 一定不会答应的。

 

...

 

 

穿过一条挂满绿色藤条的路就是宣传走廊。这是张元英第一次自己逃课出来。以往都是安宥真拉着一起的。手里拿着黑色的马克笔,笔帽被食指和拇指合力拔开又被按回去,是在纠结,但也下了一半的决心,要去把宣传海报上的自己涂掉。至少把脸涂掉,学校的摄影师拍的实在是太难看了。虽然靠身形比还是会有人认出自己,但那么大一张海报如果有一大块地方是黑的就有点太不合理了。所以计划好了一会的动作,要在多久之内完成,这是第一次做这么叛逆的事情,如果要细数的话也可以多加一条,就是安宥真拉着自己去天台的涂鸦墙许愿。

 

张元英开始后悔是在一分钟过后。在那条路的转角处,不是因为偷偷涂掉自己的脸被哪位发现,甚至都还没有开始动手涂,是因为转弯的时候撞到了一个人。不想自己的计划被耽搁太久,所以还没抬起头的时候想好了道歉的措辞。但抬头之后发现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那张脸,那个人正在睁大眼睛看着自己,表情又有点疑惑。

 

 

“怎么过来这边了?”

又是张元英先开的口 

 

“没什么,就出来走走”

安宥真动作有点不自然。

 

“好吧,那拜拜”

 

“张元英”

衣角被扯住了

“…一起走走吧?”

 

 

...

 

 

“原来你逃课出来是这个目的吗”

安宥真站在那副海报前看着张元英的那张图片。是一张在画画的侧身照,画架摆在草地上,张元英本人很端正的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笔办着假动作画画。

 

“不是,但是有一半的原因”

 

其实是想自己出来单独呆一会,最近心情不太好。

 

“...”

 

“安宥真,你不准笑”

听见安宥真憋笑的声音,张元英瞪过去。

 

“快涂掉,我帮你看着”

 

很迅速,张元英拔开了笔盖。目标很明确的对准自己的那张脸开始涂鸦,但好像拿错了笔,怎么涂都差一点意思,好像拿的不是油性笔。涂的太费劲了,又用了点力气上去,但发现一开始被自己涂黑的那一小部分都刚好风干被笔头擦掉了。

 

“张元英”

正在无措的时候听见安宥真小声叫自己

 

“马上,别催我”

 

“不是...你往左边看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张元英用余光往那边看,有个身影从远处开始不断靠近,看着很像自己最讨厌的那位老师。

“好像没挑对时候啊…”

 

“没办法,先涂掉再说吧”

 

“...好像真的不是时候”

 

听见安宥真这样说。手上的动作又用力了一点,还是没办法涂掉,感受到那个身影离这边越来越近,但很幸运的是出现了墨水,张元英开始涂自己的脸,快要涂好的时候自己衣角被拉了一下。

 

“张元英,你说三二一,我们就跑”

 

“三…”

 

结果是刚合上笔盖还没说完就被拉走了。

 

 

...

 

 

“为什么逃课出来”

 

“你不也是吗”

张元英坐在对面的大理石长椅上看着安宥真。还是像以前一样躺在上面,用手臂遮住脸,那样好挡住从树上洒下来的光斑。

 

“但你逃课很稀奇诶,跟我又不一样”

 

“就是想出来走走就是了”

 

“压力很大吗?张元英”

 

其实是能猜到的,从这个人每次趴在栏杆上的时候。看得见张元英神情里流露出的那些,还有微微皱起来的眉头也都看得一清二楚。又想到她对任何人几乎平等的冷淡,在高压的环境里一定没有怎么跟人说过话,虽然被帮助了也一定会用善良的笑容来表达感谢,但又不是出自真心,很长一段时间都苦恼于怎么帮张元英分担一些心事,但后来这样的想法也就不了了之,因为想要打开这个人的心太困难。

 

“嗯”

 

“试着说说,可以吗?”

 

因为这样的邀约很难得而且特殊。所以张元英没有拒绝。

聊了很多事情。聊到了焦虑的志愿,还有看不清路的未来,都让自己感到很迷茫无措。原来很公式化的人也会有喜怒哀乐,这是安宥真在听完以后心里想的。不过还是很开心,张元英愿意把负面情绪抛给自己。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除了这个人说自己很讨厌画画,最后说了很多让对方舒心的话,在那以后看过去,张元英也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自己对面的大理石长椅上了,只不过没有用手臂挡住,任由光斑洒在自己脸上,闭着眼睛说话。

 

...

 

“安宥真”

 

“嗯?”

 

“我发现我好像喜欢上画画了,现在会不会有点太晚了”

 

“当然来得及。只要是自己愿意的事情,什么时候喜欢都不算晚”

 

“好”

 

 

光斑又在两个人的脸上拂动了很久。

 

 

-

 

当愉快和不愉快的都过去。就迎来理所应当的告别。很顺利地毕业了,两个人都是,考上了还不错的学校。拍毕业照时安宥真顺着站满人的弧形楼梯看过去,在几百个学生里找到了最显眼的张元英,扎了高马尾,穿着很白净的校服,又想起相机里的那一张侧脸,还是和之前一样漂亮啊。喧闹声也逐渐在耳边消失了,直到摄影师按下快门的那一刻,安宥真脸上的笑都是来自人群中的张元英。

 

 

...

 

 

“你在这里啊”

安宥真终于跑到张元英面前,拿着专门带来的拍立得在她面前晃了晃,拍完集体照以后大家都散开了,幸好长得高一些才好从涌散的人群中挤出来,才发现张元英上楼了,在栏杆趴着,往之前发呆的方向看着。

 

“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来找你”

 

其实是想要合照,在下面和朋友们拍的都差不多了。唯独就剩下张元英,拍立得一共能放十张相纸,是算准了在剩下两张的时候才上来找张元英的,如果第一张没有拍好的话,还有最后一张可以拍

 

“安宥真”

 

“啊?”

 

“你看那边,”

张元英没有转头,指着平常望着的方向。 

“今天的天很好看”

 

安宥真听见以后抬头。望见的先是张元英的脸,远处的光打在了鼻梁上面,能从她眼睛反光里看见很漂亮的天空,是日落。正好赶上了日落,粉色的天挂在面前,和张元英融在一起了,看起来像一幅画,很漂亮。心跳好快,看见张元英的脸上映着晚霞变成了淡粉色,好像她也在为自己心动。

 

“很漂亮,张元英”

 

“我也觉得”

 

“我是说你”

 

听见这句话的人明显愣了一下,之后很自然地笑了一下。

“不和我拍照吗?既然都把相机带来了”

 

“啊!对”

安宥真才想起自己上来的真正目的

“但是现在的天太好看了,想留下照片 ”

“我帮你跟天空合影吧?”

 

因为太漂亮。想要留下照片,就算剩下两张相纸也没关系,剩下那一张好好拍就好了。所以就毫不吝啬的说出口了。

 

“好”

 

对准了人物 按下了快门 闪光灯亮起的一瞬间 心跳也要跳出来了一样 好在被快门声掩盖住了 很兴奋的拿起照片 在手中放了一会之后再拿出来 看见的却是一张曝光过度的脸 天边的粉红在照片中已经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张元英的轮廓 明晃晃的发丝 

 

“啊...”

 

“怎么搞的?”

张元英凑近看了一眼

 

“大概是调错模式了吧”

 

“没关系的,再拍一张就好了”

 

“我找你的时候还剩下两张相纸,现在就剩下一张了...”

 

“...”

“没事,那就先拍合照吧”

 

“好”

 

因为没有第三个人。也没有延时摄影模式,两个人都很自觉地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张元英主动从安宥真手里接过了相机反转着举起来,另一个人也很自然的靠近了。按下快门的时候嘴角被张元英发鬓的绒毛碰到了,原本紧张到僵硬的五官也不自觉笑起来,那一刻的心里在想。

 

一定,一定要好好珍藏,这张照片。

 

...

 

“对不起...”

安宥真泄气一般趴在栏杆上。

“我真的真的算清楚了刚刚好剩下两张的”

 

大概因为记错了。拍完照时才发现相纸很久都没有出来,后来揭开盖子以后才发现相纸已经用完了,刚刚那张曝光过度的张元英就是最后一张,很可惜的。没有得到最后穿着校服的合照,安宥真拿着那一张曝光的拍立得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没关系的,又不是最后一次见面,以后还可以拍”

张元英拍了拍旁边那个人的肩膀

“听过那句话吗?”

 

“什么?”

 

“潦草的告别才会再见”

“所以,没有拍照也没关系,还有下次”

转过头去,看见最后一点赶着消失的余晖又映在张元英的脸上,看着那个人在笑,自己也不自觉地笑了。

 

“好,你说的”

 

 

-

 

 

大概是最后一次一起等公车,一起听mp3,一直到到站了安宥真都看见张元英手里抱着一个长方形的礼盒,但没问出口是什么,于是一直到了平常该告别的岔路口。张元英才主动把那个礼盒推到安宥真身上,像那时平安夜的苹果一样。

 

“这个,送给你”

张元英看起来很开心

“之前欠你的礼物”

 

“啊...”

安宥真接过以后仔细看,包装的很精致,有花的元素。

“会好好收藏的”

 

“那回家吧?”

 

“嗯,回家吧”

 

和以前没有区别。在岔路口告别以后就往家的方向走,没有人透露出不舍。好像是觉得以后还会再见的。所以不用担心,很自然的把笑挂在嘴角,想起了很多,想起了雨天的涂鸦墙,想起了未完成的素描作业,想起了被无意间掰断的炭笔,青春期也就这样走到尽头。仍然有很多事没说出口,可那真的重要吗?结局如果是好的,过程难过一些大概也没关系吧。这是18岁的安宥真在转身后想的。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所以转身以后看着张元英的背影,没有停下,而是倒退着走路。

 

“元英xi!”

 

远处的人回头了,安宥真把手里的礼物举得很高,边挥舞着。

 

“毕业快乐! 元英xi!”

 

那边的人似乎笑了,停下了脚步,也朝着自己挥手。

 

“你也是!毕业快乐!”

 

如果和你做了太多有仪式感的事情,那告别悄无声息的话其实也没关系。

 

 

-

 

 

 

后来还做过几个有张元英的梦。

 

连各种细节都记得很清楚的有两个。  

 

梦见自己躺在汉江公园的长椅上。准确来说是躺在张元英的腿上,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所以没有过多的自责,梦里的张元英不会跟自己吵架,风在江面上刮,深色水面泛出波光粼粼的夜。安宥真指着江面上的轮船说了句话,张元英没听清楚,俯下身把耳朵凑近来听,安宥真又把那句话重新说了一次。但是张元英没有回答什么,而是把头转过来,面向安宥真,慢慢靠近。双唇差一点就要相触的时候,张元英后退了一些,安宥真凑了上去却被推开了。

 

 

还有一次是天上下了很大很大的雨。她梦见自己撑着一把伞,在自己旁边走的是张元英。又是一句话不说,黏黏腻腻的空气中,两个人的手都抓着伞柄,自己的手覆在张元英手上,转头过去想要看清楚身边的人,却发现旁边的张元英眼眶湿润,眼泪好像已经融进大雨里。所以开口问:

“你怎么了?”

 

安宥真看见张元英轻轻摇头 

 

“可是你在哭啊?”

 

 

后来,张元英就很吝啬的再也没有出现在她梦里过了,很小气。就连梦里见面的机会都没收了。日记本偶尔会被小心翼翼地翻开,但再也没有下笔。安宥真想起来这个本子在那个午后被张元英弄脱皮的样子,忽然明白当时没有生气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日记本的主角就是张元英,终于意识到自己心里的答案是什么时。张元英也早就不见了,青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埋葬在某个雨天的角落了,说不出口的喜欢是遗憾,藏在张元英那天告别以后转身回家渐行渐远的背影里。 

 

回忆好像也跟那张曝光过度的照片一样,一起变得模糊不清了。

 

 

 

 

李贤瑞的兴趣班在周末下午结束。所以今天睡到自然醒以后就很自然的穿衣服出门开车到了家人发来的地址。又是雨季,小孩子的衣服都是很珍贵的。如果沾湿的话会很难过,特别是像李贤瑞这样的十几岁小孩。所以就算是开车出门安宥真也多带了一把伞放在后备箱以防万一。

 

当时李贤瑞被爸妈送去学美术的时候问过自己一个问题:宥真姐姐,兴趣班如果不感兴趣还叫兴趣班吗?怎么了?突然问这个问题?然后安宥真听见自己的小表妹说:只是我真的很讨厌画画,可为什么还是要让我学?被吓了一跳,差点跟记忆里的某个人挂钩。公式化的孩子太可悲了,还好自己是懂得反抗的那一类。不至于太闷骚。

 

到了画室已经是差不多可以下课的点了,在门口站着也很无聊。所以就干脆走进去等,整个画室对家长是很人性化的设计,进门的时候就发现了。大概不止安宥真这一个家长会走进来看,所以很贴心的把所有的教室墙壁都设成了透明玻璃。

 

安宥真是在观察了一会以后才发现这扇玻璃是外面可以看见里面,但是里面是看不见外面的。因为自己站在教室外面找到李贤瑞并且尝试挥手以后无果,更因为她往讲台看过去的时候发现了站在上面的老师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人。

 

可对方并没有发现她。

 

 

最后是在停车场和张元英说上第一句话的。原本没有打算主动打招呼的,徘徊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一句话不说走掉,比起突然这样很尴尬的见面,还是有机会用更好的方式吧。虽然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不足在哪里,可就是不愿面对。那么多年没见的人,好像无论用什么方法,以什么样子见面都会很狼狈。

 

如果没有下雨,没有看见张元英因为没带伞无法离开的话。 

 

 

张元英是有点惊讶的。在原地站着打算就这样等雨停,但有一个黑色伞柄递了过来,抬头看是自己七年没见但是再熟悉不过的安宥真。但是第一句问出口的不是“你怎么在这里”是:

 

“...你不用吗?”

 

很奇怪的问句,像没有中间的七年一样。两个人昨天,甚至上一秒才见过,才呆在一起。只是现在要因为雨伞分配不均这件事情暂时分开一会。

 

“我开车了”

“你拿着吧 或者要不要我顺路送你回去?”

 

“贤瑞和我说过她家在哪,不顺路,你回去吧”

 

空气里只剩雨水的声音,死一般孤寂。

 

“那个...你还好吗”

是张元英先开的口

 

“还可以,你呢“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张元英双手微微摊开一些,意思是她现在在当老师。过的怎么样如你所见,好或不好由你自己定夺,可惜这样很尴尬,安宥真有些无措了。在感受到雨水渗进鞋子里的湿润以后才开口

 

“伞下次见面再还给我吧 我走了”

 

“谢谢”

 

很熟悉的,对任何人都平等的冷漠和疏远。

 

可是不应该这样,七年过去了,还是觉得不该这样的。 

 

毕业以后就再也没有找过张元英了,很奇怪的疏远,在开心过后就占据整颗心,意识到了不能这样,所以没有主动去联系,那是不应该出现的喜欢。不应该有的,会让自己感到难过的,所以选择了从一开始就不接受。没有了解那个人的心意,自己也无法抉择。所以避开了,没有其中一个人出国以后就断联失踪的戏码,只是很默契的没有再去找对方,很默契的背道而驰。

 

但在上车之前安宥真还是撤回了脚步,扶着车门站在原地,透过雨幕看着张元英,只不过这次淋雨的是安宥真,对视了一会以后还是决定开口。

 

“你真的喜欢画画吗?张元英”

 

张元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伞打开走进雨里了

 

“这很重要吗”

 

水洼被踩开了

 

 

-

 

“听起来真的很平淡,如果拍成电影票房肯定烂到爆了”

朋友拿起酒杯往嘴里送了一口,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说话都很犀利。安宥真的玻璃心也早就被磨平了 

 

“更盛大一些的事情吗,我想不到了”

 

“可是宥真这么说出来,就真的好像只是普通同学发生的事情一样,其他也没什么”

 

“但如果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还有心虚,难过的情绪呢?还会觉得纯洁吗?”

 

安宥真将自己从桌子上撑起来托着脸,脸有点泛红,还是不太喝的习惯所有酒类,一会还是叫代驾好了。

 

“说是这么说,可就因为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也做了很多看起来没有意义但是很有意义的事,所以告别悄无声息的话,也是没有关系的吧?”

 

“你跟我当时想的一样”

“可就是会时不时想起来,我心里好像有点过不去,而且也太巧了。七年没见过,偏偏就在那天见面。可就像刚刚和你说的那样,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和我说着那样的话,这也太奇怪了”

 

“拜托,过不去的事情要说的话就太多了,不要像个傻瓜”

朋友的手搭在了安宥真肩膀上,好吧,白说了,大概没人能听得懂的。也不强求别人能懂了。一个故事如果多了几个旁观者的话心态就不一样了,至少她是这样。

 

自己和18岁时差距有多大?现在25岁,那些事情都过去七年了,每个瞬间都还是记得很清楚,那个人在雨天流的眼泪滑下来的弧度都快要刻进脑海里 可再次见面这么突然的发生,安宥真有些无法面对过去的自己了。

 

两个人共同的愿望是。以后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可现在似乎没人做到,所以临走前才问张元英那个问题,可那些未知的心情,从来没有问出口的问题,估计也得不到回答,只能用不知道来搪塞了。

 

青春到底是什么时候被翻篇的,是在无数个想拨过去却犹豫不决的电话里,还是欲言又止以后的放弃,还是无数个想要告白牵手的瞬间。

 

-

 

“姐姐,向日葵有什么寓意吗?”

 

李贤瑞坐在副驾驶上靠着窗户,看玻璃上的水滴掉落又慢慢滑下,十几岁的人总是有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成熟。安宥真不喜欢,第一是因为觉得这样只会教出来一个很麻木的人,第二就是因为李贤瑞太像张元英了,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对任何人的冷漠和疏远感,但好在才十几岁,这样的感觉不太明显。所以比起让父母陪着她,安宥真更愿意亲自陪她。 

 

“向日葵?”

 

“嗯,今天练色彩的时候老师问我的,可能是因为我画的是一株向日葵”

 

“向日葵...”

安宥真忽然抓紧了方向盘

 

有什么东西冲破了记忆。 

 

 

-

 

 

拨那通电话过去已经是很晚的时候了。但对方的声音显然是还没睡,可能就是在等这一通电话,七年都没有换过电话号码,可就是毕业以后没再打过,是因为心里无法坦然的心虚。

 

“雨伞明天还给你”

张元英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没有回音。

 

“张元英,你到底...”

 

“什么?”

 

“那个时候 你到底...”

安宥真的声音很颤抖

“有没有…”

 

喜欢过我?

 

“拜托 我只是想知道…”

 

安宥真把听筒紧紧贴着。却听见那边叹了一口气。

“安宥真”

“你知道吗?我们毕业以后没有再见过面了,对吧?可有一天我画画的时候突然想起你了”

那边沉默了一会,又继续说:

“然后我开始想关于你的很多事情,但我发现我忘记了很多,你的习惯,你以前喜欢吃的东西,你爱听的歌,我都想不起来了,就连你生日都忘记了。可这些是你以前每天都要和我重复的事情”

“不过后面还是想起来你的生日了,毕竟就跟我差一天”

“我想告诉你的是,那些很重要吗?如果没有人刻意去记,一定会被忘记的”

“我们总要跟很多东西不停告别的。如果我们要一个个去问清楚和计较得失的话,会不会太像个傻瓜了。你知道的吧?”

“对了,其实你那天问了我那个问题以后我想了很久”

“我觉得我那个时候可能不是喜欢画画”

“或许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以前说喜欢可能是我想说服自己不讨厌的错觉”

 

 

好好告别和没有告别,哪一个会更隆重,哪一个会更深刻,安宥真没有去想过。只不过两个方式她都在同一个人身上经历了。分别在18岁和25岁,大概成年以后太麻木,自己也掂不清哪个让她更加难过,或许都一样。

 

-

 

等到代驾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朋友酒量还算可以。所以陪安宥真一起等到了这个时候,知道她很敏感的性格,所以临走前也没忘记叮嘱。对着整个人就快要坐进车里的安宥真说。

 

“不要把过去抓的太紧了,宥真啊”

 

没有得到回应,车门被关上了,没有放在心上,自顾自走回家了,过了一会口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是安宥真发来的消息:

 

我只是想不明白一件事”

相遇和分开的意义,到底是忘记还是刻骨铭心”

 

 

 

-

 

 

回到家以后收拾好心情,安宥真慢慢的打开了张元英临走前送的礼物,从来没有见过张元英练习色彩,因为颜料没有办法带来学校,所以一直失去了观赏的机会。心里也有为这件事感到可惜过,但没有说出口。 

 

可安宥真拆开礼物以后看见了一幅画。

画的是一束向日葵,枝干有一些弯曲,但花开的很漂亮。

 

安宥真把它放在了房间里最显眼的地方就躺在了床上,过了一会又把塑封起来的日记本找出来,小心翼翼翻开最后一页,思考了很久以后下了笔。

 

这是最棒的圣诞礼物了

 

 

-

 

END.

 

达尔文:释怀又没有释怀,最后跌跌撞撞找到了该走的路,进化成了更好的人

向日葵寓意:高傲、忠诚、沉默的爱

 




PS:时隔多日想起来还有个坑没填,当时两个人在天台上写自己愿望的时候没给对方看。还是在这说一下吧,安的愿望不清楚,但是张只是在那面墙上用白色油漆笔画了一朵小小的向日葵,右上角有一个发光的小太阳。


Amtracy来杯冰美式
一年中只有一天是同岁的小青梅

一年中只有一天是同岁的小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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