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哎嘿嘿 哎嘿嘿 的推荐 sosone.lofter.com
紫一蒸菌_不授权任何无料自印
他依稀记得这个人当年在扬州城袖...

他依稀记得这个人当年在扬州城袖月楼花魁下棋,输一局对一句诗,结果连输三十六局,以胭脂为墨在墙上书下《劫世累姻缘歌》三十六句。

他依稀记得这个人当年在扬州城袖月楼花魁下棋,输一局对一句诗,结果连输三十六局,以胭脂为墨在墙上书下《劫世累姻缘歌》三十六句。

AN1146

  一些我流蛾雀设定和碎碎念,最后一段蛮喜欢的

  一些我流蛾雀设定和碎碎念,最后一段蛮喜欢的

谢猫歌
有没有人像我一样相比之下更喜欢...

有没有人像我一样相比之下更喜欢这段的:

“昨夜是通宵加班…”

他抱紧了我。长长舒了口气。清晨的阳光透入气窗,石台上,彼此的身躯成为了唯一的暖源……

有没有人像我一样相比之下更喜欢这段的:

“昨夜是通宵加班…”

他抱紧了我。长长舒了口气。清晨的阳光透入气窗,石台上,彼此的身躯成为了唯一的暖源……

巷满季棠

【茂灵】你所求的答案

呃呃是的我又在歹毒地搞毛领,,,

一发完 全文4.2w➕

在漫漫暗恋路下迷茫不安的牛奶小面包和同样踟蹰但选择逃避的大师()


——


   对这个答案已经完全习惯了。


   对着那张办公桌后坐着的人鞠躬的影山茂夫心平气和地直起腰,然后把手中的花束仔细地插进办公桌上的花瓶里。洋桔梗的重叠花瓣边缘被窗外的夕阳抹上金黄色的柔光,影山茂夫也似注意到了,于是用手指轻轻触碰那点花瓣上的日光,一瞬间花心颤抖,然后日光顺着油绿色的花茎淌下来,像是液态的蛋黄一样,黏糊糊地流到桌子边缘。


   ...

呃呃是的我又在歹毒地搞毛领,,,

一发完 全文4.2w➕

在漫漫暗恋路下迷茫不安的牛奶小面包和同样踟蹰但选择逃避的大师()


——


   对这个答案已经完全习惯了。


   对着那张办公桌后坐着的人鞠躬的影山茂夫心平气和地直起腰,然后把手中的花束仔细地插进办公桌上的花瓶里。洋桔梗的重叠花瓣边缘被窗外的夕阳抹上金黄色的柔光,影山茂夫也似注意到了,于是用手指轻轻触碰那点花瓣上的日光,一瞬间花心颤抖,然后日光顺着油绿色的花茎淌下来,像是液态的蛋黄一样,黏糊糊地流到桌子边缘。


   “抱歉,mob。但你也该习惯了吧。”办公桌后坐着的人歉意地开口,而后又及时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试图用那种大人教训小孩的语气说话。


   “嗯,我习惯了,师匠。”影山茂夫神色如常,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这不像一个刚被拒绝告白的人,但就像少年说的,他已经习惯了,习惯的意思就是——不知道这样多少次了。


   “今天打扰了,我周末再来打工。”黑发的少年说话不急不缓,语气里听不出一点情绪波动,搞得刚刚拒绝他的人倒是有点愧疚。


   “mob,我是为了你好——”眼看着弟子不声不响地已经走到门口,一直装哑巴的灵幻新隆也不能再当鹌鹑了,于是他“噌”地站起来,为了将自己的拒绝合理化而仓促开口。


   见弟子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门口立住后,灵幻新隆像是一个在辩论中抓到对方言语纰漏的诡辩家,开始以此为打击点滔滔不绝:


   “嗯首先我们年龄差摆在这…还有你根本就是一个不成熟的小孩……”


   “心智发育不成熟,有雏鸟情结,只是刚好遇到的第一个人叫灵幻新隆,”影山茂夫像是一个熟记电影台本的人,在相谈所的玄关处一字不落地将那些本来属于自己师父的台词全都夺了过来。而灵幻新隆则呆立在办公桌前,从他吐出第一句话开始,影山茂夫平静的声音就与自己口中话语逐渐重叠,直至盖过欺诈师的音量。灵幻新隆一边懊悔着自己每次拒绝的话语如此雷同以至于弟子甚至能倒背如流,一边心虚着别过头,他的心跳是如此之快,好像下一秒就会从欺诈师的胸膛里蹦出来,欺诈师原来也会有心跳不属于自己的时候啊,灵幻新隆捂着胸口不受控制地想到这种问题。


   似乎是感觉到了师父的局促,影山茂夫微微回头露出了一个看上去甚至可以理解成“宽容”的笑。黑发的少年像一片柔软的向日葵花瓣,夕阳在他身上添上了自己的颜色,整个人看上去平和又放松,他轻声细语道:


   “没关系的,师匠不需要因为拒绝我这种事烦恼。我是不会放弃的,拒绝再多次,也没有用。”


   门被合上了,灵幻新隆瘫回椅子上。夕阳此时已经摇摇欲坠,像是一块摔碎的蛋黄派,在天幕上溅起一块块橘黄色的云絮来。


   “哎……”灵幻新隆看了一眼花瓶里刚刚换上的花,然后无力地把头深深埋进臂膀间,短暂地逃离现实。


——


   “你真的不要紧吗?”


   绿色的恶灵涂着两个鲜艳的腮红,像是一阵风似的追上了独自一人回家的影山茂夫。路灯的影子在夕阳下像是面条一样被不断地抻长再抻长,一人一灵的影子也不例外,在夕阳下显得歪歪斜斜。


   “没事啊。”影山茂夫目视着前方,眼睛一眨不眨,他放慢了脚步,在小酒窝把手搭在他肩膀上那一刻眨了眨眼睛,当他再睁开时,恶灵就敏锐地发现少年开始泛红的眼窝和鼻头。


   影山茂夫越走越慢,最后干脆停下,站在原地用黑色的校服袖子反复擦拭着眼眶。小酒窝立在他肩头,掰着手指算这是他第几次告白被拒绝,在用上了所有手指头发现还不够后,恶灵叹口气然后又重复掰了好几遍手指头。


   “你也该长点教训了吧…那个人不会答应你的,你这已经是,我算算……第三十九次了哦!”小酒窝信誓旦旦地把那根代表着“39”的手指头怼到少年那险些被锅盖头刘海挡住的眼睛前。


   “不对,是第四十一次。”影山茂夫吸吸鼻子然后低声回答。小酒窝觉得他更可怜了。


   “原来你自己心里数着呢。”小酒窝卸力地说。恶灵本就对情感这样抽象的东西迟钝,上一次察觉自己的感情还是因为三年前的那棵巨大西蓝花。他原本空虚的生活如今已被友情填满,完全没有时间和理由去思考爱情这样的情感是如何产生催化的。他不理解影山茂夫,就像大家都不理解影山茂夫一样。


   “师匠对我很特别,我想和师匠一直在一起。”影山茂夫攥着他的书包带子,被拒绝了四十一次的少年低着头盯着自己的白色鞋帮子,他又何尝不知道师匠那些拒绝的理由是多充分呢。


   只是十四岁那年,认清了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后,他就再也不能装作对自己的师父视而不见了。高岭蕾在他心中的滤镜消失,变成了仅仅只作为她自己的高岭蕾,她不再是特别的,而只是作为朋友存在于少年的心里。与之相反的是,曾经视若平常的灵幻师匠的存在则像那颗西蓝花种子一样,借了另一个自己的力量,以摧枯拉朽之势一路向上生长,毫不客气地疯狂抢夺影山茂夫心房的空间,直至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枝叶密密匝匝挨在一起,挤得少年心慌意乱。


   十四岁,影山茂夫尚且竭力地瞒着所有人,小心翼翼地呵护心中的这棵树不断抽芽蹿节,他对灵幻新隆仍是尊敬的、不越界的、不肖想的。


   从十五岁开始,影山茂夫终于感到了什么叫作生长痛。骨骼在咔咔作响,身体像是纸糊的,骨架像是竹条粘起来的,飞快长高的代价是骨头脆弱的不得了,跑跑跳跳也有摔倒骨折的风险。青春期不止有生理上的生长痛,还有心理上的。十五岁后,影山茂夫不止一次从睡梦中大汗淋漓地醒来,然后像是犯了什么不可原谅之罪崩溃地拿头往墙上撞。他怎么能做那个样子的梦呢?黑发少年难耐地蜷缩起身子,试图把自己缩成煤球大小。


   也是从十五岁后,影山茂夫开始向灵幻新隆告白。


   根本没有考虑的必要,这种情况下当然会被拒绝吧。


   第一次听到告白的灵幻新隆手一抖打翻了茶杯,被弟子用超能力稳稳接住,茶杯周身泛起蓝色的光晕,在空中转了两圈后安全着陆。灵幻新隆松了口气,正打算用这个契机岔开话题,却被着急等待答案的影山茂夫打断“请不要岔开话题!”弟子很少这么大声地对他的师父说话。


   “你知道我的回答是no吧,mob。”见无法躲开,灵幻新隆干脆用一种最干脆的方式结束战斗。


   “可是我——”十五岁的少年急切地张开嘴,他的脸颊两侧还未完全褪掉婴儿肥,因焦急而泛起水红色,眼睛也开始湿漉漉的。糟糕了灵幻新隆,你又把你徒弟惹哭了啊。金发的成年人心里暗叫不妙。


   “你还是个孩子呢,mob。”灵幻新隆叹了口气,他看着弟子仍旧柔软的下颌线,然后像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像大人一样摸了摸孩子的头“你总会明白的,我绝对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影山律在哥哥紧锁的房门前敲了半天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最后只能通过小酒窝之口了解事情的缘由。头发比哥哥更扎手一点的弟弟先是在心底里无声地谴责了一番灵幻新隆,见门仍然不开,干脆用了超能力,直接从紧闭的门外穿了过来。只见哥哥整个人用被子裹住,像一个巨大的饭团一样缩在床上。影山律叹了口气,即使他已经听过一遍这个故事,但他仍然走过去,像过去那样问到“哥哥,你有什么心事吗?”


   巨大的饭团蠕动了两下,一撮黑头发从被子里冒出来“我没事的,律。”


   影山律看着眼前完全不能说是没事的哥哥又难办地叹了口气,哥哥从十四岁那件事后就再也没有发生过超能力失控的恶性事件,所以影山律不担心他会因告白被拒这事而暴走。只是,他现在作为弟弟,想要认真地倾听哥哥的想法。


   “我说过的,哥哥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可以和我倾诉。”影山律坐到床上,耐心地等待饭团开口。


   “律,师匠没有答应我的告白…”在被子里装饭团的影山茂夫似乎被弟弟的话点燃了自己那根被泪水打湿的导火索,他窝在被子里,蜷缩身体开口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哥哥也应该清楚灵幻先生为什么这样做吧。”影山律拍了拍被子,影山茂夫眼眶红红地从被子里冒出头。


   “我知道,可是我也知道师匠是喜欢我的…”影山茂夫很少在弟弟面前哭,好像在影山律的记忆里,哥哥只当着自己的面因情绪起伏哭过三次:第一次是年幼时哥哥误伤了自己后,泪流满面扑过来摇晃自己的肩膀,那是影山律濒临昏厥时看到的最后模糊映像;第二次是自己十三岁时,哥哥在对高岭蕾表白的路上出了车祸,影山律不会忘记那一天,高楼坍塌崩裂,混凝土包裹着的钢筋如同中空的稻草一样轻飘飘地倒伏在哥哥面前,而可怕的超能力者浑然不觉,固执地抓着那束已经包装破烂的花,将众人打倒在地。如果不是灵幻先生和小酒窝简直像是电影转折般的出现,影山律毫不怀疑那一天哥哥会踏平调味市。他不知道那天灵幻先生到底说了什么能让哥哥彻底与自己和解,但他会记得,那天傍晚,城市巨大废墟上一步一步向大家走过来的、捏着手中仅剩的一朵向日葵的、泪流满面的哥哥。


   第三次,哥哥当着自己的面流下眼泪,就是此时此刻。


   影山律当然知道灵幻新隆不可能答应弟子的告白——如果他答应了那影山律绝对会半夜拎着刀敲响灵幻家的房门然后逼他去警署自首。但他也知道哥哥不是在开玩笑,所以弟弟认真地把哥哥脸上纵横的泪痕擦去:


   “没关系,如果哥哥要做,就一定会成功的。”


   从十五岁开始,影山茂夫开始向灵幻新隆告白。从十五岁到十七岁,截止到今天的傍晚,是第四十一次失败。


   “没关系,我会成长到师匠认可我的地步的,所以不用担心。”十七岁的影山茂夫在路灯下擦干眼泪,然后继续朝家的方向走去。


——


   周末的委托人是一个疑神疑鬼的有钱妇人,一走进相谈所的大门,还没来得及招待的芹泽就被她脖颈上那串硕大的钻石项链闪了眼睛。灵幻新隆看到项链的一瞬间甚至已经联想到了相谈所的大伙用丰厚报酬出去自驾游的画面,于是金发男人重视地整了整衣服下摆,然后挂上一个诚恳百分百的笑容走上去:“您就是德川女士吧,请坐请坐。”


   夫人降尊屈贵地在相谈所的沙发上坐下,灵幻新隆一边招呼芹泽泡茶,一边暗中给小留使眼色让她去找mob过来。这样有钱的客户是不会在第一次就选择像自己这样价钱亲民的相谈所的,灵幻新隆从她的愁容上也能大致猜测出她早已请过几位颇有名气的除灵者,却都未解决问题,无奈之下只好来自己这碰碰运气。也就是说,这次除灵要面对的是个真家伙,而且还是个吓人的真家伙,以防万一,还是叫上mob比较好。


   芹泽小心翼翼地将泡好的热茶和刚刚下楼现去买的点心摆在桌上,生怕自己的哪里闪失让大客户不满意。小留联系到了mob,对方表示正在赶来相谈所的路上,托小留转告师匠不必担心。灵幻新隆见准备工作都已做好,于是清清嗓子,开始询问大客户最近有什么困扰。


   “这个……”夫人似乎是有些难以开口,耐心地等待客户主动倾诉也是一项加分项,灵幻新隆面带微笑地请夫人先喝口茶缓缓再说也来得及。


   “其实是我丈夫,”夫人不安地转着右手无名指上的闪耀戒指“他最近有些奇怪,似乎是…”夫人的话语戛然而止,然后低下头看着她的结婚戒指“我请过私家侦探,他们说可能是恶灵作祟。”说着,她那对描着当下时兴形状的眉毛微微蹙起,然后从手挎包里拿出一沓私家侦探的照片,都是同一个男性与不同女性的背影照。


   很好定性,这是个遭遇了婚姻背叛的可怜妇人。只是有一点灵幻新隆觉得奇怪,为什么侦探会说恶灵作祟?仔细看的话完全找不到照片上有恶灵的影子。


   芹泽接过灵幻新隆递过来的照片,每一张都仔细看了半天后摇摇头,把照片放回桌子上“我并没有感觉到照片上有恶灵附身的气息。”而妇人看上去更着急了,她的两只手不安地绞在一起,美甲相互碰撞发出咔哒声“可我换了好几家侦探所,他们都这样说,而且好像是他们在拍照片的途中遭遇了灵异事件。我没有别的办法了,灵幻先生。”她的身子前倾,急切地看着相谈所的老板。


   “请不用担心,这个委托我们接了。”灵幻新隆虽然暂时还没有头绪,但是只要有mob在,就没有难办的事情。


   德川夫人起身连连道谢,然后又将私人侦探提供的所有资料都交给了灵幻新隆,然后转身离去,她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不能背着家人单独外出太久,不然该引起丈夫的疑心了,若是被跟踪到相谈所,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影山茂夫喘着气推开相谈所的门时,就只看到灵幻新隆和芹泽一脸发怵地盯着资料。小留被灵幻新隆拜托暗送客户安全回去,屋子里一时就只剩下三个人。


   “mob,来得正好,来看这个。”灵幻新隆一边指了指散落一桌子的照片,一边吞掉块桌上摆的点心,那是芹泽为了招待特意下去买的,客人忧心忡忡一口没动,于是灵幻新隆大手一挥招呼员工一起吃。


   “嗯……我也看不出照片上有什么问题。就算师匠想用电脑除灵也无从下手。”影山茂夫把照片推回去“既然照片看不出来,不如调查一下客户。”


   “说得好mob!”灵幻新隆打了个响指,这就是他让小留送客户回去的真实目的。只要小留能在路上套出一些话,或是跟着看到客户家住在哪,也是对破案有帮助的。


   暗田留气喘吁吁地推开门回来了,女大学生上气不接下气地夺过芹泽递过去的水杯,一口喝了个干净,然后干咳两声:


   “这次可真是大客户,她家在富人小区,而且看样子好像是位社长夫人。”说着小留毫不客气地坐到灵幻新隆的老板椅上,拽过桌子上的电脑开始谷歌搜索调味市里姓德川的社长。


   最后弹出的词条只有一个,德川登。


   小留试着搜索了一下这个词条,发现弹出来的内容无外乎是什么参加某某慈善晚会啦、主持某某重要会议啦、和某某界大亨会面啦之类的。毫无参考价值嘛。女青年抱怨着往下拨拉鼠标,却在看到一条新闻时猛地顿住。


   20xx年,德川登夫人遭遇车祸去世。时间是一年前。


   “喂不是吧…”围观的灵幻新隆被嘴里塞的点心呛住,然后把鼠标从小留手上抢走,然后点击词条。


   也就是说现在的夫人是第二任啊。灵幻新隆看着那条新闻暗自皱眉。短短一年时间就又结了婚,然后背叛,该说不愧是朝辞暮改的商人吗。


   遭遇车祸的那位夫人名叫德川杏美,很少在公众前露面,不过根据车祸现场的照片大致可以分辨出是一个留着棕色长发的女子。


   现任夫人叫做德川朝,根据灵幻新隆的印象,应该是一位胆小谨慎的女士。


   “事情好像变得难办起来了啊。”灵幻新隆敲着桌子。芹泽不擅长这类推理案件,于是打了声招呼就出门去处理先前的除灵委托,小留也因为要和竹中约会先行一步,屋子里只剩下师徒两人。


   自从弟子十五岁告白自己后灵幻新隆就对两人独处的时光有些尴尬,成年人用脚点着地,推动老板椅滑行了一段距离,然后抬起眼“mob,你有什么看法?这个案子如果解决好的话,我们相谈所能得到的报酬绝对会是意想不到的丰厚。”


   “我目前还没有头绪。”影山茂夫用手指抵住下巴思考几秒,并无想法。少年走到师父身旁,然后拉开后者身后的百叶窗,打算通通气。


   “一点头绪都没有怎么破案呢,”灵幻新隆把相谈所的钥匙环挂在手指上转着圈“不如现在就去照片上的拍摄地看看,探查一下。”


   “我反对!”第三个声音响起,小酒窝从灵幻身后大敞着的窗户里飞进来。


   “不要扫兴啊,干嘛这么说话?”灵幻毫不在乎地摆摆手。


   “小酒窝,你有什么看法?”影山茂夫微微抬头看着漂浮在空中的绿色恶灵,小酒窝是他的朋友,如果自己的朋友阻拦,那他一定会认真倾听。


   “与其毫无目的地勘察现场或是上网收集资料,为什么不等下个周末委托人亲自解释呢?”小酒窝啧一声“那个夫人好像还没有给你们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只是我们的猜想,甚至连照片究竟是不是出轨证据都不能完全确认吧。”


   绿色恶灵说的完全正确。灵幻新隆的手终于不摆弄东西了,安分下来。对啊,小酒窝说的这些都是基本操作,自己怎么偏偏忘了,这么心急地就要走呢。也许是mob站在那,自己无论如何也想和他说几句话,又不好没话硬唠,只能借着委托这种名头。


   “咳…你说得对,这次是我心太急了。mob,马上下班了,我请你吃碗拉面吧。”灵幻新隆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抱歉师匠,律今天还在等着我晚上回去陪他做数学题。”mob微微鞠了个躬。灵幻新隆闻言立刻装作谅解的样子摆摆手“没事没事,培养兄弟感情是很好的。”


   “那我走了师匠,”mob拎起他的书包,黄昏的光洒在他身上,在其身后生长出一大片阴影,遮住了相谈所的绿植。不知不觉都长这么高了,时间好快啊。灵幻新隆盯着墙上映照的弟子的影子出神。“哦,对了,还有师匠要少喝点酒,注意身体。”站在门口,影山茂夫后知后觉似的,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话。惹得灵幻新隆一扭头就对上了小酒窝探究的眼神。


   “这么看我干啥?怪渗人的。”


——


   “……话说你们俩,竟然还能维持师徒关系啊。”小留惊愕地吐了吐舌头,然后咽下一口洒满了巧克力粉的蛋糕。今天本应该是工作日,她却接到了龙套的电话,对面请她在就近的咖啡馆里谈话,不明所以的脑感电波部部长听着对面几乎是恳求的语气也只好答应下来。


   龙套君啊,想找我谈谈什么事情呢?部长又点了一杯芒果芭菲,整个人呈放松的状态靠在椅子上,与其相反的是对面规规矩矩坐着的锅盖头青年,他面前只摆着一杯店员放下的清水和菜单——真是的,今天咖啡店还有新品能吃啊,龙套君一点胃口都没有吗,什么都没点啊——部长把对方桌前的菜单抓过来扫视了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今天约留学姐出来是因为那件委托…”影山茂夫欲言又止,轻轻地挠了一下头发“我想让师匠停下调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能感觉到这很危险。况且,芹泽先生最近在准备夜校考试不能来帮忙,师匠又总是因为一些原因不愿意单独叫上我除灵…很难办啊。”


   “……你们竟然还能维持师徒关系才是最让人震惊的吧。”小留一针见血地指出来灵幻总是可以避免单独叫龙套来除灵的真实原因。龙套十五岁时对灵幻的那场告白大家都心知肚明,甚至还为了他特意创造了师徒二人的独处空间——芹泽借口自己肚子痛要请假回去拿药,小留则在电话另一头装着发烧虚弱地告知灵幻不能前来。相谈所打工二人组在第二天上班时看到放学后来打工的影山通红的双眼后就暗道不好,但这也没什么让人意外的,不如说要是灵幻答应了那才让人害怕。小留本以为按照自己老板的性格,要么会装病几个月不见徒弟迫使青春期小孩躁动的心冷静下来,要么会干脆卷铺盖跑到隔壁的胡椒市以此躲避现实——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灵幻像失忆了一样,一切照常生活,却开始有意无意地划清“师徒”的界限。


   他照样会请影山吃拉面,拜托他带一份章鱼烧上楼,却很少再突然电话铃袭击要对方赶紧来除灵,也不会在工作日时主动给影山打电话——这样的代价是灵幻新隆失去了一个可以在任何时候都放心托付的靠山,芹泽有时会因为学习或身体原因无法前来,作为普通人的未成年少女小留更是不敢带到除灵现场,好几次灵幻只身一人前往,抱着碰运气不会遇上真货的侥幸心理,结果不幸地发现对面还真是货真价实的恶灵,只好在被袭击得一瘸一拐时边逃跑边颤抖着拨通其他随便哪个超能力者的电话寻求外援。


   花泽向来是有求必应,但也有时在外地研学不能及时赶到;影山律每次接到类似的求救电话都会一边责备成年人,一边穿上外套赶紧出去救一下哥哥的师父,但有些时候会因为在学生会工作而不能及时接到电话;铃木将不在调味市的中学就读,所以能否前来帮忙要靠运气——如果运气够差,灵幻新隆就会惊恐地发现列表里唯一一个能前来的人是影山茂夫。


   灵幻新隆的运气其实一直都没不怎么好,在超市促销时他总是会无意中拿起一排货物里唯一过期的那包薯片,喝汽水时也没怎么中过“再来一瓶”,就算是简简单单地吃颗话梅也会被噎到还需要弟子过来帮忙敲后背……这次也是,所有人都没办法来帮忙,他除了打给影山茂夫以外别无他法。


   “……喂,mob啊,你在干什么呢。”灵幻新隆纵身跳下山坡,借着岩石和野草遮蔽自己的身影,让恶灵暂时找不到踪迹。他摸出自己的手机,咬咬牙拨通了置顶的那串熟悉号码,嘟嘟了两秒后对方就急切地接了起来,灵幻松了一口气,有种想哭的冲动,但他还是竭力平复着呼吸,然后控制自己的语调和语速,像是往常那样说话。


   “我在,师匠,我现在在家里做作业呢,您有什么事吗?”影山茂夫的声音落在灵幻耳中显得模模糊糊的,电话那头对师父遭遇毫不知情的少年还在因久久不联系自己的师匠突然打来电话而欣喜“我周末会去相谈所,您…”


   “mob啊,现在没空说周末小计划了,呃,我是说,你能不能来泥舟山脚一趟——你师父我要被恶灵追得没力气了——”灵幻语速越来越快,倒不是说他在催促mob,主要是他被恶灵发现了踪迹,现在正在林间疯狂逃窜中,哪里还有余力控制游刃有余的说话方式。


   “……”对面安静两秒,灵幻不由得提心吊胆了一下,喂不会连mob都不能过来救他吧。


   “师匠,不要总是突然叫我出来啊。”影山茂夫平时的声音都是弱弱的,说话轻声细语,但这次灵幻新隆很清楚地感觉到了弟子话里的愠怒。弟子这句话总感觉有点熟悉好像以前也听过几次——灵幻新隆逃跑的时候竟然还有功夫开个小差。电话那头的影山茂夫撂了狠话,却还是着急忙慌地站起来——灵幻听到了椅子被推翻的背景音。


   “在五分钟之内,请您尽量不要受伤。”影山茂夫带着责备和无奈的短短几句话还是轻飘飘落下来,却重重砸进了灵幻心里。成熟的大人此刻像是一个在学校打架斗殴后被家长偏袒的顽劣小孩,他没有停下逃跑的速度,却对身后穷追不舍的恶灵大放厥词∶


   “哈,你完啦!你要被我弟子盯上了!等着灰都不剩吧你!”


   影山茂夫再怎么赶,也还是有五分钟的CD时间,恼火的恶灵在这五分钟期间仍然可以把灵幻扔上天。于是他真的这么干了,紧接着灵幻新隆只感觉天旋地转,地平线在视野里翻滚着,层层叠叠的森林化作模模糊糊的绿色涂块,天崩地裂,泥土与树根和他一起短暂地逃离了地心引力,不受科学控制地不断向上。


   啊啊啊,五分钟,等mob赶过来自己肯定已经摔成肉饼了……!灵幻新隆在漫天的灰尘里费力撑开眼皮,沙砾碎石擦过脸颊留下血痕,泥土钻进口腔和衣领,完蛋了早知道不挑衅了这恶灵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啊…mob会给我报仇的吧。在身体极速下坠的那一刻,灵幻新隆终于算是想到了一件好事。


   一道蓝紫色的光芒割裂了灰蒙蒙的天空,撕开一道狭长的口子,锋利如裁纸边缘的力量很快收敛了锐利,像一块会流动的丝绸一样把灵幻新隆托住,带着他缓缓下落回地面。刚刚还张牙舞爪胡作非为的恶灵被一道随手从指尖涌出的涌动光彩从后背贯穿,在灵幻新隆回头的瞬间膨胀又坍塌成满天的烟花。


   一双熟悉的白色运动鞋踢开碎石缓步走到低着头看着地面发愣的灵幻新隆视野中∶


   “您怎么老是这样…”懊恼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灵幻抬头,自己的弟子正像一个处理小朋友打架的幼师一样叉着腰低头看自己,细长秀气的眉毛拧在一块,嘴唇无奈地抿成一条直线。


   “哈、哈哈哈,我这不是没事吗,还要靠mob君来的及时嘛!”灵幻的智商再次极速上线,熟练地笑了两声后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影山茂夫瞥了一眼师父身上的几处伤口,像是认输一样叹了口气“请您先别动了。”


   少年把自己的手心贴到了灵幻的额头上,一阵蓝紫色的绚丽色彩涌进两人中间,灵幻不知所措地眨巴眨巴眼,感觉着弟子柔软手心的略微冰凉的触感。几秒后影山茂夫放下了手,周边的灵能力也一并收了起来,他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袖子往下拽了拽,像是在挡什么东西一样∶


   “您身上的伤都没了吧。感觉不到哪里痛的话我们就回去吧。”


   灵幻新隆这才恍然大悟一般抬起自己的胳膊,果然上面的擦伤划伤痕迹都消失了,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也没有感到哪里有问题∶


   “哦哦、真的都消失了啊,超能力还能做到这种事情啊真厉害…啊,我们回去吧,到时候请你吃拉面。”


   “还请您好好珍惜自己,不然我会很难办的。”影山茂夫颇懊恼地开口,步子有点踉跄地迈开腿往前走去。


   “mob,你腿怎么了?”


   “我没事…刚刚跑起来的时候抻到了一下而已。”


——


   第二天上班时,小留如实向灵幻转告了影山茂夫的话,并表示“龙套君最近比较忙,如果灵幻先生你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他可不一定赶得回来救你哦。”


   灵幻讪笑两声,连忙拉芹泽挡枪“这不是还有芹泽吗,实在不行,花泽和律或者铃木也能来帮忙——”话虽如此,但他还是不打算再继续这件委托,茂夫的眼睛总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如果他这样说,那灵幻就会相信。


   委托人在第二个周末如约而至,她看上去更加憔悴了,几乎是一落座就对着灵幻哭诉,打得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灵幻先生,我求您了,帮帮我吧,我真的无法再这样活下去了——”


   很少见过女人落泪的芹泽吓得连茶盘都险些没端稳,小留贴心地给客人递上纸巾。夫人哭哭啼啼地一面用手抹着眼泪,一面像是竭力抓住茫茫大海中唯一一根稻草一样、恳求着灵幻接下委托。


   “…那也要先请您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灵幻看着眼前憔悴不堪的夫人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好的、”夫人抽噎着,努力控制语速“我的丈夫在我之前曾还有过一任妻子,但那个女人去年的时候车祸去世了。后来我丈夫与我在一起——可是自从我们结婚后,我的身体就大不如前,没有任何理由得开始消瘦,看了很多医生也没有办法查出病因。还有、我总是能看到有女人缠着我的丈夫,——我请过私人侦探调查她们的背景,可是他们无一例外都告诉我,那些女人每一次和我丈夫交谈完走远就会像鬼影一样消散……这是恶灵作祟,一定是第一任妻子,她不甘心,所以化作了恶灵来找我……我求求你了灵幻先生,如果你也不救我的话那我真的就只能等死了。”


   啊……听上去有点糟糕呢。灵幻的眼神不自觉地飘到了在场唯一一个超能力者芹泽的身上,熟读职场一百问的芹泽立马反应过来老板这是在征询他∶如果接下委托,会有多大的风险。


   芹泽咽了咽口水,只好实事求是地给灵幻偷偷对口型∶我不知道,灵幻先生。


   灵幻像是一个棋手,捏着尚未落下的棋子踌躇不前,往前是委托人饱受折磨的憔悴脸色,往后又是弟子的真诚劝告。灵幻垂下眼看着散落一桌子的资料信息,默默在茶几底下握了握拳头∶


   mob啊,可别怪为师,毕竟我就是这么一个自不量力的人哦?


   灵幻新隆抬起脸,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对委托人露出了一个让人安心的抚慰性笑容∶


   “当然,我们很乐意为您解忧。”


——


   在被小留告知灵幻还是选择接下委托后,电话那头的茂夫只是沉默了两秒,然后淡淡地应了一声∶


    “我能猜到这个结果的,毕竟是师匠。”


   “下个周末灵幻先生打算带芹泽去除灵,你要来吗。”小留倚在栏杆上随口问道。


   “嗯、果然还是要去看看情况呢,虽说芹泽先生很让人放心,可是如果我不在现场的话,真不知道师匠还会干出什么危险的举动啊。”影山茂夫叹了口气,然后在电脑键盘上敲下几行字婉拒同学发来的周末ktv邀请。


——


   “啊、忘记带调查资料了。”


   灵幻新隆摸了摸西装口袋,短促地叫了一声,又不死心地掏了好几下“我记得明明…”


   走在前面的芹泽和茂夫同时回过头。一向体贴的芹泽立马摸着后颈,然后用手指了指自己的下巴“没关系,我回去取就好了。”


   “不行!”灵幻新隆条件反射地吼了一句,把另外两人吓了一跳,愣在原地。


   “呃、额我是说,这个毕竟是因为我的过错……我自己回去拿吧,你们两个留下调查。”下意识吼了弟子和下属的所长冷汗都要冒下来了,慌忙找补。芹泽怎么能走,他要是走了,那不就只剩下自己和mob两个人独处了吗!不行,绝对不行!


   “……”影山茂夫看着尚未暗下去的天色和让人放心的没有灵围绕的环境,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拉过了刚刚被莫名其妙吼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的芹泽∶


   “那您自己路上小心,我和芹泽先生先过去看看。”


——


   影山律在下午六点钟过一刻接到灵幻新隆的电话,熟知年长者性格的青年接起电话,叹口气,正准备想往常一样一边责怪对方不注意安全一边问除灵地址前去帮忙,又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灵幻先生,哥哥今天,不是也跟着你一起去除灵了吗?”


   这不对劲。如果哥哥在场的话,灵幻新隆给自己打来的电话开头为什么会喊“律,快来帮忙!”


   一股兄弟之间独有的莫名感应能力迫使着影山律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直觉告诉他不对劲,一定不对劲。他几乎是一刻不停地抓起外套就往门口跑,大声地质问电话那头已经沉默了一会儿的灵幻新隆∶


   “灵幻先生,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哥哥、哥哥在哪里?!”


   “我、我和芹泽在市郊的富人区54栋别墅,”灵幻新隆断断续续的失真声音迟疑地响起“mob…我不知道他去哪了…”


——


   灵幻新隆重新拿了资料赶回来时,原地就只剩下了如同石像一样僵硬呆愣的芹泽,所长无法感知到任何灵能力,所以他只平常地走到芹泽身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怎么还不进去啊,委托人不是说在门口等着我们吗,啊、话说mob去哪里了?”


   芹泽瞪大双眼,然后僵硬地看向54栋的二楼窗户。所长无法感知到任何灵能力上的波动,但是如果换其他任何一个超能力者站在这个位置上,就能深刻理解芹泽此时的反应∶二楼的窗户中正源源不断地冒着黑色的烟雾,不仅仅是窗户,整栋别墅都环绕着淡淡的阴影。


   “灵幻先生…刚刚我和茂夫进门去,可是他突然指着委托人说,请把德川夫人的身体还回来,然后、然后我就被他推出门,要我快去找人帮忙…”


   “开什么玩笑……”灵幻新隆不可置信地看着在普通人眼中毫无异常的大房子,然后完全不在怕的样子冲上去想再次推开大门,却发现门早已经被锁的死死的了。


      “连mob都……”


——


   在等待救兵的途中,灵幻仍然不死心,自己用力摇晃着大门的把手,同时拜托芹泽去后门看看能否进入这栋别墅。


   芹泽前脚刚离开,后脚灵幻就被门锁上附着的诡异气息袭击了一下,黑色的雾气突然实体化到普通人都可以看清的程度,然后在灵幻的手臂上留下一道浅却长的轻微流血口子∶


   “吵死了,不要摇晃门锁!”雾气尖利的调子像是小刀划过教科书封面的声音一样让人惊悚。


   芹泽并未走远,他留了个心眼,在感受到正门有灵力波动的第一瞬间就赶回到灵幻身边,然后果断地抬手除灵,避免了更严重的后果“灵幻先生!您还好吗?”


   “啊、好像有点不太妙嘛…”灵幻低头看着衬衫划破的口子和那道血迹“芹泽,能帮我个忙吗,帮我消除一下伤口,用超能力,不然这条胳膊很难用上力啊。”


   芹泽像是一个听到老师要求去解答超难题的小学生一样无措地挠挠头“抱歉,灵幻先生,我没听过超能力还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可能是我工作经验还不够,等等您可以问一下其他超能力者。”


   最先赶到现场的人是气喘吁吁的律,他一刻没停地飞到这里,脸上都因为刮风的原因被浅浅划破了一点小口子。然后是几乎同时赶到的花泽和铃木。小留不能亲自来危险的前线,于是灵幻刚刚打电话要她在竹中和小酒窝的陪同下去调查委托人的底细。


   三个超能力者一落地就感觉到了超级明显的不妙气息,齐刷刷地抬头看向二楼窗户,而灵幻本人竟然还敢走上前去继续研究门锁。


   “灵幻先生!”忍无可忍的影山律上前一把拽住灵幻的外套下摆把他拉回到几个人中间。


   “灵幻先生还是站在我们中间比较安全,不要再乱跑了,不然我们可能保证不了您的安全。”花泽紧紧盯着二楼的窗子,然后抬手在灵幻新隆身上加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好歹我也是成年人,mob是因为我才下落不明的,”灵幻新隆不爽地盯着自己身上那一圈属于花泽的金黄色彩,然后拉起了袖子把伤口大大方方地展示给三个年轻人看“用超能力帮我把伤口消除掉吧,这样我好歹还有力气帮你们点什么。”


   “…哈?”


   铃木将一言难尽地看着伤口,薄荷色的眼睛眨巴眨巴然后迟疑地把视线转移到灵幻脸上“…谁告诉过你超能力能做到这种事的,灵幻先生。”


   “欸,你们也不会吗?”


   “不不不,这不是会不会的问题…”花泽辉气一脸头疼地插话。


   “之前我除灵的时候受伤了,mob就是这么干的,没几秒伤口就都消失了、也不疼了啊。”灵幻新隆回忆起泥舟山脚下的密林和少年手心的温度。


   “超能力做不到消除伤口,您到底把这股力量当做什么了…超能力无法让一个已经存在的东西凭空消失,而是严格遵循等价交换的原则。”影山律已经明白了,他极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还带着点怒火。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哥哥根本没消除您的伤口,因为这压根就做不到,他把您身上的伤口转移到他自己身上了。”


   灵幻新隆脑子内部一声轰鸣,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那天影山茂夫“消除”伤口后有意地把自己的衣袖往下拽了拽像在挡什么东西,以及他回去时略显踉跄的脚步。


   “mob为什么这么做…”灵幻新隆下意识喃喃出声。


   “您比任何人都知道原因。”影山律背对着灵幻新隆,扔下了一句听上去超级生气的硬得几乎要结冰的话。


——


   影山茂夫知道这次委托一定是真货,才会固执地周末一大早就跑到相谈所门口,把马上要出发的灵幻和芹泽堵在屋里,逼灵幻改口同意带着他一起走。


   但是影山茂夫显然没料到这货这么真。


   越往54栋别墅的方向走,不安的感觉就越来越明显,身旁的芹泽显然也感觉到了,偶然目光对视,两双眼睛各怀着心事地瞥了灵幻一眼。


   在无声的眼神交流中,影山茂夫和芹泽确定了一件事∶


   绝对不能让灵幻到54栋别墅里。


   所以青年偷偷用超能力把灵幻衣袋里的资料运了出去,让这几张薄薄的纸片穿过云层和高楼,顺着相谈所大敞的窗户落回到办公桌上。


   等师匠回来的时候,恶灵也应该被我和芹泽搞定了。影山茂夫心里如是想。


   根据自己对灵幻的了解,他绝对不会让下属或者弟子回去取资料,而是亲自跑一趟,这正中了影山的预料。灵幻的确这么干了,影山茂夫才敢放心地和芹泽继续往前走。


   推开那扇被诅咒的黑烟围绕着的大门时,影山茂夫才第一次看见了这位灵幻言语里那位孤立无援的贵妇人。德川朝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不安地攥着手里的灵幻名片,一看到芹泽带着另一个不认识的中学生面孔进门就立刻热泪盈眶地冲过来抓住芹泽的手“请帮帮我!”


   芹泽很少和女性有这样近距离的肢体接触,一时间吓得语言都组织不好,影山茂夫显然也被吓了一跳。眼前的女人虽然妆容精致,但也不难看出眉眼之间难以掩盖的虚弱和焦虑,一股几乎是难以觉察的灵的气息正从她身上缓缓飘出。


   芹泽动作生硬地掏出了自己的名片递过去,然后打算揪出德川夫人身上那点灵,却在临动手时突然怔愣在原地∶


   “好像…不太对劲。”


   德川夫人身上有灵不假,却无法除灵。因为她身上的气息几乎与灵融为一体,难舍难分,芹泽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动手除灵,德川夫人也会随之烟消云散。


   “芹泽先生,很危险。”影山茂夫在芹泽身后悄悄拽了一下成年人的衣袖,低声劝阻。芹泽收了手,而眼前的夫人却焦急地请求着快些除灵,芹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除灵危险系数极大这件事,只能一遍遍徒劳地安慰夫人冷静下来。


   从进门开始,影山茂夫就完美发挥了自己的路人特长,挺高个小伙子慢吞吞得、一身黑色学兰正好融进了门口的阴影中。德川夫人已经焦急到无法去注意这个刻意隐藏自己的少年了,她的眼睛始终迫切地注视着芹泽。这也给影山茂夫留出了大把观察周围的时间。


   夫人支走了身边的保姆和管家,于是正厅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芹泽已经在无意义的安抚性对话内容里焦头烂额,这使得他对灵幻的敬佩更上一层——灵幻先生总能恰当地安抚好每一位委托人。看来我在工作这件事上还有很多要学的东西。


   影山茂夫就是在这时突然把芹泽拽到身后的。


   少年在芹泽为他拖延出的时间里终于找到了真正的端倪所在,于是他将成年人拉到身后,然后从门口遮蔽着他的阴影中走出来,像是黑色玻璃球的眼睛平淡又了然地看向德川夫人,向她伸出了手∶


   “虽然不知道您为什么这样干,但是请把德川夫人的身体还回来吧,不然连这副身体都会被一起毁灭的。”


   德川夫人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几颗泪珠顺势滑下脸颊,任谁来看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形象∶


   “抱歉,但你刚刚在说什么?”夫人咳嗽了两声,莫名其妙地看向这个刚刚一直躲在芹泽身后的高中生。


   “我不知道您是用了什么方法得到了这幅人类的身体,但是恶灵想要成为真正的人类是不可以的,所以请还回来。”影山茂夫始终抬着手维持着下一秒就要除灵的动作,同时另一只手在背后攥住芹泽的袖子。


   芹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有些晕眩,他选择相信影山茂夫的话,手中的名片泛起红色的超能力光晕,时刻准备着看准时机动手除灵。


   “小弟弟,这种时候就不要开玩笑了。”夫人还是一脸困惑地开口,可话音刚落就立刻捂住了头,眉毛痛苦地拧在一起“等一下…我的头…”


   “您没事吧?!”芹泽手中的名片霎时间失去了红色的光晕,他有些担忧地想上前扶起夫人,却被影山茂夫死死抓住袖子“芹泽先生,以后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少年微微仰头看着男人,然后在芹泽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问出拜托什么的时候就用力将他推出了门。


   “等……”


   芹泽被推出大门的一瞬间,影山茂夫将看上去仍旧略显得有些单薄的身体倚靠在大门上,像是用尽了力气一样亲手合上了它并锁起来。


   现在我们可以单独谈谈了。影山茂夫看着紧闭的大门松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子看向已经痛苦地半跪在地上捂头流泪的夫人。


   “明明我已经忘记了这么痛苦的事情…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呢……?”夫人泪流满脸地支起身体,源源不断的黑色雾气从她体内蒸发出来,雾气们尖叫着四处乱窜,最后都安静地顺着二楼的窗户散出去。


   “请告诉我您真正的名字,恶灵小姐。”影山茂夫心平气和地张口,同时右手微微抬起,蓝紫色的色彩在指尖跃动。


   “我、……”德川夫人的眼泪在厚重的红色地毯上晕开了一片沼泽,她跪坐在地上呆愣愣地看着那块深色的泪痕,然后她伸出手,对影山茂夫露出了一个几乎可以用“恳求”来形容的凄切笑容∶


   “抱歉,但能先请你把我拉起来吗?”


   茂夫是一个好孩子,认识他的人都这么说。毫无疑问,他坦然地走上前,向着危险的恶灵伸出了有着人类温热温度的手。而在夫人失温的苍白指尖拉住少年手掌的一瞬间,别墅空空荡荡再无一人。


——


   暗田留的周末安排被老板一通电话打个稀巴烂。在刚开始听见灵幻要她帮忙时还半吐槽半调侃地要求加班费和精神损失费,却在听清灵幻讲话的内容后吓得花容失色,连外套都来不及穿就咚咚咚跑下楼梯然后直奔离自己家三条街外的竹中家去。


   十五分钟后,竹中带着小酒窝气喘吁吁地骑着单车出现在少女的视野里。短暂的交流后,两人一灵就直奔灵幻口中的“德川夫人家旧宅”。


   根据灵幻给出的消息,德川夫人的娘家姓中村,祖宅在调味市的北区,之所以要去调查那里,是因为芹泽在众人的询问下恍然大悟一般的一句话∶


   “茂夫告诉我,德川夫人并不是人类,是恶灵。”


   既然是恶灵,那就是已然死去的人,干脆回到旧宅去,总会有附近的人知道这件事或是得到有用的消息。


   半小时后,三人组就抵达了调味市最北的老城区,少男少女很少来到这一带,人生路不熟地四处问路,询问路人是否认识中村一家。


   很快就在路人的指引下摸到了一栋有些老旧的宅子,不过早已经无人居住,听指路人说,这家人似乎在很早以前就因为某件事搬离了这座城市。

  

   “既然没人,那岂不是更方便了。”小酒窝打了个响指,门口锈迹斑斑的锁头应声而落。竹中和小留对视一眼,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一人推开了一边大门。


   空旷破旧的院子当中只剩下一棵高大的榆树,自顾自地落叶又发芽,十几个无人的四季轮回后,地上已经堆得满满都是往年的落叶。小留一边往前走一边用力地踢着满地落叶,却意外踩到了什么东西一样,身子一斜向后仰倒,所幸小酒窝及时地抓住了她的一只胳膊,把人扶稳。


   “如果你受伤的话,灵幻那家伙绝对会愧疚到想死的。”


   竹中没管身后两个的闲聊,而是径直上前拨开满满一地的落叶,找到了那个害小留摔跤的东西。一个破旧的相框,里面放着张年头很久的全家福,因为小留刚刚踩上去的缘故,表面的玻璃碎了一地,里面的照片正和一堆碎玻璃碴挨在一起。


   小留捡起那张照片,却意外发现照片被折了一下,完整的照片是一家四口,父母和一对乖巧的儿女,但有人刻意地将女儿的那部分折了起来,只留下另外三个人明晃晃地出现在相框封存的世界里,如果不是意外打碎了相框,根本不会看到女儿的存在。


   “我想,也许这就是中村朝,也就是所谓的德川夫人。”小酒窝回忆着它那日见过的贵妇人,将那张已经成熟的脸与照片上的青涩少女联系到一起。


——


   影山茂夫再从让人目眩神晕的刺眼光芒中悠悠转醒的时候,发觉自己正趴在课桌上,低下头,身上穿着熟悉的黑色国中校服,他迷惑地眨了眨眼,下意识看向窗外,却被强烈的日光刺激地几乎落下泪,浓烈的绿色在窗子外张牙舞爪,让人烦躁的蝉鸣声一刻不停。让人厌烦的、难忘的三伏天。


   同学和老师并不是熟悉的样子,都是不认识的面孔,影山茂夫沉默着面对摊开的数学书,然后无奈地拿起了手中的笔——扎起了橡皮。


   三伏天里,世界就像是一块被扔进了煮沸糖水锅里的面包圈,时间也被漫长的炎热抻平拉长,下课铃响起的一瞬间,影山茂夫立刻瘫倒在椅子上,心里开始怀念往年初中放学时灵幻随手递来的可乐味棒冰。


   不认识的同学们一哄而散,大家都三三两两成群地有说有笑,恍惚间茂夫又有一种回到了“路人”时期的感觉,但他在这里找到了另一个无人在意的“路人”。


   “我该怎么称呼你?德川夫人。”影山茂夫缓步走到角落里一个少女的桌前,同样是黑发的女孩抬起头笑了笑“中村朝,这是我现在的名字。”


   “为什么带我到这里?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事吗?”


   “我只是想让你看看,属于中村朝的青春故事。”少女撑着桌子,目光落寞地越过面前的影山茂夫,落到窗边。


   受到目光启发的影山茂夫也走到窗户跟前,他看到窗外的操场上众人正欢呼着围在一堆青年男女的身旁,男生面红耳赤地猛然递出情书深深鞠躬,女生的脸也红扑扑的,接过男生的情书,然后握住了男生的手也鞠了一躬,弱弱地说着请多指教之类的话。人群中爆发出叫好声,那对刚刚诞生的情侣拥抱在一起。


   影山茂夫突然觉得中村朝的目光有别的深意。


   果不其然,身后的少女无奈地笑了笑“很遗憾呢,我亲眼看着我暗恋了两年的男生一步步走向他喜欢的那个人。”


   “我很遗憾。”影山茂夫猜这就是中村朝死活不肯离开人间的未了心事,便同情地附和了一句。话音刚落下,周围的一切却突然像是褪色的照片一样慢慢淡化消失,中村朝的苦笑在他视野里极速放大∶


   “没想到为我感到可惜的竟然只有一个小孩子。”


   下一次再睁开眼的时候,影山茂夫站在马路边上,这一次没有站在路边打游戏不看路的小孩,却有着一个哭泣着拎包快速跑过马路、丝毫没有注意此时对面是红灯的德川朝。


   “啊、小心!”像是十四岁那年一样,影山茂夫立刻跑上前去,横冲直撞的轿车近在咫尺,少年挡在刺眼的车灯前想要一把推开少女,却抓了个空,车子从影山茂夫体内穿过,然后直愣愣地撞上了跌跌撞撞的中村朝。


   刺眼的像是德川家地毯的红色在影山茂夫的视野中晕染开。人群立刻涌上来,抓住司机,打急救电话,人们急切地来来往往,穿过影山茂夫透明的身体。


   没用的。我已经死了啊。你早就知道的。倒在血泊中的中村朝虚弱地抬起头对影山茂夫笑了笑说。


   眼前的一切又一次褪色,一阵风后,影山茂夫落在了一栋古老宅子的前院里。男主人拎着大包小包、面色凝重地率先踏出门去。女主人哭哭啼啼地一步三回头,最后由折返的男主人扶出去。最后从屋子里出来的是一个男孩,他的手里抓着一个相框,里面是完整的全家福,站在院子中央枝繁叶盛的大榆树前,男孩咬咬牙从相框里取出了那张照片,然后颤抖着将边上站着一个女孩的部分折了起来,把残缺的四分之三照片重新放回了相框,哭着把它扔在了榆树下,大步逃离了这里。


   “这家人怎么急匆匆地搬到隔壁胡椒市去了…”


   “你最近出差不知道,这家的女儿几个星期前出了车祸…真是横祸啊。”


   路人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传进院子。


——


   灵幻新隆萎靡不振地坐在办公桌前,芹泽坐在往常茂夫总坐的位置上,惴惴不安地小口喝着茶,影山律面色铁青地抱着肩膀坐在沙发最角落,三个人在屋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我已经和爸爸妈妈说了,哥哥是去朋友家借住几天,学校老师那边也请了假,然后呢?怎么把哥哥找回来?”影山律烦躁地捂着脸开口。那日他们强行破门,结果别说影山茂夫,连德川夫人都一并消失不见了。德川家的仆人们很快便告知了家主人,德川登社长面色阴沉地连夜从外地赶回家,联系警方报告了家妻失踪的事情,并要求其封锁信息。


 我们能干点什么?


   影山律现在还能坐在这里语气尽量平稳地说话就是他对于灵幻全部的尊重,如果致使哥哥失踪的是其他陌生人,他早就动手了。


   “先看看小酒窝怎么说。”灵幻有气无力地活动了一下手腕,动作间从衣袖里露出一小截皮肤,灵幻盯着自己的手腕,如果不是影山茂夫的话,那里原本有上次因除灵留下的一块伤口。


   如果不是影山茂夫的话。


   灵幻新隆,在你心里,那个孩子到底是什么。


   小酒窝和小留姗姗来迟,打破了相谈所里如同死水一样死寂的气氛。女高中生走路风风火火的,像是一颗小行星一样,拿出了要撞地球的力度将收集到的资料砰地拍到了老板桌子上。


   “我们已经接近真相和龙套君了。”小留叉着腰自豪地高调开口。


——


   影山茂夫对于幻境之外的事情一概不知,中村朝的一生像走马灯一样快速流过他的身边,青年少见地开始感到不安。


  


   “等一等…”再次睁开眼,影山茂夫坐在酒店的大厅,台上新人在交换戒指,新娘有着一头棕色的长发,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一切都如此真实,一切都如此虚幻。


   影山茂夫在新郎的身边看到了已经半透明状漂浮起来的中村朝。


   “你要干什么…中村小姐。”影山茂夫的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幽灵,生怕她下一秒就会崩解消失。茂夫已经认出来了,二位新人正是刚刚还在三伏天的绿荫下拥抱的那对情侣,中村朝在死去的这么多年里仍然不肯消散,执拗地始终跟在那个贯穿了她青春始终的男孩身边。


   “我什么都不会干,我只是、只想再多看看他而已…”仍是少女形态的中村朝嗫喏地向影山茂夫保证。


   “不可以——如果恶灵一直缠着人类的话,那对方也会被诅咒的……!”影山茂夫焦急地开口,中村朝恍惚着抬起头仰望他,几次张了嘴却都没吐出一个字,最后她艰难地一点一点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


   “我知道、可是我知道的太晚了…”少女望着台上的爱人们愧疚地说,声音也染上哭腔。


   我知道的太晚了。


   影山茂夫突然感到一阵窒息的痛苦,他听到了哭喊和撞击声,灰色的天空和同样灰色的马路,铺天盖地的灰尘里唯一引人注目的是鲜红的血泊。


   多么似曾相识的场景,影山茂夫睁大了眼。


   依旧是车祸现场。但不同的是,这一次倒在血泊里的人是一个棕色长发的女人,她的眼睛还不可置信地大睁着,手中还抱着一束已经染上动脉鲜红血液的鲜花,灾难发生的瞬间她下意识地护住小腹,但无济于事,那当中所孕育的生命已经悄然流逝。


   中村朝站在影山茂夫旁边,死死地抓着裙摆低头一遍遍念着对不起。


   死去的人是那个新娘。


   第一任德川夫人死于原因不明的离奇车祸。


   影山茂夫感觉自己的脑袋刚刚像撞上了一口大钟一样头昏脑涨,他不可置信地转向中村朝,尽管不愿意相信这个胆小怯懦的少女会干出这样的事情∶


   “你诅咒了她,所以她出了意外导致死亡,对吗…?”


   少女早已经泪流满面了,她竭尽全力否认着这一切“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诅咒任何人,我只是想看着他们,我、那时候真的不知道我的存在对他们是致命的诅咒……我、可是我间接害死了她…”


   铺天盖地的白色。


   影山茂夫在刺眼的白色里睁开了眼,中村朝还沾着鲜血的苍白手中攥着几块闪闪发光的碎片,她像是虔诚的朝圣者一样轻声许愿。


   碎片们发着光从女孩的指尖腾空,一股强烈的不安席卷了影山茂夫,他徒劳地伸手想要阻止,而手指触碰到的只有冰冷的虚无。少女模样的中村朝在刺眼的白色里消失了,再一次出现在影山茂夫面前的是一个眼熟的面孔,德川夫人。


   “这就是你变成人类的办法吗?”少年垂眸看着散落一地的碎片们,那是第一任德川夫人残留的灵魂碎片,中村朝怀着强烈的愧疚将它们拾起,并以此为媒介给自己创造了一副真正的属于人类的身体。


   她模糊了人们对于“中村朝已死”的记忆,而自己也因为过量的消耗而难于幸免,她忘记了自己身为恶灵的身份,用人类的样子接近了德川登,再一次与他相识相恋,最后成为了真正的“德川夫人”。


   而恶灵想要成为人类是不可能的事情,在忘记自己是恶灵的前提下,“德川朝”的身体为了维持人类的样子一天天虚弱,而被她所舍弃的那些“恶灵”的灵魂部分始终没有忘记主体对于暗恋者的执着,它们幻化成人形,想方设法地接近德川登,哪怕只是说上一句话也够了,在交谈后,它们便自己心满意足地烟消云散。也就是私人侦探们拍到的所谓“鬼影”。


   德川朝作为一个“人类”,对未知的这些诡异事件毫不知情,她满心恐惧,以为是恶灵缠身,殊不知自己才是致使了一切悲剧的源头。


   而影山茂夫让她想起了一切。


——


   “按理来说,人总是会对那些死去的邻居印象深刻,但我们问遍了旧城区的人,发现他们全都对于中村朝记忆模糊。我们又去调查了中村朝和德川登曾经共读的那所中学,结果就是很多老教师都依稀记得的确有一个叫做中村朝的女孩,但是学校的档案室根本查无此人。”小酒窝慢条斯理地开口。


   “很奇怪不是吗,所有人都知道都这么个人,但所有人的记忆都不清晰,所以我猜茂夫的想法是对的,中村朝是恶灵,但是她用了某种办法篡改了人们的记忆,只是因为能力有限,修改的不彻底,只能让人们记忆模糊。而真正能印证她已经去世的就是学校档案。按理说学校会销毁在校期间死亡的学生档案,中村朝的确可以修改记忆,但她没能力重新伪造一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纸质档案。不过那东西也没人会查,所以即使伪造了意义也不大。”


   “但就算德川女士真的是恶灵,她和茂夫现在又在哪呢?”芹泽身子前倾,微微仰头看着漂浮在空中的恶灵。


   “不在任何地方。”


   “哈?”灵幻新隆猛地一拍桌子“你是说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我话还没说完你能不能稍微冷静一下啊。”小酒窝使了点力气把站起来的灵幻又摁回座位上。


   “就目前来看,茂夫应该是处于中村朝自己的意识里。超能力不能让已有的东西凭空消失,还记得吗?”


   “如果那样的话才最难办吧,我们连中村小姐的身体在哪里都找不到,怎么进入她的意识去找茂夫。”芹泽有些为难地蹙起眉头“如果有人能联系上茂夫就好了啊。”


   “竹中说他完全感应不到龙套君的位置和想法,所以我想超能力是不行了。”小留头疼地摆摆手,把灵幻刚想开口问的问题一口否决了。


   “一般来说,和茂夫有联系的人可以用这种媒介试试闯进去…我们在中村旧宅找到了中村朝的照片,可以以此进入中村朝的意识,但那里太空旷,如果和茂夫没有联系的话根本找不到他——你们谁带了茂夫的东西吗?”小酒窝沉吟片刻后抬起头看着众人。


   “啊、我记得我这有哥哥之前给我的牛奶糖…”影山律摸了摸口袋,然后掏出两块糖果。


   “书架上有茂夫的漫画书。”芹泽抽出几本花花绿绿的少年漫画。


   “很遗憾,这些只能感觉到很微弱的茂夫的气息,想找到他完全不够。”小酒窝甩甩头“让我想想…你们谁有和茂夫更紧密相连的东西吗?或者谁身上有茂夫的灵力残留?”


   “如果是灵力残留的话,小留身上有来着,我记得她之前被恶灵袭击的时候mob给她套了保护罩。”灵幻指了指不远处站着的女高中生,小酒窝闻言后仔细转着圈地打量了小留一遍∶


   “虽然有是有一些,但想进入恶灵的意识还是太危险了。”


   影山律头疼地在一边苦苦思索,视线无意间扫到灵幻时突然灵光乍现,整个人一下子坐直“我说,灵幻先生,你上次受伤被哥哥交换伤口是多久以前的事?”


   “呃、半个月以前吧…”


   “半个月的时间,疤痕应该还不会完全消失。”


   影山律的话点醒了每个人,大家立刻齐刷刷地看向所长。影山茂夫的身上有着原本属于灵幻新隆的伤口,这当然算是非常强力的联系。毫不夸张地说,灵幻新隆几乎可以轻而易举地在恶灵的意识中循着他自己的气息找到mob。


——


   “中村小姐,这样不对。”影山茂夫想让中村朝结束这场噩梦,所以他试探着抬起手想要让已经濒临消解的恶灵清醒过来。


   “我当然知道这不对…可我没有办法,我做什么都很慢,从小我跑得慢,吃饭也慢,学习也慢,做出多少努力也追不上我喜欢的人。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多害怕他下一刻就会从我的世界里消失,我想追赶,可是我跑不动,我不想死,不想消失在他的眼里,我想哪怕默默一直看着他也好,可我又惹祸了,我毁了他的家庭,我想赎罪,我想、我希望他幸福…我知道我永远都追不上他的,我都知道…可是难道我不可以稍微自私一下、让他为我停留更久一点吗…?”


   中村朝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影山茂夫即使想安抚她也做不到。


   “你应该也能理解我的对吧…你不也是吗,永远没办法追赶上那个人,永远被当做小孩子…你理解我的痛苦对吗?”


   中村朝的一句话让影山茂夫瞳孔瞬间缩小,少女的身影开始消散,影山茂夫想去抓住她的手臂、让她停下这一切,但是来不及。中村朝的泪水滑落,最后她在半空中给影山茂夫留下了一抹惨白的微笑∶


   “你看到我的故事了,现在该轮到你讲故事了。”


——


   十一岁的夏天是影山茂夫第一次走到那扇门前。


   那时小小的他背着书包,像是一个闯关游戏的小兵一样歪歪斜斜地爬上一阶一阶长的没有尽头的楼梯,然后他在午后两点的潮湿楼道里停下,静静地仰望着那扇高大的门。影山茂夫站在门口踟蹰的时间远比他敲门的时间长得多,小孩子慢吞吞地把鞋跟在水泥台阶上蹭来蹭去,一双小手反复地折腾着垂在胸口的两条书包带子。最后他深吸一口气,两只眼睛湿漉漉地眨巴着,慎重又期待地轻轻敲响了第一声门。


   现在的情形也很像那年一样,只是影山茂夫十七岁的灵魂像一团被随意团起来塞进洗衣机的衬衫一样被塞进了他自己十一岁的身体。


   影山茂夫呼了口气,他已经很久没看过相谈所的门这样高了,他熟记和灵幻初遇时的每句台词,所以这一次他没有犹豫,在门口站定立住两秒整理好思绪后就轻轻敲响了门。


   很怀念初遇时你的样子。


   门开了,那道贯穿了影山茂夫整个童年的浅灰色身影出现在对面。十一岁时影山茂夫没察觉到的事情被十七岁的自己补全,初见时,影山茂夫是在单纯地个人输出自己的烦恼,完全没注意到灵幻的状态,而这一次,视线始终牢牢追随灵幻的影山第一次看到了25岁灵幻脸上的疲惫。


   “有什么能帮到你吗?”大人俯下身子,然后像是穿上一件外套一样把内里的疲惫和不耐通通遮住,也难怪十一岁的影山茂夫看不出来。


   “我、我很苦恼…”十七岁的影山茂夫短暂地跨过了六年的年龄差,像是记忆中一样嗫喏着开口。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灵幻,大人的眼神满不在意,将自己当做了有臆想症的中二小孩,但仍然看出了自己真的是很苦恼,于是坐了下来耐心解答自己的问题。


   “做个好人吧,以上!听明白了吗?小弟弟。”灵幻倒了一杯滚烫的茶,然后在影山茂夫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下直接喝了一口。


   在滚烫阳光下翻涌的茶水折射着莹莹光彩泛起了彩虹一样的色泽,水珠悬在半空中像是风铃上挂着的珠子一样随着超能力者的呼吸抖动。影山茂夫轻轻放下手,于是茶水收敛了脾气,乖顺地落回桌子上。


   灵幻怔愣在原地看着杯子摔落又漂浮;茶水泼洒又折返,然后他把瞬间亮起来的目光转移到坦然的小孩身上“喂……你说过你还能看到恶灵吧。”


   “嗯,所以我明天也能来找你商量吗?”明知道会得到确定的回答,但影山茂夫还是期待地抓紧书包带。


   “好!那么明天也这个时候来吧,我教你怎么使用力量。”记忆和眼前的一切重叠,灵幻新隆蹲下来和小孩平视,然后鼓励地摸了摸他的头。


   “好的,师匠。”十七岁的灵魂借居在十一岁的孩子身上,但想要一个带着皂角香气的拥抱是共同的愿望。影山茂夫踮起脚,然后张开了双臂,暖融融的日光照在胸口,他期待又坦然地问∶


   “您能抱抱我吗?”


   小孩子总是会被大人纵容的。


——


   “你可别想赤手空拳地就往恶灵意识里钻,起码给我点时间,我们至少得保证你能全须全尾地出来才行…明天吧,明天我们让你进去找茂夫。”


   无视了火急火燎的灵幻,小酒窝挖了挖自己并不存在的耳朵然后把所长的话匣子强行锁了起来。


   唉,一提到弟子就毫无分寸和理智的冲动大人。小留捏着茶盘暗暗吐槽。


   “…芹泽,你今天下班没事干吧,陪我去喝两杯。”被众人制止了立刻去救弟子的灵幻憋着口气,在不大的相谈所里踱步来踱步去,快把地砖都蹭掉色了,才扁着嘴硬邦邦地“请”下属陪自己深夜买醉一下。


   芹泽收拾资料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单纯无辜地抬起头“灵幻先生,茂夫让我看着您少喝点酒。”


   “……话说茂夫之前也莫名其妙提起过让你少喝酒来着吧,你们俩到底怎么了?你深夜买醉耍酒疯跑到影山宅楼下哭了?”小酒窝作为恶灵最渗人的一点就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灵幻身后缓慢平移到他眼前。


   “我、我当时也觉得很奇怪啊,明明本着不压榨童工的原则没一次让他半夜出门接我回家来着…mob应该不会知道这种事啊。”灵幻砸吧砸吧嘴,发出一声虚浮的长叹“唉难不成这小子拜竹中为师学会心电感应了?不然他怎么会知道我头天晚上喝酒来着。”


   你确实没压榨童工,因为你每次压榨的都是老实本分的芹泽。谁家老板半夜三更打电话让已经睡着的下属来接自己一趟啊。但是看在你因为愧疚发的双倍奖金的份上,芹泽应该也不会计较。小酒窝默默在心里补全了灵幻的前半句话。


   “啊,关于这个,其实茂夫知道您头天喝酒是因为……”芹泽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


   影山茂夫来芹泽家里归还游戏卡带和手柄,因为时间已经是后半夜所以打算借宿一晚,结果前脚刚给爸爸妈妈打完电话,后脚就听到芹泽接起了灵幻的深夜夺命来电。


   “喂…芹泽?你能来接我一下吗…还是以前那家,酒保说不能放我一个人出门啊、这个月奖金给你双倍就当加班费啦…你在忙吗?如果有急事的话就算了,你老板我一个人也是看得清回家路的…听到了回复我一下哦。”


   “……好的,灵幻先生,我很快就去。”顶着影山茂夫过于直白的视线,芹泽简短地回复后匆匆挂断了电话。成年人的世界总是要给酒精留下几个夜晚的时间去自由发挥,芹泽也不止一次两次被叫去和老板喝酒,但绝大多数时间他只是嘎嘣嘎嘣地嚼着毛豆听老板抱怨难缠的委托人和讨人厌的恶灵,然后再把连路灯和星星都能搞混的酒量奇差成年人安全送到家门口,就可以收到月底的双倍奖金,倒也算是让人舒心。芹泽从没有开口和影山茂夫这样大的青年人提起过成年人疲惫的世界,灵幻新隆就更不可能,所以突然在对世界满心期待的少年人面前暴露社畜的悲惨日常,芹泽还是有些不忍。


   “啊、茂夫你…”


   “芹泽先生,你先休息吧,我去接师匠好了。”大抵是看到了芹泽眼底因为最近睡眠不足的淡淡黑眼圈和出于对社畜的关怀,又或者出于一点小私心,影山茂夫体贴地开口,然后不等芹泽回答就自顾自地拿了挂在衣帽架上的外套准备出门,临了才想起来回头问一句“师匠在哪家酒馆来着?”


   “啊那个,我是说…”


    “没关系,我去接就好了,芹泽先生早点休息吧。”换好外套的影山茂夫轻手轻脚关上了门。


   “…我是说,你穿错了我的外套。”芹泽对着紧闭的家门泄气地吐出那句一直被影山茂夫堵着的话。


    根据芹泽写在名片背面递给自己的地址,影山茂夫时走时停,在安静的夜里摸索着找到了那一点喧嚣的霓虹灯光。调味市不是大城市,夜晚没有过多扰人视线的彩灯和缀饰。


   说起来这应该是我第一次进这种地方。站在透着灯光的门前,影山轻轻捏了捏自己的手心,然后谨慎地推开了门把手。


   本来以为里面会是人满为患的吵闹场景,结果很容易就找到了灵幻,他安安静静地趴在吧台上打瞌睡,身边也没有人来搭讪,就是一个普通的被委托缠身闹心的疲惫成年人而已。影山茂夫绕过几个卡座,然后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灵幻跟前,试探着推了推想叫他起床,半天了也不见大人有什么反应,便有点担忧地伸手想探下鼻息。


   一边擦拭酒杯的酒保被逗笑了“几杯低浓度的果酒怎么可能把人喝的神志不清啊,他在装睡呢,你叫不醒装睡的人。”


   灵幻不满地抻着脖子抬起头,脸上不知道是闷的还是醉酒泛起的异样酡红。


   “就你话多。”他拉长调子叨咕了酒保两句,然后转头看着穿错了芹泽外套的弟子“啊,芹泽你来了啊。”


   其实还是已经神志不清了吧。影山茂夫耷拉着眉毛不和醉鬼计较,含糊应着话,把人从座位上扶起来“我送您回家。”


   扶着走路都栽栽愣愣的成年人出门真不是一件容易事,什么时候能长到和芹泽先生一样高呢…到那时说不定我也能很轻松地把师匠送到家了吧。影山茂夫一面拖拽着灵幻,一面神游。


   “唔……芹泽啊,你是不是换洗发水了?闻着好像跟mob一个牌子的。”灵幻的头半靠在影山茂夫的肩膀上,也许醉鬼的鼻子依然和平时一样灵敏,总之成年人大着舌头说了这么一句话。


   “…是的,您说的对。”影山茂夫拉了拉自己身上那件过大的风衣外套,然后迎着并不怎么温和的晚风开口说道。


     感觉鼻子有点酸,是不是刚刚风吹过的原因呢。


   “你什么时候说话也跟mob一样一板一眼的啦…真的是,不要和他学啊…”灵幻毫无征兆地大笑起来,然后又突然噎到一样声音慢慢减弱,最后像是一滴水一样轻飘飘地融进夜色里。


   “茂夫说话的方式怎么了吗?”学着芹泽的语气和声音,影山茂夫斟酌地开口。


   “那孩子啊…说话的语气根本藏不住感情,每次和我说话的时候,开心的心情都快从眼睛里飞出来了,以前我请他吃章鱼烧的时候也是这样,那么小一个孩子,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你看,”灵幻的眼神突然有一刻恢复了清明,影山茂夫下意识地抖了一下生怕他突然醒酒,但醉鬼大人只是怅然地看着没有尽头的夜空呼出一口气∶


   “这样可不行啊,那么直白的眼神和感情,以后到了社会上可不太妙…很容易被别人看穿想法,每次他这么看着我的时候,我就偷偷在心里想,快些长大吧,然后把你的感情妥帖藏好,你会成为一个好孩子,一个好大人,要好好地长大,好好地……”


   “那灵幻先生不喜欢茂夫那样注视着您吗?”影山茂夫的身体在以一种微不可察的幅度抖动着,他强忍着心底如同呛了一口海水一样的酸涩和辛辣,用自己都没注意到的颤抖语气问。


   “…芹泽,”灵幻叹了口气“没人能拒绝那样的眼神。我这个人呢,也算不上多有道德,所以在他那么看着我的时候,虽然知道我应该制止,但还是会自私地感到满足。可是这样不行啊,他才这么大,还是个孩子呢,我不能剥夺未来他爱上别人的权利,也许这就是所谓青春期?不知道啊……”成年人看着夜空哈哈笑了两声,只是声音平淡毫无起伏。


   “茂夫不是小孩子,灵幻先生,您想一直逃避吗?”


   “芹泽,你今天话好多啊,”灵幻揽过影山茂夫的肩膀拍了拍“听好了,老板今天要教你一招,不愿意面对世界的时候就装睡好了,装作不知道就好了,因为没人叫得醒一个装睡的人。”相谈所的所长洋洋自得地揉了揉鼻子“有些问题只有逃避才能解决。”


   “但影山茂夫不是小孩子了,他有自己的决定和选择,您不该再这样下去了。”影山茂夫摁着自己因难过而几乎要喘不上气的胸口,连说话方式都忘记了加上芹泽的语气和称呼。


   “…mob还是孩子呢,在我这,他永远都能当个孩子,这意味着他总能被我纵容。所以不管他干什么我都会接纳并承认。我不否决他的感情是否错误,因为孩子用不着考虑这样的事情,只有大人才需要。”灵幻轻轻拍着影山茂夫抖动的肩膀“芹泽,你今天怎么这么容易激动啊,难不成是因为对老板我不满意啦?我今天可能是多说了点话…拜托你谅解一下吧。”


   影山茂夫低垂着头,他不再开口了,只是在灵幻家门口对他挥挥手权当做告别。然后在灵幻关上门的瞬间,十七岁的青年沉默着脱下身上那件属于芹泽的外套,现在他又是一个褪去成熟外壳的普通青年了,那件群青色的大衣像夜一样笼罩了影山茂夫的世界。望不到头的黑夜啊,你知道我何时才能长大吗?影山茂夫攥紧了拳头,您何时才肯承认我不是孩子、何时才敢直视我的眼睛呢?


   影山茂夫失魂落魄地走回芹泽家门口,好心的主人还醒着,给他留着玄关处的灯。


   “灵幻先生今天醉到什么程度啊?”接过影山茂夫还回来的大衣,芹泽好奇地问了一嘴。影山茂夫后背绷直了一刻又卸力,他摇摇头∶


   “师匠没醉,他清醒着呢。”


   “欸,那之前每次我去接的时候都看他醉的连路也看不清。”芹泽摸不着头脑地笑了两声。


   “他是在装睡。”一句带着泪水咸湿温度的话从影山茂夫口中滑落,然后他头也不回地逃进了芹泽家的客卧“芹泽先生,您也早点睡吧。”


   我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


   巧妙地应付了询问哥哥在哪个同学家的父母,影山律头痛地揉着太阳穴推开了影山茂夫的卧室门,这里已经两天没有进人了。


   随手打开台灯,不大不小的光束照亮了书桌的半边,而一支插在花瓶里的向日葵恰好正处在阴影里,安静地等待真正的日光降临。说起来,自从告白事件后,影山律就发现哥哥的桌子上多了一朵向日葵,没见它枯萎过,想必是哥哥的超能力吧。


   影山律关上窗户,蹲下身捡起那些被夜风吹落到地上的草稿纸,却无意间瞥到了某人发呆时随手写在上面的“灵幻师匠”,虽然被黑色的油性笔圈圈盖住,但只要稍微留神一点还是很容易就看出来底下的字迹。


   影山律捏着纸的手紧了紧,把原本平整的白色纸张压出一道道蜿蜒的山脉形褶皱。


   十六岁的少年轻轻叹了口气,又抚平纸张,放回到桌子上。借着台灯的光,影山律把视线挪到影山茂夫的书柜上。他抽出了一本绘本漫画,记得是还小的时候妈妈给哥哥买的,兄弟二人总是喜欢趴在阳光晒过的暖洋洋的地板上一起翻看。


   神使鬼差地,影山律轻轻翻开了已经有些折损的封面。对于现在的高中生来说,这本书已经浅显易懂到幼稚的地步了,影山律站在只有一盏台灯亮着的卧室里慢慢地翻着页,他记得哥哥喜欢在绘本书上用好看的油画棒临摹那些有意思的图案,比如一朵棉花糖一样的蓬松云朵、两朵挨在一起的的小花、一片长得很像毛毛虫的叶子……


   影山律把绘本书翻到了最后一页,他看到了一个穿着浅灰色外套的炸毛金发小人,身边还站着一个矮一些的蓝色衣服小锅盖头。


   两天以来压抑着的心绪被这两个丑丑的但又画的很用心的小人稍微打散了点,影山律低着头从喉咙里发出声小小的笑,少年原本紧锁着的眉头软了下来,他伸手摸了摸小人旁边歪歪扭扭的字迹∶


   “喜欢师匠,师匠带我吃章鱼烧,还教我数学题,师匠是好人。”


   影山律望向窗外总会有尽头的黑夜笑着叹了口气“真是的,哥哥一直都那么喜欢灵幻先生啊。”


   作为弟弟,希望你可以得到想要的幸福。


——


   同样都是望着窗外夜色,同一时刻的灵幻新隆却死活笑不出来,他面无表情地拉扯着小酒窝,好像上等恶灵对他而言是一块韭菜年糕∶


   “说真的,你再这样我可要报警了。”小酒窝平静地被灵幻新隆抻来拉去。


   “你报啊,看警察是信我有精神疾病还是信恶灵真的存在。”灵幻新隆同样平静——其实一点也不,他现在处于一个看似平静但实则已经死了有一会儿的精神状态。


   “就算你把我当皮筋一样拉断,茂夫也不会突然变出来,何必呢。”小酒窝不想再对一个精神状态堪忧的成年人发火,人没素质就算了,但是恶灵不能也没有素质。


   “……所以mob到底为什么会被突然拉进幻境啊,你不觉得以他的实力,被拉进一个那么虚弱的恶灵的意识世界还死活出不来这种事也太丢脸了吗?”灵幻一脸担忧地拉扯韭菜年糕。


   “我不否认那个恶灵真的不强这件事——”脸都快被灵幻拉变形的小酒窝心如止水“但你也看到了我们一群超能力者毫无办法的样子吧。说到底,茂夫应该是自己想才会主动进入幻境的。不过谁也说不准幻境里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他才会让芹泽出去,给自己留一手退路。明明知道很危险但总是义无反顾,也许这就是青春期吧。”小酒窝似乎在一语双关。


   “……知道危险还义无反顾叫勇敢,但是如果知道无趣还义无反顾就是蠢了。”灵幻突然冒出一句和小酒窝的话毫无关系的回答。


   “哪有人会骂自己无趣,你算一个。”小酒窝知道对方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冷哼一声。


   “那你能说我做错了吗?”


   “说真的我最看不惯你这幅样子——你知道茂夫多喜欢你吧。”


   “知道——但是有什么用呢?数学考试的时候知道老师讲过这道题,但是不会解,这种时候才更痛苦。”


   “所以你现在想假装不知道茂夫有多喜欢你了,”小酒窝悠悠翻了个白眼,然后落回灵幻身边陪他一块看月亮“你们两个真是一等一的固执。”


   “我只是不希望他后悔。”看着天上黄澄澄的月亮,灵幻伸出手虚虚地抓了一下,显而易见扑了个空,有些时候看似近在咫尺的其实远在天边。


   “那你呢?你不怕自己后悔吗?”


   “我从来不后悔。”


——


   影山茂夫像是误闯了爱丽丝的仙境迷宫一样在黑暗的旷野里漫无目的地寻找出口,头顶脚下是同一片黑暗的潮水,耳中回荡的只剩下自己鞋跟碰撞地面时的清脆。


   遥遥无边的黑夜里只剩下一堵门还依稀可见,影山茂夫气喘吁吁地急刹车在门前,然后喘了两口气,伸出手拧开了门把手。


   一瞬间好像穿过了时间的缝隙,门中传来呼啸的风声和人群叫嚷的声音,影山茂夫下意识伸手挡在脸前去抵御扑面而来的强烈日光,一阵花眼的晕眩后,少年后退两步,然后呆呆地低头看向自己流血的右腿。


   想起来了,这是自己初二时的马拉松比赛。


   那时自己费了好大的劲,还摔伤了腿,就是希望在得奖后去找小蕾表白。重回十四岁的影山茂夫感到肩膀卸力,突然就不想跑了。


   站在树荫下休息的高岭蕾那双漂亮眼睛朝缓缓停下的少年看过来“啊,茂夫,你出血了,没事吧?要不要去医务室?”少女有些担忧地指着茂夫还在渗血的膝盖。


   如果是十四岁那会儿,影山茂夫肯定一脸坚毅又决绝地拒绝去医务室这种“软弱”的选择,狠狠地在高岭面前表现一次“没关系,成长是需要疼痛的。”说这话时最好还要眼神坚定,目视前方,然后适时地装酷甩下头。


   可惜现在住在十四岁身躯里的是一个十七岁的灵魂。


   “谢谢你,小蕾,我等等就去找老师。”影山茂夫一瘸一拐地谢过小蕾,满脸虚汗地挪动。当年跑的实在太起劲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膝盖伤口的严重,现在突然停下步子反倒疼得走不起来了——


   “喂,龙套!”


   一道焦急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来,精准地定住了影山茂夫整整三秒。少年偏过身子,去寻找这像是阳光一样和煦的声音出处∶灵幻新隆费力地从人潮里挤出来,然后使劲地朝影山茂夫的方向挥手示意。


   对了,当年师父还特意来现场带着(其实几乎可以说是死命拽着)自己跑了大半截路程。


   灵幻第一眼也注意到了男孩膝盖上的醒目伤口,啧啧几声之后像是早有准备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了酒精和创口贴,把茂夫拉到阴凉处简单处理了一下。


   “本来只是以防万一才带着的,没想到还真能用上啊,你也小心点,这人太多了,很容易被挤倒的。”灵幻抛着手中的酒精瓶子,眯着眼睛看向奋力奔跑的学生们“年轻真好啊——怎么样mob,还能继续吗?实在不行我叫出租车……你今天要和小蕾告白的,肯定不想去躺医务室我知道,但是如果坚持不住一定要……”


   “师匠,”影山茂夫轻轻叫灵幻,同时伸手拉住他的手臂“我不告白了,我们慢慢走着去终点吧。”


   “这怎么行——是因为不想被小蕾看到自己受伤的样子吗?mob?”灵幻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孩子的青春期焦虑,不想被暗恋对象看到自己一瘸一拐,然后急忙摸头安慰“哎呀没事的,下次还有机会……”


   “不会有下次了,我喜欢的人不是小蕾。”影山茂夫嘴角若有若无地含着一抹笑,抬头迎着日光看向灵幻。


   啊?灵幻脑子断线了几秒。这小子昨天还要死要活地半夜在家门口吭哧吭哧跑步给自己打气明天告白的时候不犯怵,怎么今天就跟出车祸一样把自己喜欢小蕾这么重要的事情全忘了???


   “啊……认清自己喜欢的人是好事,恭喜恭喜。”灵幻僵硬地转过身子,在心底暗骂臭小子拉着自己跑了半个月的步结果真到紧要关头掉链子。


   “我找到了真正喜欢的人,师匠不好奇吗?”影山乖巧地歪歪头,锅盖头刘海下两只玻璃球一样剔透的眼睛始终跟着灵幻。


   “不管怎么说,你喜欢的人也肯定是同学之类的吧,我又不认识——所以是谁?”灵幻刚才还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结果下一秒就八卦地凑上去示意影山小点声趴在自己耳朵边上说。


   “可是我喜欢的那个人不相信我的真心,总把我当小孩子看。”影山茂夫颇委屈地小声说,感觉下一秒就要抱着灵幻的腰哭出来了。


   “当小孩子看……等等你不会是喜欢上什么女高学姐之类的吧?”灵幻挑挑眉诧异地接过这个让人震惊的答案,然后很快反应过来,露出了熟悉的对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哎呀,我弟子人这么好,相信对方肯定迟早会知道的啦,安心吧,只要真诚待人,一定可以成功的。”


   “……您要是能记住这句话就好了。”影山茂夫的嘴唇抖动着,眼前的灵幻新隆并不是真正的他,只是中村朝创造的幻境npc而已。既然这样的话,那么多贪恋一点也没有关系的。


   影山茂夫低着头走上前去轻轻抱住了男人,像是一只黑色小猫一样蹭了蹭,然后松开。


   “如果不是梦的话该有多好…您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这份感情的沉重呢。”


   身边的一切像水中泡影一样快速地流失,只有影山茂夫一个人徒劳地站在原地,看着渐渐淡化的灵幻新隆悲哀地有了想哭泣的冲动。


——


   “真的没关系吗?”芹泽有些担忧地将那张破损的全家福递给老板,现在相谈所里坐了一屋子的超能力者,全都眼巴巴地看着唯一的普通人灵幻。


   “安啦安啦,这不是还有大家在吗?反正如果我真的在幻境里出意外,你们也是可以把我拽出来的。”灵幻新隆笑着,风轻云淡地摆了摆手。


   “…总之请您先注意自身安全,然后再尽全力把哥哥带回来。”影山律抱着肩膀阴沉沉的,像一朵挤在沙发角落里的乌云。


   “如果有情况,请马上撕碎照片退出幻境。”花泽不放心地叮嘱,指着灵幻手中的旧照片。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啦——”灵幻捏住照片的一角,向小酒窝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恶灵默默地飘到照片前,所有人都识趣地闭了嘴巴,安静地看着。小酒窝伸出手往照片上输送了些泛着幽幽绿光的灵力,很快照片就抖动起来,灵幻屏住呼吸又使了点力气捏紧纸边,一阵刺眼的白光过后,众人簇拥着的中心只剩一张照片悠悠然地飘落到地面上。


   像是跌进了水中一样被无形的某种东西包裹,短暂的失重和耳鸣后,灵幻新隆试探着睁开眼睛,顶着无边无际的黑暗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试着跺了跺脚,看来进入幻境很成功。


   周围一片漆黑,好在自己有线索提示。灵幻新隆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的一圈淡淡红线,柔软的线不断向前延伸着,直到遥远的地平线消失点。


   跟着这个走,就可以找到mob了。


——


   影山茂夫还在徒劳地寻找出口。


   像是镜子迷宫一样,面前的无数扇门都倒映着青年自己的脸,而唯一不同的便是年龄。有的门上映着11岁时站在相谈所门口磨蹭鞋跟的影山茂夫;有的门上映着十四岁攥着向日葵放声大哭的影山茂夫;有的门上映着十五岁捏着情书在相谈所门口踟蹰的影山茂夫……


   他不知道那一扇门才是答案,便老实地一个一个走进去看。


   思索再三,影山茂夫推开的第一扇门是十五岁,他第一次对灵幻告白的时间。


   拉开门的瞬间,风声呼啸而来,影山茂夫屏住了呼吸,然后带着肯定会被拒绝的释然缓缓踏进门。


   雾气散去,影山茂夫挥了挥手驱散最后一点绕在身上的凉意。记忆中的相谈所场景并未出现在眼前,少年错愕地眨了眨眼,然后又不确定地左右看看,这里是调味公园,但不是十四岁那次的满目疮痍,只是普通地坐落在黄昏下。


   影山茂夫从地上水洼的倒影里看清了自己的样子,十七岁的青年人虽然还未完全褪去柔软,但也已经有了和成人类似大小的手掌,身上的黑色学兰也没有缩水,还是高中生的尺码。


   他没有任何变化。


   影山茂夫蹙了蹙眉,有点迟钝地思考到底怎么一回事,直到另一双白色运动鞋慢吞吞地踏着一地橘黄色日光走到他身边,他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


   锅盖头,黑色学兰,白色运动鞋。


   十五岁的影山茂夫眼圈红红地站在十七岁的他自己面前。十五岁的孩子处于稚嫩和青涩的交界,他已经褪去了十四岁时软软的暗哑声线,却仍未披上象征长大的外表。在十七岁的影山茂夫前,十五岁的他的确像个孩子。


   “师匠拒绝了我。”十五岁的孩子反复用袖口擦着眼角,直到黑色学兰的袖口都染上一层发白的盐痕。


   “我知道。”十七岁的青年说。


   “你还在坚持吗?”孩子问他。


   “我会的。”青年回答。


   “从小到大,不管干什么我都是最慢的。”孩子张了张嘴,声音已经因为抽噎而有点发哑“吃饭总是要大家等我吃完,跑步也总被落在最末尾,作业总是做到很晚才结束,读课文也被老师说是乌龟跑步一样慢……”


   “我知道、我知道。”


   身边出现了七岁的影山茂夫,小小的个子费力地追赶风筝,却被身后的同伴轻松追上,小个子的茂夫努力地叫嚷着同伴归还风筝,可即使是用力发出的声音也像散落的风筝线一样轻飘飘地就被风刮跑了。


   “哈哈、茂夫,你太慢啦!”同伴嬉笑着抓起风筝跑远。


   “还给我啊、不要跑的那么快…”七岁的茂夫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着,肺活量早已经告急,他不能再跑下去了,却还是一边虚虚地伸着手,一边晃晃悠悠地向前奔跑。直到消失在十七岁影山茂夫的视野里。


   “我知道我太小了,师匠想要的我暂时给不起,可是我也想稍微快一次,想要快些表达出我的喜欢,想要抢在别人面前一次……”十五岁的影山茂夫肩膀抽动,仍然瘦弱的身躯抖动着,像是深秋的草茎一样随时都会被拦腰折断,没人愿意相信这个孩子的体内藏着一个宇宙那样庞大的力量,但偏偏是他,偏偏是这个晚出生了十四年的孩子。


   十四岁的影山茂夫嗫喏着低头把手中完好无损的向日葵递到少女面前,女孩只看了一眼就了然,然后弯腰鞠躬∶


   “抱歉,茂夫,我一直都没有把你当作异性看待,况且、”女孩直起了腰,平静的蓝黑色眼睛里盛满夕阳余晖和断壁残垣的影子∶


   “你应该也意识到了吧,你喜欢的人一直都不是我。”


   “……”影山茂夫捏着自己的学兰衣角不知道怎么开口,支吾半天后,少年释然一样深呼一口气,然后同样郑重地向青梅鞠了一躬∶


   “抱歉,小蕾,是我搞错了,我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谢谢你提醒我。”


   女孩捂着嘴嫣然一笑“没关系,我很期待茂夫找到自己的幸福,拿这朵向日葵去送给你喜欢的那个人吧。”


   “我会的。”十四岁的影山茂夫嘴角噙笑,然后向小蕾挥手告别,坚定地跑向远方,最后同样消失在了十七岁的影山茂夫眼中。


   “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快点长大…我、我为什么总是慢吞吞的呢,我感觉我永远也追不上师父,他会有喜欢的人,有自己的生活,我就像是一个死缠烂打的小孩一样,可是我也不想再被当做小孩了,就算师父不喜欢我、拒绝我也没关系,可是起码不要把我当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看待啊…我想要的,仅仅是向他传递这份心意,结局怎么样我不在乎的啊…”十五岁的影山茂夫越说越激动,肩膀剧烈耸动,甚至隐隐有了要呼吸性碱中毒的前兆,他用手背不停地抹着如同开闸的泪水,明明没有下雨却浑身湿透着一般无力地哭泣着。


   “……我知道,我都知道。”十七岁的影山茂夫仗着身高把十五岁的自己抱住,轻轻地拍打对方的后背想让他平复下来,结果自己反倒也有了哽咽落泪的冲动。


   “不要再走得那么快那么急了,请回头看看我…”十五岁的影山茂夫一头撞在十七岁影山茂夫的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着“我该怎么办才好、你又该怎么办才好。”


   “我不知道、不知道啊…”十七岁影山茂夫那点脆弱的青春期自尊拼死拼活还是没拦住自己落泪的冲动,几滴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十五岁影山茂夫的黑色发顶,像是融进黑夜中消失不见。十七岁又如何,十五岁又怎样,就算我拼命长大又有什么用,我永远填补不了十四个四季轮转的天壑,你永远走在我的前面,就算拼命奔跑也无法缩短哪怕一秒的、你人生中没有我参与的时光。


   难以抑制眼泪流淌的影山茂夫脑中闪现了泥舟山脚下一身擦伤的灵幻新隆,他对师匠这样不对自己负责的态度很恼火,但又无可奈何。对你生气又拿你没办法,还会因为你受伤而难过,希望你可以重视自己,也希望自己有机会光明正大地触碰你。


   神使鬼差地,影山茂夫的手覆上了灵幻新隆的额头。也许这样做,事情败露后您会自责愧疚,从而更珍惜自己一点吧。影山茂夫感觉着伤口一点点转移到自己身上,强忍着面不改色,看向满脸都是对超能力惊喜的灵幻新隆,心中有些极端地想。


   身体上的伤口早已经结痂停止了疼痛,可心理上的生长痛却如夏季梅雨一般连绵不绝。


   灵幻新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找到了影山茂夫。


   他的弟子一个人蹲坐在地上无力地抽噎着,周围空空荡荡,天地间只剩下影山茂夫的泣音。


   “喂,mob。”灵幻突然感觉脚下生出了根,深深地陷进地里,仿佛有一根钢钉竖直地扎下去把他贯穿在原地动弹不得。恐慌像是涨潮海浪一样没过头顶。他艰难地迈动步子,嗓子里像是塞了台报废八音盒,每一个吐出的音都干涩又机械。


   “mob,回头看我。”


   黑暗中颤抖的那片黑色叶子抽抽噎噎地转过身,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失去了手臂的遮挡,暴露在灵幻视线里。灵幻想要快走几步上前拥抱脆弱的那点黑色,却猝不及防地整个人撞进一大片颓败的橘红色里去。


   像是闯进了VR第一视角游戏,灵幻下意识地低头握了握自己的手掌,又步子还带着点酸软地后退查看周围环境。


   归巢的喜鹊安然若素地在树上眺望,巨大的夕阳像是要撞向地球一般明晃晃地砸在地平线上,自行车铃铛晃动的声音刺破夏日如雾气一般萦绕人间的热浪,孩子们像是夏蝉一样高声嬉笑着,仿佛这也是他们停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个夏天。


   篮球场的黑色铁丝栏杆在地上映出一格一格被割裂的细长影子,墙根处生长出的羸弱小草怯生生地站在这喧闹的角落里,任由自行车轮和各色的凉鞋从自己身边路过扬起一路灰尘,沉默不语。


   灵幻认出来了,这是影山茂夫曾就读的那所小学门口。


   影山茂夫刚刚认识灵幻的那段日子里,常常因为小小的个子和怯懦的性格招致高年级的“打劫”,他不敢和家里人说,就小心翼翼地来找灵幻咨询怎么办,灵幻当时满不在意地挥挥手想打散萦绕弟子思绪的阴云∶


   “那种事,你抬下手就解决了……啊、”


   灵幻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看着眼前死命摇头甚至已经有了哭泣前兆的小孩,大人想起来了,当时可是他先教导孩子不能用超能力对付人的,结果遇到这种事反倒自己先忘了原则。以暴制暴……啊。


   影山茂夫是一个听话到几乎不屈不挠的地步的孩子,只要他认定正确的事情,别人再怎么劝也没用。于是灵幻收了口,伸手安抚性地摸了摸孩子的柔软发丝“好了、好了,那我去接你,一直到你家旁边的店铺门口那,我都陪你走。”


   说起来,mob应该也放学了吧,他人呢。灵幻新隆四下张望着,学生们三五成群地涌出校门,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奔跑吵闹着。而直到洪水尽数流走,灵幻新隆才找到了他那滴总是格格不入的小水珠。影山茂夫捏着书包带子,探头探脑地走出校门。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孩子抬起头,厚厚的刘海下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睛在看到倚靠在校门口那棵榕树下的浅灰色身影时蓦地亮了起来,他难掩自己的感情,迈开小腿冲灵幻跑去,然后因为惯性来不及刹车,直直地撞进灵幻怀里。


   “师匠,你真的来接我了…!”影山茂夫小脸通红地开口,他不擅长奔跑,刚刚那一小段路的冲刺几乎耗尽他的力气。


   “啊、嗯,要说到做到嘛。”灵幻仍然有点处于状况外,但还是面色如常地摸了摸弟子的小脑袋瓜,暗自感慨一下小时候的mob长得真可爱。


   “您真好,我还担心您会等的不耐烦直接走掉呢。”影山茂夫有点费力地想要跑起来跟上成年人的脚步,灵幻敏锐地察觉到了,便悄悄放慢了速度,让影山茂夫能尽量轻松地和自己走在同一位置上。


   “才不会呢,我这个当师父的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事就抛下弟子啊——慢慢来,走得慢也没关系,我会等你的。”


   “我吃饭也很慢,没关系吗。”


   “细嚼慢咽更健康。”


   “我做作业也慢,您会不耐烦吗?”


   “哪里不会我可以辅导你呀。”


   “我折千纸鹤总是班上最后一名做好的。”


   “那说明你倾注了比别的小孩更多的心意。”


   “我长个子也比别人慢得多。”


   “个子窜的太快可是很容易骨折的。”


   “师匠总有安慰我的话。”影山茂夫的小手被牢牢牵在大人温暖干燥的手心里,小孩抬起红扑扑的脸小声说。


   “因为你是我弟子啊,再慢也没关系,我会一直等你的。只要你想,我就会一直等下去。”灵幻安抚性地捏了捏茂夫柔软的手心。


   “即使明天下暴雨您也会等我放学吗?”


   “会哦,不管是暴雨还是大风,冰雹还是沙尘暴,只要你想让我接你放学,我就会等下去。”


   “……那您可以等我长大吗?”


   孩子无邪的脸上扬起一抹腼腆的笑“等我也长到您那么大,好吗?到时候我也可以去接师匠下班了。”


   灵幻一时无言,心脏被猛地攥紧,窒息般的疼痛涌上四肢。大人突然捂住了嘴来掩饰颤抖的唇,孩子立刻发觉了师父的不对劲,担忧地停下来仰着白净的小脸看灵幻。


   “您身体不舒服吗?”影山茂夫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止痛药“这是医务室的老师发的,师父你要不要……”


   “我……”灵幻狼狈地弓起身子,死死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害怕那点微弱的泣音从嘴角边逃逸。灵幻不敢再看影山茂夫的眼睛了。那双单纯的眼睛总是跟着他跑,总是这样专注又担忧地望着他,没人能在这样的目光下幸存,没人能在这样的关注下冷淡。


   影山茂夫捏着止痛药片的手几乎要攥出汗了。孩子的想象力总是能超出成年人的理解范畴,所以他的两条眉毛缓慢地耷拉下来,眼圈周围泛起夕阳日下的颜色,然后揉着眼睛轻轻地用泣音瓮声瓮气地问灵幻∶


   “您是不愿意等我长大吗?”


   一个孩子和一个大人诡异地僵持了起来,两个人眼圈都红红的,还都偏偏死咬着嘴唇不想哭出来,就像是什么多年旧交重逢。


   在铺天盖地的橘红色里,灵幻新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看着影山茂夫那双悲哀的眼睛,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大人胡乱地摇着头,泪滴随着动作甩落到地上砸出世界上面积最小的沼泽。孩子呜咽着把脸埋到灵幻腰上,两条手臂虚虚地抓着他的西装外套,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哭的稀里哗啦。


   这里是中村朝的幻境,这不是真正的影山茂夫,灵幻新隆的脑海里突然灵光乍现。


   看着眼前几乎可以说是心碎小狗的孩子,即便知道他只是幻境,灵幻也颤抖着伸出手把孩子抱在怀里,然后任由泪水滴落在孩子的肩膀砸开一片小小的晕染∶


   “好啊,我等你长大,等你来接我下班。”


   “但是我要很久很久才会长大…”影山茂夫不依不饶地接着哭,手还紧紧攥着灵幻的衣袖生怕他走掉“我不算聪明,可能要比别的小孩还要晚很多长大、我、请您不要嫌我慢,我真的会努力长高的,所以请等等我……”孩子的眼泪要淹没灵幻新隆的心脏了,咸涩的味道涌进灵幻心头,大人又是一阵鼻酸。


   “没关系、没关系,再慢都没关系,我一直都会等着你,我不会再为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停留,我只等你一个人,好吗?”灵幻上一次在弟子面前哭的这么狼狈还是28岁那年,但是他现在也不在乎那点大人架子了,既然是幻境,那么无论怎样都好,他只想把自己的能给出的最郑重的承诺送给面前的这个孩子,即便这不是他本人,即便这里的一切很快就将消散,但是起码,灵幻新隆曾经认真又任性地回应过弟子的感情一次。


   影山茂夫的身影在灵幻的怀中开始渐渐消散,幻境已经走到尽头马上崩解了。孩子慢慢褪成灰白色的样子,他眼角的泪水还没来得及被灵幻擦掉。篮球场,校门口的大榕树,橘红色的夕阳,通通像是掉进了化学溶剂中被溶解干净,最后只剩一串气泡。灵幻新隆呆坐在空白的世界里,看着已经完全变为灰白的弟子天真地扬起小脸,泪痕纵横却仍然眼睛亮亮的,孩子伸出小手“真的吗?师匠要说到做到,拉钩。”


   灵幻新隆想牵动嘴角对孩子笑一下,但如果面前有个镜子的话他就会知道自己笑的表情看上去有多难过,他也配合地伸出了手,在虚空中晃了晃“好,拉钩。”


   结束了,世界重新回到了黑夜中去。灵幻新隆站在空荡荡的黑暗世界里感觉有点喘不上来气。看来这固执的恶灵还很喜欢搞回忆杀啊。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真正的mob。灵幻新隆摩挲着指尖的红线,却发现它的方向直指自己的身后。


   愣愣转过身,十七岁的影山茂夫就在自己身后甚至不到五步的距离。高中生眼圈通红地看着灵幻,哑然几秒之后双肩抖动着举起右手比出了拉钩的手势∶


   “您刚刚约定的,等我长大,还算数吗?”


   “……”灵幻新隆突然感觉自己健步如飞能跑出八百里地。下意识想说拒绝的话,却又在张口的瞬间变了卦,事到如今拒绝还有什么用,反正影山茂夫也只会一遍遍地重复着“喜欢您”之类的告白,啊啊、真是烦人的十七岁啊。但是啊,灵幻新隆不讨厌十七岁,也不讨厌影山茂夫,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讨厌什么,拒绝的话术太老套了,这么多年也没换点新的说辞,mob这么一个连背国文课本都很费劲的孩子都能倒背下来了。灵幻新隆突然看着影山茂夫笑出了声,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笑弟子通红的眼角还是委屈的神情,也可能是笑他自己,他终于意识到十七岁的影山茂夫长大了,有能力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了。


   好啊,那就这样吧。


   “当然算数,要说到做到啊。”灵幻伸出手也比出了拉钩的手势,但这一次没有在虚无中随手晃一晃,而是郑重其事地勾住了另一双温暖干燥的手。


   “您不要后悔,我这人很难缠的。”十七岁影山茂夫张口就是浓重的鼻音,哭得甚至比十一岁的影山茂夫还过分。

  

   灵幻没忍住低头短促笑了一声,等他再抬起头来时眼圈又开始没完没了的泛红。


   “我从来不后悔。”


   寂静的夜里远方开始变亮,中村朝终于舍得露面了,少女身上还是那件国中校服,裙摆在黑夜里摇动。维持这里的幻境用光了她所有气力,她自知已经无法再自欺欺人地用人类的身份活下去了。于是她大大方方地张开双臂,露出了坦然认输的表情∶


   “输给你了,那就来吧,幻境很快就会消失,动手除灵吧。”女孩的黑发和黑夜交织在一起,她整个人都像是黑夜里的一团雾气,虚无缥缈又仿佛无处不在。灵幻新隆从旧照片上认出了少女即为“德川夫人”,他还有些问题要问,所以拦下了影山茂夫,往前探了一步。


   “除灵后,德川社长会如何呢?”


   “如果我消散,大家的记忆都会被重新修正,说到底就像修复bug一样,他不会有任何异常,也不会记得自己的第二任妻子,大家都会忘记,怎么样,喜欢这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吗?”中村朝一只手虚搭在自己的另一只手臂上,故作轻松地耸耸肩。


   “那你呢,中村小姐,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少女沉默了两秒,然后不自然地绞着手指“已经很麻烦你们了,所以这样就好了。”


   “相谈所会完成每位客户的委托,你想要什么?中村小姐。”灵幻又重复了一次,他没有把中村朝当做一个可以被随便抹除的恶灵,而是依然将她摆在客户的位置上,给了这个女孩最大的尊重。


   “我、”中村朝显然也感到了这份尊重,她有些紧张地呼吸着,尽管恶灵用不着这种无意义的动作。少女捏紧裙角,眼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想想办法把我的照片还给我的家人,他们把我的照片全都丢掉了,又搬离了调味市,我找不到回家的路…我想回去看看他们。”


   “我知道了,这份委托我们接下了。”灵幻将旧照片小心地折起来放到了西装口袋里“我们会联系到你的家人,让你回家。”


   “谢谢、谢谢、我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抱歉,”中村朝冰凉的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肆意流淌,少女双手扣在一起,对灵幻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她又抬起头,纷飞的黑色发丝开始支离破碎,少女的眼睛浸泡在泪水里,显得格外的亮,她看向影山茂夫∶


   “你真幸运,找到了那个愿意一直等着你的人。”


   还不等影山茂夫回话,少女的身影就彻底融化进了黑夜中。周围的一切开始崩解离析,却丝毫没有影响茂夫和灵幻,两个人像是被风吹起又轻轻落地一样,再次踏上实地睁开眼时,他们落在54栋别墅门口的前面。那棵院子里的巨大梧桐树轻轻地冲他们摇晃枝叶,而此时并没有风,这是中村朝最后一次的告别。


   冲着别墅前门缓缓驶来的高档轿车停在门口,一位棕色长发的贵妇人推开车门然后踩着高跟鞋主动迎上了不明所以的灵幻和茂夫,她热情地和灵幻寒暄着∶


   “大师,您上次给的除灵道具真的很有用,我儿子身上的灵果然被祛除了!本想亲自上门感谢的,没想到您主动来我们这里了!”夫人充满感激地把灵幻夸地甚至有点不知所措。


   轿车上又走下来一个稳重的男人,怀中还抱着一个咿咿呀呀的婴儿。灵幻认得他,在“德川朝”失踪后,作为一名丈夫,这个男人和找不到徒弟的他一起去警署报的案。这是德川社长。


   社长也面带微笑地上前握住了灵幻的手“多亏您了,大师。”灵幻一肚子莫名其妙还不能发作,只能临场发挥一副欣慰的样子附和着“哎呀应该做的,孩子可是国家的未来啊哈哈哈哈…”


   德川社长也不多废话,直接从钱夹里抽了张支票潇洒地签上数字递给灵幻“这是原本说好的报酬,加上对您的答谢,不是很多,还请您收下。”


   灵幻新隆被这么一笔横财砸地眼冒金星,干咳几声后大师礼貌又不失风度地收下了报酬,又和社长夫妇寒暄了几句之后带着弟子往富人区的出口走。


   “不是,什么情况?”在远离了富人区后,灵幻不可置信地捏着支票小声和弟子叨咕。

 

   影山茂夫其实第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位棕色头发的夫人,他已在中村朝的幻境里见过好几次,那是第一任德川夫人,曾经死于因中村朝的恶灵气息而带来的诅咒——但也都是曾经了,中村朝的消散修正了她曾犯下的错,没有突如其来的车祸,也没有人死去,一切都仿佛一场梦。


   “中村小姐修复了真正的时间线,刚刚那位是第一任德川夫人,也许这才是正确的世界。”影山茂夫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正确……吗。”灵幻新隆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那张旧照片,中村朝清秀的脸庞安静地笑着,与家人站在那棵大树下。


——


   乘夜晚电车回相谈所的路上,影山茂夫始终在暗戳戳地尝试去牵灵幻新隆的手,一次两次还能忍,但随着次数增多,灵幻新隆啧了一声,扭头看着身边的青年∶


   “你干嘛?”


   “明明该我问师父才对,您躲着我干嘛?”影山茂夫不满地小声开口“我们现在应该已经在交往了吧?”


   啊?


   灵幻新隆跟看到一只巨大蟑螂一样差点蹦起来,把电车里其他乘客吓了一跳,男人震惊又不敢置信地看着如此自然说出此等惊人之语的弟子“不是,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你能别这么吓人吗?!”


   “在幻境里您自己亲口说的,现在怎么又翻脸不认账…”


   哎对啊好像是我先开口说的,把这事给忘了。


   但是灵幻身为年上的架子又端上了,他左顾右盼,然后极低地叨咕着“那你以前告白起码还送花呢……”


   “好啊,那我回去再认真告白一次。”影山茂夫爽快地点了头,心想着从十四岁开始一直保存至今的那朵向日葵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拿出来了。


——


   推开相谈所大门时,发现芹泽和小留都还没下班走人,灵幻累得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叫唤着干活真累,惹得小留无语地撑着桌子砸吧砸吧嘴∶


   “拜托,灵幻先生你明明只是带着龙套君去给委托人除个附在婴儿身上的小小恶灵,连你动手都不需要,哪里累了啊,明明我和芹泽打扫卫生才更累。”


   大家的记忆都被修正了,中村朝只存在于灵幻新隆和影山茂夫的脑海里。


   影山茂夫拎起书包,看着灵幻拉上那扇百叶窗。晚上七点半,相谈所该关门了。


   “啊,对了,明天周末给你们放一天假,我和龙套要出趟差。”灵幻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临关门时突然对芹泽和小留冒出这么一句话。


——


   “……哥哥明天要出远门吗?”律站在茂夫的卧室门前看着他整理背包。


   “嗯,有件委托需要和师匠去一下隔壁市。”茂夫随手从律递来的零食袋子里拈了片薯片叼进嘴里,然后有点含糊不清地说。


   “…啊,这样啊。”影山律说不上什么心情好坏,毕竟哥哥愿意被灵幻先生指使也不是一天两天。所以做弟弟的只是扶着门框叹口气说请注意安全,然后把热牛奶放到哥哥的书桌上,随口嘱咐着睡个好觉就准备回到自己房间。


   “律,有件事一直想问你来着。”影山茂夫咽下薯片,然后探头叫回弟弟。哥哥很少主动来找自己谈心,律立马重视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然后郑重走回去、跟哥哥一起坐在地上“好的,请讲。”


   “嗯、”话到嘴边,影山茂夫又微妙地纠结起来,好几次看着律的眼睛欲言又止再移开视线,最后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说出口却是轻飘飘的一句∶


   “那个,律觉得师匠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种问题挺没意义的,听上去就像是小女生偷偷问朋友“哎你觉得某某男生人怎么样”。律呛了一下,有点无语地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组织了一会言辞后缓缓开口∶


   “虽然灵幻先生平时不怎么靠谱,但人很有责任心和底线,虽然我偶尔有点嫌弃他,但总之,不讨厌。”


   “对吧,师匠人很好的。”影山茂夫自动忽略了律那点小小抱怨,专挑着夸灵幻的地方说,思春期的男高中生现在像是掉进了煮锅一样,脸热地咕嘟咕嘟冒出幸福的泡泡,挠着脸嘿嘿地傻笑“不知道爸爸妈妈会怎么想呢…”


   影山律像是在码头精准从游客手中抢过薯条的海鸥一样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完全不难理解哥哥说这话的目的,于是弟弟瞠目结舌地从地板上弹起来,用力晃着哥哥的肩膀∶


   “爸爸妈妈怎么想?什么意思?难道说灵幻先生真的答应你了吗哥哥?!哥哥别发呆了听我说话——”


   “虽然目前还没有,但是已经快了。”影山茂夫的头上隐约冒出了小花,伴随着刷刷开放的音效和粉红泡泡。


   影山律表情空白,维持着僵硬的微笑,半蹲在地上抹了一把脸。


   “……祝你幸福,哥哥。”影山律像一个女儿要出嫁的老父亲一样欣慰又心碎地拍了拍哥哥的肩膀。


——


   灵幻新隆随手把检过的车票递给影山茂夫,三两下吃完手里的三明治后匆匆把弟子推上了轻轨,两人起了个大早,如果顺利的话大概今天晚上八点就能回到调味市。


   “能用你的超能力定位到中村家的地址吗?”灵幻把照片自信地抚平,拿给茂夫看。高中生为难地挠了挠头“虽然是可以…但毕竟要覆盖整个胡椒市的面积也太消耗体力了,不如先排查几个可能性比较大的地方,实在找不到的话再用超能力也不晚。”影山茂夫指了指灵幻手中详细的胡椒市地图,上面的几个居民小区被马克笔画上了红圈。


   该说灵幻新隆确实走运了一次,跟着地图找了还不到两个小时就找到了中村家。影山茂夫比对着旧照片上的那个男孩脸庞,把他和那位刚刚从居民楼里出门扔垃圾的成年男人联系到一起。


   “…师匠你和他说吧,我不太敢开口。”影山茂夫悄悄拉了拉灵幻的袖子,如果一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高中生突然举着你家的旧照片要塞给你,大概超级惊悚的吧。


   灵幻新隆揉搓了几下弟子的发顶,然后从后者手中抽出照片,稍微站定几秒组织语言后,大师就随手掸了掸西装上沾上的灰尘,然后走上前去,在趿拉着拖鞋的男人准备回楼里时拦住了他。


   “…我很健康,不用买保险。”凉拖男人迷茫地看着西装革履的灵幻说。


   “这么说就有点伤人了先生…”灵幻摊了摊手“我此次前来是受您姐妹的委托,她希望我把这个交给您……”


   男人的脸色在听到“姐妹”一词时剧烈变化,还不等灵幻拿出照片,他就阴沉着脸后退“随随便便就开别人离世家属的玩笑有意思吗?不管你是卖保险的还是什么,请快离开,否则……”充满危险性和怒意的话在看到面色如常的灵幻掏出的东西时戛然而止。那张褪色的旧照片被人细心地抚平,残缺的四分之三照片被补全,现在灵幻手里的照片是一张完好无损的全家福。


   “喏。”灵幻将照片展平给男人看“再说一次,我不是卖保险的,先生。这是您姐妹中村小姐委托我交给你的东西,她希望你能在家中存放她的照片,这样她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男人颤抖的双手接过照片,仔仔细细看着每一寸,错不了,他认得这张照片上的每个细节,毫无疑问,这就是自己当年因伤心过度扔下的那张照片。在那之后他曾无数次后悔,抛弃了一家人仅此一张的全家福,但他又不敢寻回,生怕痛苦的回忆再一次席卷这个家庭。


   但是在听到灵幻的话后,男人早已经泪流满面,豆大的泪珠滚落,又被匆忙地擦去,生怕滴到这张照片上。


   “您是什么人…?”


   “除灵师而已。”灵幻挥了挥手,然后像是变魔术一样,两指空隙间闪出一张名片“您的姐妹很想家人,希望您收下这张照片。”


   “那我姐姐除此之外还说了什么吗?大师。”男人迫切地发问。


   “她说希望你能好好生活,她会永远爱着家人。”中村朝没有说这样的话,但灵幻知道她想这样说。


——


   结束了委托后,男人死活拉着灵幻和影山,痛哭流涕地求他们多和自己说一些姐姐的委托细节,灵幻自然隐去了中村朝篡改他人记忆想要成为人类继续活下去的事件,真假参半地告诉男人∶他姐姐其实是因为思念家人过度才委托自己来这里找他。


   男人自然深信不疑,又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去掏钱包要付姐姐的委托费用,被大师拦下。


   “这份委托是出自我个人意愿进行的,所以不在收费范畴内。”忽略了男人跟水库泄洪一样的眼泪,灵幻轻飘飘地摆摆手,只是又递过去一张名片∶


   “总之,如果您再遇到灵类相关问题,请联系我吧,就把这当做报酬好了。”


——


   和预计的时间差不多,晚上六点钟,灵幻拎着几袋零食从便利店里出来,电车马上就到了,他本打算买点零食路上吃,结果影山茂夫却突然慌张跑走,说要去上个厕所。


   龙套君,到底去哪里上厕所了,再这样就要赶不上电车啦。灵幻在无人的桥边郁闷地踢着地上的石子,时不时抬起头来左顾右盼,可惜从哪看都找不到弟子的身影。大师砸吧砸吧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手机被摁亮屏幕又熄灭,灵幻到底还是没有打电话问影山茂夫去了哪里,对面只是去上个厕所时间长了点而已,急吼吼地打电话好像显得自己控制欲过强一样。


   再一次无意识摁亮了手机屏幕后,来电铃声突兀地在灵幻的手心中升起,灵幻瞥了眼备注,啧啧地接起“喂,mob,你人怎……”


   “师父,麻烦你先抬下头。”影山茂夫气喘吁吁的失真声音顺着电流传过来,对面好像刚参加完一千米长跑一样筋疲力尽。于是灵幻新隆硬生生把责备的话吞回嗓子眼里,然后纳闷地答应了一声,随手抬头看了下天上∶


   一大片无尽夏悬空在他头顶,簇成一团云,而随着灵幻新隆抬头的动作,云团也似乎感应到了,簌簌抖动着飘落下几片蓝紫色的花瓣掉在大人的肩膀上和鼻尖上。夏天是有尽头的,但是人们给花起名为无尽的夏天,想要拖住夏天的脚步再多几秒——只要一点点时间就好,在被延长的夏天里,随便你去做些什么。


   灵幻新隆整个人呆滞地杵在原地,连手机中传来的影山茂夫的声音都没有注意。直到屏幕熄灭,直到手机中影山茂夫失真的声音与另一道清晰的声音重叠,直到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耳边,灵幻才缓过神,脖子僵硬地扭头看向桥对面∶影山茂夫正弯着腰、一手捏着手机和一支向日葵,一手撑着膝盖,像是跑了很远的路一样涨红着脸、有点费力地喘气。


   “刚刚我在电话里问您喜不喜欢,您没回应,所以我想快点回来亲自问您。”影山茂夫的脸颊红扑扑的,让灵幻莫名想起了幻境中那铺天盖地的橘红色黄昏。少年的眼睛亮地吓人,像是两颗宇宙中的彗星,始终绕着名为灵幻新隆的既定轨道环游。


   “……”灵幻新隆和头顶的云面面相觑,他现在有点庆幸影山茂夫是在日落黄昏时搞的这出,太阳的余晖成了他脸红的短暂挡箭牌。大人的手心插在衣兜里疯狂摩挲着兜里的相谈所钥匙,眼睛心虚地想要四处乱瞟,却又不得不受内心最真实想法的操纵牢牢地望着影山茂夫。


   都长这么高了啊。


   “你哪搞来的?”灵幻的嗓子像是被干巴面包噎了一下,半天吐出来一句话,他指了指自己头顶的花说。


   “去花店没有买到想要的成品花,老板就推荐了几包最符合我想法的无尽夏种子,之前用超能力催生过小番茄,所以我就试着催生了一下花,看来效果还不错。”影山茂夫故作轻松地想要摆摆手,结果四肢好像刚安上一般手忙脚乱。


   “…你这么累是跑去花店了吗?”


   影山茂夫摇了摇头“我刚刚飞回了调味市一趟,因为没有带很重要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少年的脸看上去更红了,他把手机揣回兜里,双手握住向日葵,然后呼吸急促、面带忐忑地递向灵幻∶


   “您说想要花,我知道您想要的其实很多,所以请再给我一点点时间,我会努力更快地成长为一个让您放心的大人…这是我第42次向您说这句话了,但是我余生也会一直说下去的、”


   少年像是咬到了舌头一般顿了顿∶


   “一直以来都喜欢您,请和我交往吧。”


   比回应更先到来的是一个像云雾般轻飘飘晃悠悠的吻。

   

   “……慢慢来就好了,反正我也会等你的。”


——


   后记∶


   影山律在帮哥哥收拾书桌的时候才发现花瓶里的向日葵不见了,但是并没有在意,只当做是哥哥看腻了想换掉而已,就没有怎么追问影山茂夫。


   两周后影山茂夫的高中社团临时有活动,哥哥着急忙慌地打电话给弟弟,拜托他替自己去相谈所打半天的临时工。只要是哥哥的请求自己就从不会拒绝,这次也是如此。影山律爽快地答应下来,然后放学准时拎包走出校门,一路上婉拒了三个学妹的搭讪,顺利地来到相谈所门口。


   推开门的第一眼,影山律就注意到了灵幻新隆桌子上花瓶里插着的那只向日葵,上面还沾着哥哥的灵力残留,始终保持着开放得最娇妍的那一刻。


   “灵幻先生也会摆花啊,我还以为您不是那种类型的人呢。”影山律僵硬地笑了笑,想要装作不知道这朵向日葵的由来。


   “嘛,毕竟是很重要的人送的,当然要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上啦。”灵幻笑了两声摆摆手“虽然我确实不擅长照顾花,但这可是人家主动送上门的耶,要好好收着才行。”


   “哈哈,人家主动送的吗?那确实要好好收起来细心照顾。”影山律强笑了几声,然后带着一脸看上去莫名不爽的笑容吐出了如此日常但又冥冥中感觉带着攻击性的话。


   “……律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啊。”


   “脸色不好是因为——他说的要好好照顾的那个对象应该不是花吧。”小酒窝悠悠地飘过来对灵幻如是说。


——

End.


——

大概是当铜仁女这么久以来写过最长的一发完……总之感谢毛领给我这个机会让废柴女高爆肝四万字()


如果喜欢请留下你的看法吧!

盐味酒玺
仙人抚我顶最后几章的白发花 本...

仙人抚我顶最后几章的白发花

本子扉页+1

仙人抚我顶最后几章的白发花

本子扉页+1

谢猫歌
“我上次看你把头发好好梳了,戴...

“我上次看你把头发好好梳了,戴了冠,穿了套外头是牛血色、里头配螺黛色的绸质便服。差点没认出来,人都衬得文雅了。还配了两把古吴钩制式的文剑,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很想看七夕剧情里说的常服(文士服)的孙策,自己动手画了。同时脑了一下寿宴上的策,让心上人看到自己不平常的打扮,估计还有点不好意思吧…

 【【长生辫是束发扎上去了】】

————

孩子不懂事随便画的,真的不擅长男装的设计,如果觉得不对味别喷我,我害怕…

白色的是里衣的里衣,中间层是螺黛色长袍,属于我个人的设计偏好(因为我觉得加一些白色的部分会让策看起来更文雅一些)所以算是个人的小小改动吧❤️

“我上次看你把头发好好梳了,戴了冠,穿了套外头是牛血色、里头配螺黛色的绸质便服。差点没认出来,人都衬得文雅了。还配了两把古吴钩制式的文剑,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很想看七夕剧情里说的常服(文士服)的孙策,自己动手画了。同时脑了一下寿宴上的策,让心上人看到自己不平常的打扮,估计还有点不好意思吧…

 【【长生辫是束发扎上去了】】

————

孩子不懂事随便画的,真的不擅长男装的设计,如果觉得不对味别喷我,我害怕…

白色的是里衣的里衣,中间层是螺黛色长袍,属于我个人的设计偏好(因为我觉得加一些白色的部分会让策看起来更文雅一些)所以算是个人的小小改动吧❤️

吉
一则短漫 毒已解设定 潦草注意

一则短漫

毒已解设定  潦草注意

一则短漫

毒已解设定  潦草注意

唐了了

【花方】养妻成宠(2)

提醒:OOC,花方,师徒+师兄弟+童养媳养成记,方多病自小流浪是小乞丐的if线,提前六年和李莲花相遇,并被对方收养~


-----------------


  “咳……”李莲花一听到这称呼,忍不住干咳一声,他活到这个年纪,还没怎么被人叫过哥哥,想张口拒绝,可是看到方多病那湿漉漉的眼神里透出来的惶恐小心,又把话咽了回去:“可以,随你。”


  两人吃了饭后,并没有马上离开明州。李莲花直接去了城里,说要再买些东西,便留下方多病一人在楼中。


  莲花楼并不大,但是也不算小,里面虽然都是寻常家具,可也五脏俱全。对于穷成乞丐一样的人来看,这楼已经是个能遮风挡雨的豪华居所了。


 ...

提醒:OOC,花方,师徒+师兄弟+童养媳养成记,方多病自小流浪是小乞丐的if线,提前六年和李莲花相遇,并被对方收养~


-----------------


  “咳……”李莲花一听到这称呼,忍不住干咳一声,他活到这个年纪,还没怎么被人叫过哥哥,想张口拒绝,可是看到方多病那湿漉漉的眼神里透出来的惶恐小心,又把话咽了回去:“可以,随你。”


  两人吃了饭后,并没有马上离开明州。李莲花直接去了城里,说要再买些东西,便留下方多病一人在楼中。


  莲花楼并不大,但是也不算小,里面虽然都是寻常家具,可也五脏俱全。对于穷成乞丐一样的人来看,这楼已经是个能遮风挡雨的豪华居所了。


  方多病没想到李莲花会这般信任自己,他们才相识不到两日,对方就把这么大一幢楼就给他看着,也不怕他逃跑或者偷东西。虽然他确实不会,可是被人这么信任,他心中还是感动的不行。所以对方一走后,他就爬起来,寻了扫把抹布,就开始忙活着给恩公这小楼好好打扫一番。


  李莲花去了约摸半日,他去时空着手,回来的时候,却大包小包拎了一堆东西。


  这会儿天色已近晌午,他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米香。将东西放下后,他走到厨房,发现锅上已经蒸好了米饭。再看看灶台,上面干干净净,明显被人擦洗过。


  不过,这莲花楼里,可不止灶台被擦过,地板书架,甚至他那木床的床头,吃饭的餐桌,都被人认认真真打扫过一遍。


  不用想,都知道这些是谁做的。李莲花回来之前,原本还在想养孩子真不容易,要买这么多东西,如今却又觉得,养方多病这样的懂事又可爱的小孩,似乎也不错。


  他看了看桌上的茶壶,发现里面甚至盛满了刚沏好的茶水,这茶并不是什么好茶,这是李莲花几天前随便在城里买的,可此时口渴,一杯热茶下肚,果真让人十分熨帖。


  他只是出去半日,家里就跟住进来一只小田螺一样,他素爱洁净,这会儿心情大好,只是放眼看去,又不见方多病的踪影。


  李莲花将自己买好的东西都一件件放好后。便先将自己买来的排骨肉上锅炖上,炖的时候,发现水缸里的水似乎见了底,心中隐约猜到了那小子去了哪里,只是一想到对方那有些行动不便的脚,便蹙眉,开门出门寻人。


  莲花楼停的位置东边就有一条河,昨夜那小子八成也是去了那边洗的冷水澡。果然,走了不足一刻钟,他就看到了缓慢朝着这边挪动的小孩。


  这家伙穿的还是李莲花的衣服,胳膊裤腿都卷了好几层,看着宽大无比。他提着的水桶不大,对于成年人来说还好,可对于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来说,确实很大,里面装满水后,自然也沉,这重量压的方多病整个身子都歪到一边。不仅如此,这人还是赤着双脚在走路。


  明州几日没下雨,地面的泥土都已经干了,穿着鞋子都觉得硌脚,何况不穿鞋子。


  李莲花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以极快的速度走过去,从对方手里接过了水桶。


  “哥哥!你回来啦!”方多病手里一轻,看到身旁的人后,先是开心,又下意识地想把水桶抢回去。


  李莲花却快步走到前头,回头看了他一眼:“快些上来,我买了肉,可以回家吃饭了。”


  这一个“回家”两字,让方多病的心怦然一跳,他只觉得眼眶酸涩,莫名想哭,可看到李莲花已经转身往前走去,又吸了吸鼻子,赶紧擦了擦眼角跟上去。


  等回到莲花楼里,那锅里的肉香已经飘了出来。方多病闻着味儿,肚子又开始叫了起来。他有些尴尬,李莲花却没笑话他,只是让他打点水把脚洗干净,然后从纸包里拿出来一套新衣,一双布鞋,递给他。


  “看看是否合适,若不合适,我再带你去换一下。”


  他语气平常,那衣服鞋子也不过是寻常布衣布鞋,看大小,都不是成年人的,当是少年人穿的大小,是李莲花特意为他买的。


  “棉被太贵了,等我医馆开张,赚些银子后,我再给你买床被褥,天气暖和些,你可以到楼上睡,现在就只能辛苦里和我睡在一起了。”李莲花垂着头,正在摆弄一节树枝,所以也没看到,他这话刚一说完,面前的小少年,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的一个劲地往下掉。


  等他抬头看到时,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方多病,你怎么又哭了?”


  “我……我开心,呜呜呜,莲花哥哥,你对我太好了,我……我还骗你,我说我可以学,可其实是因为我什么都不会。我……我对不起你。”少年越想越难过,他在外流浪多年,从来没有人待他这么好过。从给他包子,到给他温暖的住处,干净的衣服,李莲花一直在为他付出,他却毫无所长,还是利用对方的好心才得到了这些,真的是……卑劣。


  他真坏,如果有可能,他愿意把自己所有都给李莲花。


  正在他哭的情难自制时,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揉了揉他的脑袋,摸着他那乱糟糟的头发,看了两眼后,李莲花只催促道:“快去换上吧,过会儿就要吃饭了。”


  方多病点点头,他现在对李莲花的话简直奉若圣旨。二话不说,打了半盆水,开开心心的将脚洗干净后,就着急地脱了身上的旧衣,换上新衣新鞋。


  那鞋子十分合脚,衣服却略大一些,不过对于正在长身体的小孩来说,似乎还好,说不定能穿到明年。


  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别的不说,方多病长着一张即便穿着乞丐的破衣,都能让人觉得可爱精致的五官,这会儿新衣新鞋上身,看着莫名多了分贵气,就算这小子满眼清澈,笑得傻乎乎的,一身布衣,看着也像个落魄的小公子。


  而方多病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过,以至于,他的话也变得多了些,围着李莲花哥哥哥哥的叫着,一遍遍的夸着这衣服真舒服,真好看,鞋子好软,等等此类无聊的话。


  一张白嫩可爱的笑脸对着你,任谁都不会觉得讨厌,可一想到只是最寻常的布衣和最便宜的布鞋,就能让这小孩开心这么久,李莲花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儿,看到楼里干净的地板,还有那一桶水,他突然觉得养个小孩,或许并没有很烦,至少方多病这傻小子,是真的很好哄就是了。


  等李莲花炖好肉,看到那锅他自己都觉得只能勉强下咽的肉汤,方多病却开开心心地喝了两大碗时,更加觉得,养小孩确实还好,尤其是不挑食好养活的。


  他们吃过饭,收拾好后就驱马带着莲花楼离开明州。


  方多病一路上都激动的不行,一是他终于确定了李莲花愿意带他走了,二是他头一次见到会跑的房子,虽然之前也知道莲花楼是会移动的,可等他真的看到了,又惊讶的不行。


  他很想问问李莲花,这楼是谁建的,怎么建的,又怕对方觉得他烦,只能偷偷摸摸趴在窗户边往外看。


  晚上他们找了一处水源附近休息,方多病争着要帮忙做饭。李莲花看他这般积极,就让他把中午剩下的肉汤再热一下。又指导着这小子,随便炒了一把野菜。


  他自己则坐在一旁的窗台边上,借着烛光加皎洁的月光雕刻着什么东西。等方多病将饭菜端上桌时,李莲花也吁了口气,将手上木屑抖了抖,然后走到桌边,将一物递给方多病道:“这个给你,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你衣服既已换新,头发也该好好梳理一番。”


  方多病一愣,垂头看过去,那是一根木质的荷叶发簪,簪上末端的荷叶根部还有一节莲藕,雕刻的十分精细。他万万没想到李莲花在那边刻了半天的东西居然是一个要送给他的发簪。


  他摸了摸自己干枯又炸毛的头发,因为只用一根破布条系着,确实十分松散。他自己都没有在意到这些,没想到李莲花不仅看到了,还给他亲手做了一个发簪。


  “莲花哥哥,你对我……真的太好了……呜呜……”方多病眼睛一红,握着那根发簪,眼泪忍不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只是,他这次只哭了两声,额头上就被人重重弹了一下,一抬头,就看到李莲花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你再这么天天哭,我可就要罚你了。男子汉大丈夫,这么爱哭怎么行,快把头发好好梳理一下。”


  方多病立刻点点头,擦干眼泪,拿着发簪就往头上插,他不过才十一岁,手并不大,徒手弄了半天,头发还是弄得歪歪扭扭的,李莲花实在看不过去,把人拉到自己怀里,以指并梳,替这小孩把头发梳理整齐,又扎了一个高马尾后,用发簪簪住。


  李莲花这会儿也不过二十四岁,因着扬州慢的缘故,看着才二十出头。他少年时作为李相夷的锐气,在东海一战后的四年里,被剧毒和琐碎的生活消磨了不少,若是从前,能得他亲手挽发的也就阿娩了,如今,倒是便宜这小子了。


  “好了,以后梳头这等小事,还是要自己学好,吃饭吧。”他说完敲了敲桌子,让人坐下。给自己和方多病各盛了一碗肉汤,结果只喝了一口,就惊讶的挑了挑眉,这怎么比他白天煮的好喝这么多?“你是不是加了什么东西进去?”他抬头问眼前的少年。


  方多病摇摇头后又点了点头:“因为汤少了,我就加了些水和盐,是变难吃了吗?”


  “咳,没有没有,赶紧吃饭,吃完我再帮你看看你那腿。”李莲花万万没想到,这小子随手加了点水和盐而已,怎么会和他做的味道差那么多?难道他做饭真的没有天赋吗?


  两人吃过晚饭,方多病又想去洗碗,结果被李莲花按住,说既然一起生活,兄弟相称,那就公平公正,一个做饭,另外一个就负责洗碗。李莲花也不想苛待这么一个孩子,弄得他收留这对方,仿佛给自己找了一个小厮仆人似的。况且,他也知道,方多病这小孩如今正是惶恐,就怕自己被赶走,所以不管累不累,都要抢着干活,这副模样,只要不是铁石心肠,都会有所动容。


  等李莲花收拾好后,已经到了酉时。他让方多病躺在床上,脱了裤子给他看。


  小孩有些害羞,但还是听话的将细瘦的腿露了出来。上次,李莲花只是简单看了看,发现对方腿骨未断,这次又仔细摸了摸,不仅腿骨尚好,腿上主要经脉更是完好,按理说,不该腿瘸才是。除此之外,他发现方多病的根骨也很不错,本是个习武的好料子,可惜,错过了幼年启蒙,腿脚还不便,白白浪费了习武最关键的年岁。


  李莲花学医只有这两年,前两年他被贫穷和剧毒折磨的不行,自然也没心思学这些,后来毒发次数多了,为了压制碧茶之毒向脑部蔓延,他也慢慢研究出一些毒理医术,只是治病救人还不太够。


  李莲花又探了探方多病的经脉,眉头微蹙道:“你从前可得过重病?”


  方多病点了点头:“我……我身体一直不好。一开始,不太会走路。”说完还看了眼李莲花,生怕对方嫌弃似的补充道:“但是,两年前我自己就能站起来了!除了跛一些,其他没有影响。”


  “你以前不会走路?”李莲花听到后,似有些惊讶。


  “嗯……我只记得这四年里的事,以前的很多都记不清楚了,我有记忆开始,我的腿就没办法走路,也不是站不起来,就是走两步就两腿发虚,会摔倒。那会儿有人抢我东西,我也没办法追回来。”方多病垂下头扣着衣角,他身上当时最好看的一块玉佩,就是被人给抢走的,他虽然没什么记忆,却觉得那东西对他来说很重要,可是他追不上别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抢他东西的盗贼,大摇大摆的消失在他面前。


  而后,他又被抢过很多东西,有衣服上的饰品,也有别人送他的食物,一开始他无能为力,后面为了活下去,方多病也开始拼了命的站起来去追。最初的时候,他总是走两步就摔倒,到后来,会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能勉强跑起来追人。现在,他除了一条腿因为走路腿软,使不上劲儿,看着像跛脚,已经能跑能跳了。


  只是这跛脚困扰了他两年,还是让他有些不便。


  方多病将自己过去的事娓娓道来,语气里没有任何怨怼和委屈,他语气平淡,只略微懊恼了几句自己不知为何会忘记了过去,又开心于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另外还有一些对自己一开始因为不良于行,保护不了自己玉佩的失落。


  李莲花原本以为这小孩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乞丐,可如今听了对方的故事,才觉得这小孩实在是让他意外。这般毅力,是多少成年人都比不得的。毕竟得了像他这也的病,活着都十分辛苦,方多病却能活成如今这副模样,已非寻常人能做得到的了。


  “你……你这腿也不是不能治。”李莲花抬手,用食指按压方多病脖颈后风池穴,然后注入一道扬州慢真气,再摸摸对方脉搏,微微点头,确认这小子若是能练个两年的扬州慢,或许就能脱胎换骨,恢复健康。


  “莲花哥哥,你是说,我这跛脚也能治好吗?”方多病有些不敢置信,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凑到李莲花身旁,看到对方点头确认后,愣了片刻后,才激动地跳起来扑进青年怀中,抱住对方脖子,抽噎道:“太好了!太好了!我以后不用挡瘸子了!哥哥……呜呜呜,哥哥,你对我真好!”


  李莲花看他笑着笑着又哭了,无奈叹了口气:“你怎么又哭了?往后给你治病,可是很痛苦的,到时候有的是你哭的时候,别后悔跑了就是。”他伸手给小孩擦了擦脸。


  方多病听到这话,也赶紧吸了吸鼻子,努力克制,不让自己再落泪,又怕对方误会,解释道:“不会的,这次是高兴的控制不住,以后我不会哭的,我不怕疼,也不怕苦,只要能好好活着,能活得更好,我什么都不怕!”


  李莲花看他眼中满是坚定,多年流浪磋磨,都没让着孩子失去勇气和本心,这样的人,不仅适合练扬州慢,也适合练剑。


  或许,他的相夷太剑也可以有个传人?可是,那岂不是要收这小子为徒了?


  他如今改名换姓,换了种方式活着,自然没想过再做回李相夷,他不想收徒弟,也知道自己这毒终有一天会压制不住。到时候,这傻小子没了师父,岂不是要哭死。


  他想到自己已故的师父,想到云隐山,想到自己那惨死的师兄。李莲花摇摇头,收徒是不能收的,但是,或许他可以替自己师父给自己收个师弟,想来师父和师兄应该都不会介意的吧。


--------------

求留言,求点赞

唐了了

【花方】养妻成宠(1)

  李莲花提着自己刚做好的药箱,慢悠悠地走出城门,只是走了没几步,就停了下来。稍稍侧头,瞥了一眼身后,余光扫到不远处的街道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他摇摇头,继续朝城外走去。


  出城后,又走了约莫三四里地,终于到了一座木质的双层的小楼前。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围都是葱郁高大的树木,这栋小楼停在其中,也不是特别显眼。不过走得近了,才会看到这楼还有四个轮子,门板上雕刻着繁复精致的吉祥云纹和莲花图案,看着十分特别。


  李莲花走过去,掏出钥匙开了门,他将药箱放好后,又打开窗户,看了看自己种在窗沿下的青菜萝卜,摘了几根长势不错的小葱,又从米缸里舀出小半碗白米,就开始淘米做饭。


  不...

  李莲花提着自己刚做好的药箱,慢悠悠地走出城门,只是走了没几步,就停了下来。稍稍侧头,瞥了一眼身后,余光扫到不远处的街道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他摇摇头,继续朝城外走去。


  出城后,又走了约莫三四里地,终于到了一座木质的双层的小楼前。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围都是葱郁高大的树木,这栋小楼停在其中,也不是特别显眼。不过走得近了,才会看到这楼还有四个轮子,门板上雕刻着繁复精致的吉祥云纹和莲花图案,看着十分特别。


  李莲花走过去,掏出钥匙开了门,他将药箱放好后,又打开窗户,看了看自己种在窗沿下的青菜萝卜,摘了几根长势不错的小葱,又从米缸里舀出小半碗白米,就开始淘米做饭。


  不到一刻钟,煮饭特有的香气就从小楼里慢悠悠地飘了出来。那香气萦绕在莲花楼附近,楼外不远处的灌木丛里,忽然有东西动了一会儿,只是很快那里又平静下来。


  等李莲花做好饭后,盛了两碗粥,他端着一碗走出门,一直走到距离小楼十几米外的一处灌木丛旁,蹲下来说道:“出来吧。”


  他话音刚落。那树丛就动了动,然后好一会儿,从里面爬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那小乞丐头发乱糟糟的,脸上黢黑的都是泥垢,实在难辨五官,唯一能看清的只有一双眼睛,明亮清澈,瞳仁更是又大又圆,眼尾微微下垂,看着像一只惨兮兮的小狗。


  “小朋友,你从明州城里就开始跟着我,一直跟到这里,如今这天快要黑了,你再不走,城门可就要关了。”李莲花将手里的粥放在对方面前,示意送他吃。


  没想到那小乞丐却没伸手去拿,而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向他:“我不是来要饭的!我是来报恩的!”


  “报恩?”李莲花有些想笑:“我何时于你有恩?”


  “五……五天前,你给过我包子。我当时快要饿死了,如果不是你给我的那两个包子,我……我也活不到现在!”小乞丐擦了擦鼻子,仰着头看着他。


  李莲花想了想自己五天前,好像是刚开始打算坐诊当个大夫,他去找明州城里得木匠定制了一个药箱,后来途径包子铺,好像是买了些肉包子,回去的路上,看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小乞丐,随手送了两个,看着那小乞丐吃完,他就走了,也忘了这茬。


  “你不需要报恩,一件小事罢了。这碗粥也送你了,吃完赶紧回去吧。”李莲花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那小乞丐却着急想要解释,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衣摆,瞬间就给他那洗的有些发白的布衣上留下两个黢黑的手指印,小乞丐一看赶紧撒手,然后连连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想要报恩,我……我可以做很多事!我会扫地,擦桌子,我还可以挑水劈柴!我……”


  “我说了,真的不用你报恩。”李莲花有些无奈,他大概明白,这小子应该是想求他收留。或许,很少有人会给乞丐肉包子,他随手丢的两个包子,就让这小子记在了心里。不过,他如今也是穷光蛋一个,实在也没什么能力再养个孩子。


  况且,以他的身体,说不定哪天就毒发身亡了,也不一定有机会把这孩子养大。


  “你趁热把粥喝了就走吧。”他不由分说将粥塞给对方后,摆了摆手,转身走回自己的莲花楼里。


  李莲花回去后,打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那小乞丐却没有喝粥,而是弯腰将粥碗放下后,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原来,还是个小瘸子。孤苦无依,还身有残疾,日子应该很难熬。


  李莲花看着对方走远,也没挽留。这世上可怜人良多,乞丐也多,他纵然有心,也无力去管这么多。毕竟,他已经不是李相夷了。


  他自己吃完饭,洗了碗,准备收拾收拾东西离开此处。


  在明州这里待这么长时间,主要就是因为前些日子他定制了一个药箱,做这个药箱花了些时间,不然他早就离开此处了。


  李莲花的东西不多,收拾了一会儿也差不多了,只是天色已晚,夜路难走。他准备第二天早上天亮就离开明州,只是还不等他熄灯睡下,楼外传来十分古怪的脚步声。


  李莲花本不欲多管,奈何外面那脚步声径直走到他莲花楼门口,然后又在他门口一圈圈徘徊着。他睡眠本来就浅,这样自然没办法入睡,索性披了件外衣,打开门闩,推门而出。


  一开门,烛火的光芒就从屋子里倾泻而出,照亮了门口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他这开门的声音,也引的那“东西”转过了头,李莲花定睛一看,这不就是下午那个小乞丐嘛。不过,这家伙现在的状态却明显与下午不同,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湿哒哒的披在身上,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衣服也是湿的,脚上原本破了的鞋子,如今只剩下一只,另外一只脚正赤着踩在地上,整个人看着像一只刚落了水的小狗。


  “你怎么还在这里?”李莲花走出来,站在台阶上看着那小孩。


  对方吸了吸鼻子,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我……”


  “城门如今肯定关了,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子?”李莲花蹲下来,伸手摸了摸那小孩的额头,很烫,果然发烧了,不过他这一摸,也弄了自己一手的泥水。


  “我刚去附近的河里洗了洗……就是……洗不干净……”小乞丐垂着头,小声嗫嚅道。


  “如今才三月,春寒料峭,你洗澡做什么?你不会以为,洗干净了,我就会答应你来报恩了吧?”


  “不……不可以吗?”小孩似乎不能理解,又抬起头看向他:“是不是因为我没洗干净?我再去洗洗可以吗,总会洗干净的。”


  李莲花摇摇头:“我只是随手而为,难道只要有人给你包子,你都会找人‘报恩’吗?”


  小乞丐垂着头,点了点头,又摇摇头:“没有人给过我刚出炉的肉包子……”


  他真的已经很久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了。况且,他那会儿是真的要饿死了……


  李莲花听他这话,微微一愣。四岁之前他做乞丐时候的记忆,其实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可是刚从东海里爬出来后的记忆,他还记得清楚。


  忍饥挨饿四个字,李相夷没有体会过,可是李莲花体会过。否则,他也不会学着做饭,学会种菜。


  而一个受尽冷眼磋磨的小乞丐,还瘸了腿,受的苦只会更多。所以这小子费些心思想让人收留他,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


  李莲花再次仔细打量眼前的小乞丐,十岁左右的身形,腿瘸着,看那脸颊,瘦的只剩下一双大眼睛,鼻子和露出的手臂上,都有各种或新或陈旧的伤口,一看就是受了不少苦。


  李莲花很想不管不顾,这天下的乞丐那么多,比这孩子还小的乞丐不是没有,他若要管,哪里管的过来?可这小孩为了能让他收留自己,特意去河里洗了澡,结果人没洗干净,还把自己弄发烧了。他之前以为这小子真的离开了,粥自然也拿走了,城门估计早就关了,对方肯定连饭都没吃。


  如今,这小子鞋子也丢了一只,或许是瘸腿走回来的时候,掉在路上了,又或者是下水洗澡的时候,不小心被河水冲走了。


  他想把人再次赶走,可是夜色中,这又瘦又小的少年,用那么期待的一双眼睛看过来时,李莲花也没办法说出太绝情的话。


  虽然他自己最困难的时候,也无人助他,可他到底还是一个成年人。


  李莲花正想着,忽然一声咕咕咕的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原来是眼前少年早已饥饿难耐,肚子忍不住叫了起来。


  少年自然也听到了这动静,赶紧抓着腹部破破烂烂的衣服使劲按着,企图用这样的方法阻止这尴尬的声音,可惜,他估计饿得不行,加上夜里安静,他那肚子不争气的一直咕咕咕的叫。


  “进来吧。”李莲花走上台阶,转头招呼了一声,然后进屋走到厨房处,开始烧热水,又将晚上没有喝完的粥放在一旁的红泥火炉上加热。回头看到那小乞丐站在门口,踟蹰半天也不敢进来,便又道:“怎么不进了?你不是想留下吗?”


  小乞丐一听这话,眼睛瞬间就亮了,那双大眼睛看着李莲花,装满了感激和崇敬,只是他又垂着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土的脚,小声道:“我……还是太脏了……”


  “没关系。粥一会儿就热了,你先进来喝完粥,等我烧好热水,你再洗个澡。”


  他语气淡淡,可听在小乞丐耳中,却仿若春风,小孩抬头,目光灼灼的看着李莲花道:“我……我叫方多病,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李莲花没把对方的报答之语放在心上,不过,他倒是没想到这小乞丐居然还有名字,还是这么奇怪一个名字:“多病?谁给你取得名字?”


  方多病摇摇头:“我不记得了,可能是我爹吧。”


  “那你爹人呢?”


  “不知道,好像……死了。”


  方多病表情有些懵懂,似乎不太记得的样子。不过这个回答也在预料之中,毕竟,若是父母健在,估计也不会让这么一个小小孩童流落街头成为乞丐。李莲花对别人的身世隐私不怎么感兴趣,他也是随口这么一问,这家伙现在在发烧,按理说不好洗澡,不过这小孩实在太脏了,那头发上泥土都成块了,加上这小孩自己跳进河里着了凉,还是要洗个热水澡,换件干净的衣服比较好。


  粥很快就热了,方多病确实饿的不行,虽然还在发烧,胃口却特别好,他不愿意上桌吃,抱着粥碗坐在地板上,吃了整整两大碗。


  等他吃完,热水也烧好了,李莲花找了个大木桶,把这小子身上又破又脏的衣服都扒了扔掉,拿了自己的衣服换洗,然后亲自给方多病洗澡。


  起初小孩还十分开心,可等水都被他身上的泥垢染黑后,他就只剩下羞愧了。头垂的快挨近水面。他本来就发了烧头晕,这会儿更是觉得浑身发烫,一句话都不敢说。


  李莲花倒是洗的很认真,尤其是把这小子的头发好好洗了几遍,又用了两大桶水,才把人全身上下搓的差不多。


  洗干净后的少年,也露出了隐藏的面容。浓眉大眼,五官精致,只除了整个人特别瘦削,看着还是挺可爱。


  “你的腿不是被人打的,天生的?”李莲花摸了摸方多病的腿骨,发现完好无损,并非断骨。


  方多病动了动腿,点点头,又怕自己被对方嫌弃,连忙解释的道:“我虽然腿脚不太好使,但是胳膊没事,我能跑,就是……就是跑得略微慢一点,但是我力气大!我可以学做很多活,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他拉住李莲花的衣服,一双大眼睛里满是祈求。原本黑黢黢的时候,撒娇也看不出来,这会儿睁着这么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确实让人会于心不忍。


  李莲花还没和这样的小孩打过交道,只能微微叹气:“我何时说要赶你走了?”他把人按倒在床上,将一块浸了水的布巾盖在他额头上:“好好躺着,你先把病养好再说。”


  他自己则整理了一下东西,去二楼睡了。


  这莲花楼本来就有两层,只是二楼太通风了,有些冷,他也不怎么去住。如今方多病发烧,他自然不可能让一个病人去睡楼上,只能自己拿了被子上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莲花就听到楼下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眉头微皱,唰的一下起身。


  莲花楼虽然不大更不豪华,可是荒郊野岭的停着一座楼,被有些人遇到,总是会想进来偷点东西,他早就已经习惯,银子什么的,都被他藏在了隐秘之处,一般人也找不到。


  他一下楼,就看到楼下厨房里,有个小小的身影,正窝在炉火旁烧火。


  听到他的声音,对方马上站起来转过身,露出一张有些发白的脸。正是他昨夜收留的那个叫方多病的小乞丐。


  李莲花有些好奇:“你在做什么?”


  方多病拉着自己长到拖地的衣服,眨了眨眼:“我……我想在你起床前,烧水……做饭……”


  “你做过饭吗?”


  小孩摇了摇头,他当然没做过。


  李莲花忍不住笑了笑,说道:“做饭可不容易,你还是好好坐着吧。”想当年,他也是学了好久,才学会了的做饭,再说,方多病连一件合身的衣服都没有,穿的还是他昨夜给对方的旧衣服,这拖拖拉拉的样子,哪里能做饭。


  可小孩却十分坚持:“我可以的!我昨天看你做过了!您先坐着,我……我真的可以!”


  李莲花看他死活不愿意乖乖回床上躺着,坚持要给他烧水做饭,只能叹了口气,挽了挽袖子说一起做。对方时时刻刻都在争取他的好感,想要留下,李莲花自知,如果自己一直拒绝,对方怕是会更加惶恐害怕,索性给这小子机会,让他好好表现一番也行。


  他在一旁帮帮忙,偶尔提示几句,心想着方多病若是做的太差,他问能安慰两句。可是,半个多时辰后,等看着餐桌上一桌像模像样的早饭时,李莲花又有些惊讶了。


  做饭有这么容易?不对,也许这小子做饭只是单纯好看呢。


  两人先后坐在餐桌前,李莲花端起粥尝了尝,没有糊味,也不夹生,这粥煮的又绵又软,十分可口,蛋饼煎的虽然不薄,但是味道很好,这手艺居然比学了三年多厨艺的李莲花明显要强上不少。


  实在是……让人意外。或许,这就是天赋吧……


  “难吃吗?我第一次做还有些不熟悉,以后我会好好练厨艺的,恩公,你相信我,我以后一定什么都能学会的!”


  李莲花干咳一声:“你做的已经很好了,还有,别总是恩公恩公的叫我,我只是给了你两个包子罢了。”


  他这话一说完,对面的小孩却忽然红了眼,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掉。


  “你怎么又哭了?”


  “恩……您……我还是不能留下吗?”


  李莲花伸手瞧了瞧他额头:“我何时说你不能留下了?我只是想让你,不必总这么讨好我,更不用叫我恩公。你叫方多病,我叫李莲花,我们可以以名字相称。”


  方多病听到他这话,顿时愣住,好一会儿才破涕为笑,红着脸说:“李……你……你真是一个好人,可是叫名字太不尊重了,我叫你莲花哥哥可以吗?”


------------------

求留言,求点赞~


设定是:方多病从小被单孤刀带走,但是后来刀哥假死后,小宝因为意外流落街头,成为小乞丐,然后提前六年被李莲花收养的故事。

唐了了
@小甜甜不甜 谢谢女神!!! ...

@小甜甜不甜 谢谢女神!!!

约到了女神画的《莲光宝器》,我终于满足了!

两身香汗暗沾濡,阵阵春风透玉壶。

乐处疏通迎刃剑,浙机流转走盘珠。

  花方甜一辈子!!!

@小甜甜不甜 谢谢女神!!!

约到了女神画的《莲光宝器》,我终于满足了!

两身香汗暗沾濡,阵阵春风透玉壶。

乐处疏通迎刃剑,浙机流转走盘珠。

  花方甜一辈子!!!

凝胶
哥们看上你(这一帧)了(喂)

哥们看上你(这一帧)了(喂)

哥们看上你(这一帧)了(喂)

睡覺仙人.(开学缘更版)

看电影时觉得司牧仰视银杏树的那一刻真的太像寡夫了,我狠狠怜爱了,遂二创后续小短漫弥补下遗憾(其实是个人xp产物)。

  设定是金风死后灵体尚存,并且在夜晚的时候可以触碰到人。(我滴妈画漫画太累了)

  ps:谢谢老大们喜欢!有没有主人能给我推这种宿敌的小说,性格和风牧类似,孩子想吃代餐😋😭

看电影时觉得司牧仰视银杏树的那一刻真的太像寡夫了,我狠狠怜爱了,遂二创后续小短漫弥补下遗憾(其实是个人xp产物)。

  设定是金风死后灵体尚存,并且在夜晚的时候可以触碰到人。(我滴妈画漫画太累了)

  ps:谢谢老大们喜欢!有没有主人能给我推这种宿敌的小说,性格和风牧类似,孩子想吃代餐😋😭

下楼吃饭

【落凡尘|风牧】塑心(五)

这一章基本上全是私设

OOC 许多背景人物捏造

———————————

13.

凡间有种说法,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司牧认为,金风虽然得封神职,但本质上仍是半神半人,脱离不了窠臼。

他此刻心缺了一块,大概以为自己快要死掉了吧,所以才良心发现,终于发现他其实是个好神了,不过——就算如此,也不用靠的那么近吧?

“回答什么啊回答——你…你爱信不信!”司牧脸颊通红,他用力挣开金风的手,手上用力推开金风,也许是他用力过度了,也许是他心性急躁手下失了章法,原本妥帖托着他令他能够自由行走在水面上的神力竟失灵了一瞬,司牧霎时跌入水中。

他本性属火,修的也是这方面的功法,入水时他也跟着...

这一章基本上全是私设

OOC 许多背景人物捏造

———————————

13.

凡间有种说法,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司牧认为,金风虽然得封神职,但本质上仍是半神半人,脱离不了窠臼。

他此刻心缺了一块,大概以为自己快要死掉了吧,所以才良心发现,终于发现他其实是个好神了,不过——就算如此,也不用靠的那么近吧?

“回答什么啊回答——你…你爱信不信!”司牧脸颊通红,他用力挣开金风的手,手上用力推开金风,也许是他用力过度了,也许是他心性急躁手下失了章法,原本妥帖托着他令他能够自由行走在水面上的神力竟失灵了一瞬,司牧霎时跌入水中。

他本性属火,修的也是这方面的功法,入水时他也跟着慌了一霎,哪里想起来这琼池水本最深处还未没过他的脖颈,但还未等他从水中扑腾起来,一道金线便缠紧了他的腰身,竟一下子将他拉了上去。

司牧呛了两口池水,咳嗽几声,却也能重新妥善用起神力了,他半跪在水面上,不知是因神力不稳掉入水中又在金风面前丢了个好大的脸,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一骨碌爬了起来,横眉敛目,恶声恶气道:“不准笑!”他站起来时才发觉自己好像有点儿脚软,面上虽还滴落着池水,脸颊蒸腾的温度却熏的他眼睛更为酸涩。

金风只捂着心口,脸色苍白,他缓了又缓,才道:“好歹我也帮了你一回,罢了——下次轻点。”颇有点气若游丝的意思。

金风这模样好像真的被他推伤了一样,司牧心想这简直骇人听闻,金风别是装的吧!分明刚才用着金线时还相当顺利。

但金风苍白的脸色似乎做不了假,司牧有点迟疑,金风帮他的确在前,况且他也的确未笑他,甚至没多说什么,司牧倒也心思没管金风话里的问题了,他抹了把脸,犹豫地往前走了一步:“…你不是吧?这就要不行了吗?”

这嘴比死鸭子还硬。

“差一点死第三回。”金风还坐在那儿,他微微皱着眉,发丝凌乱,衣襟松散,一丝狼狈更显得他相貌醴艳。

司牧从来没看过金风这副模样,这当然又与方才他恶作剧时折腾金风摆出的那些动作不同,这份好看是要在眼波流转中才能显出的。大约是心思被金风的模样勾去了一半,司牧也没在意金风这明显碰瓷的话,他暗暗想着金风这样子也有一半是他的杰作,有点狼狈,但…的确好看,对美丽的事物总可以宽容一点的,他嘴里说着:“弱不禁风,真没用——起不来了吗?”他顺手施了个法术,先将自己这一身水汽蒸干了,才将手向金风递去,“还能起来吗?我带你去天医司。”

“不必麻烦天医司。”金风借着司牧的手站了起来,“先回殿中更衣。”

“你真的没事吗?还是去看看吧。”司牧却不太放心,哪怕金风已松开他的手,边向外走着边整理衣着,他也还是缀在金风身侧,“你是不是灵肉还未调和好?要往六宫问问么?我虽然不待见司命,但他们的确厉害,你身上的事他们多少能知道些吧?再不济,他们也能帮你问问老君。要不,我还是去求求紫薇神君他们,看看王母娘娘能不能助你一臂之力。”

“好吵。”金风只道。

司牧被他这话气的一顿,他在原地立了一须臾,接着立马跟了上去,他气道:“金风!我可是好心好意帮你!”

“他们帮不上忙。”金风回道。

“你问都不问上一声,就知道了?”司牧不信。

“我只差最后一缕心弦,只需找到落入凡间的金梭便可补全,神官寻常不下凡间,他们自然帮不上忙。”金风解释道。

“是吗?”司牧狐疑,“你不会是不信任他们吧?”

金风闻言,脚下一顿,他看了眼司牧,却并未答话。

“你…你还真的…?”司牧诧异,“但你总不能因为灵毕的事情将所有神仙都一竿子打死,诸天神明中也总有如你母亲一般的神仙。”

“我娘亲——”金风呵了一声,“罢了,不论从前如何,今后我自会为她正名。”

司牧听到此言却难得没有接腔,倒引得金风诧异地特地转回来看了他一眼。

司牧留意到他的眼神,立马横眉竖目:“看什么?”

“我只是忽然想起来了这件事。”金风带开话题,他从怀中取出那枚定魂珠,“此物是否该物归原主了?”

司牧立即偃旗息鼓,他打个哈哈:“你去、你去,你去就行。”

“哦——”金风拉长了声,轻车熟路地开始激将,“原来有的人小时候害怕的东西长大了也一样会怕,过了这么多年,一点长进也没有吗。”

“你说谁怕了!”司牧咬咬牙,“不就是天府宫吗?去就去!”

 

 

天府宫。

司命星君一向忙碌,常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司牧在路上就以此为借口,试图说服金风打道回府择期再行归还,岂不料他越是劝说,金风反倒越是好奇。

司命星君位列南斗六星中第一位,掌凡人生死命运,金风只知道这位星君与司牧有些渊源,司牧从小便害怕他,但每每问起,司牧又总是缄口不言。

金风原本也只是好奇,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天府宫一探,谁料他二人才刚进入天府宫的地界,便有一位天兵来到他二人面前。

“金风神官、司牧神官,司命星君已等候多时。”那天兵拱手道,“请二位随我来。”

金风还了一礼,却问:“司命星君怎知我二人将要前来拜访?”

那天兵未答话,司牧倒是跟在后面嘀咕一句:“司命司命,算到了呗。”

二人跟在天兵后,走了好一阵子,走到司牧快要怀疑被这天兵给骗了,他们终于在曲径幽幽处,见到了在凉亭中自顾自阅着卷宗的司命星君。

这位司命星君并不如何高大,神情豁达平和,见他二人来了,也只指了指对面,笑眯眯地邀他们入座。

金风向他见礼后入座,司牧虽也跟着入座,却一句话也未曾说出口。

但司命星君显然没有放过他的意图,他道:“司牧今日倒是安分。”

“小神今日来,只是陪金风归还定魂珠的。”司牧规规矩矩地回答,眼观鼻鼻观心。

司命星君笑:“这我自然知道,否则便不会在此等你二人了。”他说着,便看向金风。

金风取出定魂珠,正欲物归原主,却听得司命星君道:“不妨事,期限未到,不急着还。”他说着一叹,“我就怕提前还了,有人又要毁约。”

“我才不会毁约!”司牧立即道。

司命星君斜他一眼,司牧一噤声,接着小声承认:“我承认我是有想过。”他又觑着司命星君的表情,老老实实承诺:“按照约定一进腊月,我就会来天府宫履约的,在腊月三十前整理完三尸的汇报。”

司命星君哼了一声:“靠你,恐怕这凡间是要好人遭殃,坏人逞威风。”

司牧被刺的恼火,却又不敢发出来,敢怒不敢言。

这般乖顺的司牧看的金风一愣,他一时心中百味陈杂,有些不知来由的气闷,心中酸涩难抑,司牧在他面前从来不是如此,哪怕对着文昌神君,他也从未这么乖顺过。

“除了整理三尸的汇报呢?”司命星君问。

“…回家报道。”司牧挤出这句话。

“嗯?”

司命只发出一个音节,司牧就立即改口:“按时回家。”他说完这句话,就像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的。

司命星君这才满意了,他道:“希望过两日,我不会听见你爹娘抱怨,否则——”司命星君一笑,他的笑意味深长,“你知道的。”他明明是冲着司牧说的,笑起来却又看着金风。

司牧垂着眼没答话,他只在桌案底下拽紧了金风的衣襟。

金风却被司命星君笑的有些莫名,不过倒是猜到了点东西。司牧和他不同,他是正儿八经的神将后人,天生便是神,金风记得原来司牧来学堂总是神气洋洋,性情有些娇纵。后来,他听闻司牧不知因为什么事,和家中闹得十分不愉快,并从此搬到了学堂,后来拜在了文昌神君门下,才又回到神殿中居住。

这司命星君原是来给司牧家人当中人来的,金风若有所思,他道:“整理三尸汇报事务繁琐,我会协助司牧进行,金风在此谢过星君出手相助。”

“不必客气,我也只是受人所托。”司命星君道,“好了,你二人若没有他事,便先行离去吧。”

他话音刚落,司牧便率先起身,一点也不耽搁地走了,倒是金风向司命星君告了声饶后,才快步去追他。

司命星君看他二人一前一后离去,袖袍在空中一拂,周遭瞬时便换了副景象,那凉亭后呈出一方回廊,直直通向一湖心亭,那亭中正有二位仙人弈棋。

司命星君缓步上前,向二人拱手一礼:“见过王母娘娘、老君。”

王母缓缓落下一子,只道:“司命无需多礼,你已见过他二人,你观之如何?”

“小神观之,金风重塑肉身大致无虞,只是神魂还有一处不稳,便自作主张将定魂珠留在他那儿了。”司命回答。

老君仔细观了观棋盘,才道:“留罢,若能起到微末作用也好。”

“既然金风已然重修肉身,也是时候将玉露宣上天来,以观后效了。”王母点了点棋盘中的白子。

司命星君应了声是,他顿了顿,才问道:“只是小神有一事不明,不知是否当问。”

“道来便是。”王母随口道。

“诸天神明多如繁星,为何偏偏是他三人?”司命星君问,“合并天幕也好,补全天裂也好,并非没有比他三人能力更强、位份更高的神官,为何偏偏是他们?”

“不是偏偏是他们三人,而是只有他们三人。”老君终于择出一方位,他将棋子落下,随后缓言道,“对灵毕神君的欲望加以放任也好,对凡间遭受的劫难视而不见也好,这一切都是诸神自己的选择,哪怕是你,司命,你不是也未曾出手?”

“彼时由我观之,还未至不可回转之境。”司命星君回答。

“这天地间的命线相互扰动,我等哪怕能窥见一二,也不知会将天地命运推动何方,眼下如此,已称的上一句:‘善’。”王母则如此作答。

司命抿抿嘴,他犹豫半晌,最终仍是选择了问出口:“那…您又为何不出手?”若有如王母娘娘此等等位格的神仙出手,恐怕灵毕也根本翻不起什么水花,更不需要什么牺牲了。

那正在弈棋的二位神仙不约而同一顿,他们齐齐看向司命星君。明明只是轻轻一瞥,司命却感觉自己像回到了数千年前,他仍只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他不由自主地在宽袖下握紧了拳,他知道自己终于问到了正确的地方,但他却不知道自己能否得到这个答案了。

“王母娘娘,该你了。”老君道。

王母却并未应声,她的声音庄严肃穆却也温柔慈和,她符合大众对于一名身居高位的女神的所有想象,她问道:“司命,你认为这天地间能有多少位神?”

司命一怔,周遭云幕相合,转瞬间又只他一人独站在亭中。

只一声叹息,久久不散。

 

 

 

这厢,金风费了些功夫才追上猛走出好几里的司牧,他一路跟着司牧走,未曾注意方向,等司牧放缓了步调,他才留意到他们已走到了银河边上。

司牧闷闷不乐:“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银河水阔无波,他的声音在此等空旷之地,回声寥寥,显得有些空落落。

“司命星君是…”

金风才开口,司牧就截住了他的话:“我讨厌他,不对,应该说,我害怕他。”

“为什么?”金风问,“他…并不凶狠。”

司牧一时沉默。

过了半晌,他才道:“你知道吧?我之前是和家里人闹翻了才拜入文昌神君门下。”

金风嗯了一声。

司牧在银河岸边坐下,河中有亿万星辰,散出的光线却浅淡,他说:“我那个时候,才七八岁,才进了学堂没多久,你知道,很娇纵。”

小时候的司牧的确有些娇气,被仙师打疼了会哭,不高兴了会气鼓鼓地瞪着他,远比现在要鲜活,金风想,他好像也是如此。

“小孩子啊,就有点什么事回去都要说一说,渴求父母的肯定,但他们总是用那种淡漠的表情对着我,总说,要成神,就要摈弃这些没用的心绪。从小如此,只是以前我还太小,不懂事,听不明白他们说的话。”司牧说,“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我年岁也有这么大了,他们认为或许该用非常之手段,便把我托付给了司命星君。”

“其实现在想想,我大概能理解他们,他们当了太久的神,又与人间久不接触,早就不知道该如何去教养一个孩子,他们只会把他们认为对的东西交给我,却看不到我想要的。”

“司命主掌凡人生死福祸,看惯了人情,他这位神,看着随和豁达,实则面热心冷,我在他那前后大约也只待了一月有余,却在梦中经历过十几世,当过父母的掌中宝,也当过无父无母的路边草——具体的我已经不记得了,我那时还太小,他们将我的那段记忆模糊了。但从天府宫出来之后我就一直很怕他,在所有模糊不清的记忆中,我只记得他说,要当神仙就要从这些情感中解脱出来,要摈弃这些没用的凡人情感,学着去当一个神。”

“我学的不好。哪怕被用百般方法教导着去摒弃那些没用的情感,我还是做不到,所以我索性搬了出来——其实并没有大吵一架。”司牧说到这里笑了一下,“他们是神仙,根本不会吵架呀。”

金风心中一恸,想起自己的爹娘来,在他为数不多的家庭记忆中,一家四口总是温馨和睦的,娘织布,爹耕田,他会捧着娘织出的布匹,也会躺在爹收割回来的稻谷中,他总是很高兴地过着每一天,哪怕失去了爹娘,他也能从那些温馨的记忆中汲取力量。但司牧,他父母双全,但父母却不知如何为父母,以至于成如今的境况,他们二人又说的清谁比谁悲惨。

“我其实也想过服软,在学堂待着总没有家中好,我曾经偷偷的跑回去过,但我看到他们,还是照常地履职、品茶、闲聊、练功,有我没我都一样。”司牧扯扯嘴角,“我还不如在学堂中待着,至少还有些同龄的玩伴。”司牧说到最后,抬头着看向金风,他坏笑,“再不济还能找找你的麻烦,比对着他们有意思多了。”

闻言,金风无奈地笑了笑。

“他们也不是没有来找过我,但他们总是如此,我与他们也没什么可说的。”司牧又转回头去,他望向银河的边际,他道,“后来,就连我自己也慢慢变成他们的样子,要不是和你在凡间——罢了。”司牧轻哼一声,“看在他们两个都是几千上万岁的糟老头子糟老婆子的份上,我不和他们一般见识。”

这世间参差竟如此之大,有人穷其一生也只为再见父母一面,有人却情愿对面不识,金风心中叹息一声,不由伸手揉了揉司牧的脑袋。

“干什么干什么——”司牧躲着金风的手,双手捂着自己的脑袋往一旁偏倒,他不满道,“别以为你比我高一点就可以为所欲为,高一点就了不起吗。”可能是因为没有什么心情,司牧反抗的劲头也不是很足。

“他们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爱你而已。”金风道,他微微笑起,眼神温柔,“回去吧。”

司牧抱着脑袋看着金风,也许是银河星光太过暧昧,金风又生的太过好看,他一瞬有些心旌动荡,但紧接着,他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14.

金风殿。

这还是金风第一次踏足这方为他开辟的神殿,自他得封神职后,他接连去了天笼、问心池、幽冥、凡间,最后身死道消。

殿中缭绕着点点烟气,金风站在殿门口特意看了看,才注意到这烟气是自云层中而起,他甫一出现,便向他飘来。

金风触了触那烟气,才发觉这是来自人间凡人的供奉,凡人心愿便响在耳畔。金风这才知道为何诸天神明大多都蜗居殿中,凡人祈愿何其多,就是日日处理也不知处理到何时。

“金风神官,您来了。”一名仙娥自殿中走来。

金风并不识得她,只微微颔首,他记得各殿是会安排些例用人员,用于神殿守卫、洒扫,处理些公务,若有弟子也可将弟子安排在殿中,譬如他以往是灵毕的弟子,灵毕神君殿中便有他一席之地。不过他还未办理此些手续,他这殿中按理应当一人都没有才对。

“是谁安排你在这的?”金风问道,他心中隐隐有个猜想。

仙娥笑道,“我本是司牧殿中仙娥,受神官所托偶尔照拂此殿,您平安无事便好,也不辜负司牧神官一番用心。”

金风颔首,他道:“烦请仙娥替我谢谢他。”

那仙娥便笑:“司牧神官想必很是爱重您,即便您不在,他也托我们好好照拂织女殿与金风殿,您若是当面谢他,他许是更高兴。”

“织女殿?”金风心中一动。

“正是。他未和神官提起么?”那仙娥有些诧异,旋即便了然一笑,“既如此,我也不便多说,神官去看了便知。”

金风闻言当即便想往织女殿去,孰知此时却忽然接到了一支传令,竟又是五仙召诸神议事。

金风这还是正儿八经第一回以神官的身份接到此令,他想了想,还是将往织女殿一探的心思摁了下去,左右织女殿在那儿,跑不了。


星辰殿。

金风入神位洞府时,一眼便看见了司牧,司牧也不知如何回事,见到他看来竟也不作怪,反而故意避开他的目光,与一旁神官交谈或是看天看地,总之就是不看向他。

有些奇怪,金风正待垂目细思,推云童子却一跃而上,直落到他面前。

那推云童子奇道:“嘿,还真活了。”

雷门使者阿香神女元君也落到推云童子身侧,她出手淡淡拂开推云童子,她道:“怎如此无礼?”

金风原本便被归纳到灵毕门下神将,灵毕主雷部,底下五方雷、五部帅及三十六神将,这二位都位列三十六神将,金风从前也在灵毕殿中见过他们,只是他从前只管苦修,又被灵毕拘束着,与这些神官来往都不多。金风抬手行过一礼,权当同二人打过招呼了。

阿香笑道:“推云心智与孩子无异,你别同他一般见识。”

“金风不敢。”

“倒也不必如此客气,往后我等也都是同僚。”阿香道。

她话还未说完,一旁的推云童子便急急加入了话题,推云道:“我也去试着帮你取了些心弦,没想到是一点儿也取不出来,你这法术好生厉害,你的母亲织女娘娘也这般厉害吗?”

金风这还不知该如何答话,又听得推云童子道:“听小司牧说,十二年前是织女娘娘放出二十八星宿,一力挫败灵毕的阴谋,将这人间浩劫暂时消除了,这是真的么?”

阿香将推云拽到一旁,一道暗雷从她指间激射出,先将推云给拦下了,她道:“此事先前司牧提出时,众神不是已经议定了么?你怎的还有如此多问题。”

金风闻言急急问道:“阿香神官,此话怎讲?”

阿香咦了一声:“你不知道么?”

“小司牧这些日子净和你待在一块儿了,怎么,他都不和你提吗?”推云童子身形灵活,没一会便用云雾将暗雷消去,他冲阿香吐了吐舌头,又兴致勃勃地和金风说起:“小司牧得封神职那天,便在大殿上说起灵毕嫁祸织女的真相,他道这些都是他在问心池亲耳听到的,若是不信大可与他同去一趟问心池,要求五仙为织女正名,重新立起被封印的织女殿来,要是五仙不肯,他也索性不要这个神职了。”

“小司牧那时真是好大的威风,我封神职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也这样做做看。”推云童子说起那时情景还是兴味满满。

“司牧太急了些,此事他本就占理,诸神定然会同意,他何必以自身神职为威胁?”阿香也道。

“那他…”

“若非五仙性情随和,他可要狠挨顿罚。”阿香莞尔,“后来只是得了个清扫织女殿的处罚,也是小惩大诫了。”

推云哼了一声:“要我说就应该把小司牧放到我们雷部来练练,我抓着他从东洲推云推到南洲,教他必不敢再犯。”

“得了吧你。”阿香斥道,“司牧就算受罚也轮不到你来当执行。”

司牧是正儿八经的神将后人,天生下来便是神,只是未封神职而已,哪怕受罚,也有专门的神仙负责。

金风难得能与旁的神官平辈攀谈,他原本该抓紧这个机会结交些友人,但他却听不进阿香与推云童子在说些什么,他只紧紧盯着司牧,见他垂眼认真研究着袖上的花纹,见他微微侧着身去听隔壁的神官在说些什么,也见他终于看来,与他目光相接。

司牧瞪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在他始终不放的视线中,最终,双耳通红。




一旁的推云童子看看这儿的金风,看看那儿的司牧,他问阿香:“他…是看不到我们了吗?”

阿香睨他一眼:“你个小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

“我?”推云童子匪夷所思,“我比他俩不知道大多少辈!”他望着对面的司牧,又小声:“我还以为小司牧是单相思,现在看着,这不是两情相悦嘛。”

阿香拎起推云童子,她道:“别乱说,他之前压根还没有这根弦。”

推云被她拎着,也不挣扎,他哼哼笑:“之前没有?就是说现在有咯?也不知道他爹娘——”

阿香将他往外一掷。

被丢出去的推云童子发出一声怪叫,几乎半场神仙的视线都往这探了探,在看到是推云童子后,又不再关注。




注:

司命星君:南斗六星君的第一天府宫。关于司命的职权有两种说法,第一种来源于《星经》,说南斗六星,主天子寿命,也主宰相爵禄之位。这种说法和紫薇神君有些冲突,所以在文章中采用了关于司命星君职权的第二种说法,即掌凡人生死福祸,临近年末的时候凡人身上的三尸都会回到天上向司命汇报这一年凡人干了些啥,天府宫则根据三尸的汇报对凡人的寿命做减法(所以年底的时候司命星君就是超绝加班狗,今年抓到了壮丁,非常的高兴)

太上老君和王母娘娘的力量太超格了,他俩基本上就是来划水的,大佬要是都下场的话,都没风牧玉露啥事了。顺便一提,定魂珠是老君做的法器,是他给了司命,司命才给了司牧。

定魂珠这个是我杜撰的,来源于老君和铁拐李的故事,感觉老君应该很擅长魂魄元神方面的事情

推云童子:雷部诸神中三十六神将之一,庆合雷府威灵普遍万方推云童子,工作主要就是推云。在本篇的设定中,推云童子在星辰殿的座位在金风正下方,他其实还是很关注风牧的,推云童子的职权和织女有点儿重叠,所以和织女有些交流,对金风好奇多,但灵毕之前不让金风和他们多接触。对司牧则是因为司牧是神将后人,而且他和司牧的爹娘挺熟(司牧的爹娘的性格、做法都是我的私设,没有神仙作为原型),最重要的则是因为司牧,他不是神将中最小的了,所以他一直很强调“小司牧”。

阿香:雷部诸神中三十六神将之一,琼灵雷府统辖八方雷车飞罡斩祟九天雷门使者阿香神女元君。在本篇的设定中,阿香因为序列和推云童子挨的很近,推云童子又是个小孩,所以习惯性管着推云,因为推云的关系比较关注司牧。目前,因为她发现了风牧间的暗潮涌动,现在心情比较微妙。


tbc.

考虑了比较久,还是决定稍微展开点背景写写

完结可能要再过个一两三章,如果没有完结当我没说,但我特别希望快点完结(。想开写新的设定了


下楼吃饭

【落凡尘|风牧】塑心(四)

这一章掺杂了我很多个人对电影的解读,同时,由于剧情的发展,角色发展会出现比较大的偏差,请做好OOC和被雷的准备再阅读

不喜欢不要看,不要骂我啊😭

———————————

10.

在解决完定魂珠的去向问题后,他二人一时没人开口。

司牧有些踌躇,他这时候也许该识趣点提出告辞,省的在这儿没话说也尴尬——虽然金风过去也常常无视他,但那时的无视确实就是真的无视,哪怕他站在金风边上,金风也不会招呼他一块儿对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金风好像看着他,又好像没看着,这种感觉令他心底发毛,总感觉金风又是在寻思着怎么算计他。

但他又心有疑虑,他总觉得金风“活”过来了之后的表现有些奇怪,他考虑了许久,这些...

这一章掺杂了我很多个人对电影的解读,同时,由于剧情的发展,角色发展会出现比较大的偏差,请做好OOC和被雷的准备再阅读

不喜欢不要看,不要骂我啊😭

———————————

10.

在解决完定魂珠的去向问题后,他二人一时没人开口。

司牧有些踌躇,他这时候也许该识趣点提出告辞,省的在这儿没话说也尴尬——虽然金风过去也常常无视他,但那时的无视确实就是真的无视,哪怕他站在金风边上,金风也不会招呼他一块儿对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金风好像看着他,又好像没看着,这种感觉令他心底发毛,总感觉金风又是在寻思着怎么算计他。

但他又心有疑虑,他总觉得金风“活”过来了之后的表现有些奇怪,他考虑了许久,这些话他不知道该不该由他来说,也不知什么时候说又是最合适的。

“你有话要对我说?”

司牧还在犹豫,金风却先一步问了出来。

“没有。”像是应激一样,司牧矢口否认,他哼笑一声,脸色有点难看,又懊恼又后悔,他怎么就嘴快这一下,原本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说出口。但他已然否定了,他只能顺着这台阶往下走,他双手抱臂微抬起脸,高傲的很,他道:“我能有什么话和你说。”

“是么。”金风也没有像从前一般冷硬,他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了这么一声,声音、表情里都是一百个不信。

“当然!”司牧瞪了金风一眼,他气不过,靠上前去,狠狠地揪了一下金风的脸,对着他的元神道,“想这想那的,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快点‘活’过来吧!”说罢,也不等金风反应,转身就跑。

金风看着司牧消失在布帛隙间,他没有去追,倒是缓慢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司牧一口气跑回了司牧殿,临到了门前,才理了理衣冠,做出一副沉稳又目下无尘的模样,在守卫的礼敬中入了殿门。

待门一关上,他才显出那些急躁和懊恼,他在殿里急得转了两圈,最后一把扑在了榻上。

会有机会说出来的,不必急这一刻,他只能这般宽慰自己。

金风那个人,从小就性情执拗,不管在什么事上都想压他一头,令人讨厌。司牧盯着房梁,他比金风要小个两岁,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谁都敢招惹。大家都说织女犯下大错,金风是罪臣之子,他也就这样以为,金风在学堂里又总是那样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每每有仙徒用他的母亲说事,那眼神凶狠地好像要把所有人都剜一遍,可怜,也让人心烦。

司牧讨厌金风这样子,他想他得想个法子逼出他点不一样的表情。

他早就去问过了,神界关于织女的东西在织女耽恋凡尘事发神陨时,就都已经被销毁了,但他不甘心,什么都毁了的话,他岂不是没办法惹出金风不一样的表情了?

司牧当时缠了家人许久,才听得只言片语道,藏经阁有本仙神录,因成书久远,无人打理,或许里头还有几笔记载。

于是他偷偷溜进了藏经阁,藏经阁的守卫大概是看在他是神将后人又只是个小孩的份上,睁只眼闭只眼,他就一个人在藏经阁里翻了好久,找了特别特别久才在仙神录里面找到织女。

他撕下了载记着织女的那页画册,特别高兴,虽然那只是一页画像而已,单单写着「织女」二字,没有其他任何东西。但这也已经够了,关于金风最为重视的母亲,这神界唯一的一笔记载,就握在了他手里,金风想看,还得求他给他看一眼。

司牧想到将来金风要可怜巴巴地来求他,他就觉得有意思,天底下没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事情了。

他也没顾上把书归位,急急躁躁地就往跑,守卫倒是没拦他,但等他跑去学堂找金风,才刚进门,就被苦守他半天的仙师一把拎了起来,狠狠挨了几下戒尺,被其他仙徒笑了小个月。

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挨罚,又疼又气,还被人笑,金风那个小萝卜头混在其他仙徒之中,金风虽然没笑他,但他挨打这件事就是因他而起的,这笔账得算在金风头上。

因此,他当夜被打的疼痛还没消减去时,就拽住了打算随人潮散去的金风。

“做什么?”那时,还是个小孩的金风问他。

司牧当时年纪小,比金风要矮上不少,要找金风的麻烦,还得刻意挺起胸膛,他那时一点也藏不住事儿,得意洋洋地拿着那页名录就和金风炫耀:“看到这是什么了吗?「织女」——仙神录里面的记载。”他故意在金风面前将那页纸打开,展示给金风看,“他们都说你母亲是神界的罪人,这可能是天上唯一一件还与她有关的东西吧?”

他看着金风沉着脸,紧紧攥着拳。

那时的司牧丝毫没有感受到风雨欲来,他满心得意:“现在在我手里了,你想看吗?你来——”

那句求我还没说完,他就被金风摁着打了一顿。

以前,他们都只是打打嘴仗,那是他们第一次打架,也是他和金风互相看不顺眼的起始。

后来,那张纸就被金风抢去了,他宝贝的很,司牧几次想抢回来都没有得手,后来也就把这事忘在脑后,专心致志从其他方面和金风作对了。

现在想想,他和金风这打来打去互相针对的关系实在是来的挺荒谬,虽然十二年过来,他们也早就习惯了如此。

司牧想起小时候的事,又想想现在,忍不住叹气一声。


次日。

大约是因为昨天下凡了,又回忆起从前,司牧有些疲惫,整个神也懒散不少。

他去驻地点了个卯,处理了些没有人处理也没有多大关系的小事,拖到再拖不下去了,他才慢悠悠地走向琼池。

不知道为什么,他今日往琼池走时,总觉得心在跳,又烦躁又紧张的,他都不知道他有什么可烦躁的,紧张倒是好理解,昨天他仗着金风动不了,那样狠狠捏金风一下,金风那小子报复心不比他弱。

要是以前,他撞了金风一下,金风都得找法子撞回来,司牧琢磨着金风现在也就元神勉勉强强能碰点东西了、用点术法了,其实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他跑就完了,就像昨天,金风不也没拦吗?

司牧磨磨蹭蹭踱到了琼池,用布帛遮掩着,偷偷摸摸往中心探看,他从上看到下,从左看到右,只看到了琼池中间那孤零零盘坐着的肉身。

魂呢?司牧一把抛开挡在身前的布帛,他纵身往那一跃,轻巧地落到了金风身边,他是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冷静地接受了金风的元神不见了这一事实。

不见了也很正常,司牧暗想,金风有手有脚的,神界那么大,他还能管金风跑哪里去吗?更何况他还刚刚突破了境界,那可不就是水深任鱼游天高任鸟飞。司牧嘴角蠕动,他要说些什么又忍住了,但心里却忍不住想,明明这阵子金风都乖乖得跟着他,去哪里都会和他说一声,怎么现在就不行了吗?

一时之间有些怅然若失。


接下来几天,司牧每日跑一次琼池,就没哪一回见着了金风的。他也跑了天幕裂口,他上上下下走了几遍,不仅未见到金风的半点足迹,连一点儿心弦都抽不出来。

他原本还只是有点儿不愉快,现在,要是金风再不识趣点出现,他觉得他心里、脑子里冒出来的火就要把琼池烧干了。

他索性司牧殿也不回了,就坐在金风的肉身身侧,手支着脸,眉目冷峻,他倒要看看金风那臭小子跑到哪里去了,让他翻天了都找不着。

只是,他也未曾想到,他这一等,就连等了三十三日。




11.

七月初七。

这日银河动静颇大,无数绫罗形成的火喜鹊结成桥,自凡间绵延至神界,和着凡人放飞的孔明灯,一时间连天上的星光都黯淡几分。

司牧在琼池,只远远地看到了些,明明是夜间,却能见到一片片橘红色光彩,胜似日落时分的烟霞。

这么大的阵仗,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司牧略有些迟疑,虽然此刻未有谕令相传,但他身为神官,这时候理应复岗,预备听从调度,但他又放心不下金风。

他的元神不知去了何处,此时的金风便是真是具无知无觉的躯体,能维持着不出毛病,全靠这琼池的天地灵气。这种时候,他就算是要走,也得带着金风的肉身一块儿离开。

只在他犹豫不决的短暂片刻,那红霞里生出了数道亮度颇为暗淡的橘光,一路潜进琼池,不多时,火喜鹊紧随其后。

司牧原如临大敌,却在看到那光芒中的金线,不由住了手。

他一时又喜又气又急,喜的是这天下能操纵金线的只金风和玉露,玉露在何地他心中有数,那么便只有那个元神不知道掉哪个犄角旮旯里的金风了,既然能搞出这么大阵仗,想来还一时还死不掉,气的是这人不告而别如此之久,回来时却整些虚头巴脑的玩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急的则是,这金线如此暗淡,恐怕金风状态不算很好。

复杂的心绪令司牧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他索性板了脸,袖着手杵在原地,倒也没有将蝴蝶刀收起来。

那些个金线落地,丝丝缕缕啮合在一起,渐渐拼凑出来了金风的“身形”。

那被拼出来的元神正往外溢着点点灵光,这是神力过于充足的缘故,司牧看到此节,不由大恼,他在这里担惊受怕的,这家伙原来是跑外面精进去了,不知道干了些什么,都神力外溢了!白害他担心!

金风元神一现,他似是缓了片刻,才朝司牧微微一笑。

司牧回以白眼,他开口就是讽刺:“原来你还没死。”话都没说完,便愤然甩袖离开。

金风上去一步,先拽住了司牧的手腕:“我是去收回心弦了。”

“我管你呢!”司牧反手打开金风,他气急了,手中拿着的蝴蝶刀毫不客气地斜挑一记。他们俩打了那么多次,对对方的招式不说了如指掌,也是烂熟于心,他这随随便便地出招,漏洞百出,金风要躲那是轻而易举,更何况他此时还是元神,寻常法器根本伤不着他。

但金风不仅没躲,反而要生受这一刀,司牧大急,连忙改招,但使出去的招收回来难,法器劈出去的锐气仍是在金风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狭长的伤口,成股的神力从伤口中溢出,最终化入了盘旋于琼池上空的火喜鹊之中。

“你!你怎么不躲啊!”司牧连忙收了刀,他想拿出随身带着的药,但又想起这是元神上的伤口,普通药物并不管用,他急得直接拿手去捂。

“我撑不了多久。”金风摇摇头,司牧这才注意到金风的元神有些过于虚幻了,金风止住他的手,才道:“心弦与元神出于同源,我将元神化入其中,才将存在于天幕裂口处的心弦原原本本地全部收回了。”随着他的话,金风周身溢散的神力逐渐激荡开来,琼池上垂落的布帛被吹的上下翻飞,绫罗所化的火喜鹊发出阵阵齐鸣。

实在是吵,但他仍是听清了金风所言:“收回的神力已远超过元神所载,我只能将它们以这等形式带回。”他刚刚汇聚成的身形又逐渐开始消散,金风仍执着司牧的手,元神冰凉的温度自指尖传来,司牧却只紧紧望着金风。

金风太了解他了,他笑笑,温言道:“我要归窍了,还请司牧神官替我护法。”

司牧连忙点点头。

他便回以一笑,化作一道流光遁入金风眉心。

天地静了一须臾,旋即那漫天飞舞盘旋的火喜鹊便像是有了指引尽数归来,好似彗星落下拖出片片长尾。

布帛翻动,猎猎作响,司牧便在这霞光中长久伫立着。




12.

神力尽数收回后,金风不再虚幻透明,已与以往别无二致,只是他仍静静盘坐着,垂着眼,好似没有生气般。

司牧等了片刻,但也许是他最近实在是等的太久,他很快便丧失了耐心。

他绕着金风走了几圈,最后在金风面前也盘坐下,他左手胳膊肘抵着膝上,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盯着金风看。

金风没有动静。

司牧等的无聊,右手垂放在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他又耐心地等了几瞬,最后还是忍不住伸出右手,戳了戳金风的指尖。

金风自然没有动静。

司牧觑着他,料想这人还在灵肉调和的过程中,分不开心来应对,他一下子大胆了起来,拽起金风的左手。

金风还是没有动静。

他便放心地摇了又摇,那手臂没有主人的操控,没有气力,乖顺的很,任他施为。

司牧玩心大起,他把金风左手牵起来,绕在金风脖子后,手臂重,直接把金风的脑袋压的往前一垂,再也不复端庄板正、装腔作势模样了。

司牧噗嗤一笑,他收了手。

金风的左臂没有力量压着,很快就垂了下来,现在司牧面前的金风,就是一个低着头“垂头丧气”的金风了,倒是满足了他一直想看金风低头的欲望。

司牧欣赏了一会儿,好好过了把瘾。

他又爬起来,把金风的头发倒着往前一扫,白色的长发盖了金风满脸,像是从幽冥爬出来的厉鬼——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完全没问题就是啦。接着他又把金风摆成各种千奇百怪的模样,总之是怎么怪怎么来,一直等他玩的腻味了,他又把金风拨弄回原样,但他的脑袋不知为何一直低垂着,这么一直低着也不是个事,何况金风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醒,司牧又抬手,用食指扣着抬起金风的下巴,将金风的脸慢慢从阴影中抬起。

司牧对金风的相貌没有什么特别的概念,毕竟他们打架的时候表情都不太好看,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里,看着金风安安静静的模样。

这家伙…司牧伸手捧着金风的脸,凑上前去仔细端详,这家伙——其实相貌长的还不错啊。

他双手用力往中间一捏,下一秒金风就变成了嘟嘟嘴,还怪可爱的,司牧看着不忍笑出了声,这场面值得永久收藏,他以后要进问心池再回味一下。

他想着,又揉了揉金风的脸,金风的脸颊上没什么肉,颧骨还有些儿硌手,但他还是玩的不亦乐乎,甚至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好玩么?”金风问。

“啊——”司牧对上金风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他连忙松开了手,被吓得往后一仰倒,还好他及时以左手撑住了,不至于狼狈地摔着。

“你你你你——你怎么忽然醒了!”司牧用手指着他,害他被吓了一跳。

“再不醒,怕被某人作弄得不成样子了。”金风淡淡道,他随手理了理衣裳。

这话也没错,这事上确实是他理亏,司牧闷声接下了这句阴阳,他气短:“你好了?”

“尚未好全。”金风却摇摇头。

“怎么?”司牧闻言顿时紧张起来,“你不是说心弦都收回来了吗?”

“但是——”金风按了按心口,那里还缺了一角,“仍有一丝在金梭之中。”

金梭,据司牧所知,金风合天时金梭因过度受力碎裂散落凡尘,这要找起来可不容易。他又看了看金风,见他脸色苍白,的确是一副气弱的模样,他道:“好吧,看你这半死不活的模样,我会差人去帮你找。”

金风摇头:“我自己去。”

“你这样子,连路都走不上几步,你怎么去找?”司牧下意识否定,但他见金风神色坚定,又改口,“那至少要让玉露姑娘陪你一起,你现在是也该多去见见她——趁你还领神职前。”金风得封神官后为灵毕神君麾下神将,灵毕叛乱,金风自然也要重新领职,只是他之前活的也不彻底,便也没人提起。

金风却也没有欣然同意,而是沉默了半晌,等他好不容易开口,又是拒绝:“不用——”

“我之前就想说了,你是不是有点毛病?”司牧拧眉,不满地盯着金风。

金风只淡淡地看着他,也不作声。

“先前,还没下凡的时候,你就偷偷在天上看你妹妹。”司牧就开始一桩一件地数,“但我带你下去,你见到她,高兴是高兴,但你却也不同她多说两句话。你明明很看重你的家人,小时候别人说你的母亲一句你都要和人打架,性格犟的哦——”

“你也好不到哪去。”金风打岔。

“我?”司牧指了指自己,不可思议,“我总比你好吧?”

“有一次,在练功的时候,你故意撞我,想让我当中出丑,我躲过去了。后面连着一周,你都想各种办法来撞我,也不用别的方法,就是单纯要来撞我一下,我嫌你烦,让你撞到了一次,你才不安分了一阵子。”金风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过淡淡的笑,他觉得司牧烦人,实在是他手段幼稚,又总爱来找他麻烦。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司牧尴尬地咳嗽两声:“两码事两码事,现在说的是你,你别打岔。”

金风也不反驳,做了个请的手势。

司牧被他这一打断思路,一时间有点忘了自己说到了哪,他干脆直接总结:“就是很奇怪,你为什么不愿意去见小凡姑娘?你不想她吗?”

金风垂下眼,不答。

“不愿意说了?”司牧见他这反应就想笑,“那我来猜猜,你看我说的准不准。”

“补天那次,你是不是原本可以不必用上心弦?”司牧问,他没有等金风说话,他接着道,“我翻了不少典籍,也问了些从前织女殿的神官,心弦、在补天上没有什么奇效,你能用心弦成功弥合上天幕,只是因为你用心弦是祭炼了你的修为、性命,让你在短时间内突破极限,将天幕彻底合上。”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他也偏开头,没有去看金风,司牧问:“是不是,但凡当时只要有个人去帮你,就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金风抬眼看他,金风没有说话,司牧却从他的表情中看到了答案。

他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他猛地握拳往池水中一砸,以他俩为中心三米外,顿时溅起五六米高的水幕,沾湿了飘动的布帛。

琼池水重新落回池中,司牧没有笑,金风也没有说话,一时沉静。

“…你为什么就不能等等呢?”司牧问,他的声音有些不稳。

“那时,多等一刻便多一人丧命。”金风回答。

“借口!”司牧猛然抬高嗓音,他怒视金风,“你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你什么时候心怀苍生了?在收翼火蛇的时候,你将村子置于不顾!那个时候,你没有看到会有人因为你的举动而死吗?!如果没有我、没有小凡,就连你自己,都会死在当场!”

金风抿了抿嘴,他道:“这不一样。”他当时情绪有些失控了。

“你和我是一样的,从前,我们都是任务优先,从来没把凡人的性命当一回事,因为学堂、仙门、师父…他们都是这样教的。”司牧声音变低,“尽管在收复星宿的过程中,我们都有了些许改变,但我仍不认为你就会如此心怀天下了,以至于连一时半刻都等不下去——明明……”司牧哽了一声,他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接着道,“明明再晚一点点,王母娘娘便回来了——要不是她及时留下你的一缕元神,你今天…还能坐在这里伤怀吗?我又——”

“罢了。”司牧将那话重新压进心底,“你是刻意想去送死的,是吗?”

“我…”

“在知道当年的真相后,你没办法接受自己成为了促成这一切的罪人,所以你选了最决绝的方式——”司牧说不下去了。

“嗯。”金风回答。

司牧抬眼看着他。

金风看着他通红的眼角,他缓缓道:“我相信了他十二年,以为自己背负着母亲的罪行,以为只要收复星宿就能光耀门楣,将那一切都抹去,从此所有神、所有人都不会再记得——我还恨过她,如果她没有贪恋凡尘,如果她没有生下我,如果我也死在了那一天——”他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脸色仿佛又苍白了一些,他笑,“原来我拼尽全力达成的目标,是助我的生死仇敌得成所愿,原来我差点付出性命才做成的事,是悖逆我母亲的牺牲,原来——我、才是那个罪人。”

司牧看他心性不稳,他按住了金风的手:“金风,这不是你的错。”

但金风仍道:“众生遭此劫难,原本就是我在冥冥中促成的,我就是那最重要的推手。哪怕我救下天下又如何,死去的人命始终有我一份,我活着,又有什么颜面去面对他们,又该以什么样的姿态与小凡相处?那些死去的冤魂,日日夜夜在我梦中,我——”

司牧一把捏住了金风的下半张脸,将金风没说完的话一下子给堵了回去,迎着金风的眼神,司牧瑟缩了一下,他勉强笑笑:“是非功过自有他人评说,你我无法左右。但无论为神为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若真心愧疚,就提振起精神,好好行使神职,像你封神时说的那样,勤勉精进,守卫两界安宁,保佑那些枉死之人下辈子生活顺遂、一生美满吧。”

金风拉开了他的手,司牧的手是带着温度的,是他作为元神时,无法触及感受到的温度,他垂着眼,他在星辰殿中说的那番话不过是场面之词,究竟有几分真心,他自己都说不准,没想到司牧却记得如此清晰。

“我自然知道这些。”他松开司牧,“既然活着,便只能活着。”

“正是这个道理。”司牧听得此言,便要放心下不少,“你如今还未从过去中走出,但路一直在那,只要你一直往前,总有出来的时候。况且,小凡姑娘,还有…”他不明显地停顿了一下,接着含糊不清地糊弄过去,“…嗯,都会陪你慢慢走出来的。”

金风看着他。

“怎么?”司牧被他这样看着,本能地提起警惕。

“我在想你。”金风声音淡淡,神色和缓。

“想我做什么?我可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就算有,现在也都还清了!”司牧急急道。

“对。”金风应道,“你的确没做什么对不住我的事,我只是好奇,既然你不想找我麻烦,今后你我二人也不再存在着竞争关系,你又不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亲人,你为何对我如此上心?”

司牧被这问的一下子哑火了,他含含糊糊地小声回答:“…可能愧疚吧。”愧疚于那时候他没能去幽冥救他,愧疚于那时他太过弱小,假如他强一分,玉露便不必折下来保护他们,那么也许金风便不必死。

“愧疚。”金风笑笑,他缓缓向前伸手。

司牧本可以躲开的,但也许是距离太近了,也许是金风的表情令他本能的畏缩,他没有挪动一分一毫,直到金风捧住了他的脸,他们靠的极近,近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金风的呼吸,他真切地活着,不只是元神,不只是肉身。

他们的眼瞳中互相倒映着彼此。

“愧疚?只是因为愧疚,你就能日日夜夜耗费心力抽干神力为我塑心吗?”金风往日掩盖在温和外表下的本性在他面前显露些许,金风勾着嘴角,”只是因为愧疚,你就能去求司命星君的定魂珠助我破境吗?”

司牧嗫嚅着,他能找一百个借口,在这么极具压迫感的金风面前,他却不敢说。

“只是因为愧疚,你就能抛掉一切在我身边守上三十三个日日夜夜。”金风捧着他的脸,他轻笑,声音也轻轻:“是这样吗?回答我,司牧。”

tbc.

嗯,卡文了

感觉有bug,全部写完后会重修一遍,计划下一章完结,如果没完结当我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