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双叶年下]瞒天过海(93)
(93)
车里的气氛一时沉默得可怕。
可能是为了方便小两口说话,父亲安排了两辆车过来,返程的时候他和母亲坐前面那辆,叶秋和谢莹坐后面那辆。上车后叶秋就一言不发,开出去十来分钟之后,才淡淡地说:“辛苦你了。”
他早就拿到了自己的手机,这些天母亲一直帮他充着电。叶秋翻遍了通话记录和各种社交软件上的信息,未读的数量多到他看不过来,但是没有一条是来自叶修的。叶秋无心细看,只是垂着眼睛,把手机翻来覆去地摆弄。
谢莹看了司机一眼,坐得离叶秋近了点。她假装亲密地附在他耳边说悄悄话,声音却很无奈:“我觉得你现在大概不想见我,但没办法,阿姨给我打了电话,叔叔和她直接到我们公司楼下来接...
(93)
车里的气氛一时沉默得可怕。
可能是为了方便小两口说话,父亲安排了两辆车过来,返程的时候他和母亲坐前面那辆,叶秋和谢莹坐后面那辆。上车后叶秋就一言不发,开出去十来分钟之后,才淡淡地说:“辛苦你了。”
他早就拿到了自己的手机,这些天母亲一直帮他充着电。叶秋翻遍了通话记录和各种社交软件上的信息,未读的数量多到他看不过来,但是没有一条是来自叶修的。叶秋无心细看,只是垂着眼睛,把手机翻来覆去地摆弄。
谢莹看了司机一眼,坐得离叶秋近了点。她假装亲密地附在他耳边说悄悄话,声音却很无奈:“我觉得你现在大概不想见我,但没办法,阿姨给我打了电话,叔叔和她直接到我们公司楼下来接我,我不来还是人吗?陪你之前演了那么久的戏,不是白演了?”
叶秋本来满心失落难过兼愤怒,顺带把仇恨转移了一部分到谢莹身上,听到她这么说,才渐渐平静了些,恢复了点思考能力。他琢磨一下,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按照他俩在父母面前塑造出的恩爱模样,这时候谢莹不来才不正常。
叶秋旋即想到,这天是工作日,谢莹那么忙,这都能挤出时间跑出来,应该也牺牲很大。他有点愧疚,也悄声回道:“耽误你上班了吧?”
“嗯,下午有个跟客户的重要会面,临时跟领导请了假。不过问题应该不大,否则她也不会放我。”谢莹实话实说。她拍拍叶秋肩膀,声音低低地说,“你也别介意,咱俩都这么熟了,不用在乎那些面子上的东西。在里面吃了不少苦吧?出来就好,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做那些事,你的品行我非常清楚。”
谢莹误会他是要面子,所以看到她来才不高兴,叶秋暗想。
她不知道真正原因。
叶秋苦笑一下,没有应声,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楚。谢莹跟他没有任何情感关系,自己也很明确地表示过跟她不可能,但在会影响到她正常工作的情况下,她都愿意陪爸妈跑过来接他回家,一路上细心地安慰他;而本来承诺了他会出现在这里的那个人,这时候不知道又在哪里——他在意自己的程度,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合作过几次的陌生人在意自己的程度么?
当然,也许是他理解错误。律师给他传的那个口信,以及叶修托母亲送过来的那个纸条,不过是几句温暖的客套话罢了。既然是客套,就不一定那么严格地要去兑现——其实他应该知足,叶修还记挂着他,还愿意传这句话,以及写这个纸条,就已经对他算不错了。他又有资格要求他什么呢?
这天阳光很好,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是跟叶秋分别了整整十几天的繁华世界。但是他一点儿看出去的心情都没有。他仰在后座上,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半天没有说话。
谢莹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也不敢再继续安慰。过了一会儿,叶秋才放下手,坐直身体。他的眼睛周围发红,但是并不像流过泪的样子。看到谢莹担心的目光,他勉强朝她笑了笑,低声说:“我没事。这件事不要提了,本来跟你也没多大关系,我不想把你扯进来。”
谢莹观察了一下叶秋的表情,还是犹豫着点点头,用气音回答:“嗯,我也觉得我一个外人跟你聊这个不妥。——其实我正好有件事跟你说,但是不知道你现在还有没有这个心情,要不等你把这个麻烦彻底解决了再说?”
叶秋一愣,估摸着可能是谢莹有了男朋友,要跟他谈停止合作的事,想这可不能耽误了人家,于是悄声回答:“没事,你说吧,不冲突。”
谢莹又不动声色地看了司机一眼,确认他在专心开车之后,才在叶秋耳边说道:“你之前不是跟我提过结婚的事吗?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有一个闺蜜,是个拉拉,最近在找形婚对象,不知道你接不接受这种方式。她也是B市人,父母都是老师,家里催结婚催得很紧。你要是有意向,可以跟对方沟通一下需求,或者先跟我说说也行。但不知道现在这情况,你还有没有这个打算。”
叶秋一时间有些意外。他思考了一会儿,才低声问谢莹:“你认识她吗?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见过一面,跟我朋友,她,还有她女朋友一起吃过饭,”谢莹悄悄地说,“我不太分得清楚她俩谁是偏T的一方,可能她们也不区分这些,两个女孩都文文弱弱的,外表什么都看不出来。感觉还可以,看上去不像坏人,但这种事情必须深入了解才能判断的。我朋友说她俩大学时就谈了,这么多年一直在一起。我朋友是个男的,GAY,他说他觉得那俩女孩人很好。他跟其中一位先成了朋友,跟对方出柜之后,对方才也跟他出柜的。”
叶秋本能地想到一个人:“王珏?”
“不是他,他是我发小。这是另外一位,他俩相互不知道。”谢莹低声笑道。
叶秋感叹:“你怎么认识这么多LGBT人士。”包括他在内——如果他也算的话。
“也就这俩了,而且我特意没让这两个人碰面过,万一他们勾搭上再闹崩了,我会同时失去两个朋友。”谢莹耸耸肩,“不说他们了,这事你有兴趣吗?”
叶秋犹豫了一下:“我很感兴趣,但是现在说的话太仓促了,我还一点都不了解。要不这样,你先委托你朋友问问女孩那边有什么要求,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再细谈。你觉得呢?”
谢莹点头:“行,我也觉得你现在暂时顾及不了这件事,还是对方主动一些比较好。但是——”
叶秋听她久久没有下文,便问道:“怎么?”
谢莹摇摇头:“现在跟你说这个有点不近人情,但你也不是太玻璃心的人,我觉得还是直接跟你说了吧。如果你有案底的话,跟你结婚会很受影响,政审之类的都过不了,所以,虽然我没什么立场说这些,但是这件事你还是要上点心,能消的话早一点消了。”她叹口气,“我自己说出来都觉得有点不是人,但我想,你既然已经出来了,那么恢复清白应该也不成问题了。不单是这件事,包括你将来的事业,婚姻,子女,都有可能受到影响,所以,还是尽量……努力一下。”
叶秋默然许久,才轻声说:“我明白,这是应该的。多谢你。”
“谢什么,你不怪我现在跟你提就好。”谢莹悄悄地说,“我陪你回家之后,坐会儿就走了,有个方案明天之前要交上去,这个没完成的话领导会吃了我。到时候你配合我一下,别让阿姨觉得我太不懂事。”
叶秋明白,其实谢莹未必真有工作要做,只是她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肯定有好多私密话要跟家人说,也未必有演戏的心情,干脆早点给他个台阶下。
他突然之间很感激谢莹,幸好她及时跟他谈了很多非常现实的问题,把他从情绪的牛角尖里拉了出来。如果谢莹没有来,他跟爸妈在一起的话,这时候的表现不知道会失常到什么程度。
叶修的航班傍晚才落地。
叶秋能回到家里,说明暂时安全了,因而叶修还没见到他,心已经预先踏实下来。他借了苏沐橙的平板在路上看,倒是一点工作也没耽误。下了飞机,找到了来接自己的人,跟着对方一路走到停车场,司机给他开了后座的车门。
叶修全无预料,诧异地叫出声来:“爸?”
“嗯。”父亲坐在后座上,还是那种波澜不惊的样子,看不出什么情绪。
叶修从来没享受过被父亲接的待遇,因而他的第一反应是叶秋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变化:“您怎么来了?叶秋呢?”
父亲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说:“先上车。”
叶修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坐到后座的父亲身边。
司机发动了车子。
“叶秋已经接回来了,在家里,你妈妈陪着他。”父亲说。“他听说你回家了,闹着要来接你。他现在人身自由受限制,不允许离开B市,怎么能让他到机场来?”
叶修松了口气,情不自禁地微笑一下:“他还挺欢实,刚从那里面出来,也不知道好好休息。你们下午去接他,没出什么问题吧?”
“正常走流程,能出什么问题?”父亲声音冷淡。
父亲讲话的语气跟叶修记忆里相比没什么变化,严厉、冷峻,架子十足,开口就让人不由觉得像是欠了他点什么。哪怕上次回家时他们已经算是和解,他跟父亲依然存在着相当深的隔膜。他们的关系并不亲密,即使叶修已经能最大限度地理解并心疼父亲,父亲对他而言依然不是一个可以轻松相处的对象。
但是,父亲能亲自来机场接他,叶修着实有点感动。他留意到父亲虽然看上去依然是那副威严不可侵犯的样子,整个人却比他上次见他时足足瘦了一圈,肉眼可见地变得苍老了。从小到大,叶修一直觉得父亲身上有一股“气”在,这股气让父亲显得强大而坚定,好像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成为他的困难。即使这么多年叶修都抵抗住了父亲给他的压力,他也不得不承认,跟父亲的关系始终是他最苦手、最不愿去面对的问题。但是现在——叶修有一种感觉,虽然父亲依然撑住了那股气,它内在的源泉却仿佛变得虚弱了不少。它不再具有过去那种几乎是神话一般的力量。
为了确认这种感觉,叶修又默默地看了父亲一眼。父亲正闭目养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略他脸上那种习惯成自然的上位者的表情,他的五官、白发和脸上的皱纹,都显而易见地揭示着他的另外一个身份。
一个抵挡不住时间流逝的普通老人。
其实自从离家出走以来,叶修每次见到父亲时都会或多或少地有一点这样的感受,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加强烈,每一次都让他心里不是很好过。
这时候,父亲开口了:“你那件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叶修愣了愣,才说:“还行。我们已经成功进入职业联赛了,现在在打常规赛,再过几个月就是季后赛,那个竞争要更激烈一些。我现在的战队也在H市,已经是个很正规的战队了。”他顿了顿,又说,“怎么,老爸,老于没跟您汇报这些?”
父亲冷冷地说:“你以为他和你一样不务正业?”
叶修笑:“我觉得我俩都挺务正业的啊,我的正业就是打比赛,他的正业就是收集我的动态,向您报告嘛。我俩完成得不都挺好的?”
父亲懒得搭理他。
叶修低声说:“反正我不用您挂念,荣耀这几年发展得很好,生命力还是挺顽强的。我比较担心您跟叶秋。这段时间没少操劳吧?我这几天一直想,叶秋倒还好,也就是在里面吃苦,真正受累的是您。爸,叶秋出事后,我确实想过要怎么帮他,发现……”他沉默了一下,接着说下去,“还是只能依靠您。”
叶修既然决定把这句话说出口,自然也做好了从父亲这里听到一些训诫的心理准备。能力不如人是事实,即使是父子之间也存在着这样的衡量。一个家庭出了事情,解决问题要仰仗父亲,儿子哪怕已经成年,也会相应地失去很大一部分话语权。这不至于让叶修接受父亲的控制,但被教育几句还是应该好好听着的。
但让叶修意外的是,父亲并没有趁势让他回到“正路”上来,甚至也没有接着他的话头,批评他因为这么多年在外面贪玩,导致关键时刻帮不上家里什么忙。
父亲只是低低地叹息一声。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车子在机场高速上平稳地前行着,但叶修一路坐得并不是特别舒服。他在父亲面前始终都做不到真正的放松,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
但他想着想着,渐渐也明白为什么这一次父亲会亲自来接他。真的只是为了他的安全?叶修觉得未必。且不说B市机场到底会不会发生这种事,如果有这个威胁的话,反而是父亲不过来比较好,派个信得过的人就行了。看这次回来父亲对他的态度,更像是这段时间父亲经历叶秋这件事之后,对儿子的感情中疼爱和担忧的成分超过了严厉和期望的成分,虽然是因叶秋而起,对他也同样如此。
就在这时,父亲开口了。父亲声音不高,还是他一贯讲话的腔调,听上去却没有了叶修所熟悉的压迫感。与其说是说给叶修听的,他的话更像是在自我开解:“从事这个工作也好。虽然没有什么权力可言,但也不用承担很大风险。应该不至于像叶秋这样,平白遭受这么多磨难。就这么平平淡淡的,做你自己喜欢做的事,也不错。”
叶修震惊地看向父亲。
父亲看着窗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父亲从来都不认可他的工作,这叶修已经习惯了。其实到现在父亲都没有承认这件事的价值,只是在叶秋遭遇飞来横祸之后,他可能也试着从另外一个角度——一个更倾向于保护自己而非锐意进取的角度,来评价叶修的人生选择。父亲竟然能够更改他的结论,这让叶修非常意外。
他没有应声,也是因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此时并没有在父亲面前为荣耀正名的冲动,他知道那是父亲认知里根深蒂固的一部分,短期内改变不了的。再说,叶秋刚刚出了这种事,他就在这里大谈荣耀的前景,未免也过分了点。
叶修沉默了一会儿,说:“虽然是这样……但是没能为家里做什么,我心里挺过不去的,爸。”
半晌,父亲才说道:“照顾好你自己就行。叶秋这边,你跟他也要学着相互扶持。叶修,一个人能力越大,责任越多,遇到的危险也越大。你要是这一生就决心做这行,爸爸也没办法反对,但是你要付出的代价,就是你兄弟出了这种事,或者将来别的亲人出了事,你束手无策,什么办法都没有。爸爸现在还有能力,但是年纪越来越大了,我不能保护你们一辈子。你将来要是愿意在事业上跟叶秋一起,老爸会非常高兴。你不愿意帮他,就是决定自己一条道走到底,折腾出个样子来,老爸也尊重你的选择,该给你的不会少给,该为你做的都会为你做。只有一点,希望你平平安安,不要惹是生非,叶秋要是有困难了,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就帮他一把。”
父亲的语气始终是平淡的,没什么殷切的成分,却听得叶修喉咙一紧。
他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来接他,为什么不等他回了家再告诉他这些。
他始终是这个家庭的保护神,而这种明显带着脆弱感的真情流露的话语,是不适合全家人在场的时候说的。
叶修转过头,平静了一会儿情绪,才乖顺地回答:“我知道了,您放心吧。怎么说我也是哥哥,照顾您跟我妈,还有叶秋,这是应当的。”
他们在市里堵了一会儿,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进门时叶修早就调整好了状态,甚至能跟父亲开两句小玩笑了。
家中灯火通明,客厅的茶几上满是吃得乱七八糟的水果零食,没有人在。餐厅那边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
叶修脱了外套,换好鞋,走过去。
叶秋守在餐桌旁,吃得满嘴流油,眼睛发直。餐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餐盘,看菜色都是直接从外面叫的,不是母亲的做法。叶秋嘴里叼着半个螃蟹,手边放着一堆被母亲挑出来的蟹肉,母亲守在他身边,拿了个巨大的蟹钳,还在用筷子往外拨。桌上甚至还有一瓶酒,开了瓶,只倒出来一点点,像是只有母亲喝了一些。
叶秋的眼神自从叶修出现在他视野里之后就牢牢地粘在他身上,再也没转移开。
但是他也没说话,嘴巴继续蠕动着,一刻也不耽误吃。
“这精神状态可以呀,从下午到现在没停过嘴吧?”叶修走过来,站在餐桌边,观察了一下。大多数是叶秋喜欢吃的菜,还有几样他爱吃的。
叶修笑着朝母亲招呼了一声:“妈。”
“换衣服,洗脸,洗手。换的衣服给你拿出来了,在你床上。”母亲命令道。
叶修领命,先去洗手间。
叶秋的视线像是加了锁一样追着叶修直到他的背影消失,然后又立刻回到菜上。
父亲似乎还有事,送叶修回家之后,跟母亲交代了几句,又要出去。叶修洗漱,换衣,送父亲出了门,这才在叶秋身边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中午没吃饭吧?你也赶紧吃。”母亲拿了个干净的餐盘过来,要给叶修夹菜。
叶修把餐盘接过来:“没事,在飞机上刚吃过,歇会儿再说。”
刚跟父亲聊过那些,又见了叶秋,他现在确实全无食欲,只是把手肘支在桌边,托着脸,笑微微地看着叶秋。叶秋已经洗过澡,打理过仪容,但还是能看出明显地瘦了,也憔悴了很多,眼神都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同。
叶秋啃完了手里的螃蟹——显然已经不是刚才那只了,把蟹脚往手下的盘子里一丢,简单直接地说:“你食言了。”
叶修跟母亲对视一眼,立刻笑道:“那真不是我的问题。妈,您是什么时候收到接他的消息的?”
“上午,十点左右。”母亲给叶秋夹了筷子鱼。
“我中午才看到妈妈打来的电话,立刻就买了机票往回赶。就算我上午就接到了电话,时间肯定也不够了。我倒是跟妈妈商量,要不要让人家警官再把你关几天,等我到了再去接你,妈妈不同意。”叶修开始编。
“我不管,我要的是结果。”叶秋不为所动,胡搅蛮缠。
“你是不知道他刚才那样子,”母亲打圆场,“小谢为了他,特意请假赶出来的,结果他一直阴沉着个脸。后来回到家,我告诉他你也回来,他才高兴起来,非要跟你爸一起去接你。人家小谢连晚饭都没顾上吃,直接回公司加班了。”
叶修有点意外,但是想了想,倒也很快反应过来:“小谢这姑娘真不错。”
“那当然,”叶秋冷哼,“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
叶修注视着叶秋,眼睛弯了弯:“能一样吗?她是你女朋友,这不是应该的。”
叶秋没回答,只是转头看着母亲:“妈,我爸那茶饼还有吗?吃咸了,想喝红茶,要浓一点。”
“哦,那你们先吃,我去给你泡。”母亲说着起身,走去客厅。
叶秋一边继续剥着手里的小龙虾,一边淡淡地说:“你也知道是应该的啊?”
叶修已经猜出了他要说类似的话,但还是架不住心快速地跳了几下,心口泛起一股又甜又酸爽的滋味。
他压了压这种感觉,没有接茬,只是说:“别生气了。我答应你,没做到,不管理由如何,确实是我不对。看到我没来接你,挺难受的吧?”
“快死了。恨不得转身回去。”叶秋把小龙虾仁丢叶修面前的盘子里,又继续剥下一只。
“别胡说了。我当时还在想,虽然我不能跟爸妈一起接你,但是他们肯定会告诉你我赶回来了。怎么到了家才知道?你就不能问一句我哥怎么没来么?”
“我敢问吗?问完了妈妈说他工作忙就不回来了,然后让他们看着我哭一路?”叶秋低声说。
叶修无言。他默默看着叶秋不断地剥小龙虾,一只两只三只四只,全扔到他盘子里,突然叹了口气:“回来就好。回来了就再也不要进去了,再来一次,连我都承受不起。”
叶秋淡然一笑:“无所谓。进去过一次就什么都不惧了。”
“看你这饱经风霜的语气,要不是你现在吃得满身都是,我都想抱抱你。”叶修原地不动,只是嘴上卖乖。
“有你表示的时候。”叶秋不受诱惑,抽了张纸巾擦手,“你怎么不吃?我怕你扎着手,才给你剥的。”
叶修拿筷子拨拉一下盘子里的小龙虾:“不爱吃这个,还没瓜子肉多。等下把那个对虾给我剥几只。张嘴。”他说着,夹起一只小龙虾仁,给叶秋喂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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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王】最强攻速 下
关于比赛描写,纯属个人yy,如有bug,还请包涵
上文
最强攻速上
05
华通需要与游戏公司、联盟协商的工作大体完成,接下来便是分派组员到各个俱乐部场馆考察调试设备。叶修作为特别顾问更是必须到场,搞定完B市三家俱乐部,就要化身出差狂人。
退役大神大驾光临,俱乐部不傻,都想着薅羊毛,大神来指点指点,打打指导赛什么的,怎么能吃亏不是?
楼冠宁就做得棒棒的,叶修架不住人热情,在义斩训练室耗了一个下午,晚上一边做手操一边和王杰希抱怨好久不打,手成了心里美,嘎嘣脆。
“每个战队都有特别指导?”王...
关于比赛描写,纯属个人yy,如有bug,还请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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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强攻速上
05
华通需要与游戏公司、联盟协商的工作大体完成,接下来便是分派组员到各个俱乐部场馆考察调试设备。叶修作为特别顾问更是必须到场,搞定完B市三家俱乐部,就要化身出差狂人。
退役大神大驾光临,俱乐部不傻,都想着薅羊毛,大神来指点指点,打打指导赛什么的,怎么能吃亏不是?
楼冠宁就做得棒棒的,叶修架不住人热情,在义斩训练室耗了一个下午,晚上一边做手操一边和王杰希抱怨好久不打,手成了心里美,嘎嘣脆。
“每个战队都有特别指导?”王杰希也不顺势心疼他,反正考虑别的事。
叶修断了话头看他:“你是周扒皮?有点室友爱行不行。怎么可能每个战队都有,当然要看他们接待顾问工作到不到位。我这算义务加班。”
“那你看我这拎包入住还满意吗?”王杰希又问。
“你要干嘛?问我要房租吗?”叶修警觉问。
“团队对抗。两周,每周二,周四晚上。”
虽然叶修表现得像个被玩弄感情的失落宅男,早有预感的他答应了王杰希的特训请求。
周四叶顾问拉开微草训练室的大门,微草正选队员们坐在各自电脑前,一齐向他去,入临大敌。
“不要那么紧张,”叶修摆摆手,“一个一个修理,不会漏的。”
后边那句是对王杰希说的,微草队长只是笑笑,坐到一台电脑前,指着相邻的空位:“请。”
“没有春风般温暖,就要寒冰般凛冽,不会太极端吗?”看清对手是剔除王杰希后的微草首发阵容,所谓的微草年轻一代。叶修悄悄给王杰希发了私聊。就算剩下三个人是替补,能当微草的替补水平会差到哪里去,加上自己和王杰希,就算自己被分到一张治疗账号卡,却丝毫不会妨碍两位意识顶尖的大神合作。叶修直起身去看坐在对面的高英杰。这个少年眼睛紧盯着电脑屏幕,液晶屏散发的光投在他脸上,一片惨淡。
“小看他们可能会吃大亏。”比赛开始前,王杰希悄悄回了一句,读图进场,训练室里只剩下鼠键敲击的清脆声音。
十点,特训结束,微草队员起身对叶修道谢,三五作堆自觉离开。王杰希收拾了一下,和叶修一同去地铁站。
“怎么样?”他问叶修。
“是你做得出的事。”叶修盯着马路车流,好一会才开口,“也只有你才想得到。”
“那你觉得可行吗?”王杰希继续问。
“第一局,比赛时间比我预估的多了十分钟,好好努力吧。”叶修照实答,“把他们练到这个水准,你心里清楚的。”
“我只是想确定一下,如果你赞同它,对我来说是很大的鼓舞。”
他的话说得诚恳,其中包含的信任之意令叶修心头一暖。抬头看王杰希,微草队长今年二十六岁,脸上还有青春的眉角,这个年纪还在打职业比赛的选手已经为数不多,不管状态如何,他已然被叫做老将,人们开始议论他退役后微草的未来。仿佛王杰希职业生涯已经功德圆满,只等携带一身荣誉飘然退役。他们满足了,当事人却觉未够,叶修知道,冠军谁会嫌多?只是一招不慎失败了,跌落神坛的风险并非每一个人都敢于承担。这种时候王杰希敢玩一票大的,现在看来算得成功,魔术师这个称号,他当之无愧。
“唔,错过一趟。”当事人看着远去的列车,毫无知觉地和他轻轻抱怨,明明是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却好像错过地铁一般平常。
“什么时候想改打法的?”叶修问他。
“你说不要做靠山,要做榜样。”
叶修了然,他只是点了盏灯,告诉对方前面是死路,却也未考虑过微草应该如何解决问题。
潜意识里他觉得王杰希这样通透的人一定能找到,甚至认定他的做法会让自己惊叹。果然,仿佛八赛季全明星挑战赛重演,这个家伙出人意表地走活了另一条路。
很快,B市三家俱乐部场馆全息设备全部调试完毕,叶修那个国家队发的旅行箱终于派上用场,碰巧王杰希这个妙人,旅行一套装备放在同款国家队箱子里,便懒得拿出来,将就带去打比赛。碰到都要出门,两只旅行箱往往并列排在玄关地毯上,方便带走。
叶修开始固定每周到华通总部汇报情况,幸而车本终于到手,叶父大手一挥,喜提捷豹一辆。
“我觉得我现在的技术无法应对B市高深莫测的车况。”叶修扯他袖子,“陪我去拿车吧老王。”
老人家晓得自家儿子斤两,给的是分公司闲置旧车,“多撞几次你才真正会开车。”他是这么说的。
叶修不想和保险公司多多交流,拉上王杰希这个老司机风尘仆仆冲到燕郊把车弄回来。
“要不是我妈把我车拿去用,你都没多余的停车位。”王杰希一边开车一边调侃叶修,直到他在叶修一番指挥下开进警卫站岗的大门,将车停进院子,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来到了叶修家。
这种后知后觉让精神猫科动物弓如弦月,背毛倒竖。
“刚刚被紧急叫回来吃饭,”叶修解释,“来都来了,一起进去吃饭呗,我和老妈说了,朋友帮我取车,顺道一块回来。”他看王杰希不说话,继续开口:“我妈还挺怕我游戏玩多了社交障碍,正好让她看看我还有您这位正经朋友。”
正经朋友,王杰希可不认为把叶修十年职业生涯认作不务正业的叶父叶母会觉得自己儿子的前同事是社会栋梁。事实上,以叶修的家世地位,他的父母还会发愁儿子没有朋友相交吗?
从交际的角度看,这种饭局对王杰希有利无害,但他在那两扇气派的大门前退缩了,“抱歉,我突然想起家里有点事,这饭怕是吃不成,代我向伯母表示歉意吧。”
“出什么事这么急?”已经是饭点,叶修没料到他会拒绝,竟也紧张起来,这倒是十分难得,换平常王杰希可能会升起小小成就感。至于现在,他脑海想得只有尽快离开,连个小小的理由也找不出来,对着叶修摆摆手,又是一声:“抱歉。”
他们都低估对方对自己的了解,王杰希知道叶修看出来了,两个人僵立在修建整齐的草坪上,这个时候大院路上来往的车不少,很快有人注意到,频频往这边看。王杰希扭过头不愿看叶修,后者几番犹豫,一句话刚念完名字便被打断。
“时间来不及,我走了。”他佯作看表,急急忙忙转身。
“要不你先把车开回去。”叶修在后面说。
王杰希脚步加快,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我去打车。”像个赶末班地铁的上班族,争分夺秒地闪出院门,很快消失不见。
微草这几周正是风口浪尖时,为稳定军心,王杰希归队后一直没有再外宿,关于此,他仅用qq和叶修简单交代,对方回以好,嗯,知道了,虽然两人都在避免谈论周一未成功的饭局,但总归有些别扭,事到如今,王杰希不想也不能分出余力看顾两人的关系。
微草周六要客场比赛,周五他无论如何要回去拿行李,进门的时候叶修正在打电话,看到他稍作点头便继续。王杰希收拾着行李,叶修用正常音量,收拾完了他也大概知道内容,先行带着设备前往Q市的工程师遇到大麻烦,叶修的周末泡汤,明天带人赶去Q市救场。
好不容易交代清楚,叶修挂掉电话,开始整理散乱在茶几上的材料。
刚把箱子搬到玄关的王杰希自然不好意思无视他,就着电话内容开口:“不是同城,交接上比较容易出问题,辛苦了。”
“不幸中的万幸,”叶修叹了口气,“还能挽救。”
“微草明天打雷霆?”他问王杰希。
后者点点头。
“撑得住吗?”
“百分之八十的把握。”
“加油。”
“……谢谢。”
“几点飞机?”
“中午十二点半。”
“哦,那我要比你早出门,十一点的飞机。”
“行李收拾好了?”
“没有,正准备去。”
为了证明事不宜迟,叶修起身走进房间关上门,王杰希静静听着门内收拾的响动,他们之间的对话充斥着公事公办的味道,好像回到了联盟时期半生不熟的状态。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他告诫自己,没有资格不高兴。
不一会客房门打开了,叶修出来放好箱子,转向王杰希:“”正好有件事和你说,下周联合小组要搬回华通,华通总部我家过去方便点,出差回来我就搬回去了,多谢两个月照顾。”
“应该的,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他干巴巴回答。
叶修没说话,点点头,“谢了,微草那么忙,不能老麻烦你。”
王杰希闻言一愣,这是叶修吗?对自己这么客气?
还未等他思考明白,客房门已经关上了。
第二天八点一刻,王杰希准时被闹钟唤醒,准备潦草解决早饭时,他注意到玄关两只并排的行李箱,不出意外,此等稀景已是最后一次。他猛然想到叶修好像是十一点的飞机,这个时间还没出门,是打算误机还是误机呢?
八点半,王杰希忍不住去敲门,连续几下毫无反应。他当机立断拧开把手走了进去,叶修蜷着被子还在睡。
“叶修,叶修……”
头发乱成鸡窝的人迷迷糊糊醒来,王杰希被眼下一片青黑吓了一跳。
“大眼?现在什么时候了?”
只看一眼手机屏保上的时间,叶修立刻清醒过来,奔下床开始收拾自己。牙刷泡沫乱飞时,王杰希敲敲卫生间的门:“帮你叫车?”
他得到一个感激的眼神。
叶修急急忙忙出门时,王杰希在厨房专心制作第二个煎蛋,“把桌上的三明治带走。”
兵荒马乱,他的道谢湮没在油烟机的轰响中。
06
常规赛第十二轮,电视台选择直播微草客场挑战雷霆。王杰希自第七轮起,已有四场比赛未参加团队赛。人们很快把这一举动和十赛季中后期叶修为了保持体力缺席数轮团战联系在一起。虽说就擂台表现来说,王杰希还未有任何下滑的迹象,但他终究是联盟为数不多的前三赛季选手。没有王杰希的微草战队输给了义斩,场面不太好看,被恨铁不成钢的怒黑上热搜,幸好他们在下一轮站稳脚跟,7:3拿下虚空后接连赢了百花、三零一度,职业选手们开始正视这支没有王杰希的微草战队。
“他们的战斗风格和王杰希率领的微草完全不一样,虽然失去了锋芒毕露的光彩,却把战法牧铁三角效果运用得更好。众所周知,微草因为王杰希的关系,魔道学者在战术战略上占据主导地位。而接替魔道学者位置的高英杰,他的打法韧性更高,骑士和治疗也成了战术的发动点,而不是单纯的辅助角色。这种灵活变化如果能够得到队友默契配合,威力不容小觑。”张新杰在一次战术会上如是说,“微草正在摆脱过分依靠王杰希的阴影。”
赛站成2:3后,胜负的关键降临于团队赛。微草团队的成长有目共睹,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大家相信肖时钦——这是个将战术掰碎了玩出花的人才会给出答案。
场中大屏幕显示团队赛双方队员名单,观众席上随队而来微草方阵爆发出兴奋的欢呼声,王杰希、王不留行名字赫然排在第一列。
“王杰希出阵了!看来面对本赛季排位第三的雷霆战队,微草想打得保守一点。”李艺博对潘林如此说道。在两人看来,转型期的微草虽连赢三场,打败的也不是保级区末流战队,但没和豪门战队过招,要说成功为时尚早。现在遇到团队赛强大的雷霆,微草可不是原形毕露,又依赖起王杰希了。
即使有王杰希坐阵,十赛季季后赛,微草在雷霆主场为求稳胜也采取了放弃团队比赛,以整体人头分定胜负的方法。同一时期使用这一策略的只有兴欣战队。
兴欣是刚组建的草根战队,个人实力突出,团体配合不足尚能理解。而微草呢?两冠一亚,从第二赛季始从未掉下四强的豪门战队,仅仅在季后赛第一轮,便拿出这种取巧的战术,粉丝们看在心中,未免不痛快。队长还是那个为微草拿下两冠的队长,擂台赛永远的守关大将,那么问题只能出在其他人身上。起先只是玩家间的声音,微草败于轮回再次无缘决赛,王杰希在世邀赛解封魔术师立下奇功后,这些声音变成主流论调。
对于这种说法,微草队长罕见地嗤之以鼻,他无暇理会那些对他世邀赛表现惊鸿一瞥,又叹息好景不常在的旁观者。微末之草,生生不息,亦可成原,他依旧在成长,微草也是。
“四轮试胆大会结束,今天开始,正式练兵。”这是微草队长推开备战室大门前说的最后一句指示。
雷霆充分利用了主场优势。选图是海边雨林,茂密森林的边缘是陡峭悬崖,悬崖之下是平整海面,微草有控场辅助技能的三个职业中,神枪、魔道的视野被限制住了。最后一个职业阵鬼,根据微草以往对阵雷霆的进攻策略,肖时钦赌他至多放在替补位上。果然,微草第六人是周柏烨。
这些在公布名单时,都被解说拿出来细细分析。“开局雷霆占优,他们控场的元素法师,是的,戴妍琦已经站在事先选定好的位置,这不是地图视野最佳的高点,而是更靠近雷霆的出生点,也许他们打算诱敌深入,我大胆猜测战场的范围很大,会有很多局部战斗用以割裂微草的团队。我们来期待一下,回归的微草队长,王杰希会怎么破题……”
微草赢了,他们在中后期稳稳掌握了比赛节奏,乍一看整场比赛,似乎是王杰希回归的强势表现在主导。但在细枝末节不能逃出法眼的战术大师心里,却是警钟连鸣,这场比赛换作张新杰或者喻文州来指挥,此时他们心里所想的,恐怕和肖时钦一样,对付微草最有效的招数——消耗王杰希,制造微草战术破绽,这个方法已经过时了。
这场比赛王杰希打得强势,非是孤勇地勉力为之,而是他有了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去输出。为他争取机会的,自然是微草在场的其他队员,这些人像背了一整套题库,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战术的发动者,而他的队友们能够娴熟地配合着,出题者不再是王杰希一人,是整个微草战队,雷霆输在了主动出击下的个人实力差距。换一个个人实力不输微草的豪门战队呢?难,微草的战术会变,变在临场,难堵难防。谁也不知道这套题库里有多少种战术,多少种变化。
如果微草战队每个人都能把题库融会贯通,这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人脑可不是ai,能够精准无错完成任何指令。但他们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出一大步,肉眼可见在未来也不会停止前进。这种打法最可怕之处在于,即使没有王杰希这个战术依旧能够执行下去,肖时钦皱着眉想,难以揣测,无法捉摸,这样的形容有些熟悉——王杰希,这个有魔术师美誉的家伙,是打算将魔术的奇迹之风赠与整个微草吗?
他在世邀赛和王杰希交流颇多,也算熟稔的朋友,所以比赛结束双方队员握手,肖时钦在对微草队员由衷称赞:“打得不错”后,稍表对朋友的关心,小声问道:“王队有心事?”
他这样问并非空穴来风,整场唯一一次,肖时钦觉得能抓到翻盘的破绽,来自于王不留行。他的操纵者似乎打算速战速决,在一次缠斗中甩了寒冰粉便继续突进,这个转变太过突然,如果雷霆的元素法师注意到了,立即施法即可完成分割。戴妍琦的确捕捉到战机并开始读条,突然一道星星射线将她击退一步,一直骚扰雷霆治疗的木恩在摸清元素法师藏身地点后迅速扑了过来。机会转瞬即逝,飞刀剑已经补到了王不留行留下的空位……
这可以归咎于微草磨合期百密一疏,只对王杰希个人而言,肖时钦认为他的心理状态并非最佳。技术可练,心态难磨,更何况双方列队时,肖时钦注意到王杰希身上队服绣名字的地方被胶带纸遮住,用记号笔重新写上名字——王杰希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这样的事故出在一名认真负责的队长身上,肖时钦不得不多想。
被说破的人还算平静,幅度难以觉察地摇头道:“多谢关心,会调整好的。”
然而他反常的表现持续到了第二天。
“队长,”许斌敲门提醒道,“接送车已经在酒店门口了,你准备好了吗?”
W市有一位从微草俱乐部建立初始便长期赞助的赞助商。荣耀联赛战队的地域归属感极强,得到这样不离不弃的异地赞助十分可贵。微草战队为表感谢,特意将回程机票定在周日下午,空出时间参加赞助商的午宴。这样的场合,王杰希身为队长自然带队出席。何况这位赞助商直言是魔术师铁粉,为了战队发展,王杰希是绝不介意休息时间被占用的。
服务台温柔的女声在为送洗衣服没能及时烘干请求谅解,凝重的乌云罕见地出现在王杰希脸上,叹了口气,他弯腰打开那只不属于他的旅行箱寻找能穿的便服。
他错拿了叶修的箱子。把自己的早餐让给要误机的叶顾问后,王杰希不得不重新拼一个三明治,他会做三明治是上周的事情,手艺不甚熟练,结束早饭多花了一些时间,连累集合时间变得紧迫,没有确认便匆匆提着行李箱下楼。
挽回错误看似很简单,王杰希应该在发现箱子拿错后向身量差不多的队员借一套队服,然后打电话联系叶修,都有偿同居了,两个大男人借衣服穿穿不是什么要人命的大事。
坏就坏在王杰希根本不想打这通电话。
这两个懒人,箱子一直初始密码三个0,叶修可以毫无防备打开他的箱子,王杰希深埋心中的秘密将暴露在他最不想告知的人面前。
到了这个时候,王杰希脑子想得竟是叶修发现秘密会是什么表情。那个家伙很有可能干叼着根烟懒洋洋地打开箱子找东西,然后像是噎住了,无辜的烟惨遭遗弃,五彩斑斓,各种颜色在叶修脸上快乐呼啸。他想象着叶修从酷睿I9降级成卡呆傻,忍不住笑了。笑完回来冷酷面对现实,他俩很快朋友都做不成了。
叶修落地比他早,手机通话记录有很多王杰希的名字,想找他随时可以,而直到现在,那个家伙迟迟不见动静,怕是早已拉黑。
赞助商的饭局是跑不掉的,许斌又一次提醒他该下楼了。王杰希毫不犹豫挑了个衣服换上。大不了赔一套新的,再发个红包补偿呗,他自暴自弃打算。
登上接送的小型客车,王杰希隐隐约约听到柳非小小惊呼一声,“怎么?”王杰希问她。
“队长你的新衣服好像和叶神撞衫了,全身都是……”
刘小别听到这话可忍不住:“你怎么还关心叶修穿什么?”他对微草王吹的纯洁性十分警觉。
“嗨,他露面来来去去总共就三套私服,早被粉丝扒烂了。这套很贵的诶,人靠衣装,叶神的街拍都有迷之苏感在微博刷爆了,我是强行被印象深刻的好不好。”柳非辩解,她挣扎着从座位站起来看王杰希,“而且队长穿着超帅,是我们微草一贯高水准的品味。”末尾还有半句:可惜裤脚短了点,柳非生生吃了下去。
07
飞机发出轰鸣,变成空中盘旋上升的巨鸟。赢了比赛,赞助商又答应再续约两年,微草队员们无不欢欣鼓舞,占领了飞机上一块满是雀跃的空间。王杰希坐在机翼靠窗位置上,谈话的声音在搅乱的气流时隐时现。只看一旁微草经理喜上眉梢,嘴巴一张一合和他说话,声音似被窗外搅乱的气流干扰,断断续续。王杰希大概知道他在说什么,竞技比赛成绩说话,微草连续三年止步四强,赞助比全盛时期少了不少,这回对方答应签约,在经理心里可算打了一阵强心剂。
“……还多亏了王队。”
他淡淡笑了笑说应该的。
经理又踌躇满志道:“看了昨天比赛,我觉得今年冠军有戏。”
“还要大家一起努力。不管我在不在,冠军队的目标永远只有冠军一个。”
经理在微草十年,见证这个俱乐部荣辱哀乐,谈过几笔厉害合作,是个经过大风大浪,却依旧觉得冠军队要从王杰希口中说出来才是毋庸置疑,心中一片安详,见眼下无事,便不再打扰王杰希,闭眼假寐去了。
所以,王杰希还是王杰希,那个联盟的好队长。要没有肖时钦那一问,他自己都要骗过自己,没影响,叶修这事对自己没有半点影响。
个屁咧,回到B市后,他还能像现在这样从容不迫,迎刃而解任何困难吗?
涉及叶修,他还真没什么把握能做到。
感受到耳膜刺痛,他下意识张开嘴开始深呼吸,几个来回不适感消退下去。他耳压不算敏感,偏偏在去苏黎世的长途飞机上难受得要死,叶修就让他张嘴深呼吸,吸气,呼气,一个一个动作地带着做,生怕耳朵疼智商倒退学不会。
他多呼吸几次明显舒服很多,睁开眼睛看到叶领队关心的一张脸,脑袋不自觉地往后挪,脸上露出奇妙的表情。
“喂,什么意思啊你。”
“不习惯你照顾人。”
“那你喜欢我怎么照顾,做掉你们的骑士抢boss的照顾要不要?”
“别,”王杰希直起身往后座黄少天那瞥,“您让别人消受去吧。”
他们互相笑笑,便是和解,叶修嘀嘀咕咕:“明年出征一定得让总局配个队医,哥就算全能选手,身兼数职可吃不消啊。”
“所以我都不想当队长啊。”王杰希压低声音神秘道。
“我以为你不当队长是想搞大新闻。”叶修也故意小声说。
小声说的意思是声音只在同排徘徊,所以喻文州咳嗽几声,提醒他们够了。
两人一同望着靠窗的国家队队长,无辜地眨眨眼睛,喻队笑得和蔼可亲地把眼罩带好咯。
“我们是去正经比赛,谁那么居心不良要搞大新闻。”王杰希责备领队。
“可是我确实需要你在正经比赛搞大新闻。”叶修也正经回应。
一语中的。
第一届世邀赛,一切都在磕磕绊绊摸索。中国队在半决赛碰到了K国队。他们的首发常用配置是个骚断腿的弹药,不正经的战法还有猥琐的鬼剑士。
国内联赛没见过这种套路,两队小组赛分在一起,K国队首轮就以8:2给中国队一个下马威。
“他已经被我死亡之眼注视了。”叶修指着屏幕里风骚走位的弹药专家说道。“决胜局打弹药老王你本事杠杠的,别偷懒啊,就你了。赶紧出来复仇。”
正在铺被子的王杰希闻言莞尔:“行,你搞定他,我先睡了。”刚刚开会决定的,他们要在明天早训时拿出一个完整的战术方案供大家练习,首要解决的是毫无纰漏地配合解封的魔术师。只在竞技场练手了几把,王杰希便收手准备休息,不过才两周,他已经能从面对面不适应到自然地放手把事情交给叶修。
说到适应魔术师打法这件事,还真就叶修这家伙做得最好。也只有在世邀赛这个环境才能让他们抛开各种考量,心无旁鹫地商议夺取胜利的方法,从而使王杰希很快习惯了叶修跑到自己房间彻夜奋战。
“好好睡觉,睡完起床加训。”叶修就坐在电脑桌前没回头。
王杰希早就钻进被子了:“明白。”
叶修老跑他房间是有缘故的。
在训练基地时,叶领队无声无息敲了他的门,递上一条芙蓉王。
王杰希垂眼看了那完好的包装,装作严肃道:“谢了,不会。”
“那你讨厌烟味吗?”叶修又问。
王杰希捏着下巴思考片刻这问题是否暗藏陷阱,最后照实说:“不讨厌。”
“不愧是我选中的人,”叶修显得很高兴的样子,“就是你了,老王!帮我带一条烟吧。刚收到消息瑞士入境一个人只能携带一条烟,这哪儿够啊,外国烟我又抽不习惯,只好拜托你了。”
“你为什么不找苏沐橙,她肯定乐意帮你。”
“喂喂,咱们可是有同乡之谊的,你不要见死不救啊,不抽烟是会影响领队发挥的。”叶修竟然打出感情牌。
但是王杰希看着他无动于衷,并用眼神暗示:你不说实话。
“咳,其实她们希望我少抽点,不过你带这条是储备粮,哥不打无准备之仗,一切都是为了冠军。”
王杰希似乎被这个理由说服了,顶着苏沐橙X光似的眼神,毫无破绽地成功落地入关。
世邀赛压力巨大,他们从未经历过,尤其首轮小组赛输给K国队,浮躁的情绪控制了整个队伍。有几个本来没什么烟瘾的,也需要来几支缓解缓解。偏偏只有领队跨越千山万水带了口粮,大家伸手问他拿烟,很快便库存告急。
这不是一种好现象,叶修知道,寄情于物不过放纵逃避,他们的自信应该在胜利中找回,他暗中叮嘱王杰希把可爱的芙蓉王藏藏好,开始装模作样地戒烟,很快他们拿下剩下的小组赛,顺利晋级,叶修躲王杰希屋子阳台猛抽几支再聊聊战术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半决赛客场前夜,王杰希翻来覆去竟然失眠了。
魔术师打法,他最舒服最轻松的战斗方式,因为不能适应微草团队比赛被断然舍弃。明天它会在至关重要的场合重露锋芒,他有了能够解读意图,及时配合的队员,真的能发挥出叶修所期望的奇效吗?
他又想到拆迁流,叶修在十赛季的确给联盟贡献了很多新打法,兴欣的召唤师罗辑,在和霸图的比赛前夜又会想些什么?
房间的阅读灯开着,失眠的灯光在宁静之夜很快引起另一个失眠人的注意。
门铃发出轻响,规整的节奏不可忽视,王杰希起身开门,披雾挂露的叶修叼着未点燃的烟有些模糊地说:“四号队员,为什么不睡觉。”
“你还怕了你那神通?”叶修靠着阳台门帮他点明。
“我的打法你很早就破解过。”
他卷着被子躲在床头阴影之下,防备被人窥探出不可表露的脆弱。
“为什么要拿我和K国的锅盖头boy比,我是荣耀之神,神说你明天会赢。”他说完打算点燃进门的第二支烟,却被王杰希一句话逼停了手。
“你从前天开始,烟抽得很凶。”他语气轻淡,仅在陈述事实,“大约小组赛两倍,晋级赛一倍。”
“怎么,你还数数,”烟到底还是点上了,叶修大半身形隐藏在阳台的黑暗之中,唯有火星一明一暗,与心跳共频。
“你的烟都在我这。”王杰希阖眼继续酝酿睡眠,“少抽点,没必要你自己扛。做榜样不做靠山,你教我的。”
大概没想到会在这儿听到这句话,叶修干叼着烟愣了愣:“你觉得我用力过猛了?”
“你做的很好,”王杰希睁开眼,“就是太好了,我知道,带我们这么些人,拿主意必须得镇得住场,大家都非常信任你……”他视线自屋内挣脱,不知落在何处,“对这次比赛无可挑剔,但就个人而言我会不适应,我的意思是回去打联赛可能不太习惯,我也没想到出来比一次对我影响那么大。”
“你能克服吗?”
“正在努力。”
“来个约定吧,”叶修把烟掐了,“半决赛结果出来前我不抽烟,你现在好好睡觉,明天让K国队跪下叫爸爸,做不做得到?”
王杰希伸出了手,击掌,掌心中多了属于叶修的半盒烟。
魔术师打法乍一出现,弹药专家的确乱了节奏,被缠住的楚云秀危机暂解。而对方显然也做了准备,仔细研究过中国队队员联赛的录像资料,K国队的剑客立刻支援,掩护弹药专家拉开攻击距离。
但他们忽略了一点,收集而来的魔术师资料,是三、四赛季的影像资料,谁都知道五赛季王杰希已经不这么打了,却忽视掉他积累下来的,关于阅读比赛,大赛抗压以及冠军队的自信,这些宝贵的经验已经沉淀在王杰希身上,如果说魔术师是王杰希最放纵自我意识的表达方法,那么经过两冠胜利,一人扛起队伍的他,自然比曾经更加可靠。
王不留行急转方向,K国剑客立即暴露在碎霜与荒火的枪口之下。魔道学家继续纠缠弹药专家,不断挤压其走位。对方非常警惕两人控制技能,因为一旦被控,很有可能原地吃下元素大师的巨大伤害,然而一再降低存在感的海无量早已无声无息接近他们背后的树丛,就在弹药专家被到处乱飞的驱散粉逼得向右迈出关键一步,一枪穿云突然往弹药专家这边攻击,同时海无量交换走位,捉云手!两个K国队员被迫聚在一处,同时元素法师七十五级大招火之鸟撩起巨大火光,还未完,一个烧瓶落下,干冰酸雨,王不留行再上……
他们拿下了比赛,每个人都在惊艳于魔道学者的神奇打法之中,国内媒体自是不遗余力赞美,国外在惊叹之余,更多在讨论如何破解。很快人们发现这是个无解的问题,王杰希的魔术师打法已经能够根据场上的变化做出策应,他可能是在破坏对方节奏,可能是带头强攻,也可能是吸引火力,没人能防住他,就是已经摸透他百分之九十的意图。
剩下的百分之十,K国队指挥在中国队主场断然醒悟,却为时已晚,中国队晋级决赛!
这也太bug了吧!怎么破?人们把希望寄托在另一支晋级的S国队上,迫切需要一个答案。
“现在轮到我们的对手紧张得睡不着觉了。”叶修宣布。“可能握手的时候看到你都要抖三抖。”
“胡说,”他立刻被王杰希白了一眼:“我又不会吃了他们。”
决赛,双方个中好手轮番上场,战成1:1,在半决赛大出风头的王杰希没有出现。
中国队在主场赢回一个比分后的发布会上,领队叶修立刻被记者用同一个问题包围,为什么王杰希没上场?
“因为我们有很多秘密武器,他表演完该轮到别人上场了。”叶修回答,脸不红心不跳。在场的中国记者为了不暴露情绪。默默低头写稿。
翻译小哥其实已经饱受摧残,他用无辜的眼神询问叶修:就这样翻?
叶修郑重点头,竖起拇指:“先声夺人。”
翻译小哥回以拇指,世邀赛媒体前线再掀红色风暴。
当然大多数评论人都认为叶修在故布疑阵,包括S国队,他们的技术团队经过严密的数据整理推断中国领队的话是在施加心理压力,王杰希休息了两场,明天必然会上阵。所以他们在首发阵容上下了一番功夫,然而团队名单公布时,人们发现王杰希,是第六人。
这是防守反击……等S国队回味过来,战斗已然开始,十分钟,他们有些进退两难,现在的职业和中国队玩消耗处于劣势,但是经过一番拉锯队员精力的损耗较大,就算强攻下对方一人,那么面对火力全开的魔术师,是否是打开了地狱之门?
他成了悬在s国队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王杰希本人还未上场就已经给对手造成巨大压力,在靠近s国出生点的位置,中国队率先夺得一枚人头,之后一番交换,王不留行赶到时,S国还剩下治疗和两名近战,中国队场上还有夜雨声烦和一枪穿云。
进攻!他们不再保留全力攻击血线只剩10%的远程选手,一个又一个,手指翻飞,apm还在暴涨,终于屏幕前出现了Glory!
王杰希一把推开键盘鼠标,头埋在桌面上,赢了,随队来到苏黎世的中国观众的欢呼声冲击着场馆顶棚,作战室内没人说话,安静得能听到水珠滑落的声音。
“高兴傻了?”叶修发觉自己的声音都是抖的,“庆祝起来,我们是冠军!”
这是胜利的感觉,真是太棒了!
他们的领队在荣耀时刻又悄悄溜走。王杰希保留着世邀赛的自信与活力回到联赛,回到他为之拼搏的微草,他还要再为胜利改变一次,他已经什么也不害怕了。
也许是忙忘记了,叶修没有问他讨那半盒烟,它被保管者时不时拿出来把玩一下,他可没什么弹烟技术,抖一抖,烟条像求签般散落,始作俑者悻悻将它们捡回去,他还是舍不得,心里希望叶修能够重新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
非是友谊,他们对对方了解太少,除去荣耀谈资所剩无几。要说帮忙,不如合作来得习惯,战队的事不应对外人足道,两个人向来各有主意,最终目标颇有不谋而合之势,更不需用言语二三,相交淡泊如水,这么些年来始终未再近一步。
有没有可能是爱情?一点既是燎原,即便深埋,依旧是心底游荡的幽灵。他对这感情无所适从,小小的烟盒成了一片柔软的寄存之地。再后来叶修自己背着行李乖乖送上门来,他们变成室友,他对他了解越多,喜欢越多,感情的枷锁亦越多。
王杰希二十岁的时候,已经完成了很多同龄人想要奋斗的目标,父母开明,弟妹友爱,即便离开喜爱的赛场,也有足够地资本活得潇洒,从一点说,他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委屈需要人谅解同情,他本是自由风,终会回到天上。叶修就不同了,他从一个战场离开,投入另一个斗志昂扬的战场,他们注定不同路,勉强不得,也舍不得逼他勉强,所以只要保持联系就可以了吧,同城偶尔见面吃饭看球,共同的话题越来越多,两个人终能成为朋友。
08
没想到一次乌龙事件,多米诺骨牌倒成废墟。
难道还被潘家园那个骗游客的大墨镜蒙准了,自己还是个情路坎坷的命格?他坐在自己沙发上,莫名其妙生自己的气。手机响了,是那个迟到先生,王杰希一划绿色通话,接起来稳如老狗:“喂,有事?”
“老王?”似乎信号不太好,叶修的声音掺杂沙沙电音,“回到家了吗?有个事要你帮忙。”
“嗯,在家。我先说个事,我们在W市要见赞助商,箱子拿错了,我只好穿了你的衣服,待会给你个红包,这衣服你要扔要捐随便。”
“啊?”叶修被他一顿抢白给卡了壳,小声嘀咕起来:“衣服好好的还能穿,怎么就要丢了。呃,我们先不谈衣服的事,老王快开我电脑,我这要个材料呢,忘带了。”
没想到自己还有利用价值,王杰希敛了心神,去开叶修电脑,秘密他是知道的,“0706”,和他生日一样的数字,不过他可不敢脸大,这也是十赛季兴欣夺冠的日子。
“你要找什么文件。”他偏头夹着手机操作,双手操作笔电向电话那头发问。
“标题是攻略的那个。”
“你确定只写了攻略两个字?”王杰希浏览一遍再问。“桌面没有啊。”
“回收站里。”
“……咳”王杰希开始怀疑叶修是不是在玩他。“找到了然后呢?”
“还原到桌面,打开它。”
5秒钟,文档被打开占满屏幕,王杰希看了一眼,脸上露出观赏《侏罗纪公园》的梦幻表情。
这个文档名字被它的作者偷偷摸摸改成“攻略”埋伏在桌面真是万分委屈。
标题全名:两个月攻略王大眼计划
内容比标题劲爆多了,共有十五大点之多,他一目十行飞速阅览,关键词大概有,生活在一起排除矛盾啊,共同爱好啊,工作贤内助等等,一条一条的,创建者还给它们细细加上了实施心得。
最后的最后一条,令观众倒吸一口冷气,“把王队拐上床,计划之大和谐达成。”
他相信叶修还是要脸的,没胆子直接一路开车到底,这不,一个注释蹦了出来“谁的思想那么龌龊啊,哥追求精神和肉体完美融合,还是先拐上床吧”
“呵呵”王杰希发出了冷笑。“你工作要的材料?”
“没有啊,我随便找个理由让你打开而已。”叶修底牌在手,振振有词:“明白说了,哥找你合住就动机不纯。”
“拐上床?”
“咳咳,没有那么直接。老王,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在远处看着他,欣赏他,想关心他却怕惊扰到他,怕他因为自己偏离了轨迹。因为那么个机会和他相处了好久,两个人关系好像亲近很多,却贪心想要更多,开始想象两个人手挽手生活的样子。我对感情这事没经验,所以我觉得这就是喜欢,要把喜欢的人纳进自己未来的样子。”叶修声音放慢了一字一句斟酌着说,在王杰希耳边徘徊一片深情。
“而且我觉得你好像对我挺有好感,有攻略的机会啊。”话锋一转,叶修又是那个叶修,“先来为上,那我却之不恭,主动出击了。”
倒是对自己很有自信啊,王杰希心里酸溜溜吐槽。
没自信还能是他喜欢的那个叶修吗?
“为什么是两个月,我就那么好搞定吗?”他开始一字一句抓小辫。
“我觉得……自己运气总不能比唐昊差吧。两个月,唐昊都能搞出把最强攻速的银武了。”
他的希希永远不会想到有这层,差点气背过去。
“我是真以为自己错了,走前删了这个文档,心想出差回来就搬出去,喜欢还可以原来的喜欢,不再打扰你的生活。没想到哼哼,运气实在好,一开箱子就看到这么个东西。王杰希啊王杰希,你又不抽烟,带着半盒烟满中国乱飞也不嫌麻烦。一句话,您看这个攻略能不能行?”
王杰希寻思片刻,小心翼翼问:“你,这是在告白?”
“算是吧,”叶修嘟囔道,可以想象他抓了抓头发,“你愿意吗?”
这什么连蒙带拐的速度,杰希大神一向成熟冷静:“回来再说。”
“回家里吗?回家你就答应吗,答应到第几条,最后一条答不答应。”叶神对自己攻略的内容烂熟于心。
“回来再说。”杰希大神不留情面,“没见过那么随便说喜欢人的。”
“我回来当面再郑、重、地和、您、告白,就会答应吗?”
“行吧。”他小小声说,不知道是不是高兴出的幻觉,好像听到电梯报层声。
小小声地行吧,叶修想象那人说这话的样子,坚决认定害羞了,真是可爱,所以忍不住和未来的男朋友一同笑出声。
然后他拿出钥匙,打开了那扇熟悉的门。
fin
这一篇的时间线和大家通用过生日的不同。用的是早前根据文中节日推算的一版时间线,因为看到十赛季兴欣和轮回决赛正好是7月6日,就拿来当梗用了。
本来只打算写个互相暗恋,同居被乌龙事件捅破窗户的甜文。到后来,很想在老王生日,为他构思一个所谓微草的未来,所以改了大纲。我写原著向一直很苦手,很难展开,语言苍白无力,时间线枯燥无趣,然后因为加了转型和世邀赛的一些描写,欢乐的节奏也没保住,磕磕绊绊赶着写完了,就请大家凑合看叭。
这个账号没有绑定手机,也不打算绑定,所以之前一直处于点赞推荐的水军状态。现在弄了个安卓旧版本,勉强能发文回评论了,之前给我评论的小伙伴我都看了的!谢谢你们给我留言!
[双叶年下]瞒天过海(35)
(35)
“不玩了吗?”叶秋望着显示器。跟他聊完这几句天之后,叶修就去了一个疑似城镇的地方,拔卡下线。
“嗯,没有BOSS的时候可以暂时不上游戏,我看点资料。你不做题?”
“还可以再休息一会儿。”叶秋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能够触及他哥哥这么真实的心情的时候不多,叶修当然会想很多东西,也有自己的好恶喜悲,但他很少往外说。其实叶秋也很少往外说,他和他哥哥都可以就很多话题天南海北地闲扯开去,却并不习惯表达自己的感受,尤其是内心里真正在意的感受,所以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叶秋不想让它就这么简单结束。
他想看到更多的叶修,不是他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的,而是叶修愿意主动交付到他手上的。
叶...
(35)
“不玩了吗?”叶秋望着显示器。跟他聊完这几句天之后,叶修就去了一个疑似城镇的地方,拔卡下线。
“嗯,没有BOSS的时候可以暂时不上游戏,我看点资料。你不做题?”
“还可以再休息一会儿。”叶秋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能够触及他哥哥这么真实的心情的时候不多,叶修当然会想很多东西,也有自己的好恶喜悲,但他很少往外说。其实叶秋也很少往外说,他和他哥哥都可以就很多话题天南海北地闲扯开去,却并不习惯表达自己的感受,尤其是内心里真正在意的感受,所以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叶秋不想让它就这么简单结束。
他想看到更多的叶修,不是他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的,而是叶修愿意主动交付到他手上的。
叶修“唔”了一声,并没有看他,而是输入一个网站,随便点开几个网页,又关掉,突然说:“叶秋,那你呢?”
“什么?”叶秋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了一下。
叶修转过头,望着他:“有没有特别让你开心的事情?或者你还记得,你最开心的时候是什么吗?”
他是疑问的语气,眼神也很单纯,没有任何叶秋所期待的额外情愫。可是这样的目光仍然让叶秋心头一暖,那是不加掩饰的纯粹关注,并没有过量,但他看着叶秋的时候,能让叶秋感觉到这一瞬间自己正在叶修的心里。
很奇怪,就像他没有问过叶修今天的问题一样,叶修也没有问过他类似的事情。长久以来他们一直爱着对方,习惯了相互扶持和照顾,习惯了为对方解决困难和抚慰伤痛,甚至习惯了偶尔关心对方的感情、生活和前程,却从没有过这种深入到连情绪最细微的地方都去照顾的谈话。
感情的疆域多么辽阔,可以探索的类目又何其复杂啊。
如果不是叶修问到,就连叶秋自己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于是他挺认真地想了会儿:“两个时候。一个是我平时上课也好,读书也好,接受到新知识或者信息,然后把它们慢慢掌握,变成属于我的东西的那个过程。虽然很痛苦而且耗费精力,但内化之后,能够感觉到自己已经被它们改造,同时也把它们征服了。这种乐趣倒不是为了考试学分之类,就是它本身给我的乐趣。不过也分情况,有些课还是太难,那就是纯粹的煎熬了。”
叶修很用心地听着,眼神飘远了一点,似乎是在回忆很久之前的事情:“我记得你高中有段时间想要离家出走,还跟我谈过。你那时候说觉得生活没什么意义,但是现在我觉得你的想法应该跟之前不一样了。但你高中时成绩也很好,是因为那时候学习的动力和现在不一样吗?”
叶秋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么久以前的事,以及他会把这件事记得这么清楚,又感慨又感动:“也许吧。现在想想竟然是那时候更现实一点,学习主要是为了成绩,排名,老师家长这些权威的认可之类,想到未来也只能看到一些标签式的形象,从事什么职业,有什么发展前途,达到什么社会地位之类的,没意思透了,现在这么说着还是觉得没意思透了。可能也是因为我们接受的教育和社会环境,从小到大给我们灌输的都是这些功利性质的东西,小时候还没有真的个人想法,也就被带着走了。反而是到了大学里,慢慢地才能察觉出很多事情的真正乐趣来。”
叶修点头:“你有这个觉悟,我就彻底不用再担心你,反正以我的理解来看,你已经想明白了。”
“我想明白的程度比你以为得恐怕还要深,”叶秋说,“虽然能感受到这些事情的乐趣,但我也知道我不是做学术的料,既然已经注定了不得不去学习它们,那我只能去享受这个过程,但要让我自己扑上去把它研究出多深入的结果来,我也没这个兴致。你觉得打荣耀是开心,但我觉得已经可以用狂热来形容了;我这个才是开心,虽然开心,但也就普普通通,绝对到不了你的程度。”
“那你这也不算是最开心。”叶修说。
“已经是我的开心里最真实的那些了,不错了,多少人都到不了这个程度。”叶秋说。
叶修想了想,一笑:“是,不错了,其实你这算我认识的人里幸福水平比较高的,也就仅次于我吧。还有一个是什么时候?”
“刚刚。”叶秋望着他。
叶修脸上浮现微微惊讶的表情,转瞬即逝:“察觉不到啊,你开心得可够没声的。”
“你才知道,我一直挺低调的,”叶秋笑了笑,也不跟叶修卖关子,“就是第一次意识到你那么开心的时候,比我自己开心的时候感觉更强烈。也不是被你感染,就是很简单,看到你这么高兴,我比你还高兴。”
叶秋轻轻地把手搭上叶修肩膀:“所以照顾好自己,别忘了我的快乐建筑在你的快乐之上。”
“好孩子。”叶修也拍拍他,但是很快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叶秋的手臂还一直搭在他肩膀上,没有撤回的意思,意味深长又像有着无限柔情,叶修很少跟人有过持续时间这么久的肢体接触,心里略略别扭了一下,但是又很快释然,弟弟么。他想了想,又安抚叶秋似的补充一句:“别说你的快乐建筑在我的快乐之上了,哪怕我的快乐需要建筑在你的痛苦之上,我估计都会毫不犹豫……毕竟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就是这样。”
叶秋的语气有一种无奈之下的平静:“我不痛苦啊,我还独占了爸妈的爱呢。一定要说的话,就是你不在身边比较郁闷。”
他收回手,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渐渐陷入回忆:“咱俩已经很久没像今天这样相处过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一起上学的时候,放了学我经常陪你去网吧,你打游戏,我写作业,有时候还帮你写。今天这个样子让我想起那段时间,感觉非常像。你刚刚问我最开心的时候是什么,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个场景,很奇怪吧,守在你身边看你玩游戏,我在旁边学习,对我来说竟然是最开心的。我也想了一些记忆里比较出彩的时候,比如高考分数和排名出来,还有拿到奖学金之类的,但感觉都很淡了。”
“现在想想,”叶秋继续说,“也许我那时候推掉社团活动,陪着你去网吧,并不是因为担心你安全,或者替爸妈看着你,而是因为我想那么做,无论你在哪里,在做什么,我都想跟你在一起。你去我们学校的那几次,跟我一起住的那几晚,今年过年时你跟爸妈吵架,我开车带你回我宿舍,无论你是什么心情,其实我都挺开心的。这次过来看你也是,当然刚才你跟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最高兴,但这两天大概也是我这半年来最幸福的时候了。我很后悔之前没过来找你,不过——”
——不过之前那几年他还没有意识到对哥哥的喜欢,已经到了需要付诸行动的地步,那时还太年轻,没有承担责任的勇气和觉悟,只是以为就这样淡漠下去,就这样把它放置不理,有一天它会自己痊愈。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然而这些不能对叶修说——
叶秋思索了一下,很快说:“不过那时候暑假寒假都被安排得很满,而且经济也不像现在这样宽松。这半年实习还是攒了一些钱下来,就是用它们买票过来看你的。——你很意外么,哥?”他察觉到叶修的表情有些不对。叶修没什么大反应,就是感觉有些不对。
“不是意外,”叶修像是有些叹息的样子,他想要安抚一下叶秋,又想起刚刚碰过他肩膀,没必要这么频繁地亲密,就就只是动了动身体:“就是突然觉得,我总是觉得很亏欠爸妈,其实也亏欠你很多。要是我没离家出走,而是陪你一块儿长大的话——算了,这种假设没意义。”
“嗯,你不用想这些,现在这样我也挺好。”叶秋说。
“而且我感觉,我比你自私得多,”叶修说,“你看,你说到开心的时候还会惦记着我,我只会顾着自己高不高兴。”他朝叶秋摊摊手,意思是没办法,我就这种人。
“因为你不会把自己的快乐寄托给别人。”叶秋说。
“你也是真了解我,”叶修站起身,终究还是拍了拍弟弟,“所以我这边你放心,我一般都是很高兴的状态。但我也不觉得看到我开心了你就能开心,自己的事不要指望别人,你那只是出于家人的共情,不是你真正的生活动力。”
“这件事我还真不能认同你,你怎么知道我真正的生活动力是什么?”叶秋也站起来。
“嗯?是什么?”叶修感兴趣地看着他。
“还没到告诉你的时候。”叶秋很快地回答。
“啧,一点儿也不上当,”叶修颇有些遗憾,“就是你跟我提到的那个决定?”
“就知道你在蓄谋着套我的话,”叶秋笑,“别想了,就你这智商能不能蒙过我。我想说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其实我压根儿都没兴趣。”叶修装无所谓:“走吧,快饭点儿了,高峰期之前出门比较好,要不然就堵路上了。”
叶秋本来并没有给叶修卖关子的计划,他跟叶修说的和他想的一致,他的决定有了改变,他想叶修了,所以过来看他,就这么简单。但是引起了哥哥的好奇心,这却是意外的收获,他想跟叶修留这样一个扣子也好,让他没事时就琢磨一下,以此为契机多惦记惦记自己,慢慢学着把自己放在心上。那之后叶修也装没事人似的探了他几次口风,叶秋滴水不漏。
很快就到了返程的日子,叶修把他送到机场。
从来都是叶秋送叶修离开B市,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他们打车去了机场,一路无话,办好登机手续之后,叶修把他送到安检的地方。
“下次回B市是什么时候?”叶秋说。
叶修迅速在心里翻动一下第四赛季的日程表:“很快了,九月就有一场比赛。”
“那我出国之前,我们应该还有不少见面的机会?”
“看你,你学习忙就算了。我一年要往那边跑好多次,等我有空了联系你。”
“过年再回家一次?我提前做好老爸的工作,保证他不再像今年一样。”
“可别,千万别,就今年这出,够我回味几年了。再说吧,等我回复点生命法力之类的。”
叶秋笑了笑,也不强求,朝叶修伸出手:“来。”
“要不要每次都这样?”叶修皱眉,挺为难的样子。一来公共场合深情拥抱,虽然不过分,但怎么都有点尴尬;二来,他觉得这种表达感情的方式还是太亲密,亲密得让他能感觉到一些说不出来的异样。这种异样极其浅薄,但它确凿存在。过年那次也是,去B市开会叶秋送他时也是,眼看着叶秋就乐在其中地想把它固定成一个仪式似的,叶修也不由得产生一些“趁情况无可挽回之前把它扼杀在摇篮中”的冲动。
叶秋完全不为所动:“你的意思是你生命法力都回复好了?过年可以回家了是吗?”
叶修无话可说,只能老老实实把身体凑了过去。叶秋轻轻地把他圈进怀里,收拢双臂围住他。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叶修觉得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后背上有冷汗沁出来。夏天,机场里冷气强劲,出门之前叶秋才冲过凉,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叶修简直能够感觉到他呼吸的热度,他手臂和胸膛的力量,他身上那股日趋成熟的男人特殊的气息——叶修突然明白了人是有气息的,个个不同,与其说是叶秋的身体在抱着他,不如说叶秋独有的气息密密地包裹住他,这里面混杂着叶秋的体温,心跳,坚定而有力的接触,一切细腻亲密到不应该出现在“弟弟”这个名词所涵盖的特征中的内容。他不是被他的弟弟拥抱着,而是被一个具体而陌生的男人,这男人对叶修而言名义上无比熟悉,此时却呈现出他从未感知过的样子。他抱住他的动作温柔而不容抗拒,威压般的力量感隐隐藏匿进横在背后的手臂肌肉中,但叶修感觉得到它们,甚至他能感觉到它们胁迫着他投向叶秋的胸膛,他不得不因为这个拥抱而去感知那里的宽广和坚实,甚至被这种宽广与坚实所侵略。
叶修因此有一瞬间的不适,他强迫自己把这种不适压下去,强迫自己把被男人抱住的感受净化回被弟弟安抚的宽慰里,但是他失败了。叶秋是一个男人,多明显,但叶修好像还是第一次意识到这点,他第一次这么直接地感觉到了他身上属于男人、而非属于弟弟的性质,好像一开了这个头之后就再也回不去他单纯是弟弟的那种无色无味无性的空白里,这种崭新而异常的感觉就像丢进棉花堆里的火苗一样,最初只有一星星火光,随即烧得铺天盖地。太别扭了,这种别扭绝不是之前他们偶尔的身体接触的量级。叶修猜想叶秋大概也是这么别扭,不过也许他没自己这么敏锐,毕竟有王珏那件事在先,对他来说这种接触再普通不过?嗯,他应该是大大咧咧察觉不到的,不然根本不会提出这个建议。
随着这个拥抱的时间越来越长,叶修这种猜测越来越笃定。不过好在拥抱也只是拥抱而已,叶秋只是抱住他,没有更紧密也没有其他的行动或言语,所以叶修就这么别扭地忍了一会儿,倒也没有感知到更多痛苦,等自己数够了时间,就拍拍叶秋后背:“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
叶秋没有说话,也没有松开他。
相反,他的手臂又收紧了一点。
在吃惊的一瞬间过去之后叶修立刻采取了应对措施。他还没有解读出叶秋行动的意思,但本能已经指挥他做出反应。他的肌肉纠结起来,但没有很用力,不动声色地在手臂和肩背使力,形成一股抗拒着叶秋的力量。叶秋察觉了他的用意,于是也不出声地继续加重力度,但也没有用上全部力气,只是稍微超过叶修一点儿,依然压制住他。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无声过招几个回合,叶修先撑不住了,一下子笑了出来,全身突然卸了力度,整个人松弛下来,靠在叶秋身上。叶秋出了口气,拍拍叶修肩膀,把他放开,但身体仍然借了叶修一点力,让他可以扶着自己站直。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看过一部漫画,好像叫乱马还是什么,里面有一集,是那个熊猫的招式,叫地狱摇篮,就是你刚才这样,把另一个人抱在怀里,抱得越来越紧,然后不停地晃,直到晃到对方认输为止。”叶修说,一脸还在回味刚刚那场无声博弈的表情。
叶秋没说话,只是笑着摇摇头。
“我简直以为你要对我用上那招了。”叶修说。
他的话挽救了两个人之间因为那段对抗而变得尴尬又怪异的气氛。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叶修依然不知道叶秋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一个拥抱从头到尾都很古怪,细想起来,两个成年男人的拥抱本身就很古怪,可是它的理由又太正常了,每一次都很正常。叶修压根儿不想再理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甚至有点怵头去把它理清楚,就这么过去吧——反正只要能给它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它就是这么一回事。
叶秋继续摇摇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安好心。”他抬起头,看看远处电子告示牌的航班信息,拍拍叶修手臂:“回去小心点,到宿舍给我QQ留个言。”
“你抢了我的台词。”叶修松口气,说。叶秋拍他手臂的动作太纯良,毫不拖泥带水,这在一定程度上宽慰了叶修从被抱住开始就隐隐感觉到的不安。他果然还是想多了吧,大概是这次叶秋造访得没头没脑,让他有点反应过度了。
叶秋朝他挥挥手,转身进了安检。叶修站在原地没动,望着叶秋从排进队列,递出证件和登机牌再收回,到走过安检门,一切流程结束之后,回身望向他,又朝他挥了挥手——叶修也举起手朝他示意一下,看着叶秋头也不回地离开,这才又长出一口气。
应该就是想多了。
叶修坐出租车回程,窝在后座上把这几天的事想了一下。虽然觉得不要想不要想,但还是觉得奇怪,奇怪的事情不去想个明白,心里就总是放不下,更何况这是他弟弟的事,不能等闲视之。叶修从最后那个拥抱想起——司机师傅在专注地开车,并没有跟他交流,但是叶修仍然轻轻地抬起手掩在嘴唇上,那是一个下意识地去遮挡情绪和心思的小动作。他望向车窗外,回想起拥抱时的感触的瞬间,感觉脸上血液的流速都加快了。
他很确信自己并未受到弟弟的冒犯——那拥抱让他感觉怪异而不是恶心,但他也确定那不是享受。
说到享受,叶修突然意识到,他还没有从跟任何人的身体接触里感觉到享受过。他没有过跟自己之外的人的经验,没有谈过恋爱,没有接过吻,甚至连情感上都没有过特别亲密的对象。他偶尔会跟一些朋友交心,包括叶秋,却一次也没涉及过跟爱甚至喜欢有关的内容。他脑子里关于这件事情的闸门是锁死的,不是他去抑制住它,而是它根本就是锁死的。那么今天对这件事情感觉怪异,是因为他终究还是不喜欢男人,所以对来自于同性的接触觉得排斥?叶修又觉得没这么严重。他之前跟叶秋拥抱过不止一次,从没有过像这次这样强烈的感觉。说到底,叶修觉得问题的关键不应该在于他自己,而是叶秋——
没错,叶秋这次拥抱他的方式和力度,跟前两次是不一样的。
叶修放下手,他在后座坐直身体,调整了一下姿势。他觉得逐渐摸清了一些什么东西。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他没有注意到。
叶秋这次抱住他时,他的动作非常……叶修想,那简直可以说是深情了吧,这个词虽然很重,但并不为过。没错,深情,有力,不容抵抗,甚至还有一点决绝的意思。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种情况?
叶修皱起眉。叶秋这次来跟以前很不一样,他察觉到了,并且叶秋也坦率承认了,可问到他具体的事情,他又不肯说。他为什么不肯说?一定是一些跟常理不同的事,要么就是极度光荣,要么就是极度叛逆。叶修把这些天跟叶秋的对话都拉出来回想,试图找出一些线索或者答案。先跳出来的是一个比较异想天开的可能,叶修想,按照家里的背景和叶秋的一贯表现,他是不是被某个秘密部门看中了……?他隐约听过一些这类的传闻,某些出类拔萃的学生被选中,自愿投身于这样的工作,从此与家人失去联系——而且叶秋最近在学英语,难道他要被派往国外?所以他才临别前来看哥哥一次,像小时候那样陪陪他,做一些自己当时并未听出来的告白,但蒙在鼓里的自己没办法知道。
叶修摩挲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沉浸在“我是不是要成为007的家属”的得意和“他要任务失败了怎么办,我会不会失去弟弟”的担忧中无法自拔,不过清醒一点之后还是默默地否定了这种可能。一来这小子不会出息到这份上,二来,有一个非常强有力的证据,如果叶秋真的为工作所迫,要跟家里断绝一段时间联系的话,依照他的性格,肯定会把所有家当送给自己,包括老爸给他的那些银行卡和密码,他买过的那些贵重物品,还有一些自己明确表示过喜欢的衣服。但他没有这样做,就说明不是。他倒是也可以把那些东西给爸妈,但依叶修对他弟弟的了解他不会,他是有什么好东西会先给自己的那种人。说起来,这次叶秋没把他喜欢的那件风衣拿过来……
叶修觉得已经进入到继承叶秋财产程序的自己有点禽兽了,赶快收回了思路。对了,他在准备出国。是不是这小子又有了离经叛道的想法,在人生方向上,他好像说过想要学些商业方面的东西好继承公司,是不是又改了,想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去从事艺术创作之类的?这倒确实是个重要的决定,而且是需要一定勇气的,不过有什么不能跟自己说的呢,这不正好是个能提供成功经验给他的前辈么?如果是这样,那叶秋应该是会直接说出来,寻求自己支持的。所以也不像是这种情况。
叶修的脸色又暗了一些。他想到了最坏的一种可能。这种可能他从不认为会发生在叶秋身上,但一旦发生,后果是他和他们全家都无法承受的。他又回味了一下叶秋的拥抱,显然它很特殊,无限深情眷恋,却又像是激烈决绝的道别——这力度仿佛不是为了这一次的分离,而是为了更长久的,甚至让人终生难忘的那种分离;他想起叶秋这次对他说过的一些话。
“想你了,所以来看看你。”
“这件事我犹豫了很多年,终于决定了。我不是征求你的意见,就是想要告诉你。”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我从来没这么开心过,哥哥。”
“只要你想打比赛,我就会让你一直打下去。我会具备满足你这个愿望的能力。”
“我的快乐建筑在你的快乐之上,所以照顾好自己。”
叶修一动不动,冷汗都下来了。叶秋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锤子一样,他想起一句,就在他心里砸出一个坑。这小子每句话都说得轻描淡写,但是一旦有了那个想法,每一句话听上去都像是在告别——是什么情况才能让他父亲彻底放松对自己的控制?是什么样的人才会从没有这么开心过、永远不再有任何烦恼?是什么时候一个人才会叮嘱另一个人照顾好自己?
当他打算永远告别这一切,彻底放下生命的时候。
叶修心凉得透透的。他从没有察觉过叶秋有过任何这方面的倾向,但他扪心自问,自己跟弟弟分别得太久,其实并不知道他真实的情绪和生活状态是怎样的不是吗?叶秋在他面前的积极阳光上进自信可以都是演出来给他看、让他安心的,他有这个能力,而自己又太不关注他的弟弟。他听到过一些越是人才辈出、竞争激烈的环境里,人的压力越大,越容易走极端自我放弃的情况,这种可能是存在的,甚至并不低。问题在于不管可能性有多少,出现在叶秋身上就是百分之百的灾难,对他对父母对叶秋自己来说都是灾难。
叶修从没有这么分裂过,一半的他觉得没影的事,叶秋可不可能是这种人,他们家就没有这种抑郁或者自杀的基因,而且分别之前他不还问自己回不回家么;另一半的他觉得哪怕不可能,也绝不能掉以轻心,既然已经察觉到蛛丝马迹就一定要把危险彻底解决掉,绝不可以让弟弟的生命断送在自己的忽视里,而且要自己过年回家,很可能就是他打的烟雾弹,为免引起怀疑,努力说一些日常的话来混淆。叶修就在这么激烈的内心交战中回了俱乐部,他付了车费,一路跑回宿舍,开了电脑,打开QQ给叶秋留言:笨蛋,别做傻事,看到了第一时间回我!
叶秋收到叶修消息的时候还没登机。他的QQ响了一声,是他给叶修设的提示音,叶秋以为是哥哥回了宿舍报平安,点开消息却懵了。他第一反应是叶修知道了……等等,这个语气又不像。他盯着手机,想,这什么口气?感觉跟他要去自杀似的。
离登机还有十几分钟,叶秋抓紧给他回过去:笨蛋,什么傻事?
叶修没想到叶秋回得这么快,其实留了言之后他就打开浏览器,开始搜索怎么科学地阻止人的自杀冲动,这连搜索结果都没来得及看,叶秋就回过来了。叶修看看网页里那一堆标题,又看看叶秋的回复,怎么都不觉得对方像个有这方面倾向的人,想了想,决定还是依靠自己:我刚在回来的车上琢磨你半天,我觉得你可能是不想活了。叶秋,你别着急采取行动,有问题先跟我商量,解决不了再跟我一起做决定,好么?有什么事哥哥都陪着你。
叶秋被他最后那句话狠狠地戳了一下,但总体而言又十分好笑,飞快地回了一句过去:我看你才是真不想活了,这么揣测我。你怎么想的啊,没事就咒我?
叶修在“太好了,还能挤兑我,说明是我猜错了”和“他是不是故意说一些满不在乎的话做掩饰,实际上去死的心情十分坚定”两个想法里游离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力求稳妥的心情占了上风:我需要你对我做一个保证。你承诺我绝对善待自己的身体,绝对不会放弃生命,绝对会好好活着。如果叶秋违背了它,叶修这辈子就永远得不到任何快乐,永远都活在痛苦里面。来,重复一遍。
叶秋握着手机,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傻瓜,我不知道你怎么会想到这么离奇的东西,不过放心,有你在我才舍不得死呢。我向你保证,我会善待自己,好好地活着,珍惜生命和健康,你也是。如果我违背了,你就会痛苦一辈子,但是如果你违背了,我也会痛苦一辈子,好么?
叶修盯着他的回复看了很久,直到确信叶秋的话里没什么空子可钻,才真正地放下心来。他这时才察觉到自己闹了多大的一个乌龙,不过好在发誓不需要成本,被叶秋笑话两句也没什么丢人的,而且还顺便得到了弟弟会好好生活的保证,反正这波不亏。他估计叶秋也让他吓得够呛,就这还能配合他发誓,可以说是非常乖了,于是心情很好地安抚一下弟弟:好,看来我还是多想了。不过你的发誓一辈子都有效。这还不是怪你,你不肯跟我说你决定了什么,我只能自己猜,结合你一贯表现,这么想也很正常。
叶秋那边回得快极了:结合我一贯表现,你就猜我会去死?我真是服了你,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叶修这边已经点了根烟,平复一下受惊的心情,已经恢复了日常的镇定:盼你好啊,祝你死活都不肯告诉我的那件事心想事成怎么样?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叶秋心道。这边已经开始登机,他一边起身,一边回过去:登机,不聊了。借你吉言,成不了的话你就负责吧。
tbc
[喻叶]Dream Tripper(完)
*一切设定都是胡编的,经不起任何推敲,尤其是不要拿科学原理来推敲。
(上)
“嘿,醒醒。”
清脆的响指声。
喻文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他察觉到自己趴在桌子上,这姿势睡得他浑身酸痛。他艰难地支撑着身体,坐直,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是叶修。
喻文州第一反应是迅速把拇指和食指放在自己嘴角。万幸万幸,是干的。他从叶修的眼神里意识到自己这点小心思被发现了,叶修微微地眯起眼睛,像是不出声地笑了一下,随即目光认真起来:“什么都别想,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是谁?”
喻文州有点糊涂:“老叶?”
“我的名字。”
“叶修?”喻文州疑惑。
“啊,”...
*一切设定都是胡编的,经不起任何推敲,尤其是不要拿科学原理来推敲。
(上)
“嘿,醒醒。”
清脆的响指声。
喻文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他察觉到自己趴在桌子上,这姿势睡得他浑身酸痛。他艰难地支撑着身体,坐直,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是叶修。
喻文州第一反应是迅速把拇指和食指放在自己嘴角。万幸万幸,是干的。他从叶修的眼神里意识到自己这点小心思被发现了,叶修微微地眯起眼睛,像是不出声地笑了一下,随即目光认真起来:“什么都别想,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是谁?”
喻文州有点糊涂:“老叶?”
“我的名字。”
“叶修?”喻文州疑惑。
“啊,”叶修的神情轻松下来,“你应该是跟我一起的。先别四处看,继续回答我。你记忆里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这情况太奇怪了。不用看喻文州也知道自己现在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但他压抑住了先观察四周的本能。叶修在他面前,还是他这段日子朝夕相处无比熟悉的那个,尽管对方的表现不同寻常,但是身上散发的那种“可信任感”却依然强烈,甚至因为跟这种反常状况的对比显得更加强烈。喻文州垂下眼,努力让头脑从刚刚的睡眠中彻底醒过来。再抬起头时,他的眼神已经恢复到一贯的清醒和敏锐:“世邀赛,我们夺冠了,晚上全体参加了一个短暂的庆功宴。随后我跟你一起回到我房间,商量白天带大家短途出游的事情。”
他看到叶修又松了口气,靠在桌边:“果然,我们两个是一起过来的。我的记忆也是这样。”
“什么情况?”喻文州开始四处张望。这是一间看上去非常普通的房间,单人床,书桌,电脑,衣柜。但他一眼就察觉到部分家具上面印制的红色枫叶的LOGO,他对这个图标很熟悉。随即他注意到房间里更多的细节:书架上摆放的几个荣耀角色手办,身下那张椅子是电竞专用座椅,手边的电脑带着一个荣耀登录器,远处的衣架上挂着的几件红色外套。
“嘉世?”没等叶修回答,喻文州就说了出来。
“嗯。”叶修的语气淡淡的。
“我记得嘉世的俱乐部已经卖掉了,原址挪作他用,这里是新嘉世?”喻文州站起身,四下张望一眼:“不对,新嘉世的LOGO做了变动,这是老的那一版。”
“回答正确。”
喻文州心里突然升起一个非常荒谬的猜想。这里不是苏黎世,房间的装修风格和陈设都明显是国内流行的那种,何况叶修刚刚还说到“我们是一起过来的”。旧嘉世已经没有了,他现在正在一个理论上已经不存在的地方。
他迅速地排除了现实里发生这种情况的可能。毫无疑问,他此时非常清醒,不是在做梦,那么如果他跟叶修还在现实世界中,也许就是哪个老嘉世的粉丝把房间装修成这样,把他们在没知觉的情况下弄到这里。也有可能是配合夺冠的一个整人性质的节目,但综艺节目不会玩得这么大。可是无论哪一种猜测,前提都是“他不知情”,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在这个地方。但这种不知情的情况不可能发生,他任何时候都没有失去过对之前经历的记忆。即使入睡,他也会“记得”自己睡着了。
所以,这里必然不是现实世界,至少不是2025年夏天的现实世界。
喻文州迅速理出了第二种可能性。他望向叶修:“这里不是苏黎世,是国内。我猜应该是在H市,老嘉世的宿舍里。我们一起穿越了?”
叶修点点头:“这就是为什么我这么喜欢你,换了别人要接受这个现实大概需要我说服十分钟。其他都对,但恐怕不是穿越。”
他转身拿起放在身后桌面上的一个电子时钟,悬在两人中间的半空里,松手。
没有预料之中的响动。时钟奇迹一般地无影无踪了。喻文州睁大眼睛看着它消失的地方,叶修从他面前移开,露出放在桌上的东西。
是刚刚被他拿起来的电子时钟,上面清晰地标注着时间。
08:47,Friday,Feb 09,2018
“如果是他们经常看的影视作品里那种穿越,穿越过去的应该是实体,”叶修说,“是可以跟那个世界产生相互影响的。很可惜,我们不是。”
“但是你刚才把它拿起来了。”喻文州怀疑地说着,也走过去拿起时钟。这个精致的电子设备触感无比清晰,外壳是树脂的,摸上去手感温润。他拿着它离开书桌两步,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但是一松手,它就又出现在了初始的位置。
“没错,我们可以碰触到这些物品,它们对我们也能产生作用。”叶修说着,从放在书架的一叶之秋手办上抽下它的战矛来,掂了掂。喻文州留意到,小巧的却邪即使被抛在空中,暂时离开叶修手指的时候,也还是没有消失的。因为此时它还处在叶修施加的作用力的范畴里?话说回来,他也有那版手办,原来却邪是可以拆下来的?喻文州正在略带迷惑地胡思乱想着,叶修已经拿着却邪走到他身边,一抬手便刺了上来——
“喂!”喻文州吓了一跳,赶快揉一揉被叶修刺中的手臂。
“疼吗?”叶修望着他手臂上被刺得微红的地方。
“你把它给我,我让你感受一下疼不疼。”喻文州朝他伸出手去。
“所以我猜这是第二个规则。如果我们接触到这个世界的物体,也能暂时享受对它们的使用权。”叶修说着,松开手,却邪凭空消失了。喻文州望向书架,它果然又回到了一叶之秋手里。“但是如果不再接触它,或者是跟它之间不再产生直接作用的时候,它就会回到初始位置上。可是,刚才刺你那一下,你是能感受到疼痛的,所以我认为这是一个需要我们注意的地方,即使我们不能影响到这个世界,它也依然会对我们产生真正的伤害。”
喻文州沉吟了一下:“也就是说,这个世界是真实的,相对于我们而言也是真实的。”
叶修点点头:“有可能。”
喻文州继续说:“但我们相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是不真实的。”
“至少无法对它产生作用,那和不真实也没什么两样。”叶修说着,按下了面前这台电脑的主开关。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张账号卡,打开荣耀界面,插卡登入进去。喻文州发现他对这个房间相当熟悉:“这是你的房间?”
“对,现在应该是第三赛季的冬天,春节之前。这个时候你应该还没出道吧?”叶修示意喻文州看电脑上的时间,显示的也是2018年2月9日。
“没有,不过也快了。”喻文州说着,心里有些感慨。他拉了把椅子,在叶修身边坐下来,看着叶修用那个小号登陆了游戏,走进竞技场,随便找了个等待对手加入的房间。对战的一切条件这个账号都符合,他点击了开始对战的按钮,图标瞬间变灰,但是游戏迟迟没有开始。喻文州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没过一分钟,房间里又进来了一位玩家,似乎也是按下了参与对局的按钮,PK立刻开始了,双方是最开始等待的那位和刚刚来的这一位。喻文州看向右侧的观战列表,整个房间里只有这两位PK的玩家,甚至没有出现叶修的账号卡名字。
“就是这样。”叶修说着,松开了键盘和鼠标。
电脑屏幕瞬间变成黑色,主机运转的声音即刻停止了。插在荣耀登录器上的那张账号卡也消失无踪。
两个人一时都没说话。喻文州有些不可置信,他不是不相信这种情况的真实性,他是不太相信自己跟叶修竟然能落到这么悲惨的一种状况。不管是穿越还是瞬移,只要还有实体、还能跟世界产生联系,那就没有什么特别可怕的。但现在的情况是他们甚至都没有办法再跟这个世界发生关系。这个世界仿佛是一个已经写好了、不可更改的程序,有序地按照计划运转下去;他跟叶修——甚至都说不上病毒——只是游窜于这世界的两缕幽魂,即使自以为是地对它做出一些改动,那也不过是瞬间的效果,世界无所觉察。任何人都无所觉察。
他们被孤零零地抛掷在一个无边无际的绝境里。
喻文州低声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不就是已经变成鬼了吗?”他皱起眉头,望着显示器的屏幕。纯黑色的屏幕微弱地反射着屋子里的一切事物,椅子,床,衣柜,但是没有坐在电脑前的两个“人”。“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我们在苏黎世的那家酒店里突然遭遇了什么不测,肉体已经不在人世,但是灵魂不知道,因为那时候我们在一起,所以机缘巧合就回到了很久之前的世界里。”喻文州顿了顿,以一种冷静到可怕的语气继续说:“实际上我们已经死了。所以,我们的灵魂没办法对这个已经存在的过去的世界做出任何改变,至于我们什么时候消亡,也不是现在能预料到的。——你说的这个世界会对我们造成伤害,跟我的推测也并不冲突,因为并没有谁证明过物质世界的东西无法对灵魂造成伤害。你觉得呢?”
“其实我不太相信我们变成了鬼。”叶修悠悠地说。
喻文州望着他,叶修的表情一直很平静,这是让喻文州隐约奇怪的一个点。叶修对荣耀的狂热绝对不下于他,让他不跟外界接触、不跟世界产生联系,也许会真让他挺高兴,但是让他没办法再打荣耀,可能真会要了他的命。如果自己的推测是真的,对叶修的打击绝对不会比对他更小,可是叶修始终只是淡定地等待着他的反应。说起来,叶修是在自己之前醒过来的,会不会叫醒自己的时候,他已经把这会儿自己想过的事情都想了一遍?喻文州还在思考,突然听到叶修厉声喝道:“握手!”
话音未落,叶修就朝他伸出双手,平摊着悬在两人中间。
喻文州无暇思考,本能告诉他必须无条件相信叶修,于是极其迅速地把双手轻轻按在叶修掌心里。叶修回握住他,揉搓一下喻文州的手指。
他的手干燥又温暖,触感非常软。
喻文州还没回过神来,叶修就满意地夸奖起他:“你反应真不错,当初我教小点学这个,它至少用了半年,速度还没你快。”
喻文州哭笑不得:“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小点是谁。”
“我猜你已经知道了。”叶修得意地说,又用力握了握喻文州的手,才把他松开:“能感觉到我的手吧?是不是正常人的触感?如果真的是鬼,或者是灵魂,不会有这么实在的感受。所以,尽管我们对于这个世界是不真实的,但你跟我——”叶修的手指在喻文州跟自己之间晃了晃,“至少我们对于彼此来说还是真实存在的。”
喻文州松了口气,心情复杂地一笑:“这真是个好消息。”
“就是,哪怕是倒霉,跟我一起倒霉,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叶修站起身,拉开门,看了看门外:“我比你早醒过来半小时,差不多搞明白一点状况,有些你不知道的听我跟你说说。时间和地点你已经清楚了,我们现在是在七年前的嘉世俱乐部。但是我们的身体——至少我的身体,应该还是2025年的身体状态,你醒来前我已经开过一次电脑,打开训练软件验证了一下,也去游戏和QQ上都发了消息,很显然,完全发不出去,发送键敲击下去的时候消息就没了。QQ居然能登录成功这一点我很奇怪,但是我恐怕此时别人看我的话,应该还是离线状态。总之,我们没办法跟这个世界的人交流。”
喻文州点点头。
“不过我也试过别的方法,”叶修朝门外望了望,“你醒来之前我已经出去了一趟。这个世界的人看不见我,发出声音也好,尝试拍打他们也好,他们都感觉不到。我也试图用一些东西引起他们的注意。我找了张白纸,写了一句话,拿到他们眼前,但即使那张纸是这个世界的,他们也没办法看见。我甚至还有一个猜想——”叶修顿了顿,说:“说不定那张白纸在现实里根本就没有动过。刚才我们开电脑,登录游戏,把小闹钟丢掉,都是现实里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只是在我们看来,那一刻我们在做这些事,可是在这个世界里,它们还好好地在原位,没有任何变动。但这也没办法验证,就只是一个想法。”
喻文州沉默地想了一会儿:“其实这样才是合理的。如果我们真的能够跟这个世界的人交流,那么未来势必会因为我们的言行而改变,那样会引起各种不可预测的后果。这样反而是正常的,已经发生的事情就写好了,不可能再变了,我们现在处于这里,也只能观察,不能采取行动。”
喻文州望着叶修,笑了笑:“看来我能发生作用的唯一对象,也就是你了。”
叶修抱着手臂,望着喻文州,表情有点玩味:“我想知道你现在的想法。”
喻文州叹了口气,倒在椅子上,靠在椅背上望天:“我的想法……既然所有人都看不到我们,我们又能实在地感受到这个世界,那么也就意味着这世界的所有物质和精神产品都可以为我们所用,就算不能拥有它们,至少也可以享受它们,对吧?”
“如果没有出现其他像我们一样的人的话,是这样的。”叶修点头。
“但那其实也没什么价值。只是单纯享受消费的快乐的话,用不了一星期就会厌倦了,”喻文州思索,“在我个人感受里,比较真实持久的快乐还是来自于跟人的交流,合作或者竞争,你应该也是这样。哪怕不是直接跟人接触,而是用比赛这类的形式。可是现在我唯一能接触到的一个人只有你——”
叶修继续点点头:“没错。所以你打算怎么对我?”
他的语气平静,但看向喻文州的目光深沉而隐约有笑意。把喻文州有生以来对叶修出现过的所有负面情感和恶意全部加起来,他也得不出叶修会对他有任何不利行动的结论,他没有办法不去信任他,不去依赖他,甚至不去……但是喻文州的注意力此时被另外一件事情占据了。如果叶修露出这个表情,说明他肯定有其他事情还在瞒着他,也许是发现了什么他尚未发现的规则,或者隐藏了他不可能知道的信息。但即使知道这一点,也不会对喻文州的想法造成什么影响,经验和理智告诉他,在叶修面前,说实话永远是最正确的决策:“如果世界上除了我,只剩下你一个人,那这情况显然糟透了。不过如果世界上除了我,只能剩下一个人,那也不会有谁会比你更好。”喻文州笑着摇摇头:“我还能怎么对你,我总不可能有什么欺负你,伤害你之类的想法吧。——我想想,我申请跟你和平共处。如果你有什么要求,对我提出来,我尽量满足你,但是咱们两个是平等的。不可以仗着比我大几岁就对我提出过分的要求,这样行不行?”
“放心,我也不是那种人。”叶修听上去挺高兴的样子:“文州,你不错,你果然是个好人。”
“不是发卡吧?怎么就好人了,这种想法不是很正常。”喻文州笑。
“搁你身上是很正常,不过如果换了别人,但凡有一点点心术不正,我就得提前做好防备。毕竟现在我们处在一个没有约束的环境里,原来社会中的一切道德和法律实际上都无效,行为的结果也不需要再像原先一样需要付出代价。你想对我做什么,或者我想对你做什么,差不多就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了,完全依赖于自己的想法和力量。你说是不是需要警惕一点?”叶修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东西来:“其实我之所以问你这个,也是防止接下来你会对我真的采取什么不利行动,不过有了你的保证,我就放心了。——我还有一个线索,关于我们现在所处的情况。”
他把那个小东西朝喻文州丢过来,喻文州抬手接住。很轻巧,触感圆润,喻文州看清楚手里的东西,不由得愣了愣。
是一个木制的小青蛙,造型非常可爱,上面漆满了一道道花纹。喻文州摆弄了它一下,看不出它的用途。说是摆件,太小了;说是钥匙扣,又没有用来连接扣环的孔。这个东西甚至不能拿给小朋友玩,说不定就会被吞下去,卡住气管什么的。叶修朝喻文州伸出手来,喻文州把它递还回去:“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叶修若有所思地把它放在桌子上,喻文州惊讶地看到,那个青蛙并没有消失。
“但它是你的?”喻文州提醒他。
“不是我的,”叶修淡淡地说,“从我醒来开始,这个东西就在我衣兜里。我很确定现实里我从没见过这个东西。但是,关键在于——”
叶修犹豫了一下:“我有时会做梦。我是指,理论上来说现在还在苏黎世的那个我,经常会做梦。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一篇教人控制梦境的文章,里面说到一个人要试图操纵自己梦境的走向,就需要在做梦时意识到自己在梦里。那篇文里提到了一个方法,就是每次做梦时,尽量察觉到永远会出现在自己梦里的那个事物,然后再发现这个事物的时候,就能推导出自己在做梦。而自从看了那篇文章之后,一直出现在我梦里的,就是……”叶修抛着手里的小东西,给了喻文州一个“你懂的”眼神。
喻文州觉得不可思议:“真的假的?我也经常做梦,为什么我从来没有经常梦到过相同的东西?”
“我梦到的也不是相同的青蛙,它变成这个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叶修说:“也许是人跟人不一样,或者是你没有刻意训练过。它出现在我梦里的样子也千奇百怪,有时候是一个看不清脸的路人衣服的花纹,有时候是兴欣网吧门口的雕塑,有时候是游戏里的一个怪,或者我们打比赛时,争夺的不是赛场胜利,而是这个青蛙给谁送了个挂件。甚至有时候它都不是青蛙,而是牛蛙,蛤蟆,妙蛙种子……”
喻文州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是在你的梦境里?”
“我不太愿意这么认为,”叶修摇摇头,“我从没有做过这么有实感的梦。那些梦无论是发生的当下,还是醒来后的记忆,我心里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它们从不会具体到这么明晰的细节。而且,如果这是我的梦,意味着你也是我创造出来的,是我意识里的喻文州。”叶修朝喻文州走过来,俯下身,盯着他的眼睛:“从你一醒来我就在观察你。我的结论是,你并不是我臆想出来的,而是活生生地在我眼前存在着。我试图在意念里操控你对我采取一些行动,实际上你完全没有觉察。相反,你刚刚说的很多话,也不像是我会梦到你说的。所以我的结论是,你是跟我相同的存在,并非我梦中的产物。你要不要再证明一下自己?”
喻文州想了一会儿,苦笑:“不用了吧。其实如果换了我的话,很可能就用这个青蛙反推出自己是在做梦,那样也许会做些跟现在风格不太相像的肆无忌惮的事。但是你居然还有耐心去验证和观察,这点真让我佩服,叶神。”
“你不会的,”叶修肯定地说,“你只会比我更谨慎。而且换了你也不会武断地只凭着一只青蛙就决定自己的行动。说到这里,我有一个比较大胆的想法,要听一下吗?”
“嗯。”喻文州正色。
“这个世界非常复杂,应该就是已经发生过的现实。就我迄今为止的了解,它跟我们经历过来的那个一模一样,所以也不是平行世界。那么有两种可能,一个是我们的意识穿越回了过去的时间里,可这就无法解释这个青蛙的问题。”
“还有一种呢?”
“还有一种就是,这个世界也不是真实的,而是这个时间段的世界在某处的一个投影。事实上,2018年已经过去7年了,这段时间永远不会再回来,我们也没办法再回到这个时间去了;可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直存在,它会被永远地传播出去。比如说在2019年2月9号的这一天,它会传播到离这个房间一光年之外的地方,如果站在那个地方观察,不考虑各种能量损失的话,那里发生的其实是2018年2月9号的事情。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并不是2018年2月9号的地球,而是不知道在哪里,只不过经历着当时的场景。”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为什么我们能碰触到这个世界的东西?”喻文州表示异议:“如果它只是投影,不是活生生存在的实际物质的话,那么应该只是一些无法改动的画面,我们根本就感受不到吧?”
“‘触感’也可以是‘投影’的性质之一啊,反正都是假设,为什么只拘泥于画面呢?”叶修平静地说,“而且,实际上我们就是没办法改动它,无论我们做什么,它们都会回到本来的样子。我们只是‘以为’碰触到了它们,拿起了它们,使用了它们而已。说到底,你能确定我们以为的变动,不会仅仅是我们的错觉么?”
喻文州想了一下:“你的意思是,现在绝对意义上的时间还是在2025年,只不过我们来到了2018年在宇宙某处的副本里而已。”
叶修摇摇头又点点头:“其实我并不确定现在的绝对时间是在2025年。我觉得我们也是被投影过来的,2025年夏天的你跟我,与2018年2月9号这天的世界,被一起重叠地投影在了宇宙里的某个地方,而恰好我们又在嘉世宿舍里醒了过来,意识到了这种投影的发生。这是我觉得很奇怪的事情,一般来说不应该这么凑巧。但是联系上这个青蛙我觉得大概就能解释了,这是我引发的投影,所以是出现在我熟悉的地方。如果是你在投影的话,大概就会出现在蓝雨的宿舍。”
叶修朝喻文州又晃了晃手里的青蛙:“我不认为这么有实感的经历是在做梦,但是这个青蛙又是确实存在的。所以我在猜测,也许我之前的各种梦境,也都是我的意识经由青蛙这个‘符号’投影向宇宙的各个角落,或者是平行宇宙的各个角落,看到了那些影像并参与其中。只不过之前投影过去的只是我一部分意识,而这一次投影过来的是我全部的意识,甚至也许包括肉体。——但是这没办法验证。我说完了,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如果按照你的说法,”喻文州沉思,“那么,也许正因为我们两个是一起投影过来的,所以我们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就像我们所处的世界有一套序列号,而2018年的世界是另外一套已经过期的序列号,所以我们能彼此适用,而不能对这个世界适用。”
“我没有想过,但是听你一说,还真有这种可能。不过我还是有个疑问……”叶修皱起眉头,“如果这是我自己的投影的话,为什么你会过来?”他突然伸出手,捏了捏喻文州的脸:“所以你到底是不是我梦里创造出来的?是的话,你也算是我儿子了,老实承认的话,不会亏待你。”
喻文州果断地捏回去:“不如你就当我是你创造出来的,试试看能不能毁灭我?”
“疼疼疼,放手放手,好了好了,求饶!”叶修叫。喻文州放开掐住他脸颊的指头,顺便给他揉了揉。叶修捂着脸,一时没说话。喻文州望着他,思考了一会儿:“如果现在的情况,是2025年的你在睡梦中投影的话,是不是如果你醒了,我们也能回到现实里?”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应该可以回去,”叶修说,“不过你就不一定了。我还是不明白你是怎么来的,难道是我们两个一起在做梦么?所以就回到最开始那个问题了,你现在身上有没有经常出现在你梦境里的事物?这个事物,就是让这种投影会发生的符号。我总不可能自己梦着梦着,好没影儿地就把你拽过来了。”
喻文州想了一会儿:“也许是因为你潜意识里特别需要我呢?”
“咱们先不讨论这种压根儿不可能发生的情况。”叶修说。
喻文州沉默片刻。眼前确实有一个经常出现在他梦里的存在,但他不认为这是连接他的意识和无尽梦境世界的那个符号,就算他这样认为了,也没办法说出去。他摸了摸兜,确实也没有意料之外的其他东西:账号卡,一包手帕纸,一管很小的护手霜,以及……一支手机。
叶修跟喻文州一起瞪着那支手机,喻文州解除了锁屏,两个人看向屏幕,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1:02,Thursday,2025-8-7
“还能接触到现实世界的事物真让人感慨。”叶修说。
喻文州划开手机,打开备忘录、短信和相册,确实是他这次醒来之前最后记忆里的内容。相册里还有他在庆功宴上跟一些队友拍的合影。他打开通讯录,拨通一个号码,开了免提。两个人一起屏息等待,但是他们失望了,并没有任何拨号音传出来。
“信号怎样?”叶修探头看了看。
喻文州摇摇头:“紧急呼叫都用不了。”
叶修突然有个想法:“你的手机是不是就类似于我的青蛙?”
“显然不是,这个我天天带在身上,但是没有一次梦到过,”喻文州说,“不要再纠结这件事了,就姑且接受你的假设,我们两个是在一起做梦,全部的意识,甚至包括肉体,一起被投影进了这个世界里,或者是跟这个世界一起被投影去了别的地方。问题在于接下来怎么办,就这样等着现实里的我们醒过来?”
“那样也不需要很久了,现在是苏黎世凌晨1点02分——我说文州,你的手机是不是停了?它的时间从刚才起可就没变过。”
喻文州望了一眼手机,看着它的数字从1:02变成了1:03:“这不是已经变了?”
等一下。喻文州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从他掏出手机解锁,到检查手机内容,再到打电话,这可不仅仅是一分钟就能完成的,至少已经几分钟过去了。
他跟叶修对视了一眼,叶修指了指放在桌上那个还标注着2018的电子钟。喻文州把手机拿过去,调出精确到秒的表盘,跟叶修一起观察着两个时间。他们立刻发现了异常,甚至都不用经过对比:他的手机里显示的表盘,秒针转动得太慢了。他们多等了一会儿,发现桌上的电子钟已经过去了3分钟,而手机里的秒针刚刚走完一圈。
“三比一,”叶修说,“这个世界的时间和现实的时间。”
“我这个手机设的闹钟是6点整,但最近生物钟非常规律,一般不用它叫就会自然醒。如果我今天早上能够按时醒过来的话,那么我们在这个世界里再滞留不到15个小时就可以离开了,确切说来,是14小时45分钟左右。”喻文州说。
叶修望了望桌上的电子钟:“9点14了。那么你离开的话,是今晚23点59分?我不一定有你醒得这么早,但你醒来之后叫我就可以。”
“啊。”喻文州突然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好的,我叫你。”
“怎么?”叶修没有错过他这个不同寻常的反应。
“只是觉得时间卡得有点巧,”喻文州笑了笑,“感觉有什么象征意义似的。”
“还是祈祷我们的推断是对的吧,”叶修说,“别满心欢喜地等上十几个小时,到了凌晨才发现完全想错了。跟你说,我从醒来就一直在庆幸我们已经打完比赛了,这样哪怕真的回不去了,也不至于太挂心。但如果一睁眼发现是决赛头一天晚上的自己穿越过来,你想想接下来你会过得多纠结。”
喻文州点点头:“既来之则安之吧,既然目前没有别的办法。说起来,我们这种情况还挺像经常做的那种假设题,如果能穿越回过去,你会选择回到哪个时候。”
“还是不太一样的,”叶修站起身来,“这种假设一般都是在问你回到过去会去改变些什么,我们明显没有这个能力。倒不如说是把过去的回忆给我们选了个时间段,拍了个电影出来,只能看,不能修改。我倒是有一位很想见的朋友,可惜这个时间已经见不到了。你呢,有没有什么未了的遗憾之类的?”
喻文州心里一动,很想追问一句什么朋友,但看叶修的态度像是不愿多说的样子,也就没再问下去。就在他回想的时候,叶修已经熟门熟路地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翻动一会儿,拿了两件厚外套出来:“总不能在屋子里窝一天,出门走走吧。现在是冬天,我刚出去的时候感觉有些冷,说明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气候还是有反应的。咱俩体型差不多,你应该能穿我的。哪一件?”
喻文州指了指其中一件羽绒服。叶修递给他,把手头的这件穿上,又去翻找长裤。喻文州把它穿上,感觉到一阵多余的温暖。嘉世宿舍里有中央空调,所以穿着夏天的衣服也不觉得多冷,但是衣服带来的触感是实在的。怎么说也是学习过物质世界的基本特征的人,喻文州确实很难相信这些东西、包括他自己并不是在这个空间里真真切切地存在着的,更难相信这么清晰的感觉和思维,是来自于现实里睡得昏天黑地时的一场梦。他跟叶修穿戴整齐,叶修甚至还翻出来两双没有穿过的鞋子,是嘉世统一采购来配队服的,喻文州深刻地感激了一番这家已经不存在的俱乐部。喻文州看了看快被掏空的衣柜,内心突然有些愧疚:“我们把衣服都穿走的话,你怎么办?”
“我觉得让现在的叶秋过来看看,说不定他的这些衣服还在原地,”叶修拍拍喻文州,“我印象里从没有丢过东西,就说明我们并没有真的把它偷走。”
喻文州跟在他身后,回味了一下叶修的用词,突然意识到什么:“所以你叫醒我的时候,问我你的名字是什么——如果我是2018年的喻文州,会叫你叶秋?”
“其实我也多此一举,这时候的你应该还不认识我,所以你叫我老叶基本上已经能判断出不是2018年的你了。不过还是确定一下到底是哪个时间段的更保险,万一是五六赛季那会儿的喻文州,那就更热闹了。”叶修说着,推开门。
喻文州踌躇片刻:“我想先洗漱一下。”
“理论上来说你一小时前才在苏黎世的酒店里洗漱过,那时候我在你房间等你,你忘了?”叶修拉住他:“走吧,就咱俩,这么干净给谁看啊!”
(中)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嘉世俱乐部里充满着一股快要放假的喜气洋洋的味道。
喻文州跟在叶修身后慢慢地走着,其实心里十分感慨。
这个俱乐部已经不在了,而这些人们依然不知情地忙碌着,为理想中的美好未来勤奋地做着准备。如果已经预知了它的结局,他们此时努力的心情会因此而受到影响么?可是按照既定的发展,在漫长的下坡路之前,嘉世还有最后一次辉煌的夺冠尚未到来。想到这里,喻文州又觉得这些辛苦是必要的,是他们的付出和嘉世队员的努力成就了连续三年的冠军。只是以旁观者的身份经历过这么漫长的起起伏伏之后,再回到它尚未到达顶峰之前的段落里,难免会有韶光易逝物是人非之感。他一个局外人尚且如此,不知道走在前面的这位当事者是怎么想的。
喻文州拍了拍叶修后背:“老叶。”
“嗯。”叶修应了一声。
“感觉怎么样?”
“非常不爽,”叶修说,“我从醒过来就在想,为什么咱们不能跟这个世界有交流,我不是要改变什么,就是想跟这时候的自己打几场,毕竟再也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当我的对手了。而且这个时候状态好,但是经验不够,未必能赢现在的我。真是太遗憾了,白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
喻文州失笑:“可能这也是上天对终极自恋的惩罚。”
“不,这不是自恋,毕竟我跟除了我之外的所有职业选手都打过。想想也真是可悲啊,你们都能感受到世界上最好的对手是什么样的,从他巅峰期感受到职业生涯晚期,偏偏只有我没这个机会。”叶修叹息着。喻文州却突然像哽住一样,愣愣地望向不远处——2018年的、还用着“叶秋”这个名字的人,推开门,从训练室里走了出来。
他这个时候还很年轻,当然此时也不老,而且说到气质竟然是现在的这位更让喻文州心仪一些,淡定成熟中透着形容不出的迷人,但眼前这位年少一些的“叶秋”也很好,五官刚刚长开,带着一股尚未褪去的锐气,眉眼干净得像是春天枝头新绽的一丛叶子。叶修向旁边让了让,跟喻文州一起看着叶秋从他们中间匆匆穿过,喻文州意识到他走路的步伐跟现在的叶修都是不一样的。看着叶秋走得越来越远,喻文州心下急转,突然仓促地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叶修!”
叶秋猛地站住,略带疑惑地回头。
走廊空空荡荡。
叶秋迟疑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不对,没有“声音传来”这一说,他很确定自己并没有“听到”什么。不过那一刻感觉太奇怪了,就好像有人在背后喊了他一声似的,喊的还不是他在俱乐部里用的名字,而是他的本名。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个声音很陌生,不是吴雪峰、苏沐橙这两个知道他本名的人,也不是弟弟或者其他的亲人,但能感觉出对方没有恶意,那一声呼唤很亲切,有些焦急,像是生怕错过他一般。
最近太累了么,出现幻听症状了?
也没有很累啊。
叶秋摇摇头,转过身继续前行。
叶修跟喻文州都呆住了。
叶修当然知道喻文州那一声不是在叫自己,他第一反应是喻文州想要恶作剧一下,反正年轻时的自己也听不到,但是当叶秋回过身来的时候,他俩都意识到,这家伙感觉到了。叶修跟喻文州对视一眼,喻文州的表情里写满了“怎么办,你好像能听到我喊你,那我要继续喊下去吗,你不介意吧”,而叶修暂时无暇教训他,他调动了所有的记忆,努力回想着若干年前的这一天,他有没有听到过有人喊他?有没有过这种猛然警醒一下的感觉?
没有。绝对没有。叶修得出了结论。
不,他并不能确定他是否有过类似的感应,这种“突然感觉自己被谁叫了一声”的印象很正常,但他可以确定过去从没有遇到非常离奇的事,所以即使对方感到奇怪,也不会有什么真实的影响。但叶修还是转过身,跟在叶秋后面,喻文州紧跟在他身边:“我要不要再叫他一声?”
“你等一下,让我想想。”叶修皱眉:“其实我刚才出门遇到这货了,拍他他也没反应,拿了张纸在他面前晃悠他也看不见,怎么你叫他,他就好像听到了似的。是因为我拍的力度不够大?”
喻文州这才明白:“你刚刚说出门接触的人,就是他?”
“我肯定第一个找他,毕竟他是这个建筑物里面最聪明的。但是怎么对他,他都没反应。”叶修说着,紧走了几步,重重地一拍叶秋的肩膀,叶秋毫无知觉地继续走着。“然后找了几个队友,老板,跟他们说话,摆弄他们的东西,这些人都察觉不到。”叶修给了喻文州一个眼神:“再叫他一声试试。”
喻文州轻咳一声:“叶修。”
他没有用很大的音量,这次离得比较近,声音很清楚。叶秋又是一顿,但这次脚步没有停,他已经有点习惯了这种隐约的幻听,并且毫不介意地找出了若干可能的理由,没睡好,佩戴耳机时间太长,想家了之类的。但是那一刻他身形些微的停滞,他身边的两个人可是明明白白地注意到了。叶修舒了口气,凑过去:“叶修。”
听到叶修一本正经地叫他自己的名字着实有点怪异的喜感,更有喜感的是看着年长的叶修追在年轻的叶修身边,一个成熟一个青涩,一个心怀鬼胎一个无所觉察,喻文州此时心情相当复杂。他从本能上感到一些由衷的喜悦,又觉得这喜悦有些对不起眼前这位。但话说回来,真要让他选的话,他还是更喜欢现实里这个年长的。不,两者完全不具备可比性,从经历,到跟他的交情,到个人魅力。所以喻文州也就释然地让自己暂时把注意力放在了年轻的叶修身上,他这时候才意识到,之所以对此时的叶修感到好奇,是因为他还没有见过他比自己年轻的样子,没有以这种年长的人的眼光去观察过他,这种观测地位的变动,也会影响到面对他的心态。
眼看着叶秋走进了技术部,叶修停下脚步:“不行,我叫他的话,他还是听不见。”
“咳,”喻文州情不自禁地微笑,“你觉不觉得这情形挺奇怪的?为什么他能感觉到我的声音,但是感觉不到你自己?”
“为什么?”叶修确实非常不解,望着喻文州的目光都充满了求知欲。喻文州从来没被他用这种眼神看过,一时间突然对眼前的叶修有些愧疚:“我猜也许是执念之类的。毕竟我研究他的时间和精力,比你研究他的时间和精力要多多了。”
“你对我在自己身上花的工夫一无所知。”叶修靠在技术部门外的栏杆上,点燃了一支烟:“不介意吧?”
烟是叶修一直带在身上的,所以可以被消耗,不过喻文州猜测他即使享用这个世界的烟或者食物,在它们离手之前也依然可以感受到。空气中有烟味传过来,在他们身边穿行过的人毫无觉察。喻文州站在叶修身边,也靠着栏杆:“我要是说介意呢?”
“介意的话你就离我远点,又不是没有腿。”叶修说。
喻文州忍不住笑了,望望技术部的门牌:“我想进去看看他。”
“看他还是看一叶之秋啊?我无所谓啊,但你这样对轮回很不公平的。”叶修沉吟一下:“不过这都多少年了……一叶之秋身上的装备应该全部更换过,所以你看看其实也没什么。”
“不,就是看看他。我没有见过这个时候的你。”
“你再过半年不就出道了么?我记得这个赛季咱们两家的比赛排得还挺靠前的。”
“不一样,心情不一样。”喻文州摇摇头:“无论多大,看你都是用后辈看前辈的眼光,好不容易赶上一次你比我小的机会,还真的蛮好奇。我记得出道之前去看你跟其他队伍的比赛,那时候觉得你真厉害,无可挑剔,永远不会犯错,找不出任何弱点。这种少年时的光环一旦形成,想要摆脱就很难了,就算你之后不再是巅峰期的状态,想到你的时候也很难不带着这个光环,我恐怕现在都有点这种心态。刚刚看到叶秋,反而让我觉得,如果是现在的我遇到他,也许就能平常心地对待,即使他依然非常厉害,也因为占据一些年龄和经验上的优势而可以做到不去神化他。”
“你是只是说说,还是真这么想的?”叶修听上去有些惊讶的样子:“我从来没觉得你跟我对上的时候有什么滤镜,你算是圈里比较不尊老爱幼的那拨人了。”
“因为这种光环产生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喻文州抱着手臂,表情是陷入回忆的愉快,“不要说现在,就在这个世界的这个时间里,要怎么对付你,我已经研究很久了。虽然我始终没有彻底祛除这个光环,但也正因如此,把你击败才会带来更多乐趣。”
“回忆一下我整个职业生涯里你打赢我的次数,你是不是没怎么感受过乐趣啊?”叶修质疑。
“有那么几次就足够回味了。”喻文州笑。
“是吗?有‘几次’这么多?你把蓝雨的团队成绩都算进去了吧?”
“当然算进去了。毕竟荣耀不是一个人的游戏。”
“这话听着真耳熟。”
“差不多都当做座右铭了。”喻文州回忆了一下:“我记得你这句话是很早说的,至少这个时候我已经知道,而且跟大家讨论比赛的时候经常在说。”他望着技术部的门,摇摇头,又感叹一番:“感觉真是奇怪啊,我少年时那么好奇又那么重视的对象,就在眼前这间屋子里。我能感受到现在的自己,比赛里的某些习惯还是受了他一部分影响形成的,比如说团队意识,对战术的重视,对错误进行防范弥补时的心态。他就像最初的‘原因’之一吧。比起他来,你就在我身边,我的感受倒是没有很强烈。也许是最近这几年跟你的相处,让你后来的印象已经掩盖了初始印象了,虽然你跟他其实是一个人。”
“我能明白你的心情。”叶修点点头:“想去看的话就过去看看吧。能顺带把光环破除掉更好,虽然我觉得以我的个人魅力来说很难。”
“你不去吗?”喻文州望着叶修。
“我不去,我不是很喜欢他。”叶修吐了口烟出来,转身看向走廊外面:“他还可以打那么多年,我确实有些嫉妒。”
叶秋推开门出来,喻文州跟在他身后。
叶秋敏锐地站住,张望一下四周的空气,像是在嗅着什么味道。叶修一下子笑了:“鼻子怎么这么灵。”
他们两个对叶秋这种近似于第六感的反应也快习惯了。喻文州转头望着叶秋远去的身影:“你是不是最喜欢这个牌子的烟?”
“嗯,这么多年都没换过。”
喻文州不说话,他突然有了一个很大胆的猜想。烟是叶秋最喜欢的,所以他能些微地感觉到;这时候的叶秋显然不认识自己,所以说不上喜欢,可是自己对叶秋却是……是不是只要满足了“最喜欢”这个条件,无论对象是哪一方,都有可能引发这种反应?
有机会的话再验证一下。喻文州思索着,叶修开口了:“感觉怎么样?跟你小时候的印象有变化吗?”
“有一些,不过不具体说了。”喻文州表情很是复杂。他进去的时候叶秋正在技术部里跟工作人员讨论春节期间装备升级的事情,眉目之间的神情像极了这次世邀赛跟他们讨论战术的叶修,只是五官更清明,皮肤都是饱满的,太年轻了,太嫩了。喻文州倒是没产生什么邪恶的想法,他对叶修至今都不过抱持着一种干净的美好的憧憬,可是这样的叶秋也非常迷人,他和喻文州一贯认知中的那位叶修有着相同的内核,只是随着年纪的不同而在气质上有着明显的差异。他没办法因为亲眼见到这个时候的他而去除掉记忆里的光环,反而给这光环包覆下那个粗糙的印象塑造了一层更细腻的血肉。不过,这次更近距离的接触也没有改变喻文州的想法,这个倒是能跟叶修说一说:“感觉还是现在的你更让人喜欢一些。”
“那倒是,人总不能越变越讨厌么。而且现在的你也成长了很多,我们两个现在的差距远没有这个时候大,所以还是现在的你面对我的时候心里更舒服些。”
“我倒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喻文州笑,“但你说得很有道理。”
“不要纠结这货的问题了,我看我们怎么试着联系他,他也感受不到。”折腾了这么一会儿,已经是十点半多,叶修跟喻文州商量接下来的计划:“还有十来个小时,我们想想怎么过。你有没有很想见的人或者是想做的事,不要怕丢人,反正就我们两个,怎样我都不会笑话你。”
“一直想见的那位刚刚已经见过了,”喻文州示意一下叶秋消失的方向,“这段时间我还在训练营里,状态还不错,没有特别值得回忆的。不过时间来得及的话,我晚上想回家一趟,看看我爸妈。他们现在也很好,但还是想去看看他们。”
“好孩子。”叶修点点头。
“你呢?”
叶修犹豫。在他的记忆里,这年的春节也是留在嘉世过的,联赛刚开始这几年他的日子一直很顺,没有非常纠结的时候。这也是让他奇怪的地方,如果他跟喻文州的这次经历真的是他的一场梦,那么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一天,而不是他生命中出现剧烈变动的其他几个时间点。这天实在是太平平无奇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回想一下,要真说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被他一直刻意远离的亲人,不知道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趁这机会回去看看也好,能看到他们的状态,还不用介入到他们生活中去。
喻文州看出来叶修的迟疑:“你是不是也想回家?我们可以兵分两路,也可以先去你家,再去我家。时间应该来得及。”
叶修摇摇头:“算了。如果回去看到他们开开心心还好,要是都愁云惨雾的,估计回到现实里我都不好受。反正现在跟他们也和解了,不去冒这个险。”
喻文州拍拍叶修。对于叶修退役后又来当国家队领队的原因,队里的成员都差不多了解,也顺带都八卦过叶修的家庭状况。只要结局是好的,过程可以不去强求,何况也强求不来。
“这么看来,咱俩这段时间的生活都不算有什么太大的遗憾。”喻文州说:“我刚刚还在想,这种状况对于过去什么都改变不了,但却可以改变我们对过去这些事情的态度。如果有什么执念的话,回到事件发生的当时,再以‘过来人’的心态去看一遍,说不定也就能消除久远的心结。我对叶秋是有些执念,但我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好,所以见到他是一个额外的惊喜,但不是什么长久的问题被解决掉。你确实没有什么无法释怀的事么?”
叶修摇摇头:“你看我像这种人么?你呢?”
“我是有一件,但不是发生在这个时期。”喻文州若有所思地说着,神情慢慢严肃起来,抬头望着叶修:“但既然我们提到了,不如正经地跟你聊一聊。”
叶修叹口气:“其实我差不多猜到了。找个地方坐一下,慢慢说吧,去嘉世的休息室。”
“很明显么?”喻文州走在他身边。
“第八赛季季后赛第二场,”叶修说,“是吗?”
“嗯。”喻文州语气平淡地肯定,过了一会儿,才无奈地笑了一声:“还真是无法释怀,就算你只是提到它,都让我纠结了好一阵子。”
“这确实没办法开解你,换了我都得吐血。”叶修说着,领着喻文州来到休息室,给他从加热箱里拿了瓶热饮出来,递到他手上。喻文州喝了一口,有甜味,而且是暖的,这让他觉得舒服了一些。
“而且之后无论再怎么赢,哪怕再拿个冠军——哦,那之后蓝雨是没再拿过,不过世邀赛冠军你勉强凑合一下。哪怕再拿个冠军,当时受的伤害都弥补不了,对不对。”叶修在他对面坐下来。
“是啊,”喻文州靠在沙发背上,“我们不是怕输。只是那种方式,太憋屈了。”
“但是排兵布阵也是战术的一种。”叶修歪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就跟有些小朋友想跟我打消耗战一个道理。”
“是的,我认。愿赌服输。可就是太不甘心了。正因为输给规则,输得一点脾气都没有,才这么不甘心。”喻文州的声音淡淡的,但是最深处依然有掩藏不住的痛苦和郁闷。这对他来说相当罕见。
叶修坐起身,神情认真地看着他:“文州。”
“嗯。”听到叶修叫自己的名字,喻文州平静了一点儿,握着手里的饮料望向他。
“我很高兴你愿意跟我说这些,”叶修说,“你一直很顾及别人感受,也不想让其他人为你担心,所以你都是先默默地把自己的情绪安抚好,再去照顾别人。世邀赛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不会把负面情绪拿出来,一般就自己消化掉了。所以你现在跟我说这件事,能被你这么信任,我心里非常高兴。这不是用你的痛苦取乐,你明白的。你可以继续说了。”
“嗯。”过了会儿,喻文州才闷闷地回答一声,又补充一句:“很奇怪,虽然跟你关系没那么亲密,但这些话,除了你,我大概也不会再想对谁说了。”
“咱俩都一块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了还不够亲密,你还想多亲密啊?你继续吧,不要转移了话题。我猜你想说的不止是这些。”
喻文州愣了愣,望着叶修:“你真是……你真是了解我。是的,我对这场比赛一直没办法放下,如果真能回到我们开战术讨论会的那天,我一定会用尽各种方法阻止当时的决策,就算最后还是输掉也值了。但除了这件事,我还有一件事始终很疑惑,轮回在第一场的胜利,关键在于他们技能点的意外提升,而且赛后回顾下来,并不仅仅是云山乱这一个角色。他们全队的技能点都不对劲,后来的比赛里也验证了这一点。”
叶修起身也去拿了瓶饮料,坐回原处喝了两口,看着喻文州,没有说话。
“本来这件事情跟你不会扯上关系。但是到了第九赛季,轮回技能点的优势已经是圈里的通识了。然后是兴欣参与的挑战赛和第十赛季……虽然这个问题从来没有公开披露过,但是蓝雨的技术部一直有在关注兴欣角色的技能。这些只是猜测和计算,没有真正得到过确认,直到这次世邀赛,为了比赛,我们不得不共享部分账号信息。那时候我才注意到沐雨橙风与海无量的技能点,一枪穿云跟一叶之秋的技能点,和其他人都不是一个水平。其实不止我,队里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只是因为保密协议没办法直接去问,不是吗?可是为什么会这么巧?”
喻文州喝了口东西,语气已经没什么感情色彩:“我猜想了三种可能。第一,轮回有人知道提升角色技能点的方式,并且把这个技术卖给了兴欣;第二,反过来,是兴欣卖给轮回;第三,有一个神秘的第三方,向这两家俱乐部同时出售。但是我认为第一种和第三种都不太可能,原因很简单,兴欣夺冠前并不具备相应的财力,甚至以那时兴欣的实力,都没有这个必要去被推销这种技术。所以很可能,这种技术是兴欣掌握了这门技术的人卖给轮回的,那么这中间必然绕不过一个人,你。”
“以上推测,有没有什么问题,请你回答我,叶修。”
叶修神情平静:“这个实在对不住,基于某些原因,我没办法回答你任何问题。”
喻文州点点头:“保密协议吗?你不想对我说谎,又不能告诉我实情,所以只能说无法回答,对吧?可是这也相当于变相承认了。没关系,这种程度的坦白对我来说足够了。我不强迫你回答我,但是希望你继续听我说下去。”
“如果我的推断是正确的,这个技术是由兴欣的人开发出来,因为某些原因卖给了轮回。轮回购买它是在第八赛季季后赛之前,那时候你们应该在准备挑战赛,所以应该是出于建设战队的财力和物资的需求。这样一来前因后果就说得通了,我不明白的只有一点,为什么是轮回。”
喻文州边说着,边观察着叶修的表情。叶修神情一直安静而坦然,并没有放任何情绪出来。其实他不表态也就等于是在表态了,与其说不配合,倒不如说是一直在默认。喻文州叹气:“其实为什么是轮回,有什么好不明白的,有必要购买这个技术的俱乐部就那么几家,你们必然会选择倾向于对它最渴望、愿意支付最高报酬的。霸图和微草都有这种可能,按照我们战队的战术风格和俱乐部的行事作风,相对而言反而是意愿比较弱的。更何况,购买这项技术的优势不仅仅在于技能点的提高,更在于它的对手不知道对方拥有了这项优势,在这方面信息的完全空白。与其说那场比赛轮回是用技能点的优势获胜的,不如说他们是利用我们‘不知道他们技能点占优’的认知盲区获胜的。这也就是兴欣做出决策,让我们不但没有成为你们的交易对象,甚至从一开始就没有参与交易的权利,这样行事的意义所在了。这种缜密又让交易对象利益最大化的做事风格,除了你,我还真不知道兴欣有其他这个水平的人才。”
叶修笑了笑,依然没有说话。
“我不是想要抱怨什么,而且在这件事上我没有跟你抱怨的立场。我们想要夺冠,但你们也要活下去,考虑到那时候你们连挑战赛都没开始打,甚至都不算在这个圈子里正式地活着。也许那时候队伍都还没成型吧,至少方锐、苏沐橙都不在。所以这件事情上,无论你是站在怎样的位置,我对你的做法都没有任何非议。但这确实是让我最痛苦的那场比赛的起源之一,所以我需要向你求证,我需要把它弄明白。”喻文州深深地叹了口气:“而现在我明白了。”
两个人一起沉默了好久。叶修倒是想说点什么,但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安慰喻文州都是假惺惺的行为,而且基于商业道德,他不能就跟轮回的这次交易向其他人吐露任何东西,何况喻文州的想法基本正确,只是不清楚细节。喻文州未必是为了指责他,只是自己琢磨出一个真相,然后来知情人这里验证,求得一个心安,更没有被安抚感情的需求。到最后,叶修站起身,走到喻文州身边,拍拍他的肩:“现在怎么样?”
“轻松了一些。”喻文州仰在沙发靠背上,抬着头看他:“虽然心里还是不爽,但没那么郁结了。说出来感觉真是好了很多,就像一个咒语似的,默念没有用,只有出声才有效。”
“因为你是对我说的,对其他人说估计也没效果。”叶修说。
“是啊,你是我心魔的源头,不管是好的那个还是坏的那个,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喻文州把手递给叶修,叶修把他拉起来。他们把饮料放在桌子上,看着它们瞬间消失。
“其实主要还是好的吧,没有我你能拿世邀赛冠军吗?”叶修说。
“这话怎么说的,没有我你能拿世邀赛冠军吗?”喻文州说。
两人之间略显凝重的气氛松快下来。叶修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这件事会是他跟喻文州之间的一个坎儿,事实上它也不是,不过把它解决掉总比其中一方搁在心里好。时间已经临近中午,但两个人并没有感觉到饿,喻文州掏出手机看了看,苏黎世时间还不到凌晨两点,如果他们的身体状态是现实世界的,那么直到理论上他们回去的时间,也不需要进食。叶修看了看手机:“还有十二个小时,我们现在就去G市吧?”
喻文州点点头。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经过休息室,步伐很快,走路带风的样子。两个人都注意到了他,不约而同地一怔。喻文州说:“这是嘉世的老板?我记得他。”
“嗯,陶轩。”
他们走出去,意外地看到陶轩正在训练室门口,跟一个人说着什么。喻文州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嘉世前三年的副队长吴雪峰。那时候叶修怎样都不肯出面,记者招待会一般都是他来参加。叶修走过去,站在两人身边听了会儿,才转头对喻文州笑道:“我想起来了,昨天是小年,本来老陶叫我们去他家吃饭,结果有事耽误了,他今天又叫了一次。”
喻文州心情复杂地走过去:“就是后来逼迫你退役的那个人。”
“世事难料啊,”叶修笑了笑,“这时候跟他关系还相当好,说是最铁的朋友都不过分。”
“把老板当朋友,难怪后来你们崩成那样。”喻文州说。
“得了,这种事分人,我跟我们陈总也是朋友,不是好好的?”
喻文州笑笑,还没说话,叶修及时地阻止了他:“你最好别乌鸦嘴。”
“话说回来,看陶轩后来对你的手段,”喻文州机智地改口,“确实一般人都做不出来这种事。那张新闻图片真让人印象深刻,估计那间储物间要载入电竞新闻史册了。”
“咳咳,那是我们陈总让住的,”叶修厚着脸皮维护现任老板的尊严,“你们都不懂抓重点,储物间住起来挺舒服,采光特差,睡得也香,充分满足我的喜好。”
“根本原因不是你在嘉世的待遇不够么?也没有听说过你有什么烧钱的爱好,退役后还要靠当网管谋生,你这么多年加起来有没有韩文清三个月的收入高?”
“挣钱多少是次要的,甚至让我退役都是非常靠后的事情,我们的真正矛盾这次并没有被报道出来,但你应该知道。”叶修望着陶轩。这时候陶轩也还年轻,不过跟前些日子见他也没太大差距,他好像一直就是印象中这个意气风发的模样,从网吧老板到俱乐部老板,在叶修看来无非就是换了套西装的区别。
上午的训练已经结束,叶秋跟吴雪峰一起走出来,跟在陶轩身后,三个人愉快地聊着什么。
叶修望着三个人的身影,感叹一句:“真是不一样,这个时候他还会来训练室门口找我们,到了后来基本上很少出现在这一层,有什么事情都是派人过来,通知我去见他。人呐。”
喻文州心里一动,拍拍叶修的手臂:“我们不急着回G市,航班很多,而且时间还早。去他家看看吧。”
两个人跟在三个人身后慢慢地走,叶修还抽空给喻文州指一指:“看,这栋楼就是我们现在住的。这小区看来始终就没怎么变,现在还是这样。”
“不看时间的话确实很难确定是哪一年,”喻文州说,“虽然这些年荣耀变化很大,但要让现实里这些基础建设发生很大变动,还是需要很久的。蓝雨也是,这么多年都没什么改动,里面的陈设还是老样子。”
陶轩家里像是刚装修好不久,喻文州暗暗地评估了一下他的品味,还可以,至少够格做叶修的老板。他招呼好叶秋跟吴雪峰随便坐,就系上围裙进了厨房。叶修对陶轩已经不能再熟悉,见怪不怪,喻文州只见过他接受采访时一副人间精英的样子,只觉得好奇又好笑:“他还亲自下厨啊?”
“看情况。”叶修看着叶秋在吴雪峰身边坐下来,探头看着他玩手机游戏,于是坐到吴雪峰的另一边,也探头看过去:“他有时候会请阿姨来做,但特别想要热情地招待我们的时候就自己做。我记得他昨天是买到了什么很少见的食材,所以一定要我跟老吴过来尝尝他的手艺,还非得是中午,说是晚上就没那么新鲜了。”
喻文州有点感慨:“这么久的事,你记得真清楚。”
“他有时候对我们好得非常过分,这些事情确实就不容易忘掉,不光是他,换了你也这样。你那次帮我看比赛视频的事儿我也记得,虽然未必会还你这个人情。”
喻文州忍不住笑了:“记着吧。以后再送你个大的。”
“不好说,我还是很少求人的。”叶修站起身,走到陶轩的酒柜面前,开始摆弄他的酒。喻文州回头看了看叶秋,他也看得没滋没味,站起身来——喻文州暗想,这一大一小的耐心还真是如出一辙——走去厨房。
喻文州指指厨房,看着叶修:“他过去了。”
“可能是要帮陶轩的忙,我跟老吴不一样,我不是那种能看着人干活,自己享受的人。”叶修把陶轩的几瓶酒抱出来,跟另外几瓶换着位置。喻文州踌躇一下:“我过去看看。”
“去啊,不用跟我打招呼。”
喻文州走进厨房的时候,陶轩正在态度很激烈地拒绝叶秋的帮忙,他甚至不愿意让他在厨房里待着,免得被什么尖锐的刀具碰到手。叶秋抱起手臂:“行了,我不管,不过我陪陪你说话吧,反正闲着没事。”
“这个可以,要不要给你拿把凳子进来坐?”
“不用,坐一上午了。”
“明晚的比赛打完就是春节了,今年过年有什么打算没有?”陶轩说。
“还是老样子。”
“要不然我带你跟沐橙去国外转一圈?”
“算了吧,时间来不及,休息一周就要继续比赛了,还有春节任务。你要想去的话就随便去,不用考虑她。俱乐部这边崔立很好,有什么事我们会跟你说的。”
“你们不去的话,光我自己有什么意思。”
“可以考察一下国外的战队啊,俱乐部啊什么的,你是老大,这种层面的交流人家应该挺欢迎吧?”
“这倒是,要是我不去的话,国内也没哪家战队有资格去了。”陶轩由衷地笑了笑,招呼叶秋一声:“去冰箱里给我拿两个鸡蛋,小心别夹着手。”
“可不可能。”叶秋拉开冰箱门,取了两只鸡蛋出来,递给陶轩。陶轩娴熟地把它们敲碎在碗里,搅开:“我刚想过,今年不去了,等我们夏天拿了冠军,组织全俱乐部的人一起出去旅游,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啊,这就是所谓的团队建设吧。”叶秋点点头。
“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你是老板,当然你定了。”叶秋说。
“结果后来也没去,”叶修走进来,说,“这年老吴和另外一位主力退役,嘉世的团队结构一下有了很大变动,我们磨合了整整一个夏休期。”
喻文州转过头,脸上的表情让叶修有些吃惊:“怎么了?”
“你跟陶轩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导致你们最后以那么残酷的方式收场?”喻文州无比纠结地问。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就陶轩对你这个态度,让我觉得他欠了你很大一笔钱。不对,欠了钱不会这么真诚,就感觉他把你当亲生的孩子似的。不是骂你。”
“理念分歧。”叶修平静地说着,走到陶轩身边,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喻文州:“他希望把我的商业价值最大化,我拒绝了。就这件事情谈不拢,剩下的所有龃龉都因这件事而起。”
喻文州摇摇头:“他现在对你的态度可不像是为了利用你,才这么好的。”
“嗯,我们是有过一段特别真诚地交好的时期,老陶对一个人好的时候,是可以非常好的。不过,他要是打算挤兑一个人的时候,也可以把人挤兑得确实一点活路都没有。都是他做出来的事。”叶修笑了笑:“所以他这个时候对我好,我没有特别意外,他之后对我那个样子,我也没特别吃惊。”
“身为老板,太感情用事了。”喻文州下了结论:“我们后来讨论过,嘉世为什么一定要逼你退役,而不是把你卖掉。就算不想让你成为强力竞争对手,但以嘉世当时的状态,多你一个少你一个对手都没太大区别。现在看来,与其说是为了利益,倒不如说更像泄私愤。这件事里刘皓起到的作用大吗?我记得是从他来了之后,嘉世的成绩才开始走下坡路的。”
叶修摇摇头。“刘皓太可惜了。他一开始打得不错,跟队里磨合也很快,他心思深沉缜密,又一点就透,反应力和判断力都非常厉害,”叶修看了喻文州一眼,“本来在我的预计中,他多用点心,努力几年的话,在战队和比赛里的作用可以像某人一样。”
喻文州笑:“这是我此生受过的最大侮辱。”
“我不是拿你和刘皓比,我是拿刘皓跟你比啊,”叶修说,“遇到一个非常聪明又非常懂事的孩子,自然会期望他能像最好的那个一样。我没有跟他提到过你,只是在队内培训时分析过你的风格。扬长避短,用脑子打比赛,团队意识,职业圈里不会再有人比你更好了。如果他能学习你这些优点,嘉世不会变成后来那个样子。很可惜,人选择什么样的路还是他自己决定的。我觉得也不是陶轩的错误,毕竟是他选择了跟着陶轩的暗示做事。他太傻了,这么做毁掉的不仅仅是他在嘉世的这段职业生涯。”
喻文州忍不住地微笑,他觉得这样子有点失态,但实在停不下来:“我也觉得你是最好的。”
“行了,虚不虚伪啊。你只是在某几个方面而已,不要误会我的意思。”
喻文州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他觉得这一趟真的来值了,就算回不去也没那么遗憾:“咳,听你的意思,是刘皓帮着陶轩架空你?他的做法我倒是能理解,就是派系斗争站队问题,而且他对比赛的胜负欲没有现实里的利益需求更强烈,所以就用比赛的成绩搞事了。但是陶轩图什么?我第一次看到这种为了内部斗争,先把自己队伍成绩搞残了的做法。就算是为了削除你的声望,那几年嘉世成绩下降带来的经济损失也够他受的。”
“我跟他谈过这个问题。”叶修说。
喻文州很意外:“你早就知道?我们那段时间一直在讨论,是你对刘皓太放任,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所以队伍才那么涣散。”
“你们都看明白的事情,我会不明白?问题的根源也不在刘皓身上,收人钱替人办事罢了。”叶修叹息着,走到陶轩身边。陶轩忙得满头是汗,叶修神情平和地打量他一眼。他们这个时候分歧还不是很明显,陶轩对他的坚持表现出了包容的态度,然而灾祸的种子已经埋下,并且慢慢地生长开来。命运和选择已经写好,不可更改,丝毫不差地循着同样的路径反复演下去。“我跟他谈过,什么都说开了,和他分析了利弊,该说的话说了个遍,你猜猜他是什么反应?”
喻文州想了会儿:“他说,如果你按照他的想法来,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叶修摇摇头:“他说,不要试图推卸你身为队长,没办法管理好队员和带领战队打出成绩的责任。”
(下)
他们没有等到三个人吃饭。喻文州倒是对陶轩的食材表示出了好奇,但叶修说他的手艺很差,每次都是看在他一片好心才捧场说好吃的,成功打消了喻文州的念头。从陶轩家出来已经接近下午一点钟,他们还没办法打车去机场,只能坐机场大巴,好在还算便利。他们上了车,溜到后排,找了无人的位置坐下。
“就这么离开了?不再看看?”喻文州说。
其实现在再说也来不及了,而且是喻文州更舍不得一点。如果他们能如期返回,那么见到年轻的叶修的机会只有这么一次了。但他看叶修的意思,对于此时的自己并没有多少留恋,他甚至说不上有多喜欢他。未必是出于对年轻自己的嫉妒,喻文州想,叶修是个实用主义者,也许他只是觉得这些多余的感慨没什么用处而已。
“我还是想问问你。”喻文州突然说。
“嗯?”大巴上放着宣传片,车里很吵,叶修把脑袋朝他这边歪了一点。
“现在陶轩对你这么好,后来又做得那么绝,你会觉得寒心或者,”喻文州思考了一下措辞,“被他伤到么?”
叶修摇摇头:“没有。我从没有对他抱过什么期待。”
“从一开始就没有?”
“没有。我们谈得来,志向和目标一致,就一起努力。谈不来的话,能好聚好散就最好。我对他没什么额外的感情。”
喻文州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怪不得他后来那么疯狂。他对你这么好,自然也是希望你能同等程度地回报他。”
“我回报他了,用战队的成绩。如果他愿意的话,我可以一直这么回报下去,对我来说这就是最有价值的东西了。”叶修笑笑:“可是我也知道他要什么,他希望能用心意感化我,让我按照他的想法做事,把自己身上的商业价值尽可能地挖掘出来。这对我来说很难,我能给的,一定不遗余力,给不了的,也实在没办法。”
“但是你这次复出,不是也跟兴欣接了些代言么?”
“嗯。一方面是因为我跟家人的关系不像这时候一样紧张,不过另一方面,”叶修认真地说,“兴欣和嘉世不一样,嘉世从第一赛季开始就是冠军,发展了这些年家底已经很丰厚了。兴欣的话,物力财力基本是零,那时也没有在职业圈打出稳定的成绩,不想辙找钱真的没办法活下去。而且现在的竞争环境也不是联盟初期那个比较原始的环境了,当时能让我们占据竞争优势的条件,拿到现在来根本不值一提。不过主要还是因为家里的控制松动了,这一点陶轩倒是不知道,我没跟他说,跟他说了也没什么用。”
喻文州想了一会儿,感叹一句:“今天真是知道了不少骨灰级的八卦。”尤其是看到陶轩对叶秋的态度,着实让喻文州感到意外。在他的猜想里,陶轩本应是那种高高在上,精明又刻薄的人,却没想到曾经跟叶修还有关系这么好的时候。但是想到嘉世江河日下的那几年,和叶修复出后的状态,又觉得人最后落得什么样的结局,不光是看他开始是抱持着怎样的初心,还要看接下来的每一步是怎么走的,做一时的好人不难,难的是从一而终。
叶修碰碰喻文州的手肘:“想什么呢?”
喻文州把思绪收回一点:“唔,我想你刚刚说的话,没对他抱什么期待。这样其实也挺伤人,不觉得么?”
“分人的,”叶修丝毫不意外他这样说似的,“我对你就充满期待啊,希望你在比赛场上别辜负我的信任。你不就做得很好。”
“这也太官腔了,就没点别的?”喻文州笑。
“让我想想,”叶修还真正经地思考了一会儿,“也许不是‘期待’,而是以我对这个人的了解,会让我对他有什么强烈的预期。老陶当年确实对我们很好,可是他的一些想法和风格,从最开始就跟我不是一个路数,所以我接受他的邀请来了嘉世,跟他搭档发展俱乐部和战队,本来是想着求同存异,可到最后分歧大到影响了成绩,这其实是有迹可循的一个路线,也不算非常意外。陈果跟老陶不是一类人,虽然她经常热血上头,但是在利益和理想,个人偏好和整体成绩前面,她和我的倾向性是完全一致的。与其说我期待现在的老板怎样,不如说在了解的基础上,会相信她。你也是这样,就我对你的了解,我大概能看清楚你的性格和倾向,以后发生了什么事,也差不多能推断出你的应对,怎么样,这是你想要的那种期待么?”
喻文州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好像还不是。你这种描述一点感情色彩都没有。”
“我觉得你会是职业生涯最长久的那拨人之一,因为你现在已经基本上依赖自己的意识而不是操作在打比赛了。而且你性格里有非常正直有担当的一面,也有与之匹配的能力,所以除了你在蓝雨的发展之外,我看好把国家队以后的领导责任继续交给你,怎么样?”
“这个不错。”喻文州高兴。
“想让我夸你可以直说,不用这么迂回的。”叶修说。
“那么如果我没有做到这些,你会伤心么?”喻文州说。
“我不会,”叶修一点也不带犹豫地说,“你打多久比赛,能不能带国家队,说实话跟我没太大关系。”
喻文州按了按胸口:“还是有些伤人。”
“不过,”叶修说,“如果有一天,你变得不像喻文州,做出一些连现在的你都不能认同的改变的时候——”
大巴到达了机场,慢慢悠悠地停下,叶修站起身,朝喻文州伸出手来。
“我可能会直接去找你本人,问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喻文州嘴角忍不住扬起来,他拉住叶修的手,站了起来:“放心,我肯定不会给你提出这个问题的机会。”
他们已经流畅地接受了这个世界根本不care他们的设定,就连过安检的时候指示灯都没有任何反应。他们选了个航班,耐心等到起飞,蹭了空着的头等舱位置,顺利抵达G市。其实两个人心怀鬼胎地讨论过要不要趁机享受一把,但是一个不能产生作用的世界,又有什么真正的享受可言;倒是也可以趁没人看得见时去做一些非常无耻的事情,但这两个人谁都不是这种人,就算没有对方在场,他们也未必有这个念头去做。叶修还跟喻文州感叹:“真的就跟看电视剧一样,你看里面演得再热闹,也就是过过眼瘾,实际上什么用都没有。所以我不喜欢看电视剧。”
“希望这个剧到今晚十二点就能播完。”喻文州笑。
下了飞机,叶修非常自觉地走到喻文州后面一点:“你的主场了。”
“先回我家换套衣服?”喻文州说,“G市比H市暖和不少,我有点热了。”
叶修思考一下:“现在的你在哪里?”
“应该还在俱乐部里,训练营那边。不过我今晚会回家一趟,记忆里是这样的。”
“直接去蓝雨俱乐部吧,我想先看看你。”叶修建议:“而且你们应该也是住在那里的?跟小喻文州借几件就行,我记得这时候你也是这么高了。”
“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叫我。”喻文州拉住叶修,带他去乘地铁。
“第一次么?”叶修有些疑惑地回忆,“好像你们出道时我就是这么叫的,小喻,小黄,小郑。哦,好像是因为黄少天强烈抗议,才改叫你们名字的。”
“我喜欢后来的叫法,喊名字亲切一点。”喻文州点点头。
“那也分人,你想想管老韩叫文清的话他会是什么反应?”
“我倒真想看看这种情况。”喻文州冥想。
“那你去试试啊,反正你也是队长,你还是国家队的队长,有什么好怕的。你要真出了事我会给你善后的。”叶修怂恿他。
“等到了退役那天说不定我还真能去试试,反正不用在圈里混了。”喻文州笑:“现在还是要考虑一下后果,平白树敌没什么好处。”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换了几趟地铁,又乘了一次公交,到了蓝雨俱乐部。蓝雨这么多年就没怎么变样子,他俩都没有太强烈的感觉,喻文州带着叶修穿过正门,上楼,去了宿舍。蓝雨的宿舍统一是密码锁,各个房间不一样,喻文州回忆了一下,轻轻地按了几个数字,门开了。
叶修跟在他后面走进来,只是好奇地四处望望,没有说话,喻文州也没出声,感觉五味杂陈得难以描摹出来。
距离这时候已经七年了,可再次踏进这个房间,却像是重复了无数次的日常活动一样自然、熟悉,仿佛他这七年也没去过别的地方,甚至这段时间从没有发生过,他不是2025年的喻文州,而依然只是2018年2月9号、还在训练营里勤奋地努力着那个少年。喻文州立刻回头看了一眼叶修,叶修还在,谢天谢地。察觉到喻文州的视线,叶修把手搭在他肩上:“特感叹,是吧?”
“你的手不要动,就这么放着。”喻文州闭上眼说道,又睁开。叶修的手一直轻轻搭在他肩上,源源不断地传来温柔的支撑。其实喻文州此时并没有什么脆弱的心态,只是非常非常感慨,这感慨里有对岁月流逝的心酸和惋惜,也有并未虚度过一天的坦然与平和,有一点重温旧梦的惆怅,还有几丝夙愿得偿的满足。他住在这间宿舍里的时候,职业圈对他而言还像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再次回来却已经若干次站到了它的顶端;那时他从未期待过自己每天研究如何去打败的人能够跟他产生什么亲密的关系,而现在却得到了对方不能更强烈的认同和欣赏,甚至是体贴的陪伴。时光没有苛待他,它给了他所有的辛苦和付出以足够分量的报偿。喻文州突然想起了早上站在嘉世走廊上想到的那个问题。如果已经知道了未来会怎样,过去的自己还会一如既往地按照既定的计划走下去么?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他会的。即使他今天的成绩没有到达这样的位置,他也会的。就像叶修经历过嘉世后来几年的沉沦,也依然毫无阴影地从一个网吧阴暗的储物间里重新开始自己的职业生涯,支撑他们走下去的并非是未来会获得什么成就的预期,而仅仅就是他们喜欢这个游戏,并且愿意为之付出努力,赌上最珍贵的年华,这么单纯的初衷而已。即使叶修不在他身边,即使他从未经历过类似于今日的回溯,即使他对将来一无所知,而前途看似无比凶险,他不也是抓紧了握在手里的那丝微茫而坚定的自信,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么。——而这个孤独的,执拗的,甚至在最开始从没有得到过什么祝福和期待的少年,这一刻正安静地坐在离他们不远的训练室里,以不输给任何人的勤奋和聪慧,一分一秒地认真书写着他的未来。
他确实应该去看看他,喻文州想。
他这时才意识到叶修始终没有出声,在他思绪激烈跳跃的时候,他一直沉默地守在他旁边。喻文州转头看了看叶修,他意外地在叶修脸上看到一个惊讶的表情。
“怎么?”喻文州问。
“我突然有种很强烈的感觉,”叶修脸色凝重地说,“在嘉世时一切都很正常,但不知道为什么,进了你的房间之后,感觉非常怪异。我确定我以前没有来过这儿,对你住的地方也没什么额外的好奇心。”他摇摇头:“先不管它,也许过一会儿就好了。你怎么样,是不是想起很多这时候的事情?”
喻文州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他的宿舍是个四人间,但这间屋子的小伙伴都很爱干净,轮流打扫得很好,房间的味道一直都是某种怡人的清洁剂香气:“嗯,尤其是这个味道,真让人怀念。好像是一个舍友经常用的洗涤用品,他们也经常买些水果回来放着,房间里一直是甜甜的。”
喻文州不出声地笑了笑:“现在我自己住,已经没办法找到当初这个香味了。”
叶修也很感慨。嘉世的训练营纪律也很严格,宿舍也有管理规定,总不至于脏乱,但也不像这个房间一样,打扫得一尘不染,让叶修都不好意思找地方坐下。
“这几个孩子后来怎样了?”
喻文州摇摇头:“没联系了,他们后来都没有出道,应该是回学校读书去了。”
“舍长是你吧?不然不可能干净到这个程度。”
“嗯。因为一直有人退营,有人进来,我们调换过几次宿舍,最后住在这里的是几个老营员了。那时候大家跟我关系已经很好,战队那边也经常会安排我一些事情,所以也就顺便担任了舍长。不过这很轻松,没什么杂务。”
叶修敏锐地注意到了他话里的信息:“你刚刚说‘那时候已经很好’,也就是说还有过一段很不好的时候。”
“这也是很合理的吧?”喻文州笑:“毕竟我的手速问题那么出名。”
“嗯。”叶修应了一声。他盯了那么多年训练营,自然知道这里面的竞争有多激烈。但话说回来,连从里面脱颖而出的能力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应付得来职业圈里的残酷搏杀。都是一群孩子,个个争强好胜,又还没有发育出完备的尊重别人的同理心,以他们单纯稚拙的荣耀价值观,更不可能看得出来喻文州的真正优势在哪里,这样一想,当时的喻文州在人群里会是怎样一个待遇,简直是肉眼可见的。但叶修也没有特别为那个时候的喻文州感到心疼,那点小挫折有什么好心疼的,不过是一个人必经的试炼而已。但不心疼不代表叶修觉得他不厉害——喻文州打开衣柜给两个人找衣服的时候叶修想了想,那个小喻文州的厉害之处不仅仅在于固执、聪慧、足够了解自己的长处和弱点,而是在他那个年龄段,就有了将舆论甚至权威强加于他的判断视若无物的坚定心志。
如果意志力也能作为一项评判标准,那么喻文州显然是圈子里在这一项上成绩最高的。所以他才能成为蓝雨的战术核心,这么多年都不会变化啊,叶修想着。喻文州翻了件衣服出来:“我觉得你穿这件好看,怎么样?”
“都行,我不挑。”叶修说着,把羽绒服脱掉。它果然瞬间消失,应该是回到了千里之外叶秋的衣柜里。叶修接过喻文州的外套,穿上,歪着头闻了下:“香的。”
喻文州有些局促:“呃,这种大件一般都是带回家,我妈妈帮我洗。”
“你说这句话的样子好像2018年的小文州。”叶修嘲笑他。
“我2018年也很大了,至少成年了。”喻文州说着,自己也换上一件大衣。还是有些小,他这几年勤于锻炼,比起少年时身材结实了不少,不过好歹还合适:“走吧,去训练营里看看。魏队这个时候已经退役了,方队还在,但今天应该没过来。不过肯定还有你的老熟人。”
“必须的,我都想到是谁了。”叶修跟在他身后。
“感觉怎么样,跟嘉世的训练营对比起来?”喻文州说。
“你们纪律比嘉世要松啊,嘉世允许正常的交流,但肯定不能放任这种家伙整天叨叨个没完,太影响人了。”叶修说着,拍了拍黄少天的肩膀:“这家伙还真是从小就这样,方世镜怎么回事,也没想着管管。”
黄少天毫无反应,继续愉悦又飞快地唠叨着一大通废话,手里流畅地操作着。坐在他左右的两个孩子也早就习惯似的置若罔闻,竟然压根儿都没受影响的样子。
“他一直以此为荣,说这也是他的武器之一。”
“这武器只怕伤敌一万自损八千吧,早就想问了,你们觉不觉得烦?”
“跟他们一样,”喻文州指指黄少天身边的孩子,“学会无视就好了。”
“这位小朋友也很眼熟嘛。”叶修早就走到另一排去,靠着桌子,侧过头看着坐在电脑前面的人,语气亲切。他捏了捏方锐的脸,又感慨又得意:“蓝雨真是为兴欣输送了一大批人才啊。”
“总共加起来也就两个,而且严格来说魏队早就退役多年,方锐那时是呼啸的。”喻文州滴水不漏地捍卫母队的尊严。
“不要误会,显然是在夸你们,蓝雨训练营和战队出身的选手基本素质都很好,这一点我是佩服的。”叶修说着,顺手摸摸郑轩的小脑袋,继续向前走,突然停下了脚步。
喻文州朝他走过去,他知道叶修看到了谁。
坐在这一排最右边角落里的喻文州。
喻文州瞬间理解了这天上午叶修的心情。
原来看到若干年前的自己感觉这么怪异,甚至第一时间涌上来的是某种剧烈的……愧疚感。这个喻文州还是少年的模样,面孔比叶秋还要稚嫩,眉宇间已经有了后来温和安静的气质,但还是太年轻了,太年轻了,让喻文州油然而生一种从他这里偷走了七年的感觉。他偷走了他的生命,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哪怕过得也算是没有辱没当初的自己,却仍然让喻文州觉得无所适从。然后就是不忍。他不忍面对这时的自己,即使不明白具体的原因。他也许应该坐到自己身边,对他说一些他听不到的话,满怀感叹地守着他看一会儿,回忆一番这个时候曾经有过的心情,但是,不可能了。
喻文州转过身,强压下剧烈的心跳,他终于想明白那种愧疚感因何而来。
他夺走了他全部的可能性。
摆在这个少年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他未来的七年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度过。就算刚刚在宿舍里他还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已经有了一个不错的未来,但此时喻文州才发现那想法错得离谱。他正在不知情地准备着开始自己的职业生涯,而喻文州已经看遍了未来七年里的每一个情节。
他注定要走上一条已经被事无巨细地勾勒好的道路,喻文州觉得,这对眼前的这个少年而言,着实有些残忍了。
他甚至想到叶修,叶修是不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他醒来之前,叶修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找到年轻时的叶秋,试着跟他取得联系?而且和自己不一样,叶秋面临的未来七年,跌宕波折到连喻文州都不愿多想,相比之下,自己和蓝雨的命运虽然不是一帆风顺,但也是始终向上的。喻文州才注意到叶修,叶修一直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喻文州意识到有点不对劲,他拍拍叶修的手臂:“老叶?”
叶修转头看了他一眼:“嗯。”
他表情很平静,甚至带点释然:“文州,我想我大概明白为什么我们会一起来到这个地方了。”
喻文州吃惊地看着他:“为什么?”
“刚在你宿舍里,我跟你说有种非常强烈的感觉,你还记得吧?”叶修说着,走到年少的喻文州身边,把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望向现在的喻文州:“刚才看到他的时候,那种感觉又出现了。非常奇怪,就像是——就像是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刻,我注定在某个时候见到这样的喻文州一面似的。就是现在了,现在就是这个时候。”叶修揉揉喻文州的头发:“好像就是,我做了这样的一个梦,顺便把你也一起拽了进来,然后我们一起来到2018年的春天,只是因为我潜意识里想看看这个时候的你是什么样子,或者也不是因为潜意识,而是冥冥之中已经注定了我要看到这个时候的你是什么样子。如果现实里看不到,就用这种方式让我看到。”
叶修朝不远处的喻文州笑了笑:“我们折腾了这么一天,从H市一直到G市,做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事,到现在我才明白,只是为了这个目的。这确实是我的梦,它是幻境也好,投影也好,都是因我而起,你会牵涉进来,也许是因为我需要你把我带进只有你知道的场景里,或者因为你——无论是哪个你,都是这件事情里最重要的当事人。见到他之前,这个心愿一直被埋藏着,见到他的时候才立刻明白,原来之前的一切,都是在等这一刻的到来。”
他俯下身,凑到喻文州耳边,轻声地说:“喻文州小朋友,你好啊。”
喻文州疑惑地转过头,望了望四周。
还是熟悉的训练室,这场景日复一日永远不会有什么变化,但是仿佛有一股极其陌生而温暖的感觉席卷过了他。他甚至觉得心跳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他抬起手放在心口,那里跳得很厉害,没有任何原因地。他很确定此时的自己非常清醒,镇定,他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异常都没有看到,但他确实感受到了。他没有办法描摹出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一刻灵光忽至,有一些绝对不会出现在现实里的东西降临于他——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只是无法控制地感觉没有休止的宽慰和喜悦,仿佛像是被来自不知何时不知何处的一个声音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他感觉自己被他注视着,被他包容着,被他无尽温柔无尽耐心地爱着……
喻文州不再试图寻找,他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只是沉静地感受,感受那个时刻像是奇迹一般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然后,潮水一般慢慢退去。
喻文州笑了笑。他在书上读到过这样的瞬间,他忘记了书里的描述,是天使还是神,亲吻或者停留,具体词汇记不清楚,大意如此。在他的人生里有过一些这样的时刻,很幸福也很美妙,但是像这么强烈的还是第一次。他愉快地回味了一下刚刚的滋味。他是个无神论者,更加倾向于美好的感觉发源自内心,不过他也感谢这样的错觉,让他相信自己一定是被某些人深深地爱着的——家人,朋友,已经遇到的,和等在未来的。十七岁的最后一天里,能有这样的体验,应该也是足够幸运的吧。
今天晚上他要回家一趟,跟爸爸妈妈一起过生日,没办法加练了,现在还是要专注一点。喻文州神情严肃起来,把手指放回键盘上,又开始了一套训练流程。
“你好像能听见我说话。”叶修揉着喻文州的头毛,对着站在面前的那个喻文州说。
喻文州现在心跳得只会比电脑前那个快一百倍:“我有两件事搞不明白。”
“嗯,你说。”
“别揉他脑袋了,再揉傻了。”喻文州忍不住阻止叶修。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你后来这么聪明就是因为我现在给你开过光。”叶修说着,还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做的也是无用功,喻文州的发型立刻恢复了本来清清爽爽的样子。
“两件事。为什么他能听到你说话?为什么叶秋能听到我说话?为什么我们反而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可是叶秋能闻到他喜欢的香烟的味道,你没发现什么吗?”
“你这是四件事。”叶修淡定地回答他,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喻文州一样奇怪。
“这是第一件事,”喻文州说,“第二件,你可以先回答我这个问题。为什么你在潜意识里会想要见到这时候的我?就算这件事是命中注定的,为什么你要见的这个人是我,不是任何一个其他的人?”
叶修笑了笑,没说话,慢悠悠地朝喻文州走过来,走到他跟前才开口:“是啊,为什么呢?你需要我把这件事说得多明白,你才能懂呢?”
喻文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叶修也不着急,继续说下去:“跟我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人是你。这是我创造的梦境,而我选择出现在它里面的人——是你。从头到尾我数次隐晦地暗示过你,但是你似乎都没有察觉到。这两件事情,你已经知道答案了,还需要我再向你解释一次么?其实你的想法我也差不多知道了,从你能听到我呼唤你名字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如果你一定要我特别明确地告诉你的话——”
叶修朝喻文州靠过来,轻轻地亲了亲他的嘴唇。
“就是这个原因。所有的事情,都是这个原因。”
其实喻文州仍然有一些疑惑没有弄明白,不过这显然不是当下最要紧的。
他敏捷地圈住叶修的肩膀,把脸凑了过去。
他们黏糊糊地亲了很久,直到两个人都呼吸急促,头晕脑胀地放开彼此。喻文州这时才有点队长失格的自责出来,他们还在训练室里,只是没有人看得到。喻文州一边调匀呼吸,一边望着叶修,叶修被他亲到眼神都变得湿漉漉的。喻文州平静了一点儿:“我还是有些问题。”
“嗯,继续说。”叶修擦了擦嘴角。
“如果你真的只是为了见到这时候的我,为什么直到来了G市之后你才意识到?”
叶修摇摇头:“这只是最终的目的之一,并不是特别强烈的执念。”他想了想,说:“我在现实里也没有太执着的一定要见到这时候的你的愿望,因为知道那不可能,不过也许就是因为没太在意,所以才被潜意识当成一个梦中的重要图景来实现了。可是一旦实现,就觉得这件事确实非常重要,2018年这一天的你,仿佛就是特意等着2025年的我过来探望一样。你还记得今天早上,我不断地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这个世界么?因为我不确定,是因为现实里我对你的感情,让我在这个梦里创造了你,还是因为某些原因,这个你是真实的,独立的。其实我现在也不知道,但能跟你对话,能跟你说清楚这件事情,”叶修微微地笑了笑,“就算醒来什么都没有留下,真正的你也压根不知道发生过什么,我也觉得没什么遗憾了。”
喻文州心里抽紧。但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可以隐瞒的,为了更好地弄清楚现在的状况,他有必要跟叶修进行最彻底的坦白:“有件事我没跟你说。”
“嗯。”叶修点点头。
“你拿出那个青蛙的时候,问我有没有经常出现在我梦里的事物。我没有告诉你实情。是你,叶修。虽然不是每次都会梦到,但是你或者你的相关内容,比如说名字,嘉世或者兴欣的信息,你用过的所有账号,出现在我梦里的频率实在太频繁,以至于有时候都意识不到,”喻文州说,“所以还有一些可能。这不一定是你的梦境,也许你是我臆想出来的才对,你的青蛙只是我在梦里给你的设定。我构建出了一个嘉世,然后设置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规则,把现实里的你和我的形象放在那里,然后引导我们慢慢地去发现它,同时推测我们的境况。我们今天上午遇到的那些人,都是我在现实里知道的嘉世过去的成员,或者是听别人讲述过的一些八卦,我由此构想出了你在嘉世可能的生活。然后你跟着我回到G市,来到蓝雨,以及见到了此时的我。——并不是你想要见到少年的喻文州,而是梦里的我希望:你想要见到我,你因为喜欢我而想见到我少年时的样子。所以你就这样做了,因为这是我的梦境,一切都听从我的导演,包括现在的你。于是你也顺理成章地跟我相互表白,甚至为了安慰我不从这个梦里醒来,欺骗我这是你的梦——叶修,有没有这种可能?”
“唔,”叶修想了想,“我不认为你有能力在梦里塑造出现在的我来,毕竟高中生能做初中的题,初中生没办法做高中的题。”
喻文州失笑:“说不定这么欠的话,也是梦里的我给你捏造出来的。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想法,是因为你还忽略了一个细节。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是出现在这一天吗?2018年2月9日这一天?你知道这一天有什么意义吗?”
叶修非常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这天是第三赛季上半赛季的最后一轮常规赛的前一天。”
“明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喻文州说,“今天是我十七岁的最后一天。”
叶修有点惊讶,他想了想:“是这样的文州,虽然我很喜欢你,现实里也是,但还没有到会去刻意关注你生日的地步……要不是经常需要填表,我连我自己生日都不怎么在意。”
“我不介意这个,”喻文州说,“但是你还记得吗?根据我们的推算,在这个世界里,等不到我到达十八岁的那一瞬,我就会醒过来。就差最后一分钟。如果是你的梦,你怎么可能设置出这么精确的时间,让它恰好错过?”
叶修真是有点吃惊:“如果是你的,那你对自己也够狠的啊,都不看一眼十八岁的自己再走?”
“也许身为造梦者的我觉得没有那个必要,”喻文州思索着说,“从那一刻起就已经成年了,就不再跟现在的自己有什么实质意义上的区别。所以这个梦境,在我少年时代结束之前停止。如果是我在设计它,很可能就是出于这种动机。”
叶修思考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有一件事我可以保证,文州。我不是你创造出来的,我对此非常清楚。所以,我对你的喜欢是真实的,这一点请你务必记得。如果当我们醒过来,你发现那个世界里的我从来没有过这样一场经历,甚至真的对你没有这种感情,你也不要忘记,”他拉住喻文州的手,用力地握紧,“这个世界的我喜欢你,不管是我熟悉的现在的你,还是还没有遇到我的那个少年。即使只能在这个世界停留一天,我也愿意跟你在一起,只和你在一起。就算他不喜欢你,你也有我的全部喜欢。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其余的事情留着你醒来之后再说吧。”
喻文州没有说话,上前把叶修紧紧地抱住。——这样的叶修怎么可能是自己创造出来的呢,他这么鲜活与生动,这么温暖而完美。可是他没办法不去猜测和恐惧,从这天早上开始获得的一切线索都慢慢地指向他最后领悟到的这个可能。喻文州静静地听着叶修身上传来的心跳,然后他听到叶修的声音:“不过我还是觉得你想多了,哪有儿子生了爸爸的道理?”
“我警告你不准再对我动手啊!”两人跟着小喻文州一起回家的时候,叶修一边揉着腰一边说。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喻文州实在太顺手了,没办法不狠狠地掐他一把。
“但你这么说倒是适当打消了我的疑虑,我梦里的叶修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来。”喻文州说。
“那说明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叶修感慨:“你不知道当年荣耀刚开不久的时候,网游里的屏蔽词基本上都是我们那帮最早的玩家贡献的。”
他们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一路跟着小喻文州回到家。
喻文州跟叶修一起坐在角落的沙发上,他微笑地看着他跟父母说着训练营里的事情,又看了些什么比赛,和俱乐部的同事一起完成了什么工作……这一段经历他还记得,其实这之后每年的生日他都记得,头一天晚上回家陪爸爸妈妈,当天回到队里和队友一起简单地庆贺,从来没有一次被遗忘,或者发生过任何让他感觉不愉快的事。他的生活一直平安顺遂,从小到大都被人友善地对待,所以即使在训练营里遭遇过一点小小的挫折,也没有对他的性格造成丝毫伤害。世界宠爱着他,而他也以最简单的善良与真诚来回应着世界。不仅如此,还有很多人,以及一位非常特殊的人等在他的未来——喻文州望着坐在桌边托腮看着电视的那个少年,他还没有见过现实里的叶修,但总有一天会遇到。他们会变成前后辈,敌人,对手,朋友,队友,甚至也许是更亲密的恋人——那是连现在的喻文州都无法断言的事情。
喻文州突然感到了些许的释怀。也许这个少年的可能性已经注定,以现在的目光回望过去,他的面前只有一条路,可那条路上无尽的悲伤与失落,欢欣和喜悦,他还没有经历,它们在等待着他,就像未来还有无尽的悲伤失落欢欣喜悦在等待着现在的自己。人生写成情节总是简略到不堪卒读,只有亲身去走一走才能痛切地感受到命运深处的滋味。他没有偷走他的可能,它尚未到来,所以他还有着全部的可能。就像现在一样,他的未来也还没有到来,如何去度过完全取决于现在的自己。那么,如果这真的只是他的一场梦,那也没有什么值得恐慌的地方,如果梦里的叶修离开了他,至少现实中的那个还在,这一次他不会再错过。
喻文州站起身,走到叶修身边坐下,拉住了叶修的手。他们的手指轻轻地交缠在一起,叶修动了动,靠在喻文州身上。他表情疲倦,奔波了一天,已经很累。他闭上眼睛,轻声问他:“几点了?”
喻文州掏出手机:“凌晨五点多。还有不到三个小时。”
“我睡一会儿。”叶修说。
“嗯,”喻文州吻了吻他的眉心,“叶修。”
“在呢。”
“那边见。”
“嗯,那边见。”
喻文州猛地睁开眼睛。
他回来了,他急速地坐起身,他回来了。梦里的一切他都清清楚楚地记着,这是梦吗?还是他过去几个小时里真实的经历?他本能地摸向枕头边,找到了自己的手机,划开,凌晨5点59分。
他的生物钟比手机还要精确。喻文州愣神的当儿,手机闹钟已经响了起来。他把它关掉,极其迅速地在脑海里回忆着过去几个小时——或者十几个小时经历的一切。不像之前做过的梦,醒来后会迅速淡去,他依然清晰地记得,无论怎么回想都清晰地记得。但糟糕的是,这确实是他的梦,不是叶修的——喻文州已经打开了通话记录,翻到叶修在苏黎世的电话号码,但拨下去的一瞬间他迟疑了。
我在干嘛?
他问自己。
我做了一个梦,印象很深刻,于是就在决赛的第二天早上,大家都还在补觉的时候,给叶修打电话?
那确实只是一个梦吧?喻文州问自己。
他迟疑地观察着房间。世邀赛的所有队员都是单间,他睡觉时喜欢开一盏小夜灯,所以看得见房间里的一切。喻文州记起了头天晚上的事情。他们夺冠了,开了一个简短的记者会,然后是庆功会,他跟很多队友合了影,包括叶修。然后叶修和他回到自己房间,讨论了一下今天出游的事情,结论是让大家睡到自然醒,出游放在明天,反正签证的时间还够。这跟梦里的大致走向相同,但是细节有出入。
然后,叶修跟他道了个晚安,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
喻文州后背全是冷汗。
没错,他从来没有失去过意识,在清醒的状态下,他永远记得过去发生过什么,即使是睡觉,他也会记得自己入睡的过程和醒来的过程,就像现在一样。
而在刚刚结束的那个梦里的最开始,他不记得。他不记得他是怎么来到那里的。
那是梦。
喻文州怔怔地下床,坐在沙发上。他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掉了。
不,不。喻文州看着手里暗下去的屏幕,突然无比果断地点了一下叶修的号码。就算是梦,也至少要验证过再说。这个时间吵醒叶修没什么,他从来不怕得罪他,叶修根本不是会为这种事情生气的人。
拨号声响了很久,喻文州固执地不肯挂掉,他的坚持起到了效果,那边传来一个睡意昏沉的声音:“文州?”
“叶修,”喻文州的声音冷静得要命,“你做梦了吗?”
——久久没有答复。喻文州听着那边的叶修模糊地哼了两声,才好不容易组织起语言似的:“你搞什么?……我们昨天是赢了啊,不是梦。”
“不,不是比赛的事。”喻文州皱起眉飞快地想了想,对了:“青蛙,你还记得青蛙吗?”
又过了好久,叶修才迷迷糊糊地对着听筒哼唧一声:“……呱。”
喻文州又着急又好笑:“你睡晕了吧?你醒一醒,回答完我这个问题就放你去睡觉。你昨天晚上有没有梦到我?”
“嗯……”叶修明显还没醒过来,只是本能地嗫嚅着。喻文州又喂了两声,叶修才醒过来一点:“梦你个大头鬼,让不让人睡觉啊老大……再这样我就投诉你了啊。”
喻文州重重地叹了口气:“睡吧。早安。”
他挂断手机,随手丢到床上,整个人深深地窝进沙发里,蜷成一个球。他此时头脑一片空白,那些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接下来要怎样,此刻他全无思路,甚至无暇感觉悲伤或者郁闷,就那么呆呆地窝在那里。等到他听到微弱的敲门声时,不知道已经过去多久了。
喻文州站起身,没什么想法地走过去开了门,一脸倦容的叶修站在门外,穿着乱七八糟的T恤和短裤,明显没睡醒的样子。叶修也是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睡迷糊了,刚想起来,但是打电话又太不正式了。”
他半闭着眼睛走上前,整个人干脆歪到喻文州身上,勉强支起手臂拍了拍他的后背:“生日快乐啊小喻队长,祝贺你成年了。”
Fin
【方叶】君君莫笑很猥琐 22
在拉剧情了,尽量早点奔现掉马吧……
根据原著,这任务做完就可以去大赛,然后被车撞
林敬言觉得现在这个抱着自己大腿求感情咨询的方锐,和以前动辄扬言要举火把烧死自己的不是一个人。看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才刚坠情海初尝情滋味呢,方锐就把骚扰自己的频率飙升到一天四五次,就踩着风火轮在上面闹海了。
林敬言觉得自己是时候给方锐捣鼓个APP,一发关键字就能自动回复那种。比如方锐一发“老林啊怎么办啊”,AI就和蔼可亲地告诉他说:“滚。”这个词算是很风度翩翩了,方锐来打扰他约会早不止一回两回,没把方锐拉黑名单都是多年的兄弟情在苦苦维系。
“你打算和她奔现吗?”林敬言不好意思地和学妹...
在拉剧情了,尽量早点奔现掉马吧……
根据原著,这任务做完就可以去大赛,然后被车撞
林敬言觉得现在这个抱着自己大腿求感情咨询的方锐,和以前动辄扬言要举火把烧死自己的不是一个人。看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才刚坠情海初尝情滋味呢,方锐就把骚扰自己的频率飙升到一天四五次,就踩着风火轮在上面闹海了。
林敬言觉得自己是时候给方锐捣鼓个APP,一发关键字就能自动回复那种。比如方锐一发“老林啊怎么办啊”,AI就和蔼可亲地告诉他说:“滚。”这个词算是很风度翩翩了,方锐来打扰他约会早不止一回两回,没把方锐拉黑名单都是多年的兄弟情在苦苦维系。
“你打算和她奔现吗?”林敬言不好意思地和学妹打了个手势,走远了几步,“还是就网络上这样,不涉及现实?”
方锐磕巴了一下:“我……还没想过这些。”
“所以我现在提醒你啊。你要是就想网恋,现在大可以表白。但是如果你想着奔现的话,就得往长远考虑。如果不是在一个城市,之后你们就会面临漫长的异地,异地情侣是很容易因为鸡毛蒜皮的误会吵架的。”
林敬言苦口婆心,方锐钦佩极了:“老林,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没两把刷子能给你当狗头军师么?”林敬言笑,“你不也是看我有点资历才来问我的?”
“有女朋友的信服力高一点。”方锐严肃,“你在我们这种少林学校都能找到学妹,我现在特别特别崇拜你。”
“我和你不一样,你们的相处不是基于现实,但我和她打游戏的时候关系已经差不多确定了。就一层窗户纸的事。”林敬言说,“所以,你最主要的还是得考虑清楚,奔现还是就网恋?你不告诉我结果,我也没办法帮你。”
方锐惆怅道:“可是就算我想奔现,也要人家肯啊。万一我上去,把人给吓跑了可怎么办?”
林敬言哈哈大笑:“那可是荣耀第一女魔头,你想她害怕?”我看只有你被她捏在手里的份。
林敬言心想,不过照顾到自家兄弟的尊严,他选择了缄默。
方锐想了想:“我还是表白吧。你不知道,我现在特别难受。要是不说出来,我真觉得自己要疯了,要炸了,练功走火入魔了,按个键盘都能把键拍到桌子上去。”
林敬言用特别慈爱的口吻感慨:“我们小方终于长大了啊。”
方锐挂完电话才发现老林这人够鸡贼的,说了半天等于啥也没说,尽给自己灌鸡汤和人生哲理了。他脸红彤彤地坐回位置上,按着两边脸颊企图降温,才刚抬起眼皮就看见屏幕里的君莫笑。
这个在林敬言口中被称作混世女魔头的家伙,就那样站在原地等他,与蓊郁的草木融为一体,墨色的长发迎风飘扬。方锐和她在一起太久了,看惯了这身花里胡哨的搭配,街上一身时装穿搭的女孩们不知何时便面目模糊起来,不如君莫笑万分之一闪烁。
即使明知道数据库堆出来的五官脸颊就像海市蜃楼一般虚妄不实,屏幕后面的操作者可能是个又黑又胖的女孩儿,方锐还是抑制不住心中悸动。本来就不安分的心脏这会儿更是跟要造反似的,打算揭竿起义,不甘心就这样被躯壳束缚。于是在胸膛凿壁穿孔,随时准备蹦出来。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方锐想,他要创造出一个更合适的机会,把自己这个怦怦乱跳的小心脏缠绕丝带蝴蝶结,端送到君莫笑手上。
【队伍】海无量:我回来了!现在剧情是不是已经到尾声了?
【队伍】君莫笑:打到观音像之后攻略就断了,具体不太清楚。
【队伍】海无量:都有动画了,感觉怎么也该到尾声了吧。
方锐挺怕再来又碰到什么乱七八糟惹人抓狂的任务,之前那观音像就是在地堡迷宫里找个什么信物,图大绕弯儿不说,最后还来个皮糙肉厚的观音boss。Boss属性倒不逆天,属于五人小副本里的标配,但这可是二人世界的夫妻本!寥寥能撑到这关的小情侣们都被观音像狠狠蹂躏,所以攻略到此也就没有再更新。
毕竟给出的奖励都是空头支票,大家翘首以盼等了半天也没见有人先吃着螃蟹,就不愿意再往这上面耗费时间了。更何况荣耀里玩法那么多,何必跟这蛋疼的任务打交道呢?
方锐一边想着一边跟着去了下一个点。然而这次的坐标有点儿奇怪,他们分明已经不偏不倚地踩到位置了,可是四面八方空空荡荡,一声叹息都能引出万千回音,怎么看都不像要发生剧情的样子。
方锐转着方向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脖颈有要落枕的趋势。
【队伍】海无量:任务坐标怎么那么奇怪?这是在哪里?
【队伍】海无量:天上也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队伍】君莫笑:天上没有,那就是在下面。
君莫笑将千机伞化作战矛态,朝地下刺去。方锐本来有点儿半信半疑,但转念一想这策划的尿性,觉得也不是毫无可能。果然君莫笑再点了几下,大地便震撼起来,又是一段土块碎石噼里啪啦往下掉的动画,进度条一载,眼前便是一个新的场景。
方锐特别想竖起大拇指说一句:“老姐,稳。”但自从把君莫笑当心上人来看以后他就越来越不好说这些骚话,于是换了个特别文质彬彬的说法:“好厉害。”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方锐又戳了几下回车,发现聊天框黑了,一段话像吃东西被哽住了似的,怎么也发不出去。他冷汗都流下来了,对自己运气本来也没什么自信,很自然地就想是电脑坏了,脑子里蹦出来为了修理电脑,之后几个月都要吃土还贷求林敬言救济的日子。
他不死心,又挪了挪鼠标,这会儿屏幕上连快捷键都没了,耳机里倒是不甘示弱地传出一声呻吟,整个画面和得了脑震荡似的,都是重叠和幻影,荣耀画面做得太逼真,方锐觉得自己快吐了。
小企鹅被戳了一下,方锐打开菜单栏,惊喜地发现还能正常接收消息。
君莫笑:你现在屏幕是不是不受控制了?
方方正正:啊,是啊,屏幕一片黑的,就有点声音,你也是这样?
君莫笑:嗯,不过我这里亮一点,还是有环境的。
方锐这下确定了,这就是游戏公司令人窒息的操作,他的小笔记本健康的就像楼下整天沉迷广场舞的老太,硬朗得不行,能再坚挺地运转十几年。
方方正正:是地图吗?认不认得出是在哪里?
君莫笑:有点熟,感觉是我们做任务时候走过的地图。
方方正正:哪张?我现在快变成荣耀地图的人肉导航仪了,地上哪里多长了片叶子我都能看出来。
君莫笑:好像是情人湖。
君莫笑:我感觉现在角色状态不太对,也不像是要触发剧情。我操作试试。
方锐也听着试了试脸滚键盘,发现确实有些违和感,或许是第一视角的原因,总觉得角色有些笨拙。方锐再试探着按了按键盘,除了上下左右跳和互动键,其他都像拿羽毛挠霍金脚底心——毫无反应。
方锐挺感慨的,玩了这么多年游戏他还是第一次试着个做个普通人,没武力值也没武功,在游戏里就跟个木武童似的,就一双眼睛和两只耳朵能与这世界进行互动。
君莫笑:我刚走到湖边上看了看,这里好像是剧情内,情人湖一个人都没有。
君莫笑:还有我刚刚在水边照了一下,开了一段小剧情。
说完她发来一张截图。湖面中的男子五官隽秀,连波澜不惊的湖水都要为之泛起涟漪。不是来自君莫笑,也不是海无量的脸型数据,却跳脱出了一个NPC惯有的冷淡,碧色的湖水也漾不开愁容。
方方正正:???这是怎么回事??
君莫笑:要是我没想错的话,这大概是夫妻任务最后一环了。
【黄喻|叶喻】在我之前,在你之后-53
*失忆,狗血,三角,结局1v1 HE
Warning:有非常非常狗血的三角关系,即一个角色和另外两个角色同时存在恋爱关系的情节,纯食不要看,喜欢从一而终情节的不要看,全员gay世界观的不要看,慎入!慎入!!
本章Warning:叶未出场
53、
年轻的时候,海誓山盟就是永远,三年五载就是一辈子。
喻文州曾经认真思考过会和黄少天走到哪一步。国内环境严苛,可能他们必须要一直隐瞒下去,甚至在国外领证然后回来继续扮演最好的朋友,甚至在将来万一的时候还要祝福对方和绯闻对象相亲相爱。他们太热爱荣耀了,爱着而无法离开,相较之下,个人的感情生活就是必须的交换代价。
在快乐的时候是想象不到悲伤从...
*失忆,狗血,三角,结局1v1 HE
Warning:有非常非常狗血的三角关系,即一个角色和另外两个角色同时存在恋爱关系的情节,纯食不要看,喜欢从一而终情节的不要看,全员gay世界观的不要看,慎入!慎入!!
本章Warning:叶未出场
53、
年轻的时候,海誓山盟就是永远,三年五载就是一辈子。
喻文州曾经认真思考过会和黄少天走到哪一步。国内环境严苛,可能他们必须要一直隐瞒下去,甚至在国外领证然后回来继续扮演最好的朋友,甚至在将来万一的时候还要祝福对方和绯闻对象相亲相爱。他们太热爱荣耀了,爱着而无法离开,相较之下,个人的感情生活就是必须的交换代价。
在快乐的时候是想象不到悲伤从天而降的。尽管这个世界上每天有那么多的恋人终止关系,有的生离,因为婆媳关系、第三者插足、贫贱夫妻百事哀、三观不合等等,或者根本就是无疾而终;有的死别,因为疾病、战争、意外,或者不可抗力。然而他和黄少天的情形不同于任何一种,黄少天还好好的活着,却忘了他们的关系,对黄少天来说,从来没和他谈过恋爱,他就这样活生生的被分手了。
喻文州家里是开连锁餐饮的,小时候曾看见过自家的大厨把新鲜活鲤鱼去鳞后放进锅里炸,起锅时鱼身金黄酥烂,鱼嘴还一张一翕。这一幕在幼小的喻文州心里留下了极其深刻的恐怖印象。在黄少天失忆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喻文州都觉得自己好像那条被端上餐桌的鱼。
后来,黄少天和刘芷妤漫天的绯闻犹如台风席卷而来,他在人前尽力的克制,晚上却几乎都无法入睡。他不是会找人倾诉心事的人,实际上也无人可以倾诉。
爱情来时予取予求,走时也绝不会理睬你是否一无所有。
他原本以为将会带着26岁的黄少天的记忆孤独的走下去,但现在17岁的黄少天拿出这对戒指告诉他,有人曾爱他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都捧在手心里送给他、这一生决定就是他,不做他想。
他一直想忽略想隐藏的伤口就这样被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他仍然是那条被端上餐桌的鱼,已经快死了,还苦捱着喘息求存。
黄少天把攥着戒指盒、憋得喘不过气还拼命忍耐不让自己哭出声的喻文州抱进了怀里。喻文州抵着他的肩膀终于哭了出来。这抗拒的姿势让黄少天难过,但他还是不肯松手。喻文州几番挣扎都没能挣脱,忽然爆发,哭声大得让黄少天揪心。他更紧的拥抱住对方,心口相贴,耳鬓厮磨,喻文州的眼泪沾湿了他的脸。
黄少天在这场让他说不出话的恸哭中感受到了喻文州的绝望。他是喻文州的心之所系爱之所向,外面的消息纷纷扬扬,喻文州要离开蓝雨去兴欣;但在他怀里,喻文州却哭得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一直以来,他都能如此轻易的摆布喻文州的喜怒:他和刘芷妤关系暧昧,喻文州强颜欢笑;他对喻文州只要小小的撒个娇,喻文州立刻对他和颜悦色。叶修曾经对他说,喜欢一个人是根本藏不住的,如果他有心去接纳,他早就应该看出喻文州是多么的喜欢他。
喻文州的情绪渐渐平复,但整个人还在他怀里倔强的紧绷着,不肯松懈。他侧过头,轻吻他的耳朵。喻文州就像一尾活鱼一样弹了一下。他更紧的抱住他,吻过他发烫的眼睑和鼻子,含住他的唇。
这是17岁的黄少天的初吻,怀里的人哭得狼狈不堪,死命的攥着26岁的黄少天送的戒指,就像抓住洪水里一块腐朽的木板。黄少天逐渐加深这个吻,他莫名的娴熟,就好像曾经吻过千百遍。舌尖沿着唇瓣的滑动,轻咬,津液交接,吮吸,喻文州从喉咙里轻轻哼出来,他停下亲吻,两人额头相抵呼吸缠绵。
喻文州在他的亲吻里柔顺下来,梗在身体里的那股力量也放松了。黄少天这才放开他,两人四目相对。喻文州看了他一阵,又一次低头避开了目光接触。
“对不起,”他说,“今天我没有控制好情绪,很对不起。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做出让你为难的事情的。”
他说着,边往后挪,黄少天一把抓住他。
“我不是说我知道我们是恋人吗?”
喻文州认真的抬头看他。
“你说你一直都知道我们之前的关系,但你还是选择了和女孩子谈恋爱,这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他微微一笑,虽然哭红了的眼睛削减了气势,但他确实真的镇静下来了,“我知道你17岁的时候是直的,这也是我一直没有跟你表明关系的原因:你会弯了是一个偶然事件,现在没有同样的条件让你再弯一次了。你不用有负担,在我心里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不会纠缠你的。”
黄少天默默的掏手机,解开锁屏,放到喻文州眼皮子底下。
“我之前跟你说我没有和刘芷妤谈恋爱、我们微信聊的内容都是我喜欢你,你不相信。我当时没有顾虑你的心情,责任在我。但是现在既然我们都说开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看看那天我和她的聊天记录?”
手机屏幕是和刘芷妤的微信聊天界面,最后通信的时间是全明星第一天的晚上。
喻文州曾经对叶修说,他后悔当时没看他们的聊天记录。现在这份记录就在他面前,最后条是黄少天发出的。
他说,我今天特别高兴。我想,我喜欢他。
已经没有必要看更多的内容了。黄少天又解释说:“那天晚上是我和她最后一次见面,她说和偶像认识这么久,一个拥抱也没有。我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是又觉得不忍心,结果就被拍下来了。”
喻文州无声的攥紧了戒指盒。
“所以,”黄少天握住喻文州受过伤的右手,“从来都没有她,自始至终都只有你。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在黄少天的预想里,最好的情形就是,他们说开了所有事情,尽释前嫌,相亲相爱就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矛盾。但喻文州听到他的表白,却居然没有明显的高兴,只是神色复杂的对他笑了笑。
他大致已经明白了,心慢慢的沉下去。他把喻文州拉近了些,逼视着他,问:“你已经和叶修睡过了吗?”
喻文州的目光一瞬间想要逃避,但还是被惊人的毅力定住,他脸上的表情像放慢了的电影画面一般,从略带惊恐扭转成一个苍白的微笑。
“少天,你为什么这么想?”
挂着苍白微笑的喻文州虚张声势。黄少天冷眼旁观着这虚弱的抵抗,步步逼近。
“我又不是瞎子,他对你的态度,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喻文州不再说话了。
在被背叛的失落感的支配下,黄少天对已经被他逼到死角的喻文州放出了大招。
“你们表面上说是去度假,其实每天都在滚床单吧?”残忍的话一旦开口就停不下来,“你跟那个黄少天在一起四年,他都准备向你求婚了!但是这才几个月,你就跟别人在一起了!”
TBC
大概还要写两章这一幕才会结束
这一章可以给个副标题:机会主义者黄少天
但是我们都知道,谈恋爱不是辩论赛
圣经里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所以这个故事还没那么快结束。
我昨天捋了一下后面的提纲,发现我之前错估了文章的进度,目前这个状况才到剧情的三分之二。再加上已经确定好的两个番外,整篇文章又往15W以上走了
谢谢各位体谅我的话痨
白醋
不多打tag啦,主要是叶王,什么王都有点儿
但BYG是友情向
-
王杰希临睡前接到来自广州的电话,因多年来深受其害,眼皮狠跳了跳,第二眼看清楚名字,转而抬了抬眉毛。
——喻文州。
他与这位朋友一向互相稳坐心友宝座,此刻对这个电话的内容有七成猜测。喻文州手速原因,职业生涯注定比他们都长,剑与诅咒那把剑,总归要有几年归卢瀚文举着。黄少天早说好本赛季末退役,事情越来越逼近的这个时间点,估计他也难得踌躇,翻半天通讯录,跨过大半中国找个人讲话。
果不其然,接起来那头照旧礼数周全:给嘿,打扰你睡觉吗?给嘿说:没睡。其实这句是废话,喻文州知道他睡觉一定是手机静音的,传闻王杰希被人吵醒会打把式。既然电...
不多打tag啦,主要是叶王,什么王都有点儿
但BYG是友情向
-
王杰希临睡前接到来自广州的电话,因多年来深受其害,眼皮狠跳了跳,第二眼看清楚名字,转而抬了抬眉毛。
——喻文州。
他与这位朋友一向互相稳坐心友宝座,此刻对这个电话的内容有七成猜测。喻文州手速原因,职业生涯注定比他们都长,剑与诅咒那把剑,总归要有几年归卢瀚文举着。黄少天早说好本赛季末退役,事情越来越逼近的这个时间点,估计他也难得踌躇,翻半天通讯录,跨过大半中国找个人讲话。
果不其然,接起来那头照旧礼数周全:给嘿,打扰你睡觉吗?给嘿说:没睡。其实这句是废话,喻文州知道他睡觉一定是手机静音的,传闻王杰希被人吵醒会打把式。既然电话通了,他也就单刀直入:“其实我打来就是想问个问题,当初防风换人你什么感觉?”
王杰希对答如流,仿佛参加总统选举:“柏清早先还不够成熟,在团队里发挥的作用基本仅限于治疗,所以差别还是挺大的,有点不习惯。他那时候用冬虫夏草倒更溜一些,现在你也看到了,全明星基本稳的。”
喻文州苦笑:“王队,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他又在各种称呼间切换自如了。王杰希把一百年前的心情翻出来品尝了半天,诚恳地说:“真的只是这样,没什么感觉,你到点儿就知道了,不过小卢已经很好,你们不会出现过渡时间不够的情况。”他顿了顿,又说,“讲真的吧,咱俩情况不一样,我这儿主要体现在没人跟我抬杠了,你呢,可能会觉得特别安静,整个蓝雨都很安静。”
“是我有点矫情。”喻文州说。
“不会,正常的。你是什么人,放心吧,你难过得肝肠寸断也不会影响场上状态。”王杰希试图安慰他,他这人安慰起别人来巨大一个钢铁直男,“要不我陪你竞技场玩玩。”
“大半夜的,放过我吧。”
“王不留行下赛季也一样换人,没见你多么关心。”
“敌人和队友怎么比。”那头笑了笑,心情听起来好一些,“你早点睡吧,替我问叶神好。”
“他家里有事儿不在。”
“独守空闺?”喻文州来了兴致,“建议你看看荣耀论坛八卦版,当睡前杀时间了。”
“好。”王杰希说,“掰掰,季后赛见。”
他说情况不一样,是真的不一样,王杰希当时是有点儿喜欢方士谦的,喜欢的时间还不短。方士谦这么欠打一个人,频频造次,他没有真的生过气。印象好转得很快,有一回他去训练室拿落下的外套,方士谦还在偷摸加练,玩转两个职业不是开玩笑的事,微草副队抬起头来看他,眼睛发红像一个兔子,王杰希从口袋里掏出滴眼液放在他桌上,心里不知道多跳一下还是少跳一下。回忆起那段艰难时光,他光记得三赛季末方士谦一截潮湿颓丧的后脖颈,像洗净的藕。魔术师跟团队脱节严重,季后赛输得惨烈,这次方士谦没说他,没转头,挺直着背一言不发,小王坐那儿等着副队抬杠,始终等不来,心中反倒更憋闷一点,想扑上去咬。再后来拿了冠军也想过告白,我说到做到了,你能给我奖励吗?台词多么热血又水到渠成,到底还是没有说。
第七赛季他完全放弃了,心如止水,方士谦背着一个大大的包离开,跟大家摆摆手。袁柏清抱着师父,哭得头都没了,后来好几年,防风和冬虫夏草没有常常抡着十字架帮魔道学者打人。
为什么喜欢他,不知道。这样反而是真正的喜欢吗,不一定。
王杰希打开荣耀八卦版,就见自己前两天和叶修一起逛超市的照片赫然刷了满屏,举止很亲密,他戴个黑框眼镜,叶修凑过来,越过他拿上层的薯片,鼻尖几乎要抵上,他被逼得扶了一下货架(可记忆里那片区域是没人的),买完东西他们拎着袋子出门,上了王杰希的草绿色小电瓶,叶修在后座抱他的腰,自然而然,好像他的胳膊天生长在那儿——照片里画了个红圈,圈出叶修罪恶的小手。王杰希挨个图片点了保存,心里十分平静,只要没打啵,也没被拍到买套子,一切都是捕风捉影。
隔天在微草,气氛格外凝重。肖云出现了第八百次失误,王杰希点名让他过来,教育一番。肖云心不在焉,他语气更重了一点,微草的战法突然说,队长,咱们能出去谈谈吗。
王杰希愣住,点点头。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差点事。”肖云抵墙根站着,不看他,攥着拳头。
微草四处买战法的事他一直心中清明,憋着一口气,此刻眼眶通红,看起来像要哭了。王杰希没什么表情,犹豫着把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不置可否,简短地说:“继续加油吧。”
“队长。”肖云抬头喊他,“队长。”
“嗯?”
“那个,就是……叶神,他真是你相好的吗?”
“……是。”王杰希会错意,声音一下变得冷硬非常,“你如果介意这个,就当不知道吧。”
“我不介意,不介意……我就是问问。”肖云勉强笑了笑,面上很窘迫,不知所措,还很有几分茫然的受伤。他可能为队长一直想要个一叶之秋亲传战法而感到懊丧,此刻或许也怀疑王杰希徇了私情,但也不该是这个脸色。王杰希脑海里出现一个隐约的猜测,被他立刻否认了,依然萦绕在那里。换句话说即使他思考到这一步,也只能装不知道。
“少看点八卦版面,晚上早点休息。回来训练吧。”他说,转身走了。
肖云被剩在原地,他一向有点儿爱给自己的错误找理由,下意识辩解,这也是王杰希觉得他差点事的地方。这下却没什么好找了,有些感情永远无法宣之于口,他盯着王杰希的背影,曾假设过半分钟前他说“不是”,就鼓起勇气做些出格的事儿,被打也值了。其实王杰希说不是,他可能还是迈不出腿伸不出手。不会有结果的。肖云不是亲传储君高英杰,也不是唯一的女孩儿柳非,一向没什么撒娇资格,他训练营小霸王,再拽得二五八万,也不敢在王杰希面前任性吸引注意——这事儿敢做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
可他也实实在在呆了六年的微草了,王杰希有朝一日回想荣耀十年,很多时候他都在,不管这个人看到战斗法师先想的是谁,肖云想,我总还是微草的战法,也挺不赖的。他真心实意笑了,晃晃脑袋,回训练室去。
晚饭前大家围成一团,王杰希开了季后赛动员会,例行演讲一番,末尾大打热血感情牌:我的最后一个冠军,我们一起去拿吧!孩子们热泪盈眶,嗷嗷说好。
他习惯宿舍和家两头住,收拾战术资料的时候碰翻了可乐,袖子有点脏,干脆在宿舍洗了澡。没成想许斌一道跟了来,就在他房门口席地一坐,那架势要磨到地老天荒。
王杰希收拾完东西,抱着资料开门,吓了一跳,许斌站起来,目光真诚。他心想怎么几把回事,难道这里是ABO世界,我今天突然成为世界上唯一的Omega。
“队长,英杰的性格不太会说这个话,我会让你放心的。”许斌抵着门说,一副壮士断腕的表情,“我会照顾好微草的大家。”
“我还没……”我还没死。
许斌把手放上他肩膀,又说:“最后一个冠军,一起去拿吧。”王杰希点点头,知道这私下承诺跟动员会又是不同的意思。
他回家前接了方士谦一个越洋电话。这儿跟南半球没什么时差,他倒车入库,车内冷气很足,五月入夏,外面就是逼人变异的高温。方士谦那头是冬天,他说自己坐在暖气片旁边。寒暄扯皮几句,突然问,王杰希,你过得好吗?一派前任语气。王杰希有点想笑:你知道了就直说吧。方士谦松了口气,直抒胸臆:“真的吓死我,以前也不知道你喜欢男的,我靠你是不是兄弟,这么大事也不告诉我,不过为什么是叶秋啊?”
他还没改过来用惯的称呼,这个名字对王杰希来说早成了弟弟,此刻从方士谦嘴里说出来,指向叶修,裹挟一场前朝遗梦。
“叶修。”他不知道在坚持什么,纠正道。
“忘了忘了,后来都没见,叫不惯。”
“我们都在北京,有几回一起住,就这么在一起了,也没什么原因。叶修——他挺好的。”
“是挺好,”方士谦说,“就有点儿贱,王杰希你可别吃亏啊。”
“我能吃什么亏。”
“比如说他都退役了你就让他洗碗,你那破手容易长冻疮,你少洗。”
“我这儿是夏天。”
“反正早晚会到冬天吧。”
这么扯了十几个来回,方士谦说:你俩有空可以来我这儿旅游啊,我现在做菜老牛逼了。王杰希从善如流说好,o的k。收了线他打开车窗,决定多坐一会儿再上楼。他可能会去赴约也可能不会,世界上没有特别绝对的事。
手机叮了一下,叶修给他发短信:老王你带瓶白醋回来,我学了一个赛螃蟹。叶修有了手机还是非常不喜欢打电话,他可能有打电话恐惧症。
王杰希回了个好,从车库里出来就走去小区超市,在调味品区挑挑拣拣。赛螃蟹这个东西,他依稀听谁讲过,是把鸡蛋做出逼真蟹黄味道。他想,叶修什么毛病啊,买螃蟹不就好了吗?
开门的时候叶修正坐着小板凳在厨房里择菜,一双手薄薄的,混在一把水葱里面。王杰希拎着白醋放进厨房,看到他伸手拿滤水小筐,十片指腹被借走了水份,皱巴巴的,心里产生一点不知道什么感受,奇异地在空气里攒动。
“回来啦,”叶修手上没停,招呼道,“来来来老王,你能不能点个烟放我嘴里。”
王杰希嘁了一声,还是转身从客厅拿东西,叼自己嘴里点了,半生不熟夹手上,他蹲下来,趴到叶修背上去,伸给这人吸了半口又拿开了。叶修此前尝试过戒烟,阵仗像戒.毒,实在没法成功,也只减了量而已。
“靠,就半口,你是不是人?”叶修拿手上的残余的水甩他,甩的动作是克制的,其实生怕弄到他眼睛。
“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王杰希问。
叶修一愣:“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想问。”
“我想想吧,挺早就喜欢你了,七赛季之前。”叶修说,“但是还好没说,我自己一堆烂事,即使那时候表白在一起了,可能顾不上你,虽然你在不在意都两说吧,但我想了想,还是庆幸没有开始得太早。”
“怎么都行,挺好的。”王杰希答。
“我有点觉得你根本不爱我,一口烟都不给。”叶修说,他用手背把刘海抹到脑袋上,又放下来。他从前目光锐利,知道王杰希是喜欢方士谦的,现在是否余情未了不得而知,总之他不太提这事(当然)。时间真的盖过很多东西,你会莫名其妙喜欢一个人,事后怀疑是否是真的喜欢。虽然有点儿对不起老方,叶修想,他希望王杰希能从心里否认这事,反正老方从头到尾也不知情。
王杰希犹豫一会儿。“你猜怎么着,你说出这句话,我才发现。”
“发现什么?”
“我爱你。”王杰希补完了话,仿佛故意把这三个字单单拆开来讲给他听。叶修听完笑一笑,说那谢谢你。烟又送他嘴边来,他叼住,像个咬钩的鱼。他们都不是把爱挂嘴边的人,从天而降一场超出预期的谈话,叶修额外得了一句我爱你,心情不错,继续择菜。他可能信了也可能没信,世界上没有特别绝对的事。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