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十八岁的情人节
*澈汉only
*2.2W+ 非常规校园恋爱
种一棵树最好的时机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
01
操场上的哨子声又一次响起的时候,耳边那种混沌嘈杂的声音突然又清明了许多。
待坐在操场边椅子上的那个清秀男生再次睁开眼睛时,才发觉临近正午的阳光刺得实在有些难以睁开眼,橡胶味和草味灌入鼻腔的同时他尝试寻回一些精神头,可还没完全恢复过来便听见有人大喊一声:“小心!”
篮球正面朝他撞击过来的时候四肢还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闭上了眼的人却没感受到意料之内的冲击。
嘭的声音响起后他才发现有人在他面前用手臂挡开了不长眼的篮球...
*澈汉only
*2.2W+ 非常规校园恋爱
种一棵树最好的时机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
01
操场上的哨子声又一次响起的时候,耳边那种混沌嘈杂的声音突然又清明了许多。
待坐在操场边椅子上的那个清秀男生再次睁开眼睛时,才发觉临近正午的阳光刺得实在有些难以睁开眼,橡胶味和草味灌入鼻腔的同时他尝试寻回一些精神头,可还没完全恢复过来便听见有人大喊一声:“小心!”
篮球正面朝他撞击过来的时候四肢还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闭上了眼的人却没感受到意料之内的冲击。
嘭的声音响起后他才发现有人在他面前用手臂挡开了不长眼的篮球,球场上的男生一个劲儿的道歉,眼前人也没说什么便把球抛了回去,顺便拒绝了对方拉他们一起上球场凑数的邀约,而是蹲在他面前望向了他的眼睛:
“净汉...”他听见那人喊他的名字。
“哪里不舒服吗?这几天感觉你好不对劲...”
那人在他身前蹲下身仰视他的时候,能够清晰地看见微微皱在一起的漂亮五官。尽管十年间他几乎要将这人的睫毛有多少根都数清,但朝夕相处的爱人就这样以年轻十岁的模样出现,还是让他感到有些不习惯。
印象中这人在高三时是少去了理发店,难怪刘海长得有些扎眼睛。尹净汉分神的时候还不忘在心里将他们后来养的那只小白狗拿来和他的爸爸比较。
真的好像哦,他在心里小声说。
所以根本招架不住啊。
想到这里他又轻轻叹了口气,毕竟换了谁都很难接受在一朝睁眼时,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年前这种事情吧。
见他没有回应,蹲在他身前的人又轻轻勾了勾他的手指,肌肤相触的瞬间他才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不着痕迹地躲开,然后轻轻喊了下那人的名字:
“胜澈哩...”
“嗯?”崔胜澈这才被转移了视线,又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回去,认真地和他对视。
“我是想说,这里有点晒,我想先回教室了。”
“要我陪你回去吗?”
站起身来的同时,尹净汉轻轻将那人的双手摁下去,整套动作因为家里养了小狗而熟练自然,大概崔胜澈也想不到自己这几年来用于训练亲女儿的方式会被用在十年前的自己身上吧。想到这里他又没忍住笑了笑。
转过身对那人说:“去打球吧。”说完才头也不回地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回去。
尹净汉不得不感慨,还好高中时期的自己是个认真读书的学生,老师会对他格外宽容,一两次体育课上翘课回教室自习并不会被责备。这也是半天下来他的第一个独处空间,让他终于有时间静下来,认真捋清楚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早上睁开眼的时候房间里的布局明显不同,意味着他并不是在和崔胜澈同住的那栋高层公寓里醒来,想去摸手机的时候才发现款式停留在巴掌大小的苹果4代机,尝试解锁时才想起当时的手机款式甚至不支持面容或指纹解锁的方式,没等他输入四位数的密码解开锁屏,门外传来带些稚嫩的女声:“哥哥再不起来要迟到啦!”
尹净汉这才觉得又昏又痛的头脑稍微缓过来一些,再次平躺下去的时候他强迫自己合上眼,然而只在两分钟后,门外又传来妹妹熟悉的声音,睁眼看到天花板上的吊灯,四个灯泡里有一个坏了,他当时觉得卧室灯暗一点舒服,就一直也懒得找管家换。
也是这样他才明白过来,现在只能接受这个现实,是他回到了十年前的,他自己的家。
在洗手间洗漱时习惯性地想去挤一点抗氧化的精华霜,却忽然反应过来十年前的他自己似乎根本不需要用到这样的产品。镜子里的他的五官看上去和十年后差异不大,就是脸好像要圆一些,头发要短一些,除此之外细纹、皱纹都没有留下一点点痕迹。
吃早饭的时候坐在对面的秀彬倒是看了他好几眼,说感觉他今天有些心不在焉的。尹净汉唯有在心里苦笑,但凡任何人遇到了和他一样的事情都很难不觉得灵魂脱壳。
一早上从起床开始就摸不清思绪的结果就是他上午的课也上得浑浑噩噩,直到时针指到11点。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没记错的话这节课是全年级一起进行,也就意味着在他隔壁班级的崔胜澈也会一起。
想到这里尹净汉又没忍住叹了口气。
毕竟他现在还没有想好应该如何去面对这位数十年间,和他亲密又暧昧,却尴尬而不挑明的同床人。
同床人,这是尹净汉能想到的,对他们这段关系最合适的诠释。
以让人意外又似赌气般的告白开始,到被父母告知和对方家长早已达成的商业联姻作为续章,怎么想都会让人觉得他和崔胜澈之间的故事有些狗血过了头。
十年期间他们的婚姻关系让他觉得甜蜜又负担。尹净汉无法否认崔胜澈是一个方方面面都挑不出差错的结婚对象,对他体贴入微了解他的所有作息习惯和饮食偏好,特殊纪念日总是会准备礼物,平日里也时常接送他上下班;抛开以上这些,还是一个和他极为合拍的好床伴。这让他在无数个瞬间都萌生出,如果可以就这样和崔胜澈不明不白、稀里糊涂的过一辈子也很不错,这样的自私念头。
可是伴随他们的婚姻走到第七年,离那纸婚约上约定好的日期越来越接近时,尹净汉终于反应过来之前的这些让他沉浸又快乐的日子就像虚无缥缈的泡泡,马上到了要被戳破的时候。
也不是没幻想过,对方说不定和他一样,即便这段婚姻关系开始得有些不明不白,但仍不希望他就这样结束;只是真到了幻想被戳破的时候,心脏传来的钝痛还是比他想象的要持久且难以忍受。
尹净汉觉得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崔胜澈那天那个严肃的神情。那天他们明明还一起吃了晚餐,回家的路上是崔胜澈开的车,还有三个红绿灯口就要开到他们家的小区,而他们在一个红灯前停了下来。
然后崔胜澈转过头来,认真地对他说:
“净汉呐,两周后我们得去律师楼办离婚手续,你记得吧。”
要怎么形容当时的心情呢?
尹净汉一度以为自己真到了那一刻会忍不住哭出来,或者是腿软得站不稳,但万幸的是这些都没有发生。再开口的时候他的声线甚至都没有发抖,听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他只说:“好啊。”
平静得像回答对方问他明晚去吃街尾那家私房菜好不好一样。
只是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无论怎么裹紧被子都觉得不够暖。和他共享一张大床的人此刻呼吸已经变得平稳,尹净汉却只觉整颗心脏都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意裹挟,枕巾变得湿凉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已经错过了可以问出为什么的最佳时机。
那之后的几天崔胜澈似乎都在装没事人,还是送他上班下班,甚至晚上他们还可以心猿意马的来一两发,只是那天崔胜澈又要吻上来的时候,尹净汉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猛地将人推开。像是在那个瞬间才意识到这十年间他们接了多少次说不清楚的吻,如今连婚姻都只剩下个位数的倒计时,就像最后一块遮羞布要被掀开一样,他们终于不能再这样不清不楚下去了。
只是那天为什么崔胜澈被推开时显得那样委屈,尹净汉实在没力气去想。
那之后的几天他都找了借口应酬到很晚,晚上顺势就睡在客卧,倒是省去了很多沟通成本。明明是想做个体面的告别,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可耻但有效的方式直接逃避过去。
直到他们终于要去办离婚手续的那一天。
那天上午还是正常上班,他们约了律师下午三点碰面,所以是各自开车赶去律师楼的。
一路上尹净汉以为自己应该不会再丢脸的掉眼泪,不成想才开出两公里路,视线就逐渐变得模糊,好像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在这十年间,不对,是更早,是和崔胜澈从小到大在花园里打闹的时候、一起去打球的时候、那人每次在有人说闲话时都将他护在身侧的时候,他就把喜欢崔胜澈当成了人生的一部分。
原本想把这段不明不白的婚约当作偷来的礼物,在结束的时候很酷的松手,很酷地说以后再也不要喜欢崔胜澈了,可在婚姻倒计时的最后几个小时里,尹净汉终于意识到,这一切都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容易做到。
起了雾的天气让路口的能见度本就变得很差,加上此时此刻他的眼泪像怎么都擦不干净似的,只是狼狈的往下掉,终于意识到这样驾驶太过不安全的时候他决定在下个路口先靠边停下来休息一下。
只是交通灯刚转绿,他才踩下油门便听见右侧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再想将方向盘用力左打时却有些闪避不及,耳旁传来的撞击声和五脏六腑因冲力而感受到的钝痛几乎在同一时间传来,视线很快就变得更加模糊,他就此失去了意识。
02
再一睁眼的时候是被下课铃声吵醒,整个教室里仍是只有他一个人,毕竟于课业繁重的高中生而言,能下楼透风而不是面对一堆讨人厌的辅导册和试卷的体育课时间格外宝贵,大多数人都宁愿在楼下逛久一些,或者直接去吃午餐。按照以前崔胜澈的习惯,他应该会在一下课的时候就冲去食堂占好窗边的位置,或者先一步去石锅拌饭的窗口排队,毕竟那边一向很多人。
可就在尹净汉顾着发呆时有人走到他旁边敲了敲桌子。
抬头看到的便是他认定了此刻应该出现在饭堂的崔胜澈。那人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发生什么很不好的事情一样,连带着他也有些紧张起来。
“怎么了?”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尹净汉当即想否认,可没吃够早餐又费尽心神地想了这么多,着实让他消耗掉了太多体力,此时已经因为轻微的低血糖而开始头晕。他猜测这会他的脸色应该也好看不到哪里去,索性也懒得隐瞒,只是乖乖冲着崔胜澈点头道:“有一点。”
随后眼前人便露出了那副他再熟悉不过的、拿他没有办法的样子,示意他将手伸出来。手心里被塞了两颗水果糖,他剥了一颗丢进嘴里,是苹果味的。楼道里越来越多脚步声,似乎大家都赶着下楼吃饭去,可崔胜澈好像一点都不急,就这么坐在他边上,等到他将两颗糖都吃完,脸色终于变得稍微好看一些,才终于站起身。
“走吧。”那人说完起身理了理被压得有些起褶子的衬衣,又伸手去圈他的手腕。隔着皮肤能感受到崔胜澈的体温,比他高一点,初春的冷空气里,从手腕处传来的热源让尹净汉稍微有些上瘾。
于是他乖顺地任人牵着他走在前头,始终落后那人半步,像他一直以来习惯的那样。
好像从小到大他都很喜欢站在崔胜澈的半步以后,一步以内的位置。
明明是同龄人,但崔胜澈身上似乎有着天生的领导能力,在他们共同的小圈子中,总是那个先提出点子,然后带头去做的人,说一不二的果敢样子倒真的像极了迪士尼动画里的狮子王。这些年来两个人的个子一直是差不多高,但尹净汉却不知不觉地习惯仰视他,尤其是在他们独处的时候。
原本以为会一辈子做最亲密的朋友,稀里糊涂或是先走步看步的过下去,直到那场十年前的尴尬告白逼着他直面他和崔胜澈之间的关系。
十八岁,情人节,这些词语堆叠起来该是让人难忘的粉红色。
学校附近的樱花树还没开,但架不住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身上自带盎然萌发的春意,前前后后的几天,校园里四处都是马上要破土而出的新芽。走在操场上会看到有人偷偷牵手,课室的某个角落偶尔也会传来或起哄或安慰的响动,尹净汉和崔胜澈一块下楼吃午餐的时候,那人也无意间提起这两天收到了两封情书,甚至早上在抽屉里发现了一盒巧克力。
那天吃的是炖鸡块还是排骨,尹净汉也有点记不太清了,只是觉得有些噎得慌;好在坐在桌对面的人马上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下一秒就替他拧开了矿泉水瓶。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水顺了顺喉咙之后,他才终于问出那个让他不由得有些紧张的问题:
“那...有你准备答应的吗?”
不到五秒的时间于他而言像半个世纪长,好在崔胜澈几乎是想都不用想就摇了头。
“没有,我现在不准备谈恋爱来着。”
“哦。”尹净汉说不清对这个答案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是应该窃喜于他还能继续这样自私地霸占崔胜澈的私人时间,还是应该因为对方说不准备谈恋爱而感觉到失落,哪怕他还没想清楚为什么要感到失落。
一顿心不在焉的情人节午餐草草结束,走回教室的时候尹净汉颇有些意外的发现在自己的课桌抽屉内也放了一盒巧克力和一个粉色信封。
信封上没有署名,他小心的环视教室里的所有人,可定位不到一个可能的对象,唯有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封。不成想薄薄的信纸上只留了一行字,希望他放学后可以到侧门的后巷来一趟。信纸依然没有落款,显得有些唐突,正头痛该如何处理的时候却让他瞥到窗外有个不断往里张望的小脑袋。
小狗一样,他又在心里笑。
信纸被他暂时搁置在抽屉里,走出后门的时候就见崔胜澈笑得一脸讨好,他不由自主地挑了挑眉,一猜就是这人又想放学之后打会游戏再回家,这会估计是来求他帮忙想借口呢。
果不其然对方见到他就轻轻拽住了他的手腕,随即将双手合十,一脸卖乖道:
“净汉呐,圆佑说今天把游戏机带回学校了,我们今天能晚半小时回家吗?”
双方家长都太熟悉他们两的习惯,如果两人不是一起回家而是有一方先回去了,必然会被另一方家长关照一番,因此这种互相掩护的戏码他们在高中这三年间上演了不少次。
当然,十次里有八次都是尹净汉在掩护掉进了游戏机里的崔胜澈就是了。
一如既往地拒绝不了对方的请求,尹净汉刚一点头,崔胜澈便笑得像得了什么天大的奖励一样,又摇摇他的手臂,让他跟他们一起。
可方才看到的纸条还是无法让他不在意,于是差点到了嘴边的“好”又咽了回去,改为一句:“今天有点事,我们到时候直接校门口见吧。”
只是当天下午他就后悔了。
后巷里等着的并不只有书信的主人,还有三两个笑得不怀好意的青年。一个个长得都很面生,却都无一例外的让人看了觉得不舒服。
没空细想这些人等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尹净汉脑海里唯一的念头是中计了。回头是死路,对方又人多势众根本不可能硬碰硬。
被几个小混子推搡在中间的清秀女生在对上他眼神的瞬间就红了眼眶,只是一句对不起都没说完就被那带头的黄毛一把揪住了衣领狠狠遏制。
本想着应该保持冷静先和他们周旋一阵,但看到穿着校服的女生被人推推搡搡还是让人气血上涌,尹净汉终究是没忍住朝对方喝止了一句:“差不多得了。”
而那领头的黄毛听到这话之后果然像失了理智一般,一个眼色示意,身后的两个小弟就如同走狗般闪到他的身侧,而尹净汉实在太过单薄,即便察觉到了对方的动作也只能任由两个胳膊有他小腿粗的青年一左一右将他制住。
低头想去看眼口袋里的手机都已经来不及,那黄毛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跟前,带着烟味的手直接捏紧了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去看那人带着红血丝的双眼。
几人身侧裹带的那股烟味本就让他不适,被那双手触碰到皮肤则更让他觉得恶心,尹净汉猜想他那会的面部表情一定轻蔑又难看,明知道这时候故意激怒对方不是上策,他却还是没忍住讥笑出声。
带头的黄毛果不其然被惹怒,一时间手上的力气也没了轻重,尹净汉先是觉得下颚骨生疼,再是感觉到腹部一阵闷痛,大脑白了一瞬,意识恢复过来时才反应到对方居然开始用膝盖撞击他的腹部。
一时间疼痛、反胃、头晕眼花的感觉席卷而来,让他当即感觉连知觉都快要失去。
可那黄毛见占了上风显然更加洋洋得意,手上的动作停了,嘴上仍不依不饶道:
“不男不女的婊子真是不抗揍,就这样还能有人看上你,你真该…”
下半句话就顿在这里,只因说话的人感觉后背一阵剧痛,痛得他当场就想喷出脏话来,回头一看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同样穿着校服,刘海有些过长的男学生。
想来刚才是被人用街角的垃圾桶撞到了背上,一时失去反抗能力的黄毛瞬间感到后背被冷汗爬满,可不待他反应,街口又赶来几个男学生,领头的那个大喊着:
“胜澈哥!我们已经喊保安了,警|察也马上就到!”
被喊了名字的男生这才抬起半张脸,可那一刻的脸色像嗜血的野生动物一般,让此时已经歪倒在地的黄毛不寒而栗。
拳头砸到嘴角时,有温热的液体汩汩往下流,那黄毛眼看着两个跟班也已经被后来的学生和保安堵在了路口,干脆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接下来的重拳洗礼。
可预想中的二次攻击没有落下来。
他再次睁眼才发现,那阴戾凶猛的男青年被人从后侧轻轻环住,环住他的人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了身的尹净汉。
而这家伙居然真的就乖乖松开了拳头,就连眼神里那瞬间的暴戾都消失殆尽,不一会便转过身,将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了下来,而后小心翼翼地,把尹净汉身上那件脏了的脱掉,又将自己的裹了上去。
03
头痛、耳鸣、胸闷,生理上的不适导致尹净汉掌握情况的速度稍微慢了些,所以当崔胜澈的拳头落在那黄毛的嘴角,地面上滴下暗红的血渍时,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一左一右牵制他的那两股力量也很快消失,腹部传来的阵阵抽痛让他几乎都要稳不住自己的身体。可眼神快要失焦之前,他看到了崔胜澈又一次握紧的拳头,心下又是一慌。
比大脑反应更快的是身体,抱住崔胜澈的时候他也没有把握那人会不会热血上头直接将他甩开。
好在他没有。
胸口贴着崔胜澈的后背时,他们连呼吸的频率都变得出奇的一致,尹净汉能嗅到崔胜澈校服外套上那股淡淡的香水味。之前他开玩笑的嫌弃过那人身上的渣男香,但此时此刻H24的味道又让他无比心安。
身体和心理都放松下来的瞬间,方才因为肾上腺素飙升而被忽略的不适感才重新占了上风,尹净汉只觉得脚步都变得虚浮起来,身后传来几个学弟叫嚷的声音,但就像隔了一层玻璃膜一样听不真切。
可是有一双大手在轻柔地将他的校服外套往下脱,他认得那双手,所以没挣扎。很快,那件带着让他心安的香水味的校服外套就披在了他的肩膀上,随即他终于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视觉和嗅觉都被面前的人夺去,可尹净汉却觉得没有比此刻更安全的时候。崔胜澈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他后脑勺的碎发,嘴唇就贴在他的右耳侧,说话的时候软软的嘴唇会蹭到耳垂,有一点点痒,可他根本舍不得将头从那人的肩膀上移开,只是放任对方将他越抱越紧。
“没事了…没事了……”
开口的瞬间他才发觉原来崔胜澈的声音也在抖,好像刚才发生的事情也让他害怕得丢了魂魄。
尹净汉只好又努力地抬了抬手臂,去抱住他的腰,尝试让那人感受到同样的安全感。
也不知道抱了多久,远处隐隐约约传来警|笛声,尹净汉才如梦初醒般地将缠在那人后腰上的手松开。想要示意崔胜澈先松开手的时候,那人托住他后颈的手却又用了一点力,发尾被那人用拇指蹭了又蹭,好像带着无尽的眷恋。
好一会,他才听到崔胜澈的声音再次从右侧耳边传进来:
“不要去听他们刚才说的那些话…”
“尹净汉是我见过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人。”
“是我很喜欢的人。”
尹净汉想,再过十年二十年,可能直到他人生走到尽头的那一天,当下的心跳声音都会一直在耳边回荡再回荡,哪怕十只兔子在耳边乱蹦都不会发出这样大的动静,可当下的心跳声音真的盖过周遭所有杂音。
走出医院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双方家里的大人听说了下午的事情都忙着找关系去处理,一群人围在警局手忙脚乱的时候还是崔胜澈最先反应过来,说什么也要陪他去医院检查一下有没有哪里受伤。
走了三个科室拍了好几个片子,转得尹净汉头都晕,医生才算给出他只有皮外伤的诊断。
扭过头无奈地冲崔胜澈挤挤眼睛的时候才发现那人的嘴角不知何时蹭破了皮,可没等他皱起眉对方却咧开嘴冲他笑了出来。
“你还笑。”尹净汉说着就要凑上去看那人的伤口,也就不明显的一个小伤口,但这人一笑就没忍住嘶了一声,听得他跟着一块心惊胆战的。“要不还是回去再找个医生给你看看。”
“哎呀不用。”
正要往回走的时候他又被人一把拽了回去。崔胜澈也没使什么力气,而尹净汉总会乖顺的任他摆布。
双肩被人轻轻掰正的时候他被迫直视崔胜澈那双深邃漂亮的眼睛,将将半秒的时间,就已经觉得耳后根都开始不自觉地发烫,他们离得有点太近了,崔胜澈此刻呼出的鼻息都能打到他的脸上,这就让他更想把脸移开了。
可那人好像真的有必须要说的话,下定决心不让他走一般。
“净汉呐...”
“哦...”
“我下午说的话......”
这人话只说一半的性格只让尹净汉觉得紧张万分,崔胜澈的瞳孔一直在抖,这意味着接下来他要说出来的话,连他自己都很没把握。
不安定感像退潮的冷水一样要将尹净汉吞没的同时,身后传来了汽车的鸣笛声,两家大人派来的车已经等在了身后。他再回头,明显看到崔胜澈的喉结动了动,看样子他今晚注定听不到那后半句话到底是什么。
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样,尹净汉心想,好像听不到反而更好一些,毕竟他未必承受得了打开盒子的结果。
于是他率先伸手摸了摸那人的脸,在心底里祈祷崔胜澈的伤口不要再痛了,又暗自感慨这人都有些破相了却还是好看得不像话。
“也很晚了,回家吧。”他说完就垂下了手,转过身时却听见身后的人下定决心似的说道:
“说净汉漂亮是真心的。”
说一遍还不够,又重复了一次,“真的是真心的。”
尹净汉觉得那该死的兔子又开始在他耳边跳了。
带着过于活蹦乱跳的心脏好不容易熬到到家,推开家门时不出意外地对上了父母担心的神色,好在他早有准备,将医生开好的证明材料一股脑交到了他们面前,再是往沙发上一坐,自然地撒娇道:
“我真的很饿啦…”
成功避开了一顿担忧和唠叨,还吃到了妈妈亲手做的年糕汤,尹净汉心满意足地放下碗时,发自内心的感慨今天这个情人节好像也不算太坏。
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下午崔胜澈对他说的那些话,他登时觉得周遭的空气又变得燥热起来。
“我喜欢的人”这种肉麻话不知道崔胜澈是怎么讲得出口的,而不可否认的是,被莫名告白的当事人对这种直白的说辞毫无抵抗力。
一碗年糕汤被他拖拖拉拉的吃了半小时,终于准备把碗端回厨房时却听见里面传来的低声交谈。
那天以后的无数个睡不着的晚上,尹净汉都在想,如果那天晚上突然犯懒,没有将餐具收拾到厨房里去是不是就好了,好像这样他就可以一直将自己浸在粉色的泡泡里,心安理得地享受崔胜澈对他所有的好。
大人们喜欢自以为是的做一些他们认为很好的安排。
他听见父亲说:“还好之前让崔家的小儿子多帮着照顾点。”的时候,还想嗤笑父母老一辈的做派。
却听见母亲在一旁低声应和了一句:“给崔家让利的那五个点,他们同意了?”
“同意了。”是父亲的声音。“上周末跟他们谈联姻的事情,崔家那小儿子也答应了。”
厨房里传来了尹母的叹气声,她在商场和太太们的圈子里徜徉多年,这种为了利益缔结联姻的事早已见怪不怪,可真当这件事情要落在自家和世交的头上,她仍有些无法接受。只是商场的玩法就是如此,没有原地踏步,只有不进则退,和崔家相处多年,即便没有深厚的情谊也成为了可以信赖的合作伙伴,让两家的儿子缔结婚姻关系至少算是把尹净汉托付给了身边最可靠的朋友,算是这桩联姻里为数不多能让她自我宽慰的因素。
可联姻的当事人却只觉讽刺。
心脏彻底沉下去的好处是耳边那只乱跳了一晚上的兔子终于安分了,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病态一般的将崔胜澈的话在脑海里一遍遍咀嚼又反刍,可无论是真漂亮,还是喜欢你,甜得发腻的短语在此刻都像碎成渣子的玻璃,粘在皮肤上的时候感觉不到,可每摁一下都痛得让人浑身发抖。
他抬头看了眼走廊尽头,悬挂的时钟还停在23点50分。
真是让人难忘的情人节。
04
电子表上显示的日期是2月7日。
尹净汉低头用勺子戳戳餐盘里的米饭,越吃越心不在焉。他在教室里磨蹭得有点久,和崔胜澈下楼的时候食堂里只剩几个窗口有菜了,就连米饭也因为放的时间有点太长而变得有点硬。如果不是因为实在血糖有点低,他多半是不会将这些食物强行往嘴里送的。
叹了口气决定再勉强吃两口时,却有人伸手摁住他的手腕。他扭头对上崔胜澈那双漂亮的眼睛,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照得亮亮的,那人眉毛轻挑了下,他就猜到这人又动了什么小脑筋。
果不其然崔胜澈说:“下午都是自修课,我们翘课吧。”
下意识想拒绝的时候又被对方带点撒娇讨好的表情打败,于是趁着午休时间还没结束,两人光明正大地以出门买学习资料为理由溜出了校门口。
说来也怪,这十多年来无论是在学校面对烦人的必修课时、和朋友玩游戏处于下风时、还是在生意场上周旋时,尹净汉都很擅长发现规则的漏洞并加以利用,久而久之也练就了撒谎时脸不红心不跳的本领。可回到了高中校园,却还是会因为一次偶尔的翘课而紧张不已。
他想崔胜澈应该也很紧张,否则不会在踏出校门的时候撰紧他的手,抓得他骨节都有些痛。
从学校门口大概走个五分钟就能走到一条小吃街,空气里时不时飘来油炸食品或者关东煮的味道,勾得胃里空空的人也有了食欲。可尹净汉还是在他们以前常去的那个小咖啡馆前面停下了脚步。
崔胜澈一开始还在左看看右看看,见他停下来才回头问道:“要吃这个吗?”
尹净汉很喜欢吃这家店的草莓挞。
见他点点头,那人又上来勾他肩膀,“走吧。”
店里所有的装饰都和尹净汉记忆里的如出一辙,草莓挞酸酸甜甜的味道也没有变过,崔胜澈喜欢点的焦糖拿铁上也还是会有拉得不太成功的拉花。
他们上一次来这家店好像是十年前的春假前一天。
彼时他被迫消化了即将要和崔胜澈订婚的事实,甚至被通知这场订婚仪式很快将发生在成人礼结束之后,一时间他更觉得因为崔胜澈那种模棱两可的话语而心跳加速的自己可笑至极。
昔日最好的朋友兼不知不觉喜欢上的暗恋对象转眼间就要变成因为利益栓绑在一起的未婚夫,尹净汉实在是没想好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应对,于是最好的方法变成了逃避。
好在此时距离为期两周的春假只剩几天,为此他特意包了全圆佑那一周的早餐,为的就是让那人每天放学的时候帮他拖住崔胜澈,以此躲掉两人放学同行的那段独处时间。除此之外无论是篮球足球,任何来自崔胜澈的邀约他都找借口推辞,或是去了之后就站在操场边上不怎么参与。
可即便是这样还是没能拖到春假。
假期前的最后一天,正是大家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尹净汉抬头就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堵在教室门口,见他看过来的时候眼尾似乎一瞬间能耷拉下来似的,小动物一样,看着瞬间有些可怜。
根本招架不住这样的崔胜澈,所以他认命地走到教室门口,并在那人说一会去谈谈时乖乖点了头。
一路上都没有人开口说话,直到在咖啡厅面对面的坐下。崔胜澈问他要不要吃草莓挞,可那天又实在没有食欲,最终只点了一杯热美式,苦得他舌根都有点发麻。杯底刚刚沾到碟子上时,坐在他对面的人终于开口道:
“这几天怎么了?我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不开心了吗...”
见那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表情也皱皱巴巴的样子,尹净汉登时就感觉心里酸胀得难受。他从以前就看不得崔胜澈低声下气的样子,在他看来那人应该是生来的上位者和领导者,意气风发地走在最前,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患得患失。可他本人对于对方的症结所在又再清楚不过,自己也深陷泥潭,根本无从改变现状,他唯有低头,又搅了搅面前的咖啡才答:
“不是你的问题。”
“你是知道什么了吗?”
可崔胜澈对尹净汉了如指掌,他的小动作在那人眼里全都无所遁形。
于是被戳穿有心事的人干脆破罐子破摔,尹净汉干脆抬起头,对上崔胜澈那双漂亮的眼睛时他都觉得接下来要说出来的话有些残忍。
“你早就知道我们要订婚了?”
像是猜到他要问这个问题一般,那人的眼尾很快往下耷了一下,然后才点了点头。
“大概半年前爸妈就旁敲侧击过。开始是大人们都让我多照顾你一些,也就上两周他们才敲定下来这件事。”
说这些话的时候崔胜澈一直低着头,直到将这件事从起因经过到结果全部都捋了一遍,才像舒服了一些那样,抬起头来长舒一口气。
可另一位当事人却委屈得有点想哭。
郁闷的感觉像被困在玻璃瓶里,瓶口还堵满了砂石。到头来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有他一个人蒙在鼓里,还在为崔胜澈说的那些模棱两可的话而心乱不已,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或许尹净汉自己都意识不到他在紧张的时候会无意识的多出很多小动作,在搅拌勺又一次磕到杯壁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时,崔胜澈终于伸手去摁住了他的手腕。
再次双目对视的时候才发现崔胜澈的眼角也有些泛了红色,原本准备的那些质问的台词就这样一句都说不出口。
于是说话的人又变成了崔胜澈。
“其实我也说不清楚我当下是怎么看待的,但是在他们嘱托我多照顾你之前,我其实已经把一直待在你身边当作习惯了…”
“净汉呐…”在更加动摇之前那人又喊了他的名字,小狗一样的眼神看得人又一次没了原则。
“我一直没办法确认我们之间应该是什么关系,但是在知道要和你订婚之后,我只是很自私地想,就这样一直呆在你身边也很不错。”
尹净汉有点忘了当初他是怎么回答的,冷笑还是沉默不语,总归是不愉快。只是在那之后崔胜澈也不再主动去找他一起放学一起吃午饭,只是见到面时会不咸不淡地打个招呼,两个人就这样不尴不尬的拖到了他们的订婚仪式。
那天来的人也很多,多半尹净汉都不认识,凑过去问崔胜澈的的时候那人也只是摇摇头,但还是会将手伸到他的背后,轻轻使力托住他的腰。
被众多人注视的感觉算不上好,但身侧的人是他唯一可信赖的,与他坐同一条船的战友,这种感觉并不坏。
尹净汉头一次发现自己的承受能力尚可,在那场沸沸扬扬的订婚仪式后,他居然就这样接受了日后要和崔胜澈绑定成利益共同体这件事。
毕竟像崔胜澈说的,就这样一直呆在彼此身边也不错。
至于那人说过的漂亮、喜欢、欣赏到底是出于什么,尹净汉觉得他好像也没有那么想要一个答案了。
打乱他思绪的是面前一直乱晃的手,被他牵住手腕时崔胜澈又一次摆出了他那副卖乖的表情。
“净汉…怎么喊你三次都不理我。”
眼看那人连嘴角都要撇下去,尹净汉赶紧用刚才想题想出神的借口应付过去。
“你今天脸色很差…”
那人说着就将手腕从他手心里抽了出来,转而反握住了他的手。崔胜澈的手掌本就比他大些,几乎能将他的手心都握在里面。
“手也有点凉。”
那人边搓揉着他的手心边念叨着,像是要确认他真的有哪里不舒服似的,撰着就不放了。
热意爬上脸颊时尹净汉才反应过来要将手从那人掌心里抽出来,两个穿着校服的男生在学校外边手拉着手未免太过扎眼。可崔胜澈存了心似的没有松开,在他脸上都快要挂上不快的表情时,才又像小动物一样可怜巴巴地对他说:
“那你要答应我,如果,你有哪里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还有…如果我真的有哪里让你不开心的,你也要告诉我,可以吗?”
尹净汉觉得崔胜澈一定不知道自己说这些话在外人听来怎么听怎么像些哄骗小姑娘的花言巧语,可他偏偏像着了道一样,只言片语都能让他感觉心跳的频率又要变得不正常了。
眼看咖啡店的店员要往他们这边走,尹净汉赶紧先点头应下,好不容易才让那人乖乖松手。
窗外一直有车经过,但难得的没听到车轱辘的声音,反倒是一直有什么鼓点一样的,带着轻快节奏的敲击声落在耳旁。
尹净汉又戳了一颗草莓挞顶上的草莓,咬下去的时候酸酸甜甜的汁水铺满了口腔,再抬头的时候崔胜澈也正好在看他,对上眼神的时候,他突然反应过来。
好像是那只兔子,时隔数年的又开始乱跳了。
05
一直到晚上回到家,尹净汉仍觉得今天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很不可思议。
他和崔胜澈翘了一下午课,成功掐着放学的点溜回了学校里,取好东西之后他没再找理由拒绝那人一起回家的邀约。只是一路上两个人都没再聊什么,仿佛那场在咖啡厅里的对白从未发生过。
回到家中还要应对冗长的晚餐时间,餐桌上秀彬正绘声绘色地向父母讲述他早上有多难叫醒,醒来之后的脸色又有多难看,惹得当事人只好不断往妹妹碗里夹菜,企图封住她的嘴;又在饭后乖乖吃下了母亲递来的各类补剂和维生素片,这才总算换来了鸡飞狗跳的一天里珍贵的独处时间。
关上房门的瞬间甚至有些脱力,但确实没人知道他今天度过了多漫长的一天。
脖子刚沾到枕头边,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适时亮起了屏幕,信息来自备注为一个小樱桃emoji的发件人
:今天要好好休息,你脸色看起来好差,明天也会监督你好好吃饭。
尹净汉盯着那短信愣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回,只是将手机屏幕又锁上。
再躺回床上的时候睡意却消散殆尽,莫名其妙的委屈感狡猾的侵占了心脏的每一个角落,让他横躺侧躺都睡不舒服,只觉得胸前酸酸涨涨的。所以干脆坐了起来,打开那短信又读了一遍。
指尖触到屏幕上湿滑一片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是不知不觉地在掉眼泪,这种感觉很久违。印象中在25岁之后他很少哭,至少在前两年崔胜澈因为应酬错过了情人节,或者是两人因为出差而没有在一个国家共度结婚纪念日的时候他都没有做过哭鼻子这种傻事。
毕竟成年人应当理智对待商业联姻,尤其是在联姻对象是多年好友的前提下。
可如今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他明明是想不要再重蹈覆辙的。
不要对崔胜澈心动,因为一直怀揣着一点希望又落不到实处会很辛苦;不要答应商业联姻,因为在喜欢的人身边装作普通搭档生活十年真的很累很委屈。
明明是这样想好了的。
可一天还没有过去,他以为如同湖面般平静的心脏就被扔进去一颗石子,搅得水面上全是水纹。
又解锁了一次手机屏幕,尹净汉咬了咬下嘴唇,仍是没下定决心将那条短信移进垃圾箱。
崔胜澈真是讨厌鬼。
而被骂讨厌鬼的家伙从发出那条短信后就一直抓着手机,怎么也等不来对面的回信,只好又躺回床上。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确实是2月7日没错。
按照他的记忆,十年前的正是这段时间,父母和他提了尹家正式提出联姻的事。
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于他而言无疑是种冲击,可躺在床上想了两三晚都想不出来结果之后,好像就这样选择了顺其自然。
对只有十八岁的崔胜澈来说,从小到大没遇到过真正意义上的喜欢的人,又因为耳濡目染了商场的潜规则,过早地接受了日后婚姻自主权不在自己手中的现实。所以听闻父母的安排之后,他居然没有多排斥,反倒觉得如果是尹净汉的话,至少比介绍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相亲对象强一些。
尹净汉是什么人,从小到大都薄得像小纸片一样,脸只有巴掌大,连五官也清纯秀丽得很。
崔胜澈第一次见那人的时候是在尹家的小花园,正是初夏时节,那人穿了件白衬衣,站在那个小池子旁边的时候像极了开在盛夏的白莲。那时候大人们也总说尹净汉自小身体就不好,需要多照顾他一些,可直到后来他们越来越熟稔,他才意识到他的这位至亲其实聪明得很,无论是大人们当面说的还是背地里叮嘱的,他心里都清楚得很。
只是崔胜澈早就将照顾尹净汉当成了习惯,即便知道他足够聪明也能够照顾好自己,仍是忍不住想要照顾他。
多亏他从小对认准了的人和事物都很执着,尹净汉似乎也从不嫌他老是在身边打转,他们就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彼此身边坚定而持久的唯一。
只是那情人节的表白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那天听闻尹净汉被几个社会青年围住的时候他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热血上头,根本来不及多想,也不考虑对方会不会携带了什么刀棍,只是想想尹净汉可能会受人欺负他就已经受不了了。
看到尹净汉被人摁住双肩低下头的瞬间,更是连最后的理智都荡然无存,他都记不清那个带头的黄毛统共被揍了几拳,只记得那人轻轻从背后环住他的时候,那种愤懑和焦躁突然像被泡进了温水里,很奇妙的,所有负面的、焦躁不安的情绪就这样都被抚平了。
意识到此刻尹净汉可能更需要他是因为他很快就注意到那人抱上来的手还在发抖,所以根本来不及多想,他赶紧将自己的校服外套裹在人身上,并且果断地在那黄毛还想瞪人的时候将那人先一步抱进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
这些话他都不知道是在安慰尹净汉还是安慰他自己,但很确定的是他无比的希望怀里的人能够清楚,无论有多少人对他怀抱有无端的恶意,世界上始终是爱他的人更多。
“我喜欢的人”这五个字脱口而出的时候,连他本人都感觉到心头一颤。怀里的人明显抖了抖,可他却愣着找不到可以找补的话。
迄今而至对于尹净汉这个人所有的情感于只有十八岁的崔胜澈而言都太复杂了,欣赏的、心疼的、喜爱的,朋友一样的、家人一样的,所有复杂的情绪杂糅在一起,堵在胸口上,偏偏形容不出来。所以当“喜欢”这个词语下意识的蹦出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被自己吓一跳。
想必尹净汉本人也觉得很唐突吧。
从那句话说出口开始,崔胜澈便后悔了。好几次想开口找补,到了嘴边的话又变成了,尹净汉很漂亮,这样的云云。
在现在的他看来这些话都是那样的不经心又不痛不痒,也难怪在此后的数年间,尹净汉总是不经意地在他面前露出有些委屈的表情。可在他终于迟钝地意识到那些朝夕相处的舒服感和交织在尹净汉这个名字周围的想念与期待,其实都是最爱的表现时,他的净汉应当已经对他挺失望的了。
至少在二十八岁的崔胜澈看来,他确实醒悟得有点晚。
好在他足够强的行动力称得上优点。
当时的崔家和尹家都逐渐站稳了阵脚,不再需要一段联姻来维系所谓的圈子地位,他当机立断地提出要和尹净汉解除他们的利益婚约,却在父母问出是不是有看上的对象时笑而不语。
共友们听完他打算先离婚再追人的计划之后几乎没人觉得不荒唐,可他却难得的觉得有种年轻了好几岁的感觉。
好像回到了高中时代,做事毛毛躁躁不计后果,可不同的是这次他的目标明确,目标是要将心尖尖上的爱人好好追回来。第一步是办理离婚手续,但办理手续的当天也是追人计划的第一天,他早早订好了那人喜欢的香槟玫瑰,又订了他们常去的日式酒馆包间。
崔胜澈自认为这套计划算得上是惊喜的一环,可一旁听了全程的全圆佑没忘记在一边给他泼冷水,说通常电视剧里这么演的话,下一集女主角就要出车祸了。
以致于去办离婚手续那天,接到医院的电话说尹净汉因为车祸送院的时候,崔胜澈甚至怀疑自己没睡醒。
还是身边的律师当机立断叫了车把他送到了医院去,毕竟他当时手抖得连手机都要抓不住,捧在手里都怕摔碎了的恋人因为车祸而进了抢救室,他根本不敢想象那人身上得多疼。
幸亏抵达医院的时候医生说尹净汉全身最终的伤口是肋骨骨折,只是需要静养,他进到病房看到的就是那一如既往瘦削又漂亮的爱人,安安静静地戴着氧气面罩,躺在病床上,就像真的只是睡着了一样。
心疼、后怕和庆幸,也不知道哪种情绪更多一些,只是在又能将尹净汉的手掌完全包在自己的手心里时,崔胜澈才终于觉得自己勉强能喘过气来。
原本应该放置在车尾的玫瑰花唯有被插在了病房的花瓶里,奔波又受惊了大半天,崔胜澈才终于在陪护床上躺下。
不成想再次睁开眼时便回到了十年前的自己家。
来不及摸清状况,他只为一切回到原点而庆幸不已,好像只要在尹净汉身边,他所有的问题就都有了答案。
06
手机屏幕摁亮了一次又一次,还是没能等来那人的回复,崔胜澈干脆合上眼睛。今天一天于他而言也是漫长的一天,躺下来的时候感觉身体都快要散架了。至少尹净汉现在在他身边跑也跑不掉,大不了明天再回学校去找他。
正要合上眼休息时,却突然听见了房门口的敲门声,开门后对上的是母亲带点慈爱的、又怜惜的神情。那双眼睛望向他的同时,记忆的片段突然就闪回到了十年前的今天,就在房门口,母亲也是这般逆着光看向他,他有点记不清她当时的表情了,只记得自己第一次点了头说:
“我答应了。”
我答应和尹净汉订婚了。
惊出一背冷汗的同时,他赶紧握了握拳好让自己保持清醒。只有十八岁的崔胜澈并不能捋清楚自己的感情,也不知道轻飘飘的几个字可能带来长达十年的连锁反应和对两个人的情感消磨,而二十八岁的崔胜澈可以。
在母亲关切地问出那句:“上周说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的时候,他还是咬紧了下唇,摇了摇头。
“我做不到。”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连喉咙都变得有些生涩的疼,可是肩膀和背上好像一下子轻了不少。
原来真要说出这句话也没有想象中的难。
妇人轻轻皱了下眉头,保养得很好的皮肤让她比同龄人看着都年轻些,可是崔胜澈还是能看出她嘴角边上的一点点细纹,意识到母亲也不是一夜之间变老的。
不敢再抬头对上那张温婉又熟悉的面容,崔胜澈最终还是选择把头低下去,紧张又有些无助的等待着母亲的宣判。
可崔母终究没再说什么,只留下了轻飘飘的七个字:
“你再考虑清楚吧。”
房门被轻轻关上,房间的主人再次躺倒在床上。感觉到心跳的频率逐渐恢复正常的时候,睡意也消散得一点不剩;崔胜澈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地摁开了手机屏幕,手指在相册里不断的滑动,尝试去找那张熟悉的、漂亮的小脸。
十年前的智能手机内存不过十几个G,相册里只有三位数的照片也找不到那人的痕迹,只有几次篮球赛足球赛后的合影里,能够勉强找到尹净汉的脸。
和爱人分开不到半天,十多岁的崔同学就犯了相思病,也不知道是这具十几岁的年轻躯体在作祟,还是这十年间太过习惯和那人形影不离,连不在同一个屋檐下都觉得距离有些太远了。
明天如果一见面就给他一个拥抱的话,会太突兀吗?
想着想着干脆翻身下床,反正也是睡不着,倒不如在他以前的这个小房间里找找还有没有尹净汉相关的蛛丝马迹。
虽然上大学后就搬离了这个家,且不说家里存放了什么,连很多摆设的位置都记不太清了,可是对于和尹净汉相关的一切他却有些自信。
只要是崔胜澈本人,和尹净汉相关的一切都要留下痕迹。
书桌的第一个抽屉存放的是小学时的毕业纪念册,当时还挺流行相互留言,不出意料的,第一页就留给了最心心念念的人。
尹净汉那时候脸还圆一些,小团子一样,笑起来有两个小小的褶,字迹算不上太工整,加上水性笔和胶封的摩擦,有些字都看得不太清楚了。
保留得比较完整的是最后两行,宠物一栏被尹小朋友骄傲地写上了石小净三个大字,那块打磨光滑的小石头他记得有段时间没见那人拿出来过,倒是他们同居的时候才在尹净汉房间的床头柜上看到了它。对这块跟在尹净汉身边将近二十年的小石子,他甚至都要萌生出一丝羡慕来,被这样有些幼稚的想法逗笑的同时,纪念册的主人目光落到了最后一行。
提问是: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出乎意料的是十多岁的小豆丁尹净汉还挺有自己的想法,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段时间跟妈妈看肥皂剧看多了,写的不是什么具体的特征或者是哪个偶像,而是“会在情人节送我玫瑰花的人”。
小豆丁尹净汉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句话,哪怕是回到了十年前,崔胜澈也无从考究。倒是喜欢玫瑰花这一点,有人是这么多年都没变。
将半张脸埋向纪念册蹭蹭的后果是被灰尘呛得他一阵猛咳,可即便合上双眼面前还是那人小时候的可爱五官。
如果真是能看到那时候的尹净汉,崔胜澈在闭上双眼前迷迷糊糊地想,即便要把所有苦难从头吃一遍,和他重新一起长大好像也很不赖。
再次睁开眼时,房间里的布置仍是熟悉的、尹宅的样子。
不知道该失落还是庆幸,失落于似乎暂时找不到回到正常生活轨迹上的同时,又庆幸他又争取到了多一天的时间去改变那个他并不那么想要的未来。好在在短短一天内,尹净汉就重新适应了这个家里的小房间,以及这具年轻了十岁的躯体在早晨六点几分就睁开眼的生物钟。
早醒的十几分钟成为了珍贵的复盘时间,昨天一天他的举止应该都没有异常,就是好不容易才狠下心来没有回复昨晚的信息,想到这里他又咬了咬舌根,不断的给自己心理暗示:
其实不理崔胜澈也没有那么难,再坚持几天就好了。
不料在打开家门的时候就看到了等在自家楼下的背影。
印象中崔胜澈的确从十几岁的时候就挺在意个人形象的,很多同龄人泡在书本里连校服都穿得七扭八歪的年纪,他就喜欢把自己收拾得很整齐。今天也不例外,不仅收拾干净了还喷了点香水,倒是头顶有一小撮头发不听话的翘了起来,这会那人正像小动物一样,不停伸手去尝试压平,尽管那头发却还是一直翘。
意识到自己差点又要笑出来的时候尹净汉狠心拧了一把大腿,没忍住疼得嘶出一口冷气,崔胜澈这才像听到什么动静一样望向他。
人站在比他低三届的台阶上,尹净汉能看清他从抬眼到笑弯眼尾的每个表情变化。
慌乱之际尹净汉还是先低下了头,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会肯定连心跳声都是兵荒马乱,他仍是不想在崔胜澈面前露出一点马脚。
决定反客为主地先开口,他稳了稳声线问那人:“怎么来了?”
“来和你一起上学啊。”过于理直气壮的语气让他一点都无法反驳,拗又拗不过,也没有正当理由拒绝,尹净汉料不到这人是抽了哪根筋突然那么粘人,只知道这人黏上来了就很难甩掉了。
可是为什么呢?
并肩走向学校的路上他都没怎么说话,基本是崔胜澈在一旁嘟嘟囔囔,微微侧过头去看的时候能看到太阳打在那人的脸上,有一点点光顺着睫毛的缝隙掉下去。
是尹净汉最喜欢的,崔胜澈的十八岁,自信洋溢,又有着比别人更多的温柔和包容。
原来在心里默念一万句不要心软都是不顶用的啊。
想到这里尹净汉又有些无奈的苦笑出声,换来崔胜澈一句:
“笑什么哦?”
“没有。”尹净汉轻轻摇了摇头,顺手指了指街尾那家烘焙店,早上八点都不到,门口就排了长长的队。
“秀彬说那家的树莓挞最近可火了,我也想吃。”
所以给我买吧,崔胜澈。
吃了这个树莓挞的话,就原谅你,原谅你不经意让人慌乱了十年的告白,原谅说不清道不明的十年感情,无论对十八岁还是二十八岁的尹净汉而言,只要知道崔胜澈在乎他就足够了。
这是没说出来的后半句。
那树莓挞光排队就要排一个多小时,可尹净汉扭过头的时候却见身边的人已经将双手交叉背到身后。
“等着。”
崔胜澈脸上还是他最喜欢的那种,自信的、胜券在握的表情。
“你会吃到的。”
07
树莓挞是在第二天早上吃到的。
尹净汉又一次在六点多就睁开了双眼,再次确认了家里的布局,亮起的手机屏幕显示日期为2月9日,他回到这个时空的第三天。
可今天打开家门却没在家门口看到等在那里的人,站在路边等了一会也没见半个人影。尹净汉莫名的感觉有些生气,遭殃的是门口的鹅卵石路,眼看着一颗石子都要被踢松他才迈开了步子,暗自发誓今天一天都不要和崔胜澈说话。
这股气憋到了在教室的座位上坐下之前。
一个浅色纸袋躺在桌面上,撕开封口闻到的就是酸酸甜甜的树莓果酱味,尹净汉胸口那个小气球就像露了个口,软软的瘪下去了。
要说那个树莓挞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好吃,果酱有点偏酸,酥皮也因为放的时间有点长而变软了,可有些挑食的人还是将它吃得干干净净,决定如果今天崔胜澈主动来找他说话,他便搭理他。
可等到放学时间,以往总会来他教室门口等他的人却没有出现,尹净汉走到那人班门口,才发现崔胜澈的位置上连包都不见了。
印象中那人在十年前的这段时间并没有做过如此反常的行动,而尹净汉还没来得及思考太深,备注为樱桃emoji的发件人便发来一条信息:
这两天有点事,不能和你一起回家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到家和我说一声。
凭什么和你说。
莫名其妙的别扭情绪让他有些不太好受,尹净汉干脆摁灭了手机屏幕,可思及崔胜澈的举动,又觉得说不上哪里的奇怪。
回到这个时空里的三天,他当然也发现有些事情会根据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改变结局,就好比十年前的这段时间秀彬就曾经因为忘记带伞而淋雨感冒,而在这两天出门前,他都替妹妹检查了伞有没有刚好在包里,也因此秀彬这几天都健康得很。
可究竟是什么让崔胜澈做出了反常的举动?
暂时列举不出变量又不愿自作多情地将那人的变化归功在自己身上,尹净汉决定还是先顺势而为。虽然十八岁的高中生尹净汉真的要写很多作业,但比起二十八岁的他每天要应付和处理的那些决策方案和人际关系,还是校园生活更能让他稍微有所喘息。
可十八岁的崔胜澈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昨天晚上推开家门的时候就隐约感觉到了家里气氛的不对劲。餐桌上只有餐具摩擦的声音,往常健谈的父母和管家都不发一言,崔父眼神示意他落座,却在他坐下后仍然不发出任何音节。
崔胜澈几乎立即就意识到今天这场晚间谈话的主题。
碗里的汤见了底,先开口的还是崔母,十多年来几乎从未严厉责骂过儿子的女人还是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些,开头的铺垫是商场的规则道理,接下来又讲到崔尹两家多年的交情,哪怕这么多年其实她对所谓的世交生意毫不过问,哪怕她在崔胜澈小的时候曾说过只希望他健康开心。
只是在丈夫温柔又逼迫的掌控下,似乎连儿子都可以被排在稍微往后的顺序,这是十几岁的崔胜澈延迟了十年才理解的部分,可即便意识到了这些,他还是不忍心责备已经开始长出白发的母亲。
这是他头一次为回到了十年前感到头痛,如果是二十八岁的崔胜澈,尚且可以用已经城市的面貌和姿态,拿出最好的成绩,说服父母无论是崔家还是尹家,都不需要靠一场联姻来站稳脚跟。
可十八岁的他在父母面前仍是乳臭未干,连经济都不能独立的小孩似乎没有资格谈及婚姻自由。
而很显然,他能想到的这些,崔家家主同样会想到。
作为一名父亲,为孩子规划好的双赢道路被一口否决,刚满法定成年年纪的小孩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就是真心喜欢尹家那个孩子才这么做的,未免太荒唐可笑。他当即在餐桌上宣布儿子的银行卡副卡即刻起会被冻结,随后通过眼神授意,期望儿子能够认清现实并服软。
不料崔胜澈眼里传递的信息却格外坚定,在崔父宣布完这个消息之后既不反抗也不示弱,只是点了点头说好。
一时之间餐桌上也不再有人说话,但崔胜澈还是率先站了起来,将自己的餐具收拾到厨房里,又像以前一样,简单地问候了父母。
打开房门前,他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说出口的话语自然又平稳,他说:
“爸妈,希望你们明白我考虑得很清楚。”
而方一关上房门,刚才看上去四平八稳的人就紧张得像小动物一样团在门边,深吸了一口气才算缓过来。
在过去的十年间,他从未像这样郑重的给父母许下过什么承诺,光是将他那些在父母看来是那样任性又天真的想法说出口都需要花费不少勇气。
好在崔胜澈一向擅长迎难而上。
当务之急是找到临时的经济来源,庆幸的是上次和尹净汉翘课去咖啡馆的时候他就留意到了门口贴的招聘公告。试着联系对方,那边当即便让他第二天放学后去试工。
如此一来,头号问题便有了解决的方向。
第二天一早他本想籍着送树莓挞的时候当面跟尹净汉说自己接下来这段时间恐怕都无法和他一起回家的事,可一想到那双漂亮的圆眼,又觉得在尹净汉面前恐怕撒不了谎。
最后崔胜澈采取的下策是一放学便开溜。
兼职的事尚算顺利,干了一天双方都挺满意,约定好了以后每天崔胜澈放学就来,干到9点半下班,最重要的是对方看他是学生,爽快的跟他约定每天打工的费用都日结。
就这样崔胜澈开启了每天朝八晚九的上学和打工生活,三天下来身体居然也没有吃不消,他不得不感叹还好自己从小到大喜欢运动的好体质帮上了大忙。这几天家里的氛围仍旧是安静中透露着紧张,崔母得知他在外打工后似乎想过要劝慰什么,却在对上崔父的眼神后噤了声,坐在主位的中年男人听闻他在外打工后不置可否,只丢下了一句别影响学业。
崔胜澈知道这便是默许了。
这三天下来本就生意不错的咖啡店人气也是更上一层楼,附近学校的女生听说新来了帅气的兼职生,光顾的频率大幅上涨,因此结工资的时候老板甚至大手一挥地给他添了笔小奖金。
可是却隐约的觉得不安。
下班的时候崔胜澈低头看了眼手机,日期显示是2月12日,自从三天前和尹净汉交待了这些天要他自己先回之后,那人很晚才回了一句好。之后几天两个人的交流都显得稀疏平常,都是偶尔吐槽一下春天的忽冷忽热,或者写不完的测试题。昨天中午他们约着一起去食堂吃了次饭,尹净汉也没问他放学到底去干了什么,只说最近食堂师傅的手艺好像进步了,糖醋肉的外壳好歹是脆的,而他却心虚得只会跟着点头附和,塞进嘴里的菜根本没尝出什么味来。
低头思索得正认真,却被低低的啜泣声打断。
扭头望向不远处的小巷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当即便觉得头皮都开始发麻。
阴暗潮湿的窄巷里染了黄毛的青年把一个短发女孩逼到了角落,具体地交谈崔胜澈没听清,倒是这两人的面孔都叫他有点难以忘记。女孩一开始死命摇头,直到那黄毛拿出一把小刀抵在了女孩身侧。
悄悄发出报警信息的同时,崔胜澈还是摒着气靠近了两人,离那两人不到十米的时候女孩发现了他,好在对方的反应没被那黄毛吓到完全迟钝,帮助他吸引着黄毛注意力的同时,他拾起路边的砖块,迅速靠近两人并击中那黄毛持刀的手腕。
对方显然也被他背后的突袭打蒙,一个没留神便被女孩拾起了地上的书包从正面重击。两个学生的力量到底比一个社会青年稍强些,他们占了上风的同时警察也及时赶到,一场闹剧才最终落幕。
没想到十年后依然逃不过去一趟派出所,崔胜澈自嘲地笑笑时,被一旁的女生轻轻拍了下肩膀。
“谢谢。”对方说完又意识到什么,掏了半天从包里给他翻出半包纸巾,又指了指他的右脸。
崔胜澈这才反应过来,借着警车上的反光玻璃看到脸上刮蹭到的伤口渗出了一点点血迹。
这下麻烦了,他想,让尹净汉看到了又要被说了。
08
崔胜澈最近很不对劲。
尹净汉愈发的在心里提醒自己,这应该不是错觉。
今天是2月13日,他回到十年前的第七天,在这过去的七天里崔胜澈和他一起吃午饭的次数屈指可数,发给他的信息加起来也不过三十条。哪怕在他们关系最僵硬的时候,这种情况都是不曾发生过的。
可一旦有些异常的行为和崔胜澈挂上关系,他就开始变得失去勇气,想要回避,想要反复确认自己的位置,做一些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比如故意朝他发些小脾气,任性的提要求,或者像现在这样,躲着不说。
可是明天就是情人节了。
十七八岁少女少男之间的那种暧昧氛围这几天已经在学校里传了个遍,按照他的记忆,他又要在明天经历一次被表白,被回避,以及被迫知道崔胜澈勉强愿意对他好的真实原因。
好像最初就是为了避免这一切发生,他才开始躲着崔胜澈。
想到这里他又开始苦笑,回到十年前的短短几天,他便意识到无论多想逃避,如果再在情人节被崔胜澈表白一次,他依然会重蹈覆辙,任心脏乱跳,然后再一次陷入囫囵。
只不过今年情人节他能提前躲开那个意外的插曲,所以必然是不会收到让人尴尬的表白了。尹净汉想到这里都忍不住自嘲,连前提条件都不满足,他的这些踟蹰和纠结都显得自作多情。
心不在焉到下午最后一节课,尹净汉几乎是熬着等到了放学时间,准备下楼时却一眼瞥到一个熟悉的走向校门口的身影。
跟上崔胜澈的时候他紧张到几乎有点不敢呼吸,完全忽略那家伙实际上带了耳机,且放学路上车水马龙,人行道上都显得有些拥挤的事实。好在崔胜澈也没让他紧张多久,他在一个很眼熟的路口拐了进去,不用往里跟,尹净汉都知道他要去哪里了。
动动脑子也能猜到崔胜澈不可能一时兴起,一个人走来这里喝咖啡,况且他从来就嫌弃这家的气泡水太甜咖啡又过苦,如果不是尹净汉提出想吃草莓挞,崔胜澈从不主动推开这家店的玻璃门。
蹲在路口等了五分多钟,尹净汉却还没鼓起勇气拐进去探清楚。
现在他好像就站在潘多拉的魔盒前,有点不敢揭晓那盒子里的答案是什么了。如果崔胜澈面前坐着一个不认识的人怎么办?如果这几天的遮遮掩掩实际都和他无关,只是他在自作多情该怎么办?
直到突然有人在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看见一张在哪见过几次,又想不太起来的脸,女生见他转过来才露出个笑容道:“真是你呀,来找朋友吗?”
“找朋友?”
“对啊。”女生边说话边将披在肩上的长发利落的梳成一个高马尾。
尹净汉总算也想起来为什么觉得对方眼熟。面前爽朗的女生正是那家咖啡店前台的收银员,打过几次照面自然也有了印象。
对方并没有察觉到他的不自然,将刘海拽紧了又说:
“你不是来等你兼职那个朋友呀?”
对方口中的朋友指向相当明确,毕竟尹净汉只同崔胜澈一起来过这里。
只是兼职这个词和崔胜澈联系在一起实在有些不搭,可联系起这人这几天的种种反常,又成了当下局面最合理的解释。
女生似乎要到上班的钟点,没再说什么就打了个招呼拐进店里。
趁着几个学生经过,尹净汉才随着人流往里走,经过咖啡店的时候小心张望,不意外地看到料理台旁边的一张熟悉的侧脸。崔胜澈似乎有点走神,做完咖啡的时候被杯壁烫了一下,此时正用被烫到的右手抓着耳垂,一张英俊漂亮的脸皱皱巴巴,看着可怜又好笑。
可尽管那人的表情也正常,和店里的其他人都能有说有笑,尹净汉仍是见不得他吃一点苦头,好像比被烫伤的是自己还委屈。眼看着咖啡的拉花步骤也完成,崔胜澈端起杯子朝门口走过来,他赶紧闪了闪身躲在一旁的柱子后,好一会才出来。
由于放学路上的插曲,他今天到家比平常还晚了半个多小时。
以往因为一家人下班放学的时间都不同,工作日常常是凑不到一起吃饭的,可今天他走进餐厅,却发现母亲守在了餐桌旁。
不用问也知道是在等他。
而这厢结束了一天兼职的崔胜澈在领到日结的工资时,却不像前几天一样急着回家。
这两天节日的氛围尤其浓厚,不止他们咖啡店里更新了布置,沿街的几个商铺也都装饰得各有各的粉嫩。拐进街尾那家花店的时候,老板娘的生意好得都有些顾不过来。
好不容易等店里的客人散去一些,老板娘才留意到在角落等着的那个好看的男学生,问道:“要点什么?”
“要一束玫瑰,全部要香槟色,明天来取。”
简单收下定金又写好单据,崔胜澈拿起来就要走。
老板娘似乎因为生意很好而心情愉悦,顺口喊住他问道:
“送女朋友?”
他顿了下,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送未来男朋友。”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却没料到方才口中的未来男朋友此时此刻正蹲在自家门前,整洁的校服有些起褶,蹲了一会就站起来揉了揉小腿,也不知道在这等了多久。
崔胜澈心里那些心虚和不安在尹净汉抬头露出那双微微发红的双眼时便都转作慌乱,哪怕他还没想好怎么解释脸上的伤口,哪怕他还不知道尹净汉是不是发现他背着自己兼职了,又或者尹净汉是不是终于忍受不了他这几天的逃避与冷落要来和他吵一架了…
这些原本萦绕在心头上的思绪在双目对视的瞬间都被粉碎,现在他只想知道尹净汉为什么伤心了,其他都不重要。
“为什么要解除婚约?”
尹净汉自己都没想到,排练了两三个小时的台词在说出口的时候还是会抖。
母亲朝他开口希望他去和崔胜澈聊一聊的时候,他甚至没来得及感到错愕。反倒是一个看似最天方夜谭的猜想吻合了现在的所有状况。
如果崔胜澈和他一样,带着十年后的回忆,尝试改变十年前的历史呢?
那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
为什么要解除婚约,因为不想重蹈覆辙的不止他一个;为什么要去打工则多半是遭到了家里的强烈反对。他早该猜到的,崔胜澈不会因为一时冲动而去做这种事情;可为什么要躲着他…
是了,为什么崔胜澈要躲着他呢?
光是想想这个问题尹净汉都觉得委屈得要命。
是因为觉得愧对了曾经的朋友,还是崔胜澈时至今日仍然没办法界定他们这段尴尬又暧昧的关系。
又或者他是不是也觉得,他们不要开始是最好的呢?
越想到这里尹净汉便越觉得心里那股酸劲儿揪得他又痛又难受。偏偏喜欢他人是如此不公平的事情,早在十年前或者更早,他就将主动权让渡给对方,以至于如果此时此刻崔胜澈真的要放手,他也束手无策。
可即便是最差最差的结果,尹净汉也想要一个答案。
而崔胜澈根本没想到尹净汉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来不及猜测他是从何得知,光从尹净汉发红的眼角和马上就要掉出的眼泪来看,他觉得对方应该是意会错了什么。
“解除婚约是因为…因为……”
崔胜澈觉得哪怕是像尹净汉这样爱开玩笑天马行空的人,怕是也无法接受自己“来自十年后”这样的说辞,只会觉得他找借口也找不到好一点的。
原本觉得先表白,表白后慢慢让人接受自己的追求就会好一些,可没想到还是让尹净汉伤心了。
崔胜澈突然也觉得有些无力又难过,明明再过半天就好了。再过半天就能拿到他的玫瑰花,然后把尹净汉叫下楼,说出那句十年前就在心底里埋下种子,总算在十年后开出花的:喜欢你。
可现在做什么好像都变成了错的,他张着嘴说不出话,只能手忙脚乱的用校服的衣袖,用手指去替人蹭掉眼泪。
“明明之前就一直躲着我了,回到十年前也要这样吗?”
直到从尹净汉嘴里听到这句话。
如果任何时刻都是做一件事的最差时机,那要做这件事的最好时机就是此时此刻。
此时去猜尹净汉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一直都不重要,比起张嘴解释,好像实际行动共有意义。
他在身上摸摸索索,好不容易翻出刚才花店老板娘给的纸质收据,凭借着为数不多的手工经验,折了一朵纸玫瑰递到那人面前。
“不哭了,听我说。”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崔胜澈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其实也抖得不成样子。
但尹净汉却还是听话的止住了哭,接过递到手里的纸花时才破涕为笑道:
“这什么啊?”
“玫瑰花。”
崔胜澈自己说完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摁亮了手机屏幕,给尹净汉看上面显示的日期。已经是2月14号零点过了十分钟,今天是情人节。
“虽然这跟我预计的完全不一样,花也折得很难看,表白的稿子我也没写过,要不看在我现在只有十八岁的份上原谅我吧?”
崔胜澈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尹净汉一眼,总算得到那人带着泪意的一个浅笑。像是获得莫大的勇气一般,他深吸一口气。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两个声音同时落下的时候,两双眼睛也都变通红。
崔胜澈伸手去找尹净汉的手,小心翼翼地握在手心里十指紧扣。
“什么啊…”
最后先破涕为笑的还是尹净汉,他低头看了看两个人十指紧扣的手,还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不是有人说理想型是情人节送玫瑰花的人吗…”自信自己终于找到了正确答案得人这才敢开口继续说话。
“纸质的玫瑰也算玫瑰,对吧。”
他说完才敢去寻那双漂亮的眼睛,却意外地看到那人精致漂亮的五官在面前放大,一个轻轻的吻落在嘴角:
“傻瓜。”
尹净汉说完又笑了,于是他也跟着笑,双手越握越紧,没有再放开。
00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面前是陌生的白色天花板,耳边传来嘀嘀嗒嗒的仪器声音。尹净汉想要伸手先拨开面前有些太长的刘海时,却有人先一步代劳。
面前人的五官和上次睡着前心心念念的那张脸别无二致,只是线条更利落了些,眼角也多了一点点细纹,甚至黑眼圈看起来都快要掉到地上。
尽管身上没什么力气,尹净汉还是笑出了声,引来崔胜澈的一句:“笑什么呀?”
“笑你现在好狼狈。”
他直言不讳,对方也不恼,反而轻轻探下身来,在额头留下轻柔又虔诚的一个吻。
“还有句话忘了和你说。”
“情人节快乐。”
Fin.
澈汉 | 众生鼎沸
🌟MMA格斗选手x对家金主
🌟绘梦时空漂流本活动
🌟全文4.2w+一发完
01
“好了先生们,我们都知道规则。”
过长的睫毛遮挡住垂下的视线,第一盏灯光在崔胜澈的头顶上亮起了。
光束直直落下,如同银河倾倒,星光在触及到他的时候散落一地,劣质材料覆盖的地板反射灯光,一切就像是被拆分成了像素,密密麻麻地聚集、充斥他的视线。
“BONE-CA!BONE-CA!BONE-CA!”
在极具蛊惑人心的齐声吼叫声里,崔胜澈缓缓抬起视线,对手紧咬的腮帮和挑衅的眼神就那么撞进他的眼里。
一圈一圈的顶灯打开,带着原始的、狂...
🌟MMA格斗选手x对家金主
🌟绘梦时空漂流本活动
🌟全文4.2w+一发完
01
“好了先生们,我们都知道规则。”
过长的睫毛遮挡住垂下的视线,第一盏灯光在崔胜澈的头顶上亮起了。
光束直直落下,如同银河倾倒,星光在触及到他的时候散落一地,劣质材料覆盖的地板反射灯光,一切就像是被拆分成了像素,密密麻麻地聚集、充斥他的视线。
“BONE-CA!BONE-CA!BONE-CA!”
在极具蛊惑人心的齐声吼叫声里,崔胜澈缓缓抬起视线,对手紧咬的腮帮和挑衅的眼神就那么撞进他的眼里。
一圈一圈的顶灯打开,带着原始的、狂热的野性呼吼围绕着八角笼热烈的响起,崔胜澈看到了观众席上一张张因为灯光惨白的、又因为兴奋激烈的情绪而从脖子开始上泛不正常红粉的脸,压了压弯起的嘴角,朝对手扬了扬下巴。
他的左右脚正在快速切换支撑微微跳动着,这是一个准备的热身,他知道在裁判的话说完的下一秒,他就会面对敌手的拳头。
“BONE-CA!BONE-CA!BONE-CA!”
呼喊是给他的。
“嘿!洋娃娃。”对手朝他挑衅地挑挑眉,崔胜澈弯弯嘴角,坦然接下了这句带有嘲讽意味的称呼,对手做了一个把什么东西从中间撕裂的动作。
“我要重申一点,我们是公平竞技,不玩脏的——”
“吁——”观众席上喝起了倒彩,一声叠着一声,震耳欲聋,裁判满意地露出笑脸:
“——那都是正经赛场上才有的玩意儿!记得下注,我亲爱的来宾们!‘洋娃娃’崔胜澈,赔率-505,对决‘铁拳’雷克斯,赔率+265!记得下注!”
“我的废话就说到这里了!请尽情享乐——”
崔胜澈在裁判话说到这里的时候猛然侧身——
“——胜者为王!”
——裁判话音未落就倒退一步,险险避开了雷克斯轰出的拳头,崔胜澈预判准确,早已轻盈落在右侧,脚踩实地面一瞬间又发力,在雷克斯还未完全收回拳势身体摇晃之际,转身动作带动右拳,狠狠勾砸在颧骨上。
“唔哦!!!”在拳头与面部接触的一刹那,皮质、肉、骨头合并发出的闷响却像一道惊雷,电流乱射狠厉地刺激向观众席所有人的大脑皮层,肾上腺素迅速分泌翻涌,观众席欢呼成海。
“BONE-CA!BONE-CA!BONE-CA!”
位于上城区游乐场度假小镇隐蔽的地下二层酒馆,酒并不是最赚钱的生意,格斗赛才是。
人脉是用在这样的地方的,将比赛冠上业余比赛的名号,大咧咧招募“拳击爱好者”参与比赛。凭借邀请函进入酒馆的宾客们,勾选酒单勾选十杯八杯,酒保将酒端来时,会顺便带来他们下单的凭证——或者说是下注的凭证——心里毫无负担。
而拳手们呢?
雷克斯踉跄几步,立刻站稳,找准崔胜澈的位置,再次轰出一拳。拳头划破空气带动的气流和发出的击风声,淹没于狂躁的欢呼声下,崔胜澈避过,以右腿为轴,反身左腿扫踢,重击在雷克斯的肋骨上,雷克斯狠狠砸在了身后胶漆已脱落的铁网上。
崔胜澈才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一步逼近,拳头直下,击打雷克斯的颌部。在第三拳的时候被雷克斯挡住拳头,咆哮声中爆发的力量让他得以反击,将崔胜澈推撞侧边铁网,就要欺身而上,崔胜澈背撞上铁网的一瞬间就贴着铁网翻了个身,雷克斯的拳头砸在了崔胜澈耳边的铁网上,带起的铁网震动让崔胜澈贴着铁网的后脑勺发麻,耳内嗡鸣。
如果刚才他没有翻身,这一拳会直接打在他的鼻梁上,他的头会像个被砸的西瓜爆出红色的果肉,变得稀碎恶心。
比赛不正规,唯一的规则是追求胜利,不看回合,一局定胜负,说的是拳赛,打的是综合格斗的野路子,能用拳头能用腿,但没有拳套,因为带上拳套,拳头打到肉不够刺激,不够痛。
拳手们——格斗者们能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他们是靠这个赚钱的,客人们要赢钱,又要看有视觉保障的表演,要在自已盛装出席人模狗样的时候看别人狼狈的求胜求生,血肉横飞才叫令人激动,痛苦哀嚎使人触动。一拳一拳对冲,肉打肉骨撞骨,如同野兽一般的角斗,这样的比赛比一昧躲闪伺机而动的要好看得多。
这也是为什么今天这一场比赛观众那么多、投注那么高的原因。
崔胜澈是这个地下格斗场里新崛起的格斗者,这是他的第十一场比赛,如果赢下这场,他将造就这个格斗场的新神话——连胜十场。
是的,他唯一的败绩,是他在这里的第一场比赛。
首战告败,这是很正常的事,地下拳场要保持调性水平,就算是找所谓“爱好者”那也不能找太拉跨的,可是专业的谁会愿意来打缺乏人身保障的地下黑拳?有时候为了维持运营,拳场的人不得不用高价诱惑一些在更不正规的地方打出了点名气又实在缺钱的人来到这个斗兽场上。
经过审核,签过免责声明,拳场乐得将他们丢到场上去,被人嘲笑,被人打到血肉模糊,那都不干他们事,用完这一场就丢,是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事后要追责?这就是个灰色地带,入场需预约,信号会屏蔽,监控能更换,也就是酒水贵了些,明码标价,查账也查不出什么问题,他们也多的是手段,让人永远闭嘴。
他们把这些人叫做“肉鬼”——用来挨打,打完消失。
崔胜澈就是挖来的“肉鬼”。
第一次进入八角笼内,这张年轻的脸上还带着一些极力掩饰的青涩和紧张。与他比赛的其实不过也是刚加入没多久的年轻拳手,一个外国人,皮肤黝黑,说着崔胜澈听不懂的语言,他的经验和实力也不足,但打崔胜澈这个小懵懂还是绰绰有余。
身体上的疼痛已经达到顶峰,崔胜澈只剩下了抱住头保护自己的意识,他就像一个未封闭完全的蝉茧,蜷缩在角落里,意识混沌,喝倒彩的声音灌进他的耳朵里,将一切都搅和成昏暗的糊状,他已经完全分不清落在他身上的是脚还是拳头了,就像刚刚使出了浑身解数却也无法伤害到对手分毫一样,他现在甚至没办法进行反击。
不要搞出人命还是重要,裁判在他觉得适当的时候慢悠悠地走过来分开了崔胜澈和那个外国人,崔胜澈听到那个外国人对着他说了什么,他在耳鸣,血水灌入了他的耳朵,他觉得一切的声音都在冒泡泡。
但是观众席听到了,在裁判开始读秒的时候,他们跟着那个外国人喊了起来,极有节奏,像是某种胜利的赞歌。
“BONE-CA!BONE-CA!BONE-CA!”
——他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对崔胜澈来说,无异于耻辱的尖啸。
读秒到8,黝黑健美的皮肤上闪着汗的巴西人举起手来预备欢呼,与他的手同时起来的,还有摇摇晃晃的崔胜澈的身影,就是一瞬间的怔楞,他口里带着轻蔑指向的那位“洋娃娃”,如同疯了一般冲过来,伴随着爆裂的嘶吼,拳骨如钢,重击在他的面侧,一击就让他脸颊充血,轰然倒地。
举座哗然。
那一场崔胜澈还是输了,输得很难看,但所有宾客都被他不屈的反击征服了。
他最后几乎是被那个巴西人压着暴打,直到裁判和两位安保合力将那个满嘴脏污的壮汉拖走,判了输赢。
但全场都在呼喊BONECA,洋娃娃。
崔胜澈躺在八角笼里,贴着铁网,那些围观的宾客早已在打击进行时就围到网边喝彩欢呼,此刻几根几根手指从铁网的窟窿中探进来,伴随着激动的呼喊,触碰崔胜澈的手臂,就像狂热的追星,但崔胜澈一点都感受不到,所有的感知都被“我在流血”充斥。
血管在皮肤下蹦弹,血液从某个地方流出,如河流一般在他的皮肤上蜿蜒,残忍地滋润他的毛孔,他觉得整个人像一座喷发刚结束的火山,岩壁还在轰隆震动,岩浆却不再溢出,烟灰由浓稠飘散,一切似乎都在归于平静,他看起来像是要死了。
只有他知道,他的心脏在狂跳,他过去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明确地知道——
他正活着。
他成为了在这个格斗场里第一个首场失败却立刻被拳场经理签约的人,那拳场经理几乎成为了他的贵人,助他声名鹊起,他在养伤及简单训练后就得到了两场比赛机会,又接连两场击败了对手,让人看到了在他身上所谓“黑马光环”。
当有人说崔胜澈之所以能击败对手不过是拳场为了让他立名声专门给他找的“肉鬼”来做垫脚板罢了,崔胜澈就在第四场比赛暴雷击败在拳场小有名气的拳手,被裁判高举起手的时候浑身浴血,但笑得很猖狂,狂得让宾客里说着这些话的人闭嘴了。
说不上来是运气更多,还是他本来就有这样的天赋——也许是都有。
这样的噱头足以让他吸引到更多关注,每次有他参与的比赛,预约的宾客总是很多。
今天买他赢的人很多,崔胜澈知道,如果赢了,他会拿到很多很多很多钱。
他需要钱。
眼睛需要很费力才能睁开,模糊一片。血是从上面流下来的,崔胜澈知道,大概是眉骨那里。血和汗混杂在一起,润进他的眼睛里,带来不适的刺激。
崔胜澈想自己现在的样子应该足够惨烈,宾客们早就从席位上冲过来了,围绕在铁笼旁边,吼叫着拍打着铁网,手指抠在缝隙里,几乎要把铁网抠变形。崔胜澈也曾坐在宾客席里围观过其他人的比赛,不用上帝视角,他知道现在大概是个什么样的画面,很搞笑的,笼子里是野兽的搏斗,笼子外是野兽的聚集,在手无寸铁仅凭蛮力和技巧的肉搏画面刺激之下,所有人原始的兽性基因都被挖出,赤LL地暴露于冰冷的镁光灯下。
崔胜澈下意识地一组抡拳,雷克斯躲避,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然后又猛然逼近,将崔胜澈逼向铁网,崔胜澈的脚蹬在铁网之上,借力飞转,一个很漂亮的动作,瞬间让他逃脱钳制,震天响的欢呼几乎要将地下二层翻转至地面之上。
就在飞转的一瞬间,崔胜澈的视线在宾客席上飞掠而过,在相较于正中八角笼赛场仿佛在燃烧的狂欢,空落落的坐席仿佛沉寂于昏暗之中,那一抹白色像是吸去了所有的光亮,在混沌的一片里明亮得格外扎眼。
崔胜澈一个转身,视线从网边起伏的头颅上直射而过,明确地落在刚才他视线所及的宾客席中。
——穿着白色正装的人手撑在桌子上,手心托着下巴,手指轻轻地敲打着自己的脸颊,视线穿过人群看向他。
尹净汉。
雷克斯的拳头挥至,狠狠砸在崔胜澈面颊上,他受痛,下蹲横扫,雷克斯迅速地避开了崔胜澈试图让他倒地的威胁,他非常明确崔胜澈有多得意自己的地面技术,他才不会让崔胜澈发挥自己的强项。
虽然一开始是崔胜澈占上风,但是他比崔胜澈成名更早、经验更丰富、拳头更硬,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在时间拉长的对决中,他逐渐占了优势,崔胜澈比他要被动,所以宾客们都冲过来了,他们大多数人买了崔胜澈胜利,看到崔胜澈逐渐有不敌的趋势,他们坐不住了,他们的吼叫是给崔胜澈动力,也是压力。
洋娃娃?一扯就碎了。
-
“还要看吗?”苏莱曼看了看手表,有些不耐地看向尹净汉,“你的小男友会输的,他已经收了伊万的钱,输了比赢了要赚钱多了,已经知道结果的比赛有什么好看的?”
“不是男友,只是睡过。”
尹净汉不紧不慢地纠正他,但是却没有起身动作的意思,苏莱曼知道他这是不会走了,叹了口气抱住手臂往后靠了靠,也将视线投向赛场中。
八角笼里,雷克斯连环的拳技让崔胜澈被迫迎战,面对雷克斯的钳制,他一个膝击,正中雷克斯的腰腹,但雷克斯直接受下了这次攻击,吃痛之后迅速抱住了崔胜澈的腿,将他怼至铁网之上压迫击打。
崔胜澈试图逃脱。
二次压迫,崔胜澈根本没办法将他打开。
崔胜澈奋力翻转,再次被雷克斯钳住,直接将崔胜澈举起,又抱摔至地上。
背部着地发出巨大声响引至全场惊呼,尹净汉在崔胜澈发出痛呼的时候猛地往前一倾,睁大了眼睛,看着雷克斯顺势向前一滚,悬挂于八角笼正上方天花板的白色灯光像一个将要坠落的太阳,崔胜澈像是干涸的土地上挣扎求生的生灵,他的表情狰狞,就像是弥散的意识都快要被烘烤殆尽,雷克斯踉跄地跌过来,拳头落下,一下又一下。
“降服!降服!降服!”雷克斯的支持者们开始齐声喊,雷克斯立刻上降服技术,绞“杀”崔胜澈。
苏莱曼发出一声嗤笑:“我说什么来着?”
苏莱曼承认,崔胜澈刚才打得很精彩,年轻人特有的意气风发和不服输的血气,确实让人忍不住被他吸引视线,而他又不仅仅只是一个只有蛮力的人,在他刻意引导的节奏下,整场比赛看上去像是经历着一个天平倾斜的过程,他输便输得“理所应当”。
最后雷克斯的那一下抱摔,看起来是崔胜澈的背部被重击于地,剧痛难忍,无法再战,但坐在他们这个视野绝佳的位置却看得分明,雷克斯看似是做了一个翻滚,实际上是崔胜澈在落地时也没有松开他,他的头部着地,狠狠被撞了一下,比起说是刻意翻滚,更像是疼痛翻滚,但崔胜澈的动作猛烈,痛呼夸张,吸引了更多的视线,没人发现雷克斯才是创伤得更危险那一个,甚至于奔袭而来抓住机会要重创崔胜澈的步伐都那样摇摆。
但他会赢的,因为崔胜澈一定会输。
拿钱办事,天经地义,伊万需要给他们的新斗士造势,没什么比打败了一个连胜九场的新星性价比更高的了。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从场上移到尹净汉身上。
漂亮又精致的青年,柔软的发梢打着卷,像一朵朵散发着油画光泽的玫瑰花,让他看起来馥郁又迷人,贵气都是柔和的,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养尊处优接受过高等教育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豪门公子。
尹净汉在他的打量进行时,慢慢从之前紧绷前倾的姿势放松下来,仍然用手撑着下巴,手指恢复了轻盈点在脸颊上动作,嘴角扬起一些诱人的弧度。
“崔胜澈。”
他轻声念这个名字,就像在用舌尖轻柔地舔舐这个名字的每个锋利的转角。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八角笼中的崔胜澈猛然动作,一个轻巧的动作灵活地避开雷克斯的封锁,全场惊呼之下,他站稳,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笑得猖狂无比,在雷克斯因为意想不到的情况发怔的瞬间,他一个转身飞踢,整整踢在雷克斯的耳上,雷克斯整个人撞到八角笼上,抬头,崔胜澈已跟了过来,在他根本重心不稳的情况下手臂圈至他的脖颈,腿困住他的动势,手臂收紧——
站立裸绞!
情形在呼吸之间便天翻地覆,苏莱曼看着场上,不自觉地嘴张开了,可……崔胜澈不是收了伊万的钱吗?
苏莱曼猛地转头看向尹净汉,后者只是也怔怔地看着八角笼,眼神怅惘。
“你难道……”
“走吧。”片刻后,尹净汉站起来,整理好衣服上的褶皱。
“他这样一定会被伊万教训的,哪有鱼与熊掌兼得的好事,”苏莱曼说,“不心疼?”
“他就是想让我心疼,”尹净汉笑笑,复杂的情绪闪过他的眼眸,“他一向很清楚该怎么做。”
雷克斯被扼制呼吸,挣扎无果,颤抖着手在崔胜澈身上拍了三下,裁判冲过去分开两人,崔胜澈立即放开雷克斯,手臂在全场的尖叫和欢呼声中高高举起。
“BONE-CA!BONE-CA!BONE-CA!”
尹净汉在震耳欲聋的高呼声里率先转身离开,没有说苏莱曼也看了一眼被无数光环笼罩,嘶吼着,张扬而意气风发的浴血少年,抿了抿唇,站起身跟上了尹净汉的步伐。
“荣誉!属于'洋娃娃'——崔!胜!澈!”
“BONE-CA!BONE-CA!BONE-CA!”
宣判声在尹净汉身后响起,尹净汉压下扬起的嘴角,几乎要冲破地底的尖叫和欢呼炙热,而他的眼神温度逐渐冰冷。
他感受到有视线在灼烧他的背部,但他没有回头,没有停住脚步。
02
凡是故事总有一个开头,只是尹净汉不知道在说起自己和崔胜澈的故事时,应该从哪里算是开头。
或许这样不错——
一个人的人生里应当有两次生命开始的起点,一个是由他出生决定的,一个是由他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只有一次决定的。
崔胜澈是,尹净汉决定的自己生命开始的起点。
都说下城区是一个专出罪犯和j女的地方,而其中罪犯多出于垃圾街,j女基本都在红灯街。
尹净汉跟随母亲搬到下城区红灯街的时候是春天,那时他身形已经抽条,裹着不算轻薄的春装,头发随意地束起露出清丽的脸庞,他路过街口那一群坐在板车上的少年前,顺手拾起被春风吹倒的木板,眼波流转,在木板上“废品回收,废铜废铝,电线电缆,废书纸壳,塑料制品”几个字上逡巡一遍,笑吟吟地帮他们摆正来才跟上母亲的脚步。
身上有玫瑰花的香味。
少年们呆愣愣地看着他离去,而后面红耳赤地发出暧昧的起哄,崔胜澈是半躺着窝在板车里的,这两天没钱买烟,他叼了根草在嘴里闭着眼睛晒太阳,尹净汉路过的时候他睁开一边眼睛迎着炫目的日光,看清了尹净汉的眉眼。
有人猛地推他,说崔哥这是你的菜啊!
崔胜澈把眼睛闭上,瓮声瓮气地说,一般般吧。
下城区与上城区之别,并不在于地理方位南北,而是财权低下于高上之分。
两个城区之间被一条河流隔开,上城区的人把这条河叫做护城河,在靠上城区的岸边建立坚实的河堤壁垒,在下城区河岸眺望对岸河堤之内露出的反射阳光、金光闪闪的高楼玻璃,如同在仰望宫殿。
两个城区之间有几条桥梁连接,桥梁最繁忙的使用时间段是清晨与深夜,桥上通常有四条车道,清晨时三条是通往上城区的,到了深夜便改向为三条通往下城区,因为上城区的人们一般是不屑于到下城区来的,需要在桥梁上来来回回的,不过是到上城区讨生活的穷人们。
很可笑,这竟然是同一个城市,贫富差距宽如天裂,上城区的人看不起下城区的人,却又享受被他们高高捧起的崇拜服侍;下城区的人憎恨上城区人的傲慢,却又不得不为他们手指间漏出的财富点头哈腰。
像是一种畸形的依附关系,整个城市像一个不断膨胀、黏附在这片土地上的毒蘑菇,它是那样显眼,显眼得在世界上都有名声,所有人的眼睛都能看到它绚丽无比的菌盖,无人在意它埋藏于地底之下扭曲的菌丝。
下城区的各个街道就犹如细弱缠绕的菌丝,说规整也规整,一条街就从事的一个行当,垃圾街都是收废品的,红灯街都是卖肉的,臭皮街做皮革,破布街缝衣服……总之没一个好听的名字,或许他们在类似于城市规划这样的文件上是有一个正式名字的,但是根本没人喊,琅琅上口的皆是诨名。
整个下城区的大环境几乎是一样的,四周堆叠起的是建筑垃圾和生活垃圾,雨天后便会发出恶臭。这里的房子一幢挨着一幢,几乎没有空隙,全是看起来岌岌可危的自建房,墙面上糊着发霉的报纸,报纸墙上又是各式各样的涂鸦,那些涂鸦被霉菌扯拉,变得看不出原本的图样。街道狭窄,总是有没穿衣服的小屁孩儿在笑着奔跑,被谁家门口丢弃的垃圾或是堆砌的废品绊倒,便要破口大骂。
这是基本操作,在这里骂人是很基本的交流方式,似乎对生活的怨愤需要用恶毒的话作出口,从小孩儿到老人,没一个不是牙尖嘴利的,在这儿要是口齿不灵活,多半在口舌之争上要吃亏,而这里的战争除了肉搏之外,那就是唇枪舌剑了。
崔胜澈生于垃圾街,长于垃圾街,算是土生土长的下城区原住民。
垃圾街垃圾街,这条街上居住的人们大多以收废品或拾荒为生,下城区边缘的垃圾他们看不上,那都已经堆成了山化成了污水,真正的生意在上城区边缘,从上城区里天天运出那么多的废弃家具家电材料,他们从中挑选出可回收的废品带回卖给下城区的垃圾回收厂。最好是能抢到废弃电器,里面能够提取有用的零件和铜,零件拼凑而成的二手电器又还能卖钱,这确实是一笔对于他们而言可观的收益。
家家户户门前常年堆起成堆不知从何处收捡而来的破铜烂铁塑料瓶,等到那类废品回收价格好些的时候再一堆卖掉,而值钱的废品自然要藏在家里,还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被人偷了去。
垃圾街上纷争多,原本也有不成文的规定,划分某个地域的废品由哪几户来捡,但面对赚钱的电器类废品,那些混不吝的才不管地域划分和先来后到呢,谁能抢到是谁的。垃圾堆就这么多,能挣钱的废品也就这么多,这里的人家早在落户的那一刻就成为了竞争对手。
既然是竞争关系,邻里邻居之间自然都是拉起戒备的红线,男人们的眼睛瞪得比牛大,紧紧盯着数着自家的一块纸皮一块钢板,提防被邻居家顺手牵羊补到自己家的废品上,女人们的脖子伸得比长颈鹿长,耳朵恨不得凑到邻居家门上听听他们今天在什么好地方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仅有一个时候他们可以放下对隔壁的戒备的,那就是深夜。
这里的深夜从来不会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如同街口早就不知道被谁割走铁杆拆走的路牌留在地上那个空洞洞的铁圈,春天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落进去的种子,会在春雨的浇灌下长出一洞青翠碧绿的草叶来,这里的人颇有一种“生生不息”的坚持。夜里除了婴儿无休无止的啼哭,比野猫叫春更娇媚的是人此起彼伏的yin哦,人类的繁衍重任似乎就落在这么一个街区里,又或者是除了回归人类原始本能,这些思想空洞的人实在不明白大晚上能有什么其他活动可供消遣。
霉斑爬满糊着墙壁的报纸,逼仄阴暗的自建小平房里挤着一窝又一窝人,像是老鼠一样。
崔胜澈时常早上听外边有女人吵得热火朝天,内容从一箱十几斤重的书的归属权上吵到了昨天晚上谁更没脸没皮叫声扰民,听得他直想笑,想说你俩都差不多。
不过在垃圾街家里孩子多是优势了,男孩儿女孩儿,大多早熟,自小就参与进了“家族对外斗争”中,比起学习,成瘾的游戏和网络迷情还有这种原始地能够带给人激情的打斗才是能够调动他们兴趣的东西,他们一窝蜂地冲上、抢掠,将试图与他们对抗的人践踏在脚底,人多势众是要这么用的。
而崔胜澈却是这样的“家族生意”中格格不入的独行侠。
与盛满了人仿佛饺子下锅的垃圾街人家不一样,崔家的人丁凋零,他们住的小平房或许是垃圾街上看起来最有坍塌危险的房子,用生锈了的建筑废弃围挡包裹,里面只住着崔胜澈和他年事已高的爷爷。
崔老头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口舌上争不过人家,年老力弱,抢个瓶子纸皮都抢不过人家,在崔胜澈还小的时候,只得一个人跟在那些后生仔后边捡他们看不上的破烂,积少成多,卖一些钱,再这里借个馒头那里借个米,总是先紧着崔胜澈吃,有一顿没一顿的总算是把崔胜澈拉扯大。
崔胜澈自小是饿怕了的,等到再大一些的时候,崔胜澈就抱着手臂跟在爷爷身后捡废品,年纪再小也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只是“老弱病残”他们占了俩,别人见他爷俩老的老小的小好欺负,一把伸手过来就要抢,崔胜澈知道手上的东西卖了能挣回让他和爷爷吃上两顿饱饭的钱,因此再怎么也不会松手任人抢走,打不过就蜷成一团抗打,抓住反击的机会就咬得人家一手臂冒血的牙印。
弱者被更弱者反击会平白生出一股莫名的愤懑,因此其他人围殴崔胜澈向来手不留情。崔老头在骂骂咧咧的人堆外急得不行,话少的老人拔高了声音,喊着别打了别打了,崔胜澈你放手!
崔胜澈犟得要死,打红了眼,也就是不放。就那么一个破收音机,起伏的按键都在他身上硌出了血印,他偏有一种死都不放手的觉悟。
崔老头着急啊,扯又扯不开人,便费力挤进了人群里,将崔胜澈护在怀里,让拳脚都打在踢在自己身上,喃喃地说别打了别打了。
他气息越来越弱,额头上晕出血来,情状之可怖唬得一伙人唯恐闹出了人命,群鸟作散。崔胜澈赤红着眼,把爷爷半背半拖带去了垃圾街上赤脚大夫开的诊所。
录音机自然是为了背人不得不放下了,白挨一顿打,爷爷受了伤,一点钱没赚上,还负债一笔医药费。崔胜澈坐在小诊所的门槛上,大夫问他他的伤要不要上个药包扎一下,崔胜澈把血抹掉,摇摇头,说欠不起钱了。
赤脚大夫说不收你钱。潜台词没说,大概是“看你可怜”。
崔胜澈还是摇摇头:“欠人情更难还。”
赤脚大夫啧啧称奇,说你这小小年纪的,心思这么重呢?
钱真的好重要啊。那时候崔胜澈看着缠绕在爷爷头上的纱布渐渐又渗出血来,想:要赚很多钱才行。
没什么赚钱的路子,但多抢一个能卖好价钱的废品就多赚一份钱,崔胜澈莽莽撞撞冲进了抢夺电子废品的斗争中。挨打的多了,第一次回击稍显无力,被打得更凶,第二次就懂得回击打人家哪里更能打出一点供自己喘息的机会,第三次就明白打哪里人更痛,第四次……
他竟然意外地享受起了这样暴力的过程,出拳,重击,回避,再出拳,有那么几次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bt一样,竟然会从每一次打架中得到一种极致的快感。
弱者总是有依附强者的本能,崔胜澈是猛然有一天发现自己周围居然聚集起一帮“小弟”的,他没什么做大哥开帮立堂的梦想,也看清了在面对实际金钱诱惑面前原本就松散的利益联盟都有拆伙的可能,但少年人难免有被吹捧出的虚荣和得意,崔胜澈到底是没狠下心来驱逐那些跟着他的人,因为他知道那些孩子也不过是希望能在以前对于他们来说总是败局的混战中分一杯羹而已。
他淋过得雨,而现在他可以做一把伞——有时候崔胜澈真讨厌自己这样的心态,这片杂乱废墟之上只能滋养卑劣的欲望,他仍然常常被跟随他的人因为一些蝇头小利背后捅刀,他自己笑着自己自我感动,却又实在没办法对眼巴巴期待着自己的人置之不理。
被期待和重视对于他来说确实是一种强大的力量。
做这种角色有一个坏处,就是永远不能露出疲惫的弱态来,但凡被人看了去,就要被嘲弄。崔胜澈确实有难以摈弃的少年自尊心,每次一场混战之后,分了赃,便挥挥手说你们散吧,别挡着老子享受胜利时间。
跟着他的少年们笑着说崔哥又要开始浪漫咯,然后成群结队地离开,崔胜澈才放任自己脱了力躺倒在生锈的铁框铁架堆叠起的废品堆之上,残阳如血粘稠地从高空中坠下,将他浸润,飞鸟成群滑翔过一层层如同在燃烧的云浪,像是被灼烧了,啼鸣着,变成天边一个个移动的炭点。
天空很大,很宽敞,每一朵云都像是为他的胜利盛放的礼花,崔胜澈心满意足地在幻想里接受雷鸣般的欢呼和掌声,在全身肌肉痉挛般的酸痛中睡过去。
那天,他睁开眼睛,夜幕已经降临,被凝结成血痂的血堵住的鼻孔只有缝隙里钻进空气,混杂着血腥味的还有很浅淡的花香,他费力地抬起酸痛的手,柔软的外套从他手臂上滑落,他的手被两块木板夹紧,做了一个固定。
“远远看见,还以为你死了。”
尹净汉坐在他身边,和他共享一片星空。
-
母亲在红灯街租住的房子尹净汉掌过眼,觉得不错,这才租下了。
房子有两层楼,听起来很大,实际上小得可怜,建在两边房子的夹缝之中,就像被两片面包夹在中间的烂菜叶,一楼二楼通过一个松动的木梯连接,一楼做了母亲的铺面,他们睡在二楼,唯一的窗户上加了一条钢条用来挂晾晒的衣服,因此靠墙的地方总是有点湿哒哒的。
红灯街的人口流动极大,有人搬进来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他们看起来也并不是下城区的常居人口,他们显然和这里的环境和氛围格格不入,不会将内衣裤晒在街上,也不会把煤气灶搬到街上来做饭,不会插着腰和人吹鼻子瞪眼,日子在他们这里像水一样流淌,这里的人管他们叫做“从桥那边过来的人”。
不是“上城区人”,而是“从桥那边过来的人”,说来很好笑,这样的称谓平白为他们增添了许多故事性,招惹上许多窥探的好奇,自然也有了流言非非,不过三天,连尹净汉都听说了那些嚼出来的“情报”。
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女儿,搬来红灯街,做的怕不是双飞的生意吧?听说上城区的有钱人有好这一口的。
尹净汉听乐了,先是笑自己依然成功混淆视听,让人们误以为他是女孩儿,后是笑红灯街大家狂放而发散的思维,他笑着和母亲说:“双飞都出来啦!”
母亲看着他乐不可支的样子有些无奈,不自觉又露出心疼的眼神,被尹净汉及时用一个拥抱几句撒娇制止。
尹净汉当然知道自己长得漂亮,他像母亲,眉眼弯弯,母亲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像是有一汪春水,他想或许他也是一样,每次他对着那些对他小小表露爱慕的男生这样笑起来的时候,他们都有些眼发直,尹净汉觉得这很有趣。
母亲的铺面做的是美发生意,又或者说是美容生意,母亲有一双巧手,又在上城区美女如云的学校里出来的,自然有无数将人捯饬得漂漂亮亮的技法。刚开始那是没什么人上门,倒是听到了许多风言风语,说红灯街的女孩儿哪个不会打扮自己,用得着在这上给人花钱?尹净汉和母亲说不着急,先打出免费的牌子去。
很快店里就迎来了第一波客人,可见“免费”一词对下城区的人吸引力实在太大,忙活三天,一分钱没赚,尹净汉还是不急,只说等。
母亲问等什么,他说等他的运气来。
下城区的人们贫穷,但白日梦无论多穷那都是做的起的,这里的人生那么多孩子,男孩儿用来挣钱,女孩儿也用来挣钱,而如果仅仅停留在下城区,是赚不到什么钱的,那座通往上城区在清晨时分尤为繁忙的大桥就是证明。长得漂亮的女孩儿们在红灯街总是不缺赚钱的机会,舍不舍得赚多赚少的问题而已,有些女孩儿是被父母送去的,有些女孩儿是自己去的,她们眼巴巴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渴望有一只手能将她们拉出泥泞。
这样的期待是有实现的可能的,因为时常有上城区娱乐场所的人来挑选人带去上城区工作,说白了不过是为了那些手握权力的大佬们找一个玩物,就算人人明白,但既是为了钱来到的红灯街,那么就不会在意将自己的底线一踩再踩。
只需要一个机会。
后来的某天,听说上城区某夜总会的经理从红灯区带走三个女孩儿,那三个女孩儿几个小时前是高高兴兴地从尹净汉家的店面出去的,不久后,那些女孩儿中有户人家在酒桌上说漏嘴,说她们算得上是飞上枝头了,都给家里送回一笔钱。
店里的生意这才旺起来了,红灯街的女孩儿们趋之若鹜,这时可没有免费这一说了,她们也无所谓,裹着烫发的热毛巾,大脑轰热做着绚丽的白日梦。
母亲忙不过来的时候会叫尹净汉下楼帮忙,尹净汉看起来瘦弱纤细,说话声音轻轻的,任谁也想不到他这样的声调仅仅是为了遮掩变声后还是很明显与女性不同的声线,不过不管怎么说,效果很好,整条街都认证了这是一对温和又温柔的母女。
他和母亲暂时很安全。
不怎么忙的时候,尹净汉会坐在门口,或是倚靠在二楼的窗台边,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这其中崔胜澈确实是一个很难忽视的存在。
他很,好看。
垃圾街去向下城区垃圾回收厂的路上总要经过红灯街,尹净汉时常在楼上看见崔胜澈经过,然后被红灯街说话直性格直的姐姐们拉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来弟弟,姐姐给你开苞。
要不怎么有基因彩票这么一说呢,同是长在下城区,甚至是在专收废品成天打斗的垃圾街,衣服不见得华贵,形象不见得规整,但崔胜澈似乎就是与其他孩子不一样。他好像总是晒不太黑,衬得他原本就深邃的眉眼愈加浓郁,比起那些看见女人的胸脯就面红耳赤鬼迷日眼的半大少年,他的眼里的光亮好像不会因为迷情模糊,被拉了手摸了脸,他也只是挑眉笑笑,痞里痞气的,也难怪招红灯街的姐姐们喜爱。
好听的话是一套又一套的,多的是人被逗了几句便会开始飘飘然,兜里的钱一夜之间能全部掏空,崔胜澈倒是很意外,听说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主儿,但这时却清醒得很,笑着问没钱也行吗?
这句话出来能让一半红灯街的女孩儿扫兴,另一半仍然笑哈哈地说也行,你长得那么好,就当我也享受了,你可别嫌弃姐姐。
崔胜澈总是能笑着糊弄过去,他走过的时候总会一抬头和靠在窗台边被垂挂的衣物荡去一半身形的尹净汉对上视线,尹净汉通常会装模作样地给出一个羞赧的微笑,就像他对其他人一样。
听红灯街的姐姐们说,他确实需要钱。他家里只有一个爷爷,他小小年纪就靠从一帮帮一派派人眼皮子底下抢东西赚钱,没办法的事,老人家越老病越多,年年到医院得花钱,这少年争一口气的自尊全在这儿了,爷爷心疼他说再不去医院了他也活够了,他却说不行,崔老头儿,您得好好活着,不然我一个人活着多孤独啊。
听起来好自私的话,但却让老人家老泪纵横,只觉得不能真抛下这个孩子一个人在这世上。
您也看着我,我会好好活着,带您过好日子。
尹净汉有些恍惚,这样的话好像母亲也和他说过。
尹净汉曾也是恨过母亲的,恨母亲生下自己,恨自己不能正常的生活,恨自己犹如过街老鼠躲躲藏藏,恨他不得不一直逃跑。母亲总说愿意他恨她,只要这点恨能成为他心火燃烧的燃料,供养他勉力活着就好,因为她也是靠着那点恨意,痛苦地活下来的。
“你要好好活着,”母亲那那时将浆洗好的衣服挂上阳光能够触及的地方,“我知道你痛苦,是妈妈对不起你,但是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他看着母亲微微踮起的脚跟,很快又脱力落地,脚踝上手割愈合却留下的可怖的如同蜈蚣一般的疤痕,断送母亲光明的舞蹈生涯。
原本怀孕也并非她愿,生子也并非她求,她原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对未来充满展望的女孩儿,不谙世事,却不经意触碰到上层的灰暗,在此之前,她甚至从来不认为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恶毒的手段,世界观在一点一点破碎崩塌,她只能在废墟里给自己和无法弃之不理的婴孩刨出一条碎石遍地的路来。
尹净汉知道,只有他活着,母亲才能活着,因为如果他死了,就相当于否认了母亲做的一切求生的努力,他的出生,仅仅是到世界上白走一趟。
好好活着,可是这真是自私的要求啊,怎么会有人生来就并非可选择的、注定要经历痛苦呢?大多数人不会因为经历痛苦变得更好的人,大多数人会被痛苦毁灭。
尹净汉认真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他在一个一个人、一次一次逃亡上寻找答案。
他的视线追随向崔胜澈,无数次远远观望崔胜澈虎口夺食,他带着散兵散将,是个名不副实的将军,但他只要站在队伍之前,微微抬起下巴,头发和睫毛在额头眼下留下让他看起来略显桀骜的阴影,尹净汉的眼里就只能看见他。
他的拳头一次一次挥出去,就算对方人多势众,连环打压之下逼得他连连后退,但是每一次后退他再向前挥出的那一拳,总是比上一次挥出的看起来要重得多。
尹净汉知道他的每一声嘶吼和每一拳里那样让人心脏巨颤的是什么,他几乎是露骨地表达出他的欲望,他想要的东西他就必须要得到,狂盛之至,像一团咆哮着的火。
就算仅仅为了一个废品而已。
尹净汉想或许他早就明白了,光靠爱是不足以支撑像他们这样起点在悬崖之下的人攀登而上看世界的风景的,他们这样的人,需要靠猛烈的恨,靠强烈的欲望,靠极端的野心。
他和崔胜澈是同样的人。
接受了痛苦的现实,却没有屈服于痛苦的现实。
柔软,又坚强。
-
第不知道几次被尹净汉“捡尸”时,崔胜澈闭着眼睛,感受纱布一圈一圈在他的手臂上绕,听见尹净汉问他:“崔胜澈,你想到桥那边去吗?”
很莫名其妙,没有前因,没有后果。
但崔胜澈甚至没睁开眼睛,只是平静地问:
需要我做什么?
03
“所以,所以你是,想要来到上城区,开始,开始打黑拳的?”
光线明亮的俱乐部训练场里,崔胜澈一手就扶住摇摆的速度球,偏了偏头,直视正在大喘气的少年的目光。
“对。”
“是他,把你带过,过来的?”
“……算是吧。”
“所以,那就是你,是你第一个经理人咯?”少年得到停下来调整呼吸的机会,一直用力的肩膀松懈下来,举起的拳头慢慢地放下了,能够得到和崔胜澈交流的机会简直少得可怜,作为队伍里无数崇拜崔胜澈的格斗训练者一员,他恨不得多和崔胜澈聊几句。
崔胜澈扯了扯嘴角,说:“那就是个骗子。”
话音刚落,崔胜澈就用力一推速度球,悬挂的梨状球直直朝少年的面上撞了过去,少年蓦地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迅速逼近的速度球往后慌乱地倒退两步,重心不稳,跌坐在胶地上。
“训练的时候不要分心,这是第一,”崔胜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第二,练了这么久了,梨球过来的第一反应不是闪避,是后退?”
“太……太突然……”在崔胜澈的逼视之下,少年翻涌出一些不服气的血性,争辩道,“后退也是一种策略!”
“是,后退有时候是一种策略,”崔胜澈眯了眯眼睛,“我们每一次后退都应该是为了打出更重的一记拳,而不是摔跤。”
“要是现在是在赛场上,你摔这一跤,已经给够机会让我绞杀你了。”
这话出自以地面绞杀技扬名的崔胜澈之口怎么听怎么具有威胁性,少年收住了讷讷的解释,闭了嘴低下头,却见一只手伸了过来:“起来,继续。”
少年咬咬牙,伸手握住了崔胜澈的手,借力站起来,揉了揉屁股,摆正速度球的位置。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绞杀对手的场面吗?”他突然很好奇,问。
“记得。”
“一定很爽吧,训练那么辛苦,就是为了胜利那一瞬间。”
崔胜澈笑笑,不置可否,只是抬抬下巴,说:“打”
少年调整好呼吸,开始一拳一拳地击打。
“打快点。”
少年尽力无视发酸的手臂,加快了出拳的速度。
“再快点。”
草!还要多快?
“崔胜澈。”
崔胜澈朝着声音来的方向望过去,拳场的经理正站在那里朝他招手。崔胜澈收回视线看了一眼少年,少年正用小眼神瞥他,崔胜澈立刻“啧”了一声:“看球啊看我干吗?”
少年忙不迭地又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速度球上,耳朵听到崔胜澈离开前对他说:你今天要把这个球打得只能看见残影才能走。
天!
少年欲哭无泪,难怪他们都说不要轻易找崔胜澈指点,比打比赛还累的是被他训啊。
“有人会去教他,那不是你的工作。”崔胜澈走到经理身边的时候,经理说。
知道“他”指的是那个少年,崔胜澈耸耸肩:“反正我今天训练结束了,闲着也是闲着。”
“UFC的合同签好了?”经理问。
“嗯。”
“好,”经理满意地颔首,伸手拍了拍崔胜澈坚实的肩膀,“那就回家洗个澡,捯饬一下。”
崔胜澈看着经理人,饶有趣味地挑挑眉。
“老板请你吃个饭,”经理人手指捏了捏,崔胜澈的肩骨受力,皱了皱眉,“你在TUF上的表现太扎眼了,虽然没拿到冠军,但人气高,商业价值高,UFC是看中这点给的合同,但也算是少见的情况了,老板都知道这件事了,想来是要重用你所以才请你去他私宅吃饭,这是好事。”
好事?
崔胜澈挑挑眉。
成为一名MMA选手并不是巧合,原本崔胜澈打的地下黑拳拳赛规则就因并不是完全参照拳击规则,对于招式限制宽松,因此被人们打成了综合格斗,也就是Mixed Martial Arts。
除了拳击,综合格斗比赛里还允许选手使用巴西柔术、空手道、摔跤、散打、柔道等等技术以进行在站立打击、关节技与绞杀技等地面降服、过胸抱腿等近身摔跤的对决,可看性更高,花样更多,变数更多,意外更多,刺激更强。
和地下拳场签下那一份“合同”,其实无异于一份卖身契,说是不谙世事掉进了坑也好,年轻气盛目光短浅也好,总之当年是崔胜澈自己决定把自己“卖”给大老板的,自己的选择,说再多后悔的话都没有意义。
十连胜的风光场面似乎还在昨日,被人践踏于鞋底的屈辱也似在昨日。
崔胜澈在地下拳场收了老板的钱,却又违背了老板的吩咐,是个十足十的反骨刺头,是下位者对于上位者的公然挑衅,力量不足,被折磨的命运是显而易见的。他被毒打一顿,丢进俱乐部,从一个地方的“肉鬼”,变成了另一个地方的“肉鬼”,是老板麾下训练中的格斗者们“休闲娱乐”的玩具。
“尹净汉会是另一种,你知道的吧?”
崔胜澈那时觉得自己的眼睛肿起来了,他根本睁不开眼皮,浑身被踢打得巨痛,和以前在垃圾街上被围殴的痛楚不是一个量级,他好像快要死了,有人揪着他的头发被迫他抬起头来,眼缝里透进来的光亮模糊,比起视觉,嗅觉好像更好用一些,除了尘土和铁锈一般的血腥味,他闻到了一张极度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香水味,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的大脑好像在震荡,将一切都搅成浆糊,天旋地转,因此恶心。
他听见那个男人这样说。
“你很蠢,知道吗?想什么呢,竟然相信尹净汉给你找的这条路,能让你们都成为人上人吗?他只是在利用你,还以为他有多聪明,不自量力。”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很好奇吧,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还是要谢谢你啊,现在我是他的债主了。你看,你费尽力气想在他面前看起来体面一些,为了他想赢比赛,他呢?”
那人俯身下来,所有的声音都集中在了崔胜澈的耳朵里:“我只是让他不经意知道我给了你钱,他就赌你会输,比起相信你,他只是想赢我而已。”
崔胜澈被丢到俱乐部里做沙包,格斗选手们的水准和垃圾街上不成气候的小混混们可不一样,崔胜澈其实不太记得清自己是否有身上没伤的时候。每当他回到家,崔老头会留着那盏闪烁的灯等他,看着他那些无法遮掩的伤痕,皮肤底下透着的青黑,崔老头总是背过身去,常常叹一口气。
背影。
崔胜澈无数次回想起那天他躺在八角笼台上,他费力地抬起下巴,头顶抵着地面,像是一具痛苦蠕动的丧尸,整个世界倒置,他看着尹净汉离开的背影。
他们走上了不同的路。
不是每个“肉鬼”,都能在卧薪尝胆隐忍几年后摧毁将他当沙包打的格斗者们,致使对决当前拳场无人比赛。
对决取消亏损太大,经理只能咬牙切齿地把崔胜澈推了上去,他开始复刻少年的意气风发的画面,在业余MMA比赛中打出了名声,拳场出新秀,收益翻番,经理腆着脸赚了一年前,终于是纸包不住火,崔胜澈赢下第二座MMA小赛奖杯,风光无量,名声传到老板跟前。
但还没等到上头做出什么打击,崔胜澈自己给自己开的路就通了——MMA全世界最顶级、规模最庞大的职业综合格斗赛事UFC旗下选拔赛TUF通过了崔胜澈的申请,这意味着如果他就像其他比赛一样顺利地拿到冠军,那么他就拥有了进入UFC的资格。
老板终于想起了他几年前随手丢弃在这个小小俱乐部的小玩具,他手底下的搏击俱乐部,还没有现役的UFC选手。
“好好表现。”经理迎上崔胜澈的目光,抽起的嘴角里带上了一些嘲讽,“你知道的吧?是因为老板发了话,你才能四肢健全地继续打比赛,要不然像你这样强出头的‘肉鬼’,早就要被狠狠地教训一顿了,在老板面前你态度放尊重点!”
崔胜澈跟着他话的尾音俯下身捡起掉落的毛巾,经理人的手自然从他的肩上滑落了下去僵在了半空,等崔胜澈站起来,将汗湿的毛巾交到他手里,看着他眉头嫌恶地狠狠一跳,也扯扯嘴角:“你知道吧?你放任我去打比赛给你赚钱,欺上瞒下,我要是完了,你也完了。”
“搞清楚现在你的底气是谁。”
在经理复杂的眼神里,他挑挑眉,在转身离开之前只是朝少年那边抬了抬下巴,对经理说:
“那个谁,他速度球打不好今天就一直练他,练到他打好为止。”
-
“还要走多久?”
地上积攒的污水散发着食物浸泡过久的臭味,踩着烂菜叶和色彩斑斓已经被水浸湿得一踩即融的包装纸,崔胜澈跟着尹净汉一路朝着菜市场的深处走去,没有了白日吆喝的喧闹,只有在傍晚才不情不愿亮起的灯泡此时也灭了,他们朝着黑暗,就像是主动走向深渊。
代替回答,尹净汉“哎呀”了一声,崔胜澈伸出手的速度很迅速,稳稳地扶住了因为想避开地面上积水而踮脚摇晃了的尹净汉。
明明是尹净汉带路,怎么看起来他更像是没来过那样?崔胜澈确定尹净汉站稳了,才松开他的手臂,尹净汉回过头来,昏暗中崔胜澈似乎是见他吐了吐舌头,语气轻快。
“你怎么还没开始担心我这是要把你卖了?”
也是,谁家好小孩儿晚上偷溜出家门逆着大桥上下来夜晚从上城区的归家人流,坐公车又走一大截路来到近大桥的夜间菜市场里,甚至还打着来赚钱的幌子,怎么看都像是人贩子拐卖小孩儿使出的套路。
崔胜澈冷哼一声,抱着手臂朝前抬抬下巴,示意尹净汉快点走。
尹净汉转身继续朝前走,一边走一边问:“你不担心我别有用心吗?”
“我穷疯了。”崔胜澈平静地回应。
能说出“钱不重要”的人,要么是特别有钱,要么是特别没有俗世的欲望,很显然,崔胜澈两者都不是。真正尝过没钱寸步难行连挣扎都艰难的人,是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的。
他真是穷疯了,当一个能够让他摆脱现况的机会摆在他面前,就算是模糊且可信度极低的,他也绝对会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因为他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所以说最好骗的是穷人,因为为了钱,他们往往自愿上当受骗。
尹净汉没有再说话,崔胜澈踩着他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都怀抱满腹心事。
他们好像走出了菜市场,拐出大路,又进小路,崔胜澈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看到穿城而过的江水漾着月光粼粼,他们翻过河堤的栏杆,从草坡上滑上下去,喧闹的人声听得愈来愈真切了,就在前方的桥洞之下,一群人热火朝天,欢呼,嚎叫,不绝于耳。
尹净汉早就和崔胜澈说过赚钱的法子,崔胜澈十分明白前面那些人是在做什么,他的心脏狂跳起来。
此时已经不需要尹净汉带路,他走慢两步,就与崔胜澈并肩。桥洞之外有人看似保卫,一脸横肉,五大三粗,见到来人便荡着脚步出来阻拦,尹净汉和他们打了个照面,和他们点点头就当打了照面,那些人又抱着胳膊往两边让开路来。
“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他们通过了放风的人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崔胜澈歪了歪头,在尹净汉耳朵边小声地问。
似乎是他呼出的气流搔动尹净汉的耳垂,尹净汉伸手捏了捏耳朵,又耸耸肩说:“穷疯了,就会找铤而走险的路子呀。”
崔胜澈看了尹净汉一眼,尹净汉将披散下来的头发往耳朵后撩了撩,对他笑笑。
桥洞之下,人们站立自发地围成了一个圈,他们的年纪从稚嫩的少年到沧桑的中年不等,有不管不顾图方便凉快直接赤果上身的,也有特意穿着装扮装阔,但明显能看出那些配饰廉价无比的,形形色色的人,此刻脸上都染着一层不正常的亢奋,眼睛里像是有快速燃烧的火苗,随着他们每一声叫喊就蹿高一些。
崔胜澈和尹净汉原本在人群的最外层,但凭借身量灵活,崔胜澈抓着尹净汉的手腕,硬生生带着尹净汉钻进了人群中去了。他踮起脚尖,终于能够从前排攒动的身影脑袋里看到圈中情状。
由一个个人圈出的空地之中,两个人正在众人的激动的咆哮声中扭打在一起,比起人类,他们好像更像是两条疯狗,已经丧失理智地撕咬,拳拳见血。裸拳重创皮肤骨头发出的沉闷肉响像是在击打一面大鼓,只要被抓住就如同虫子一半怒吼着扭曲地挣扎,回击。
震耳欲聋的狂躁呼唤之下,血腥和暴力呼唤出原始的兽性。崔胜澈被声浪裹挟,心跳的感觉第一次那么清晰,咚咚,咚咚,咚咚,他也像是在海里击鼓,所有海浪都是由他心脏搏动的震响激起,他感到浑身战栗、燥热。
哪里像是身处于破旧、杂草丛生、垃圾堆积的昏暗桥洞之下,他明明站在古老简朴的斗兽场,热血沸腾。
“你猜他们谁会赢?”
尹净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在吼叫声中显得格外微弱,呼出的气流涌动搔拂他的耳垂,崔胜澈混沌的思绪里像是被风吹开了一丝清明,因为情绪高涨而失去知觉的四肢再次感受存在,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尹净汉的手腕。
“什么?”
“你猜他们谁会赢?”
崔胜澈盯着那两个人看了一会儿,偏了偏头,靠近尹净汉的耳朵:“壮一点那个?”
力气总是占上风的嘛。
“确实他们量级有差异,但应该差的不大,不然也没什么看头,”尹净汉先肯定,场上更壮一些的男人一个腹拳,看起来精瘦一些的男人就吃痛趔趄两步撞到了人群中,在人群的嚎叫声中又被推回场上,受人群动作推挤,尹净汉的手扶上崔胜澈的手臂,贴靠在了崔胜澈身侧,“但我猜瘦一点那个会赢。”
崔胜澈感觉到手臂上柔软衣物的触感和透过布料传递的体温,一下下的颤栗,那是尹净汉的心跳:“为什么?”
“壮一点那个,也不至于力量完全能压制住瘦一点那个,而且他的有效击打太少了,”在情绪激烈的狂响之中,尹净汉柔和的话语声简直格格不入,但崔胜澈听进去了,“你看,每次瘦一点的那个被击中了,都只是看起来痛,但是都能继续打,但每次壮一点的那个受创,都要蒙一会儿。”
“他的脚步,你仔细看看,是不是已经不稳了,乱了。”
“他要摔倒了,我猜瘦一点那个会用肘击……啊,你看,我说的吧。”
“他能爬起来吗?如果爬不起来,就很被动……”
“他没力气还手了,刚才那一肘可能有点脑震荡了,他现在估计在犯懵……”
“这样的机会没有人会放过的。”
就是在呼吸之间,场上情况大反转,崔胜澈眼睛看着精瘦的男人欺身而上将防卫动作看起来都软绵绵的壮汉压在地上连续捶打,耳边是尹净汉置身事外语气平静的讲解,围观的年轻人们愤怒地叫着,打破保持场地空旷的规矩,一个个都围上前去,如骤涨的潮水一般,将场中的两个人围在更小的把包围圈里,几乎是贴着他们在吼叫:反击啊!反击啊!站起来!锤他!
而崔胜澈和尹净汉只是站定在原地,在推挤着向前的人群里依靠,贴紧。
“问题来了,”崔胜澈听见尹净汉说,“如果换你和那个瘦一点的人打,你要怎么样才能打赢他呢?”
有几个人强势地分开了人群,蛮狠地将精瘦的男人架起,强迫两人分开,叼着烟的人蹲下来看了看还在抖动的壮汉,挥挥手,又上来两个人把壮汉抬走了,叼着烟的男人站起来,抓过了精瘦男人的手,高高举起。
有兴奋激动的欢呼尖叫,也有沮丧愤怒的骂骂咧咧,刚才鼎沸的热血渐冷下来,在各色各异的声音之中,崔胜澈望向壮汉被抬走的方向,那边已经没有人影了,而获得胜利的人举起拳头,在众人的簇拥和掌声中,将辱骂踩在脚底,拥抱荣誉。
“最后一次向你确认,你要加入这个游戏吗?”
“我能……参加吗?”
尹净汉轻轻扯了扯他的手臂,手掌下滑,又握住了他的手腕,轻柔地将他拉扯向桥洞的另一边。
崔胜澈又看到了那个叼着烟的男人,他坐在一张红色塑料凳上,翘着二郎腿,就这么抬着下巴,用一种盘算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们——或者说,是盯着尹净汉。而他的小兵们三三两两地站着坐着在四周,有人吹了一声调笑的口哨,他们都笑起来,听起来猥琐又刺耳。
尹净汉感觉到崔胜澈的手有挣脱他的手的动势,瞟见他皱起的眉头,便先他一步松了手,但加快两步走到他面前略挡住他的表情,又先他一步开口说话。
“金哥。”
那被称作金哥的人“嗯”了一声,抬手夹起嘴里叼着的烟,另一只手向后挥了挥,就有人将一个黑色塑料袋交到他手上,一个用布条绑住了断掉椅子腿的塑料椅同时被推了过来,金哥举着塑料袋朝尹净汉递了递,示意他来拿。
“谢谢金哥。”尹净汉慢慢走上前去接过塑料袋,正想要往后退时,就被金哥抓住手腕一扯,他就跌坐在了那个破烂的塑料椅上,已经断裂的椅子腿被压得一折,即便在布条的捆绑下依然显得岌岌可危。
“难得你过来。”金哥瞥了一眼在尹净汉被扯下的同时就向前迈了一步却被拦下的崔胜澈,又自以柔情似水地看了一眼尹净汉。
“金哥今天赚了不少吧。”无论是被阻拦住的崔胜澈,摇摇欲坠的椅子,还是金哥黏腻的眼神,尹净汉都仿若未觉,只是保持着平和的语调问。
“那不还是得谢谢你,”金哥哈哈大笑将尹净汉往自己的椅子这边揽了揽,嘴贴近尹净汉的颈窝,意有所指“你帮我赚了这么多,我总觉得除了钱,我应该再给你点别的什么,你说是不是?”
尹净汉没躲,只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对别的东西没什么欲望了,只是想向金哥讨一个机会而已。”
“哦?”
尹净汉抬起手,指了指崔胜澈:“能让他参加比赛么?”
金哥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崔胜澈,从鼻子里哼出气来,语气轻蔑:“几岁了?”
“和我一样大。”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狗崽,上场也只有被撕碎的份,图什么?”
崔胜澈瞪着他,却看到尹净汉只是笑着将自己手上那个塑料袋又还到金哥怀里,并从刚才就一直背着的包递给他旁边的小兵:“您开桌,我这里的钱,还有之前放在您这里的钱,都押他赢。”
崔胜澈不可置信地看着尹净汉,金哥也挑了挑眉:“全部?”
“全部。”尹净汉点点头。
“我们只需要一个机会。”
-
路灯明明看起来晕着黄色,却在洒在柏油路地面时,变得惨白,一盏又一盏,笼罩着回程的夜班公交车。
崔胜澈转头看向尹净汉,靠窗坐着的少年正隔着玻璃看着窗外发呆,他们的脸映在水痕斑驳的玻璃上,眼神也在玻璃上交汇。
“他看你的眼神很奇怪。”崔胜澈开口说。
“我知道。”尹净汉回答。
“他刚刚还说,那些钱不够,如果我输了他要砸了招牌的,他要的保障是你……”
“我知道。”
“那你还!”崔胜澈的声音骤然提高,声音在空荡的车厢里回响,他的声音蓦然顿住,环视了一圈车厢,压低声音,“你不觉得把你自己的命运押在我身上很荒谬吗?”
“压力很大吧?”尹净汉笑笑,“我很抱歉利用你的善良,但如果输了只是输了,人不会有必胜的决心。”
尹净汉轻声说着,他抬起手,手指抚在玻璃上映着的崔胜澈的脸上:“崔胜澈,你想到桥那边去吗?”
“想的话,你就必须要赢。”
我今天问你的问题,你有答案了吗?
什么?
如果今天是你和那个胜利者比赛,你要怎么赢他?
他……是我第一场比赛的对手吗?
他地面很弱,崔胜澈,但是你很强。
什么?
让他摔倒,在地面绞杀他,崔胜澈。
崔胜澈永远记得自己第一次绞杀对手的画面。
大雨滂沱的夜晚,桥洞之下,他的脑子在嗡嗡响,被人强制性扯开的时候才觉得浑身肌肉在叫嚣疼痛,眼神逐渐聚焦,他看到挤得几乎要贴到他身边的人们瞪得凸出的眼球,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他的耳朵里被惊诧的叫喊和震天的欢呼充斥,然后他被拉扯起来,看到那个精瘦的对手垂着头,软趴趴地被架了出去。
他没有经过训练,一切皆是苦难的本能。
他看到人群里的尹净汉,微微笑着,眉眼温柔。
崔胜澈确定自己从他的眼神里寻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种确定的、骄傲的情绪。
真好。
04
崔胜澈后来想了想问尹净汉,是不是就算那一场他没赢,尹净汉也会找到方法逃脱金哥?
尹净汉没有回避他的问题,告诉他自己绝对不会将命运全部交到别人手上,那样太被动了。
那如果被人找上门了怎么办?
跑呗,还能怎么办?
狡兔三窟。有个成语是这么说的。
“当然,话虽这么说,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们的命运绑在一起,息息相关,”尹净汉一本正经地说,“你要够强,我才能有余裕操作这个游戏。”
崔胜澈接受了他的说法,也就接受了他的安排,跟着他来到一个破旧的小小拳击俱乐部。
这个所谓俱乐部实际上就是一个光线昏暗的地下室里装上零散简陋的设备,时常有那么几个光着膀子露出大片纹身的社会闲散人员在晃悠,见着人都要暗中胳膊使劲挤出几根青筋,打拳的时候沙袋回荡回来却还能跌撞两步。教练挂名,懂是懂点的,还算专业,但确实也能看出来没把这小小拳馆的学生当回事,按照他的说法,这家拳馆摆明了随时倒闭,大家不过挂个名领个闲钱,要真想学好的,明明还有这么多价位相同但教练质量更高的拳馆,应当去那里的。
崔胜澈也问过尹净汉为什么会选这里,尹净汉说,因为只有这里不会管你在这里呆多久。
确实也是这样,教练一个小时的课指导五分钟纠正五分钟,说余下的是你的练习时间,然后悠哉悠哉那这功能饮料上楼打牌,留下崔胜澈一个人练,练多久随便,反正就这么几盏闪闪烁烁的灯也不花几个钱。
不正规,但起码是个有设备的地方,当初他和别人厮打得一身伤才赢回来的钱还没捂热就被尹净汉拿来给这明显不入流的教练交费,崔胜澈还肉痛了好久,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把尹净汉看得太聪明了?怎么说他也是和自己一个年纪的人,说不定还比他少两分多奸恶人性的体验,因此虽然du桌上了得,但面对教育类人士总还抱有一丝轻信的天真。
但就如尹净汉所说,虽然只交了一些些钱,但整个场馆几乎任由他随时使用,崔胜澈突然明白了尹净汉交这钱竟然等同于买下了这个空间的使用权。
他练习,尹净汉就坐在旁边看书,整个场馆里最大声的是拳头与沙袋撞击的声音,尹净汉时不时从书后露出他带笑的眼睛来,让看到的崔胜澈喘气声扼住,酥酥麻麻的臊意继续用出拳压下。
“是你女朋友吧?”
“谁?”
“经常跟你来的那个小姑娘。”
崔胜澈停下步法训练,调整了一下呼吸,看向百无聊赖跨坐在高椅上的教练,教练露出一种调侃的笑容:“是吧?”
崔胜澈咽了一口口水,若无其事地又开始小心地蹦跳起来,准备下一组训练的热身。
尹净汉是男生。
这是一个秘密。尹净汉告诉他之后,手指压在嘴唇上,狡黠地“嘘”了一声,崔胜澈从他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呆滞的表情。
“我以为你能自己看出来呢。”
“我确实,早就看出来了,”崔胜澈试图挽尊,尹净汉却立刻笑了起来,说我才不信呢,崔胜澈急得抬下巴噘嘴,瞪着眼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你声音和其他女生一点都不像!”
这哪里是看出来的,应该是听出来的呀。尹净汉为他这样口不择言的模样笑倒,崔胜澈两面发烫,除了瞪着尹净汉什么也说不出了。
因为一人顾着面子一人顾着笑,这件足以令人大吃一惊的事情就这样在崔胜澈面前潦草过了。尹净汉照样穿着男女都能穿的款式衣服留着他的长发,虽然偶尔会感慨刘海太长吃饭的时候掉下来挡着他吃饭,但最终也是没有剪。
只是崔胜澈养成了看到尹净汉刘海逃脱耳廓阻挡往下掉时立即出手帮抓住的习惯,后来他给尹净汉买了发夹,尹净汉扎头发的头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总会在他的手腕上出现。
这也难怪别人会误会。
崔胜澈有一次装作不经意地问过尹净汉一次为什么要装作是女孩子,这个社会烂得可以,一对母女在外,总比一对母子在外艰难得多。
“没办法,我被诅咒了,如果不装成女孩子,被女巫发现了我就会死。”
“说什么呢……”有时候尹净汉嘴里说出来的话根本就没办法让人信,但偏偏又被他以一种极为认真的语气说出来。
“真的呀~你爱信不信。”
尹净汉说话稍微拖一拖尾音,就会像是在娇嗔,不知道他自己知不知道。崔胜澈每每因为这个颤动的尾音心跳漏拍,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又开始装作平静的姿态转移话题。
“只是朋友而已。”崔胜澈说。
教练笑得很没形象,一听就是没听信崔胜澈说的话,走到崔胜澈身边,用一副过来人的语气揶揄:“不过吧,我跟你说,你年纪还小,见得太少,真正的女人啊……啧,”他停顿了一下,啧啧两声,像在品味,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的手臂,“就你那位……朋友,嗯,还没张开呢……”
他说着,往胸口看了两眼,崔胜澈一下就明白他在说什么了,一种无名火蹿起来,下意识就反抓过教练的胳膊去。
“都说了他不是——”
话还没说完,他的胳膊又被教练反绞住,人半腾空,唯一的反应是压好自己的舌头,下一刻人被摔在地上,吃痛地闷哼一声,教练人已经用胳膊肘将他锁死在地面上。
“拳击比赛不能——”
“谁和你说我们按拳击规矩来了?”教练哼哼两声,看着崔胜澈瞪得鼓鼓的眼睛,还是放开了他,松了松筋骨,“怎么了?你在桥洞下那点小打小闹,按照拳击的规矩来吗?”
崔胜澈愣了一愣,甚至都忘了回击。
“你?知道?”
因为尹净汉说不希望让那么多人知道他们在靠这个赚钱,因此崔胜澈向来守口如瓶,问起他为什么要来学拳,他也只是说想不被人欺负这类话。
“嘁,”教练嗤笑一声,看了看时间,今天的班也上够了,摸着自己的腱子肉站起来,打算去下一场娱乐,用脚尖踢了踢撑着坐起来的崔胜澈,“你那就是在菜市场里斗鸡,明白吗?下次,带你去高端一点的局。”
他说着,搓了搓手,对着崔胜澈挑了挑眉,意味不言而明。
总是要交点入门费。
悬挂的速度球已经很旧了,它的状态就像是随时会在下一拳就被打到爆线炸裂开来,但它还是在链条的牵扯下苦苦坚持着,一次次承受击打飞出,又快速地荡回来,被再一次击出。
不用重拳,但要快,要准。
崔胜澈的视线凝聚在这个梨形的小球上,手臂的肌肉已经酸痛,但他几乎是形成了一种机械的反应,只要球过来,他就打回去,似乎是要打到球停下来那一刻为止,完全忽视了只要他给出动能球就不会自己停止这件事。
尹净汉走进拳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在一盏黄色射灯下崔胜澈闪躲出拳的身影,整个拳场空荡荡,他的脚步在地板上快速移动的踩踏声和努力控制调节的喘气声在回响。
拿着钥匙的守门大爷管的是一整栋楼的铺面拉闸门,老花镜后的眼睛眯起,不满地看了一眼尹净汉,又看了一眼那么晚还在这个二楼铺面逗留导致他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过来巡视的崔胜澈,哼了一声,踽踽地走了。尹净汉踩着他腰间钥匙摩擦抖动发出的丁玲声响,脚步轻盈地走向崔胜澈。
一记重拳,受力改变,方向改变,速度球果不其然地偏离,在尹净汉快走到崔胜澈身边的时候,崔胜澈故意地结束了这一项训练,在速度球荡回来的时候一把握住了它,然后快速回头,警惕的眼神在遇到尹净汉之后有微微的呆愣,然后放松下来。
“是你啊。”
“你又没缠手带。”尹净汉看着他的手轻声说。
他的语气是陈述,但多多少少带了些指责,崔胜澈下意识藏了藏手,又觉得欲盖弥彰,只得不自在地咳嗽两声转移话题,说你来就是为了突击检查我又没有缠手带?
“我分明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吧?”
“嗯嗯嗯嗯嗯……”
“不要敷衍我。”
“没有敷衍你。”
尹净汉抿抿嘴:“你要是学不会保护自己,我会切断你所有参加比赛的可能。”
“喂!”崔胜澈提高音量,很不满“尹经理人”因为手握资源所以压制性的独裁。
“你知道我说到做到。”
“知道了!”崔胜澈有些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去自己的破袋子里翻出已经磨损了的缠手带快速地缠上,不适应地捏了捏拳,然后泄愤一般几拳打在旁边的沙袋上。
他确实不喜欢缠手带,缠上手带后拳头的感知会不如裸拳清晰,桥洞下面的比赛就是裸拳打的,他用惯了缠手带的话总感觉真打比赛感觉不对,还有可能被其他人嘲笑白费功夫假正经,小孩子家家怕打拳痛就别来丢人现眼了等等等等。他才不想要被别人小看,本来不就是为了靠拳头挡住这些轻蔑的眼神和言语才来的吗?
少年人的自尊总是高高立起,难免脆弱,崔胜澈当然不会告诉尹净汉自己今天被原本瞧不起的教练轻轻松松地摔到地上的事。他确实因为连赢几场桥洞下的比赛有些骄傲而沾沾自喜,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能力在他人眼里看来不值一提。
好丢人呐……
密集的拳风遮盖之下,身后尹净汉的声音都听得不真切,好像是问他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什么心情不好?
崔胜澈没有为了回答他停下自己的动作。
他不甘心,不服气,心里有股火烧得越来越炽盛。
调整呼吸中,崔胜澈在俱乐部汗与尘混杂令人鼻子发痒的空气里,闻到了什么东西在燃烧的味道,就像他的心火烧了出来。
墙上的电子钟发出一声清脆的到点报时铃,他猛地扶住沙袋回头看去——
打火机上蹿起的火苗在第六根蜡烛点燃之后消失,六个跳跃的火点跳到了崔胜澈的眼睛里,蹲在蛋糕旁边的尹净汉将打火机放下,抬头笑吟吟地看着他,把崔胜澈那点揉皱了的小脾气都轻轻柔柔地展开来。
零点到了。
“生日快乐~”
崔胜澈没问尹净汉怎么知道的他的生日,也没说这其实是自己第一次吃生日蛋糕,即便知道尹净汉早就洞悉他的所有窘迫,也强撑着他少年人难以压下的自尊。
他从小时候就很期待过生日,因为这一天无论如何他一定能够吃上一碗有很多很多肉片的长寿面,崔老头会在晚饭的时候煮好,皱纹满布略显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温和的笑意,看着他连汤一起喝完,然后说吃完了就许个愿,生日许的愿望最灵。
他以前总是很期待这一项活动,因为他想要的东西太多了。他想要住在漂亮干净的大房子里,想天上掉钱,想吃喝不愁,想隔壁今天打了他的那个小孩儿摔一个狗吃屎,想出人头地衣锦还乡,想一条街看不起他的人都艳羡他……
崔老头说许愿说出来比较灵,崔胜澈很清楚,崔老头是想知道他想要什么,如果是攒钱可以买到的东西,老头儿就算再苦一点也会攒钱给他买到,可是他想要的东西要么太昂贵,要么用钱买不到,何必说出来增添老头儿的愁苦?他不愿再在起夜时看见崔老头坐在门口哆哆嗦嗦地卷起烟草,抽一口叹一口气。就好像连月光对于下城区的居民都那么吝啬,崔老头这么瘦削一个人,月光都拢不完他的身形。
“许愿的话说出来会比较灵哦。”
崔胜澈从恍神中清醒,听见尹净汉在说话,似乎有什么画面重叠在一起,他眼神终于从光团一般的火点上聚焦,看到了蛋糕后尹净汉的脸,在暖色光的晕染下,清秀的面容都添上几分柔和的艳丽。
“我给你唱生日歌的时候,你闭上眼睛先默默地想三遍,等我唱完之后你就可以把愿望说出来了,手要十指交叉,像这样。”
他说着,伸手将崔胜澈的两只手牵起来,合在一起,手指交错握在一起,摆放在胸前。
“是因为我说出来你就知道我想要什么了是吗?”崔胜澈问。
“对呀,所以你最好许一些我能够帮你办成的事买到的东西,这样你也高兴我也高兴,”尹净汉很坦诚,甚至报了个数字,说自己只接受送这个价位的礼物,然后拍拍手,整理局面,“我们开始吧?”
尹净汉是靠为金哥开台下注赌黑拳输赢赚钱的,他没有瞒着崔胜澈,在崔胜澈赢了第一场比赛之后,除了崔胜澈应该拿的奖金,尹净汉还将du桌上赢到的钱和分红摊在了崔胜澈面前。
虽然只是小钱,但对于崔胜澈来说已经算是大赚了一笔了,当他问尹净汉这是怎么操作的时候,尹净汉总是笑得神神秘秘,用“商业机密”来搪塞他。
“你之前也是这样的吗?”
“怎么样?”
“寻找能打赢比赛的拳手,为他们开台,靠他们赢……”
在跟着尹净汉来到破旧的小小拳击俱乐部,看着他把钱拿出来,娴熟为自己挑选教练,仿佛做过无数次一样,崔胜澈还是油然而生一种莫名别扭又怪异的感觉。
还没等他话说完,就看到尹净汉一个转身,手指就抵在了他的嘴唇上,封住了他要说出口的话,拳场老板站在吧台之后,不解地对他们眨眼睛。
“嘘。”尹净汉朝老板那边一瞥。
“没有,你是第一个。”他就像哄小孩儿一样轻声说。
“那你会一直买我赢吗?”崔胜澈轻声问。
那时候尹净汉是怎么说的来着?
没有人会一直赢的,崔胜澈。
崔胜澈知道尹净汉说的是对的。
他已经赢了好几场比赛了,在那个桥洞之下。崔胜澈知道自己打得有多吃力,每次到了最后,都靠一股不服输不甘心的蛮力在坚持,他知道围观的人们都是怎么说他的,说他打起架来像看见肉的饿狗一样。
不是疯狗,而是饿狗,疯狗没有理智,饿狗却十分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
肉,肉,肉,钱,钱,钱!
但是确实没有人会一直赢的,现实一遍遍在告诉崔胜澈这个道理,就像他轻易地就能被看起来没什么大本事的教练掀翻,他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强大。
如果目标是钱的话,遇到难搞定的对手,明知是败局,那尹净汉买他输,输了比赛,起码他们还能分点钱。
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赚钱是最重要的。
可是,明明也是他说的,他说崔胜澈,你必须要赢。
钢筋与混凝土搭建起桥面,就在他们的野性狂欢之上,崔胜澈每次在众人的欢呼之下被高举手臂,总是会跪下来握拳扬手仰头嘶吼,人们如潮水一般涌上来,手按在他的肩膀和手臂上,似乎想要从他这里汲取一些能量,而他抬着头,看着没有光线照射显得黑糊糊一团的桥洞顶,想着一辆辆汽车驶过桥面,车轮将他们压在下面,带起的风又将他们不慎飘散出的欢腾卷走了。
尹净汉是不会挤进来的,他会去验收他的du桌收益,在僻静幽暗处等着崔胜澈一瘸一拐鼻青脸肿地走过来,问他是想先要一个安慰鼓励的拥抱还是想先数钱?
也许大多数人在这样的时刻会埋怨受伤的为什么不是另外一个人?出苦力的为什么不是另外一个人?但崔胜澈不会,他看着尹净汉的眼睛,闻着他身上浅淡的洗衣液花香,只觉得像是从一个世界被拽进了另一个世界。
他总是选择先要一个拥抱。
尹净汉的拥抱小心翼翼,轻轻的,柔柔的,他还会在他耳边说“胜澈呀,你也太厉害了吧”。
他们的关系就是这样利益牵扯下不明不白暧昧不清的关系,崔胜澈知道,在那天垃圾街的街口,尹净汉路过他的时候,就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所以当尹净汉出现在他的梦里,笑着,朦胧的,模糊的,轻柔的,他们的肌肤相触,带来电流一般令人战栗的触动,他醒来面对无法忽视的生理现象,再遇上尹净汉的眼睛时无法欺骗的心动,他也知道了——
花好像要开了。
“我的生日愿望是无论如何,你只会买我赢。”
生日歌才唱了半句就被崔胜澈的话截住,欢快的旋律一个急刹。
尹净汉的嘴唇微张,有些怔怔地看着崔胜澈。
暖黄色的灯微弱地闪烁了两下,还是晃晃悠悠地将两人罩在了柔和的光束下,崔胜澈的眼神澄澈而坚定,闪烁着无法忽视的渴望。
“只要我比赛,你只会买我赢。”
“这个,不难办到吧?”
05
晚上七点,前菜准时摆在了崔胜澈的面前。
说实话,虽然经理人在崔胜澈来之前耳提面命了一番,但他确实不是很耐烦这种精致高雅的餐桌礼仪和流程。眼前这一块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小小一块,盘子上还有点花花草草的点缀,看起来就不是什么他爱吃的玩意儿。
不过像他们这样做格斗选手的,不露怯是一种本能,崔胜澈安静地观察着坐在他对面的伊万喝了一口餐前酒,姿态优雅地切下一块鹅肝放进嘴里,几乎没有什么咀嚼的动作,仿佛入口即化,脸上旋即露出一种满足的神情。
他看向崔胜澈,头微微撇了撇,这是一个信号,代表的意思大概是“主人吃了第一口,客人也可以用餐了”。崔胜澈这才有样学样地先喝了一口酒,又拿起刀叉切下同样的东西吃。
那块食物在崔胜澈上颚和舌头之间被碾压碎裂化开,崔胜澈觉得它味道古怪,但是强忍皱眉的欲望只是保持着平静的表情吞了下去。
伊万。
如果说在与那家以酒吧为掩护的地下拳场签订合约时,这还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名字,那么在十连胜当日他被毒打一顿丢到他脚下被他嘲笑和折磨之后,这个人就变成了崔胜澈一个具象的噩梦。
他是全球博彩巨头公司之一W娱乐集团创始人独子。
W娱乐集团作为世界上多项MMA综合格斗比赛的官方博彩赞助商之一,钱权豪横。虽然除去格斗比赛之外还有许多体育赛事的博彩也在W娱乐集团的业务范畴内,但根据近几年的盈利能力财务指标显示,格斗行业博彩无疑占据W娱乐集团盈利的大头。
集团董事长伊老爷子是以du/bo发家的,他人长得俊俏,惹人喜欢,积攒财富后靠家族联姻搞起了关系特权,进一步扩大了博彩商业版图,伊万便是他与联姻妻子的独子。既是独子,自然有特权,子伊万早早就接触了公司业务并凭借母亲家族势力扶持一路扶摇直上。如无意外,老爷子百年之后,他将按法律继承一定额老爷子的股份,怎么算都好,他能继承到的份额都足以让他成为掌握集团生死大权的领军人。
只要他想,他动动手指,轻飘飘地说几句话,丢下几张钱,就有人为他卖命,手染鲜血,收拾出几个破烂玩具恭恭敬敬地献给他折磨。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样子。”
被审视的感觉在仅有金属和瓷器轻微碰撞声的紧张气氛里持续,崔胜澈感觉像是有毒蜂在一下一下地向他蛰来,他抬起头,直视向伊万的眼睛。
伊万的头发用发油定型出精英造型,只有在发尾才能看到微微的卷度,五官姣好,但脸面又有些虚浮,眼下的青黑让他看起来并不是很精神,靠通身的奢豪气派彰显他的尊贵。
他用餐巾拭去嘴角并不存在的酱汁,每说一小句话就要停顿一下换气,语调拖拖拉拉,像是在不断在拨动弹簧绳让它颤颤巍巍发出震响,像是放了一千万只蚂蚁进到听者的耳朵里,身体里每一条血管都自内而外地发着痒。
“对我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回忆,对吧?”
-
崔胜澈很难描述自己第一次见到八角笼场地的感觉。
他甚至跳过了看到拳击场地这一步,直接到了八角笼。幽暗的空间里震耳欲聋的欢呼,灯光下的铁笼发散着幽暗的气息,他们的座位靠后,前面人影憧憧,崔胜澈还有些到了新环境的手足无措,身材姣好的举牌小姐就已经在调笑的口哨声中下场,笼门打开,斗士入场,小小的酒吧里气氛冲顶。
无论离得多远,无论欢呼声有多大,只要你紧紧盯着格斗者的拳头,就一定能听到拳头打到肉和骨头的声音。崔胜澈叫得声音嘶哑,被教练拉着扯着随着人流冲向了八角笼,他的手刚触碰到铁笼,裁判强制性将两位格斗者分开,不省人事躺在地上的输家,和举起手嘶吼的赢家,崔胜澈抬起头,就看到从内猛地抠在铁网上使得铁网震荡的手指,赤红的眼睛闪到崔胜澈面前,咆哮如雷,如同爆发的火山口,对死的恐惧向生的欲望,只要跳下就可涅槃重生。
斗兽场,这是真的斗兽场。
崔胜澈跟着嘶吼着,摇晃着铁网,拍击着台面,脑海里有什么东西膨隆至极,爆裂开来。
“不行。”
“为什么?”崔胜澈一拳打向不倒翁拳击沙袋,沙袋晃晃悠悠,竟然失去平衡,轰然倒地。
“这个该换了啊,”尹净汉看着不倒翁沙袋倒地扬起的微尘,若有所思,“按理来说怎么也不可能打倒的呀,力气再大也不能。”
“我问你为什么不能去那里打?”
“看来应该给你换一家俱乐部训练了,这里的器具质量……”
“尹净汉!”
空气震荡,灰壁反射,崔胜澈的声音一遍一遍在俱乐部里回响,声纹如同一圈一圈绕颈的绳索,拉扯起来让两人都几欲窒息,他们四目相对,紧张而沉默的对峙。
好在夜深,俱乐部里只有他们而已。
“难道我一辈子都要在那个桥洞下打吗?”崔胜澈开口问,“在你看来,我只有这样的水准吗?”
尹净汉嗫嚅,摇了摇头说:“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我不能去更好的场子打呢,那里有更好的场地,更多的比赛,我问过了,打赢了一场能赚的钱更多!可能那里的du桌不像在桥底下那个让你玩得那么得心应手,但那也只是暂时的,规则是差不多的,你还是可以——”崔胜澈急急地数出几个好处来,试图说服尹净汉,却在他几次的欲言又止干脆沉默之下冷静下来,他看着尹净汉垂下的睫毛,遮挡住了明媚的眼睛里原有的光亮,也沉默了下来。
他已经桥洞下打了快一年的比赛,中间一直在俱乐部里进行训练,钱在赚,也在花。崔胜澈其实不觉得打比赛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比起训练的辛苦来说——甚至是他自己加负给自己训练强度——比赛简直是一件再爽快不过的事,肾上腺素爆发的快感,胜利的成就感,会让他觉得在艰苦的训练都是值得的。
比赛并不总是一帆风顺,“寄人篱下”的比赛受制于人的情况太多,在短暂地连胜之后,崔胜澈开始了连续被打败的状况,那些对手并非与他有巨大的体型差距,那样是太明显的不公平,游戏会失去趣味性。他的对手大多经验老道,他能够轻易地从对手眼里看出对方对于一个十几岁少年的轻蔑,他们是毛没长齐的、狂妄自大的、心里没数的孩子,对上他们,就像钱送到自己手上。
尹净汉信守承诺,永远只买崔胜澈赢,他们分文不得,常常还要贴上一笔医药费,这笔钱尹净汉是不会让他省的,崔胜澈听到过金哥对尹净汉说,再输你就得欠我钱了,当然,我会宽限你一些。
代价是什么,他们都知道。
金哥显然已经洞悉他和尹净汉交换的承诺,因此使出这样的手段致使他们负债累累,以此获得他想拥有的——尹净汉。
崔胜澈将自己绷得很紧,就像一根弦轴扭到极致的琴弦,尹净汉感受到他的紧张,严肃,还有,害怕,在下一场比赛开始之前,尹净汉抬手触碰他的眼角,小声地告诉他:他们只是欺负你没有经验而已,但是你每输一次,经验也就多一分,成长是这样的。
“不能害怕哦,他们会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
崔胜澈感受着尹净汉手指尖与他的睫毛触碰到一起,那样的微颤感觉被无数倍放大,甚至强烈过震耳的欢呼。
崔胜澈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害怕,明明在垃圾街上,那些毫无管制甚至会动刀子的斗争,他都没怕过。
因为他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明白,这一次他输不起。
当一个人有了绝对不能输的理由后,加之一定的天赋、不懈的努力,往往能在关键时刻激发出无限的可能。
而崔胜澈绝对不能输的理由是尹净汉。
他知道尹净汉有很多秘密,只要尹净汉不说,他也不问,但他不是不好奇的。有时候崔胜澈也有些伤心,总觉得自己是否还未完全获得尹净汉的信任,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可以依靠的人,不然的话尹净汉应该会愿意告诉他吧?
他赢得了一场一场的胜利,在桥洞之下制霸一时,已经没有人愿意和他比赛,连挑战都要踌躇良久。他像是一头永不低头骄傲的狮子,虽未长成,却已经开始露出锋利的獠牙和压迫的气势,就算要输,他也会给对方留下绝对的重创。
几乎是一种不要命的打法,刚好适配这样不要命的规则。崔胜澈越来越明白尹净汉说的能从别人眼里看出害怕是什么意思,当他看到的时候他就知道,他马上又可以将一场胜利收入囊中,是属于他和尹净汉的胜利,因为尹净汉带回的财富,也是属于他们的。
什么金哥,那不过也只是一个组织起了用钱捆绑起来的利益联盟而已,和在垃圾街的他没什么区别,也没什么好害怕的,当利益的关键捆绑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这样的联盟,还不就是属于他的联盟。
有钱的滋味很好吧?真好啊。
那有更多的钱,应该会更好吧?密密麻麻的欲望如同雨后糊在垃圾街墙面报纸上的霉斑一样沉默地、迅速地滋生,难以想象,故事追溯到一开始,仅仅是为了一顿饱饭。
良久,崔胜澈才继续开口说:“净汉,我想到桥那边去。”
-
在酒吧拳场的第一场比赛终究是输了,那个巴西人下场之前还怒气冲天,他的胳膊折了,每动一下就钻心疼,叽里咕噜地骂着脏话,要不是有裁判拦着,他非要过来踹崔胜澈几脚不可。
崔胜澈仰面朝天,炫目的灯光和响彻场馆“boneca”的呼声包围住了他,感觉到有人走来,大概是医生,帮他止了血,又翻动他检查他有没有骨折。
教练是他被架下场后才看见的,笑容在脸上遮都遮不住,喜滋滋地搓着手,谄媚地接过一位工作人员搀扶他的位置,将他的手臂架到自己的肩膀上,不断地和崔胜澈说“发达了发达了”,语气里是说不尽的意外之喜。
“经理说要签你!发达了,真的发达了!”教练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崔胜澈后来才知道,教练也是第一次介绍人过来,一般来说带一个人过来就赚一个人头费而已,毕竟“肉鬼”都是一次性消费产品。但谁想到崔胜澈虽然输了比赛,但是因为打得太好看太有吸引力,竟然惹得经理愿意将他签下来,那这样教练首次出手便赚上了一笔提成,乐得他有些找不着东南西北了。
合同交到崔胜澈手上,那个胖胖的、看起来很和蔼的经理说不着急,可以拿回去慢慢看,看好了再签。
随合同一起给到他手上的,还有一大沓钱。
“不会亏待你的。”拳场经理笑着拍拍崔胜澈的手,又朝旁边等待着的医疗团队招招手。
崔胜澈恍惚间想起小时候费力地背着爷爷送到赤脚大夫那儿后脱力地坐在门槛上,呆呆地看着大夫给爷爷包扎伤口,他的血一直在流,但是他不敢再让大夫处理他的伤口了,会多花一点钱,那一点钱,或许就够他和爷爷吃几餐了。
他吹过牛的,说要赚钱了带他过好日子。手上那沓钱沉甸甸的,比起白纸上毫无生命力的数字。这样的手感要来得更有冲击力一些。
他没在拳场睡一晚,因为他知道崔老头在等他回家,他把干涸的血迹擦拭掉,看着镜子里因为伤痕肿胀变得有些可怖的脸,总觉得很陌生,像一张面具。
教练亲自把他送回垃圾街,带着他鼓鼓的腰包鼓鼓的,笑容没从他脸上下来过。崔胜澈突然问他:“你说,现在我还会那么轻易就被你撂倒吗?”
教练的笑容僵了僵,然后打了个哈哈:“下次等你伤好了,再试试。”
“我觉得不会了。”崔胜澈平静地接过了他的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天被压制在地上的自我质疑在他的眼里如同流动的夜色一般倾倒在教练破旧的小车里。
片刻尴尬的沉寂后,崔胜澈开了车门,费力地将稍微一动就痛得他一脑门汗的腿挪下车,关上车门时把教练发出的一声嗤笑关在了身后。
笑的应该是自己只是稍微因为他赚了钱给了他一些好脸色,这明明输了比赛的家伙竟然还语气狂妄,真觉得自己多了不起呐?下次再去打有你好看的。
发动机的轰鸣声伴随着车轮摩擦地面刺耳的啸叫响起,车灯照着扬起的灰尘驶离,崔胜澈看着坐在街口看着他的尹净汉笑了。
他想以自己现在这样肿胀狰狞的面貌笑起来一定很好笑,因为尹净汉看着他这样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慢慢地靠着尹净汉坐下来,然后慢慢地躺下来,肌肉酸痛的叫嚣在这一刻得到释放。
就像他们最初交集时,星空万丈。
“Boneca是什么意思?”他问尹净汉。
“管你叫洋娃娃呢……崔胜澈,我输了好多钱!”尹净汉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小脾气,崔胜澈闷声笑了,却只说,你能不能不要老叫我全名?听起来和我很不要好。
“谁要和你要好?你知道那里盘多大吗,本来就没多少钱,我买你赢呢……”尹净汉嘟嘟哝哝的,声音被风卷着,像是柔软的外套一样盖在崔胜澈身上。
“我不管,说好了的,你只能买我赢。”崔胜澈说,尹净汉的手紧紧握在他的手心里。
“你看着我,我会全部给你赢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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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错了人,就走错了路,”伊万抬起下巴,用下垂的视线审视他半晌,看着崔胜澈已经放下的刀叉,和盘里的鹅肝,笑了笑,敲了敲桌子,“你知道的,如果当时你没有背叛我,你的路就会顺得多了。”
崔胜澈扯了扯嘴角,没有回话。摆放着鹅肝的餐盘迅速被佣人撤下,随即便有人端上主菜,盛着炙烤得当肉香扑鼻牛排的餐盘轻轻地放在了崔胜澈面前。
“看看这儿,”伊万摊开手,陶醉地欣赏了一下餐厅的装潢,水晶吊灯将灯光拆解成无数璀璨的方块,粼粼地落在餐桌上,银与水晶制成的餐具将那些光盛住,又倾倒到地摊上,丝绒地毯因此变得瑰丽,绒毛上焕发出一种梦幻的红色光晕,整个餐厅充斥着奢靡气息,就如同伊万的人生一样华丽,“你早该来享受这样的世界了。”
“现在,我给你重新选择的机会。”
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崔胜澈沉默片刻,切开那块牛排,肉是嫩红色的,血水渗出来,明晃晃地刺他眼睛。
“我很好奇,尹净汉是真的一点都没和你说过,他是个私生子的事儿?”
崔胜澈手中的叉子顿了顿,狠狠刺进了血红的肉里:“没有。”
“看来他也知道见不得人,”伊万嗤笑一声,“宁愿装个女人……我说呢,把所有地方翻过来了都找不见人,活得像个下水道的老鼠一样。”
“如果你们发现他是男孩儿……”
“他不会有出生的可能,”伊万笑着,抬手,向崔胜澈示意了一下叉子上血肉模糊的牛肉,“说真的,那样明明大家都会幸福快乐得多吧,唉,我可怜的母亲,真是被伤透了心啊……其实那个女人只要乖乖听我母亲的话就好了,自作聪明,多此一举,啧啧啧……”
崔胜澈机械地咀嚼着嘴里的牛肉,味同嚼蜡,尹净汉言笑晏晏地说着“我被诅咒了呀”的样子在他脑海里闪动,他抬眼,试图从对面的人脸上找出和尹净汉相似的地方。
没有。尹净汉像极了他的妈妈,但是毫无疑问的,他在du桌上的天赋,继承了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父亲。
伊万是拥有继承权的独子,没错,而尹净汉,是拥有继承权的私生子。
他们当然不想让尹净汉活着,只有他死了,他们才拥有伊老爷子股权的最大控制权,所以他们不停地寻找带着儿子逃跑的女人,即便那个女人毫无争夺之心,只是行差踏错一夜迷醉,又无法舍弃已有心跳的生命,自此开启了颠沛流离的半生。也许他们没有想到需要花那么长的时间才找到,全因他们找的是一对“母子”,而非“母女”。
尹净汉离开下城区那一天,是崔胜澈在地下拳场第六场比赛结束后的那一天,他取得了五连胜的战绩,很辉煌,但也很惨烈,对手的肌肉硬得像石头一样,轰在崔胜澈身上的每一拳,都像是巨石砸下,捶得崔胜澈觉得要吐血。血只堵在嗓子眼而已,崔胜澈的肘击直击对方的脸部,有时候胜利只需要绝境下的一击罢了,崔胜澈没有在对方倒地之后就撤离,他欺身而上,连续下锤,直至裁判将他们分开。
响彻全场“Boneca”的欢呼,漂亮的洋娃娃靠在铁网上,笑着高高举起了拳头。
晚上,他躺在地下拳场的医疗室,闭着眼睛听着医生走来走去的脚步声,想的是尹净汉的拥抱。
红灯街的姐姐们说,尹净汉和他母亲是被接走的。
“说什么接走呢,那个样子,不走也不行啊。”有个常在尹净汉母亲这里做头发的姐姐嘟嘟哝哝地说,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人轻轻推了一下,闭了嘴。
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偷觑崔胜澈看着一片凌乱的美发室阴鸷的脸色,不敢多说一句话。他的名气大了,人人都知道他赚钱了,那些小偷小摸的却都不敢进他家,他的身上时常有可怖的伤痕,都说他的钱是靠卖命卖来的,要拿那些钱,会被打得命都没有。曾经跟着他的小弟们翘着尾巴走路,仿佛他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大靠山,每次经过红灯街,原本拉着他的手调笑的女孩儿们脸上多出了几分谄媚。
只有尹净汉会靠在窗台像以前一样低头看向他,笑着问他:“去哪儿?”
就好像所有人都被他们甩到了身后,只有他和尹净汉是并肩往前的。
“那天,是你带走他的?”他将肉咽了下去,问。
伊万审视他半晌,脸上挂着笑,但语气阴冷得令人不适:“我想接来着呢,臭婆娘,竟然和老头先联系上了,你是没看到老头知道自己那个野种还活着高兴成什么样子,哈,妈的,我真应该弄死那个律师,私生子,私生子凭什么有继承权?”
“他不喜欢你,是吗?”
“他?他当然不喜欢我,他觉得我母亲管他管太多了,他讨厌被说成借我外祖家的风扶摇直上的赘婿,他有权有钱了,自然——就不喜欢我了。”
伊万眯了眯眼,朝崔胜澈一摊手,手中的叉子落下砸到瓷盘里,瓷器四分五裂的声音如同敲响警钟,还没等崔胜澈有什么动作,身后就有一股力量直冲而来,按着他的头重重地撞在牛排之上,崔胜澈只来得及在脸颊与牛排接触之时将牛排刀翻转成平面,否则刀背在这样的冲击力之下也会变成利刃,割破他的脸。
但黏腻又带着温度的油像在炙烤他的脸颊,牛排的香味不受阻拦地冲进他的鼻腔,让他几欲作呕,椅子挪动声,脚步声由远及近,伊万俯身下来与他对视。
“我真的很好奇,那个野种到底有什么魔力,把你们一个两个,都迷得这个样子,老头愿意为他操持要分那么多属于我的股份给他,那是我的,我的!
“你也是,把他送去好吃好喝了,自己愿意代他在我这受罪是吧?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跟我这样讲话!
“你当尹净汉真把宝都押你身上呢?哈,你只是他挑衅我的工具罢了,他甚至没有我能看出你的潜力呢,你当你现在还能有手有脚的活着,能去偷偷报名打比赛,是因为你牛逼?我告诉你,都是我放开了让你去做的,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盯着呢,我知道你有点本事,这才让你这么活着,你要是想保住你的命,去完成你那什么狗屁理想——”
他轻轻拍了拍崔胜澈朝上的脸颊。
“——你应该知道你要该听谁的话。”
重新选择的机会,即是在进行与上次同样的选择时,不选上次走过的老路。
崔胜澈喉咙里压出一声闷笑来,胃口真大啊,以前还只是在自己的场子里搞花样,现在是想染指UFC的博彩了?
“你就不怕我又事到临头反水?”崔胜澈开口说话,他的嘴巴张动带动脸部肌肉,脸颊一下一下蹭在滚烫粘稠的牛排上,似乎要在他脸上留下炙烤的烙印。
伊万笑着说怕啊,我被你伤害得很深呢。但有什么办法?我手底下就能一个现役的UFC选手。
“不过没有关系,我这个人向来以德报怨,你背叛我,我培养你,还会帮你照顾好你的亲眷,”伊万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着崔胜澈逐渐变冷的眼神哈哈大笑,“放心,你的爷爷,我们会照顾好那个老家伙的。”
不过他也够老啦,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我们的照顾,哎呀,你的时间好像不多啦。
哎,你说,如果你对上那野种手底下的人,他会买你输,还是买你赢呢?
06
一个永远赢的庄家是留不下赌徒赚不了他们钱的,但是一个庄家可以永远让一些赌徒赢。
“崔胜澈输了”的消息是比赛当晚就传到尹净汉的耳朵里的,他当时在和老爷子下西洋棋,苏莱曼站在房间门外的时候他就看见了,只是他恍若未觉,又动了一步棋。
“开局就后翼弃兵,还杀了我那么久都没杀完,”伊老爷子摇摇头,棋动杀王,“想要让棋呢,一开始攻击性就不要那么强,最后就在我旁边打着圈绕,生怕我不知道你在让我棋呐?”
尹净汉往椅子上一靠,舒适地伸了个懒腰:“原本就是我下不过您,您要是当我实在让棋那就当是我在让吧,白捡一个聪明便宜。”
伊老爷子笑起来,朝他挥挥手,说走吧,看你的人在外面等你,心神不宁了吧?
“什么我的人,您明明知道他是哥哥的人吧?”
尹净汉眨了眨眼睛,在伊老爷子低下头哼笑的几声里站起来整了整衣服,瞥了一眼旁边闪着线条发出规律声响的仪器,为老爷子拉好被子,笑了笑,就要转身。
“伊万手底下的人,那个选手,崔胜澈,”伊老爷子突然开口,尹净汉的脚步一顿,“以前是你带出来的?”
尹净汉慢慢转过身,迎上老爷子探寻的目光,弯起嘴角:“我没带过他,不过我靠他赚了很多钱。”
“你和他睡过?”老爷子眯了眯眼。
“您什么都知道,”尹净汉的话接得很平静,语气里又渐渐透出一些怅惘,“确实是没有依靠的话,总是受欺负。”话说完,他看了一眼神色复杂的老爷子,仍然习惯性地伸手向耳边想撩头发,然后意识到长发早就已经剪短,于是只是摸了摸耳朵,朝老爷子微微欠身,转身走出了病房。
房间的门关上,尹净汉客气地朝两边保镖客气地笑笑,抬步穿过走廊,走下旋转的阶梯,苏莱曼跟在他身后,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在他身后说:你真能演。
“你觉得这么演完以后,他是不是又想叫律师来改给我的份额了?”尹净汉嘴唇微动,语气轻快地把话说完,然后对端着药上楼的护士小姐报以微笑,温声说“辛苦了”,惹得护士小姐双颊绯红,低着头说都是我应该做的,脚步凌乱地上楼去了。
苏莱曼看着护士小姐走远了,才把手机展示在尹净汉面前:“你的小男友输了。”
尹净汉瞥了一眼,再次认真地纠正他:“都说了,没谈过,只是睡过而已。”
这天原本应该是崔胜澈的冠军挑战赛,在首秀ko对手之后崔胜澈开始了自己的连胜之路,仅用了两年多一些的时间,就已经获得了六连胜的优越战绩,“洋娃娃”崔胜澈名声大噪。按理来说他应该获得冠军挑战权了,但是由于轻量级现役冠军也就是目前金腰带的持有者因伤拒绝了比赛安排,因此崔胜澈只能先去打临时冠军战。
“伊万让那些人都买他输吗?”尹净汉看着比赛录像视频,歪了歪脑袋问。
“对,”苏莱曼站在尹净汉的身后,“他之前联系了崔胜澈,说的就是这场比赛。”
“嗯。”尹净汉往后陷在沙发里,视频里的崔胜澈被腿锁在地上,目眦欲裂,嘴唇开始发紫,几乎要窒息到昏厥过去,他的手一直放在对手的腿上试图扯开对方的钳制,始终没有拍击求饶。
是裁判将他们分开,场医叫停比赛,根据崔胜澈的伤势判定他无法正常比赛,崔胜澈抗议无效,最后以裁判宣判崔胜澈因TKO输掉了比赛。
“你觉得他是真的输,还是……”苏莱曼跟着尹净汉看了两遍录像,没看出来,想起之前第一次看崔胜澈比赛时,也确实不太能看出来他的劣势是他主动为之还是确实打不过,他瞥了一眼尹净汉,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些嫌恶或心疼的情绪痕迹。
尹净汉却只是用指骨轻轻敲了敲桌子,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伊万真是个……蠢人啊~”
最后语气上扬,听起来俏皮轻快,却让苏莱曼的心猛地一震。
其实并不需要打黑赛,博彩公司只要通过控制赔率获取稳定抽成,投注总额够数就能赚钱,打黑赛风险大被发现了陷入舆论风波对公司的整体发展也不好,但伊万明显不满足于赚这么点钱,他需要更多的钱,更多的支持,以便他能够控制老爷子创建的帝国。
他当然不会让所有人都赢钱,但是他可以让少部分人永远赢钱,只要让那些人明白他拥有控制赛事发展的能力,那些人就会心甘情愿地跟着他支持他,他可以创造冷门比赛结果,让那少数人赚得盆满钵满。
“听说他现在都开始开滚盘了啊?私下开每一轮裁判分?”
苏莱曼挑挑眉,这个情报不知道尹净汉是从哪里来的,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自己,像是一种牵制。
“是,”他犹豫了一下,指了指地下,“暗处的。”
尹净汉明白他的意思,笑了两声,说事情大条了,但蠢人有时候确实比较勇敢。
“现在是查得紧。”
尹净汉站起来,窗外不远处,那栋别墅金碧辉煌,在那里的某一扇窗里,一位建起了帝国的老人,靠着呼吸机度过漫漫长夜。
他知道伊万和他的母亲坐不住了,原本势力更为强大的母族陨落,他们的目光不得不聚焦在W娱乐集团上来,他们犹如恶龙势必要牢牢看守住这笔属于他们的财富,已有执念,半点不愿分人。
“你说人活一辈子是为了什么?死了就是死了,什么也带不走,留给后人争来争去,他连看戏都不能。”
苏莱曼无意与他探讨人生问题,只是垂下视线,看着屏幕上的影像,血从崔胜澈的眼眶流出来,他被场医和裁判包围,所有人都在大声地说着话,然后裁判宣布TKO,场内吼叫与欢呼同时爆裂,而他坐在反应堆正中心,看向观众席和裁判席的的眼神,没有聚焦。
“我觉得他现在可能在哭鼻子。”
他听到尹净汉延时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终于等到了!今晚的头——条——主赛!”
有人帮尹净汉打开了房间门,尹净汉对着为他开门的侍应生笑了笑,在通过音响响彻整个场馆的主持声里缓步踏入了早就定好的包间,包间里已经有人坐着了,听见声响也没有回头,只是抬手取了放在旁边桌子上的酒杯喝了一口。
“BONE-CA!BONE-CA!BONE-CA!”
尹净汉走到沙发边,先扫了一眼栏杆之外,场馆里攒动的人头,挥舞的手臂,他们的吼叫震耳欲聋,也许还有另一位选手的名字,但是他听不太清。
“哥哥。”他听似乖巧地打了个招呼。
“谁让你这么叫我了?”伊万嘴角抽动,抬眼看他,语气里毫不掩饰的嫌恶,“恶心。”
“嗯,知道你觉得恶心才这么叫的。”
尹净汉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坐了下来,一点都不在意身边伊万杀人的目光,侍应生恰是时候的出现,将为尹净汉准备的酒放下,站在沙发后的苏莱曼欠身将酒杯推移至更方便尹净汉手能触及的地方,伊万瞥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尹净汉,发出一声冷笑。
“下注了没?”
“正准备下呢。”
“怎么?”伊万挪了挪屁股,面朝向尹净汉,兴致盎然,“啊~我想起来了,桑托斯签的是你手下的体育经济公司是吧?想必你一定是想买他卫冕成功了。哎呀,那不就是说你觉得崔胜澈会输了,真可惜啊,他可是很希望你买他赢呢。”
“崔胜澈第一次在你的拳场打比赛,好像就是和桑托斯吧?”尹净汉伸手取过酒杯,朝伊万抬了抬,“Boneca这个名字,还是桑托斯送给他的。”
“BONE-CA!BONE-CA!BONE-CA!”
“他以前在桥洞下打过比赛,还自己给自己起了一个叫S.coups呢,是大成就的意思,”尹净汉听着场馆里四起名字的呼喊,将微苦的酒液咽下喉咙,“结果因为那里大家都没太懂叫这个有什么意义,所以没叫起来,他因为这个气了很久,是不是很好笑?”
伊万没什么和他唠家常的心思,只是哼了一声,示意他快点下注。
现役UFC轻量级冠军桑托斯签了尹净汉手底下的体育经纪公司,这个公司当然是伊老爷子给他的,除了这个公司之外还有数不胜数的财产、W娱乐集团的股份和子产业,伊老爷子的葬礼上,律师宣读遗嘱之时,伊万直接就把桌子给掀了,母亲坐在他身边也是脸色铁青。
知道老爷子一定会给尹净汉很多东西,但没想到会是这么多东西。
就像是一场闹剧,他的母亲明明是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他是正经的少爷,却因为老爷子的偏心受这么大委屈,要在遗产分配现场叫屈大喊大叫,而那个可恶的女人和那个野种,却可以平静悠然地坐在座位上,平白获得一大笔原本不应该属于他们的财产,还冷眼看着他们,像在看笑话。
尹净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积攒起一波支持他的人,那个时候去探究已经毫无意义了,他们没有办法再改变遗嘱,那便只能改变支持尹净汉的人,让他们清楚尹净汉不过是毫无能力只是得到老爷子赌气般偏爱的私生子,老爷子一死,他其实什么依仗都没有了,所有人都应该继续支持他,正牌的继承人,有能力、有权利、有手段的继承人。
今天是个很好的时候,UFC久违的轻量级冠军争夺战,恰恰好是伊万的人和尹净汉的人在八角笼中针锋相对,伊万和尹净汉在数字游戏上你死我活,台上争夺的是金腰带,台下争夺的是W博彩帝国的至尊权利。
老爷子去世前W娱乐集团已经在接洽讨论收购UFC的事务,作为和UFC有长期合作关系的大博彩运营商股东,伊万非常明白能从这个全球最大的综合格斗组织所承办的赛事里因为大量资本的注入下注,他能够获利多少,他能够让人获利多少。
但UFC确实是一个竞争激烈、充满血气的比赛,比赛的结果与格斗选手的能力及意志息息相关,不是简单地买通裁判就能实现控制比赛结果的。原本伊万手底下的体育经纪公司里也签有进入UFC的选手,但是要么因为被禁赛,要么因为输局太多被踢出UFC,到头来竟然让崔胜澈这一匹黑马获得了出头机会,莽莽杀入了UFC中。
其实崔胜澈当然不是伊万最好的选择,他一身反骨,难以控制,要不是权衡当前利弊还是需要一个UFC选手吸引那些投资人和公司股东的关注,比起用崔胜澈,伊万会更想毁了崔胜澈。
不过还好,崔胜澈也并不是全无把柄,他那个老不死的爷爷,还有——
伊万看了一眼尹净汉,他正悠然下了注,站在他身后的苏莱曼朝自己微微摇了摇头。
“哎呀,崔胜澈该有多难过啊。”他挑眉。
尹净汉笑笑:“他应该不会又一次答应你要输,结果赢了比赛吧?”
自从一年多前临时冠军挑战赛失利后,崔胜澈沉寂了一段时间,又强势回归UFC的战场,用三连胜再次将自己的排名推向最前,在打败了临时冠军战中击败自己的对手,再次获得了挑战金腰带的机会。
这一次,现役轻量级冠军没有拒绝的理由,他应战了。
尹净汉知道的,伊万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博彩公司有专门的精算师,会对比赛双方的状态、场地等等因素进行分析给出赔率建议,根据赔率,加上观测到近期围绕崔胜澈的积极舆论,尹净汉很明显看出伊万正在为崔胜澈造势,让他成为夺冠热门,在这样的情况下,买崔胜澈输的人,将会赚得更多。
他得到的情报是,伊万勒令崔胜澈输,连怎么输剧本都写好,因为他要开滚盘,让那些人翻倍赚钱。
“谁知道呢,我当时可是被伤害得很深呢,”伊万举起酒杯,“哎,我很好奇,他家在垃圾街的房子破成那样,想来隔音也不好,你们俩做的时候,那老头子一点反应都没有?”
说的话恶心,他手持用以威胁崔胜澈的筹码自然而然亮了出来,想来那座破烂的小房子应该被牢牢地控制住了。尹净汉耸耸肩,手中的酒杯与伊万的轻轻碰了碰:“不知道呀,垃圾街嘛,可能其他家的声音比我叫得大,他已经选择性忽略了。”
伊万的嘴角抽了抽,盯着尹净汉的眼神里满是阴鸷:“贱人生的儿子,果然没脸没皮。”
尹净汉歪了歪脑袋,装的是一派无辜,眼里却像风雨欲来前阴沉的海洋。
他们知道这一场比赛,有多少人在看着他们较劲,只有“赢”的人,才能获得更多的支持,如果今天这场游戏玩得好,他们中将有一人有机会以这一天为始,将另外一个人永远地、永远地踩在脚下。
“全世界的UFC粉丝们,万众期待的这一刻!就是现在了!”
“我们现在正在上城区里德斯体育馆进行直播!投注通道已经开启!”
尹净汉看到笼门打开,在几乎淹没主持人话语声的欢呼声里,格斗选手入场。
“我们将通过五回合制比赛,决出实力最强劲的UFC轻重量级世界冠军——!”
“首先介绍,蓝角选手!我们现役的轻重量级世界冠军,轻重量级金腰带的持有者!来自巴西的“旋风”拉维——桑托斯——!”
健美的巴西人弹跳两下,看起来状态良好,吼叫一声,拥抱属于他的欢呼声。
尹净汉将酒杯放下,坐直了身子,八角笼里正在活动筋骨的人慢慢站起身来,在主持人激动的声音里高高举起手来,握紧的拳头像他永远握紧了的命运。
“红角选手!我们勇敢而强力的挑战者,命运的抗争者,我们爱的“洋娃娃”——”
他的眼神在观众席里逡巡,在伊万讽刺的低笑声里,他就如同锁定了目标,看向了尹净汉所在的包间。
“——崔——胜澈!”
-
“过得怎么样,洋娃娃?”
UFC的比赛场地不一样,八角笼里高品质的地胶赤脚踩上去一切触感尤为清晰,有趣的事前场比赛留在上面的血迹未能完全清理干净,崔胜澈踩着红痕,站到了桑托斯面前,这位给他的格斗生涯画上了浓墨重彩一笔的巴西人,挑衅着笑着,叫响了跟随他一整个职业生涯的名字。
崔胜澈没说话,维持着脚下弹跳的脚步,每一步都像是蓄能。
“先生们,先生们,好的,规则,我们都知道了。”裁判站在他们的中间,略带警告地看了他们一眼。
“请时刻保护好自己,随时听从我的指示,公正竞技,不要耍花招。”
“现在你们可以互碰拳套。”
专业的分指手套轻碰,两个人迅速后退,哨声吹响,裁判后退,他们立即上前,针锋相对。
他们是不熟悉的对手,这是他们明面上的第一次相遇比拼,但无可争议的,他们都在那个不可言明的地下拳场给对方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不屈的、战斗到最后一刻的洋娃娃,崔胜澈。
桑托斯用右手格挡崔胜澈强力的出拳,突出左刺拳向前,在崔胜澈避开之后试图抓住他推进,使用抱摔,却被崔胜澈轻巧地闪过,绕到他身侧,抬手转身利用惯性肘击直击桑托斯的面部,桑托斯后退摔倒,崔胜澈一步上前就要将他压在身下击打,桑托斯借助滚动逃脱,两个人在此起彼伏的叫喊声里又从胶着的状态分开。
“BONE-CA!BONE-CA!BONE-CA!”
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名字是从哪里叫响的。
崔胜澈主动近身连续出拳,右手控制住桑托斯的动势,右手试图肘击。
正中!
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名字被叫出来的时候带了多少的侮辱和轻视。
桑托斯踉跄几步,转身几记勾拳转冲拳,崔胜澈吃痛后退一步,闪避过下一记如同导弹一般的快拳,一记重拳回击。
崔胜澈知道,他那天一点出拳的力气都没有了的时候,像一团被丢在垃圾堆上软绵绵的破烂娃娃的时候,他记得太清楚了。
“崔胜澈完全掌控了场面!一个转身踢腿——哦!正中桑托斯的脸颊!桑托斯完全被他压制住了!他的脚步不稳了崔胜澈崔胜——!他击中了!再——哨声响了,哨声!”
“天呐,这五分钟我们看到的东西太多了!崔胜澈今天的状况特别好,看来他对于金腰带势在必得!”
“BONE-CA!BONE-CA!BONE-CA!”
崔胜澈靠到网边喘息,教练在网外说着什么。
前两场要打得好看一些,打得猛一些。这是伊万给他的指示,奖励是——他通过视频看到崔老头儿正在房子里抽着烟,看样子活得还行。
第三场露出颓势,第五场爆冷输掉。
崔胜澈看到裁判招手,他抬头看了一眼观众席,在欢呼声中重返赛场。
第二场比赛开始!
被分指手套包裹,拳头缺乏快感,感受不到皮质与骨头的紧贴,但每次击打,仍然有震动和闷响反馈,痛感也会刺激肾上腺素,明明桑托斯的拳头是击打在他的腹部,崔胜澈却觉得头皮发麻,下意识的回击便是重拳。
难道他还像当年那样轻易就被击倒吗?
崔胜澈一个下蹲躲过一拳后迅速弹起直击桑托斯的颌部,当年他就是这样,浑身浴血,带着不甘的嘶吼,从地上爬起的反击,只用一拳就让桑托斯倒地不起。
这样的事他不停在做,不停在做。
能够把他一下就掀翻压制在地的俱乐部教练,他用同样的手段将他摔下,这样的事,他在脑子里不断回忆,不断抹黑练习身法,最后真真实实地做到。
桑托斯没有能够闪避崔胜澈的抡拳,一拳擦着他的头顶过去了,一拳却立刻跟上抡上他的脖子,力道几乎要将他的脑袋直接打飞出去,吃了的东西仿佛在这一刻全部涌上,桑托斯头开始发昏,撞到旁边的铁网上,本能让他弹开避开崔胜澈直击在铁网上的拳头,铁网震颤,如同雷霆万钧发出狂响,桑托斯往后猛退,只是脚步略微的凌乱就被崔胜澈抓住,他如当年一样转身便直接几步扑来。在如同海啸般的欢呼中,崔胜澈将他锁死在地面之上。
他也许想这么做很久了。
在崔胜澈的拳头落下来的时候,桑托斯在恍惚里清晰地看到了崔胜澈的眼神,赤红的,兴奋的,夙愿得偿的——
疯子!疯子!
他的拳头落下来,一拳,一拳,一拳,锤在桑托斯抬起试图格挡的手臂上,直至将他的手打开,然后打到他的面部。桑托斯感觉到血腥味了,崔胜澈再次抬起的手上,沾上了他吐的血,他想如果不是因为戴着护牙,崔胜澈现在的表情,不会是在笑吧。
地下的能量积攒足够,火山爆发,所有没有将他彻底击倒的羞辱,变成他痛苦地野蛮生长的养分。
好漂亮的洋娃娃,皮肤白皙,眉眼漆黑,睫毛长长弯弯,带着血。
桑托斯的手在地板上拍了,一下,两下……
三下!
“草!”伊万在座位上猛地蹦了起来。
“TKO!TKO!TKO!”
观众席里欢呼声几乎要掀翻赛场的天花板。
尹净汉朝伊万举了举酒杯:“哎呀,恭喜你呀,你的选手赢了诶!”
伊万转身怒视他,两边的保镖们都直立起来紧张对峙。
“不过我本来以为他会至少忍到第三场的,有点急了,”尹净汉看了一眼苏莱曼,“你提前上班吧。”
苏莱曼欲言又止——他现在就不是在上班了?但他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微微欠身,在伊万不可置信的逼视里走了出门,。
“我知道他是你的人,”尹净汉笑笑,“但是他很早之前就是我的人了。你许诺他成为你领导下的助手,我许诺他成为领导,大家都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其实今天你应该开心,因为大家都是在陪你玩这一场游戏而已,有没有很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逢年过节在长辈面前表演节目的时候,那个时候大家一定都捧着你吧?小少爷真厉害,小少爷真聪明,小少爷以后一定能带领大家——”
尹净汉深呼吸一口气,放下酒杯:“——走向辉煌。”
世界倒置,就在刚刚的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都变了。
“你想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吗?明天,就会有你操纵博彩买通选手打假赛的报道出来,会有你威胁选手的录音,会有此前你无数次的转账记录,会有一项一项的证据,去证明这件事属实,而非空穴来风,你知道这样的报道爆出来公司的股票会怎么样吗?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但是其他股东都知道了,他们非常感谢我,因为我给了他们一个晚上的时间,销毁记录。
“怎么用这个眼神看着我,啊,对了,选手。崔胜澈选手不会有任何问题哦,因为他这不是每一次都没按照你要求的方向走吗,唯一一次,上一次临时冠军挑战赛,或许他们会更愿意去查一下场医活着裁判吧,毕竟那个时候是他们判断崔胜澈无法比赛的,崔胜澈抗议了的哦,这不是没成功吗。
“或许他刚好有一段和恋人的电话录音,虽然也算不得什么证据,但是起码可以获得一些舆论的支持,比如说,那天晚上他和恋人打电话,哭鼻子,说自己输了,是真的打不过……”
“这都是你和崔胜澈策划好的!!!这都是!贱人!野种!早该杀——”伊万咬着牙,说着话,喘着气,猛地扑向尹净汉。
尹净汉一动不动,看着就近在咫尺的伊万——他被他自己的保镖拦住,重新按回了座位上,尹净汉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里站起来,站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都说了,你给他们钱,我给他们更多,不是因为我比你有更多,而是我愿意给出的更多。
“我和崔胜澈策划的吗?也不算是吧,我们根本没得选,不是吗?”
稀薄的光线降落在地板,昏暗的俱乐部里,崔胜澈和他说“我想到桥那边去”。
都说人人拥有选择的机会,但往往对于一些人来说,他们是没得选的,野心啊,人人都有啊,梦也是人人都有的,却不是人人都能实现的,那些人的选择里甚至没有容错率。
过于贬低“穷”了吗?上城区和下城区因为这个字分开,有很多词可以用来形容下城区,穷苦,穷困,穷凶极恶,穷尽一生也无法真正跨过那座桥。
尹净汉说:怎么办,我是从桥那边落荒而逃来到这儿的人。
“那就和我一起,堂堂正正地,走回去。”
尹净汉知道崔胜澈被盯上了,他原本找可以格斗的场地、找可以给崔胜澈训练的俱乐部,找的就是与W娱乐集团毫无关系的野班子,他知道这些底层的俱乐部控制在谁的手里,崔胜澈的天赋他太明白了,他眼里那样的光芒让他璀璨无比,这样的人只要出现在伊万眼里,怎么会不被他盯上,变成实现他金钱欲望的傀儡?
谁知道呢,最终还是逃不掉,崔胜澈进入俱乐部之后,那里的教练后一步受金钱诱惑,变成了地下拳场的探子,为它搜罗肉鬼,换得钱财。只需要蝇头小利,就可以让穷怕了的人为你卖命,很简单的事,哪来这么多可以歌颂的硬骨头。
被盯上了,就逃不掉,逃不掉,就借势。
“会很苦,”尹净汉说,“伊万的手段很多,我怕你不听他的话,他会让你断手断脚。”
“富贵险中求。”崔胜澈听尹净汉说他的故事,说他自小的奔逃,他初初穿上裙子的时候母亲的悲泣,他的颠沛流离。
像老鼠一样活着?
他觉得不是的,他紧紧抱着尹净汉,怀里的人那么瘦,那么轻盈,体温隔着布料传递,他和尹净汉说:你像水一样活着。
柔和的,流动的,极有力量的,绕开阻碍,总会去往海洋的,水一样。
他们没有得选,走一步看一部,积蓄着力量,柔软的床上总是有刺,平坦的路上满是陷阱,尹净汉离开红灯街的时候,是带着笑的,第一次见到“父亲”的时候,是带着笑的,对着一次又一次明目张胆的威胁、贬低和打压,也是带着笑的。
只是在那天,他看着崔胜澈创造十连胜的传奇,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笑着,吞了眼泪。
他知道那一天崔胜澈将走上一条怎样艰苦的道路,他好心疼,好心疼。
但是他们没得选,避不开,机会对于他们来说,都有且只有一次。
“跟着我,他只会被你们打压,跟着你,有一种可能,他还能到上城区训练。”
“这你们也敢赌?我还有可能把他杀了!”
“是啊,但是我们不是赌对了吗,厉害吧?”尹净汉对着伊万笑笑,“除了我们俩,没人敢这么赌。”
亡命徒,亡命徒。
伊万笑了,被保镖按在沙发上,他听着比赛场内宣判金腰带的新得主,崔胜澈。
尹净汉收起笑容,冷冷地最后看了伊万一眼,转身离开。
如果故事都有一个开头的话,关于伊万故事的开头又是什么呢?是金钥匙,是破碎的房子,是恨,是痛苦吗?关于他的母亲的呢?
尹净汉没有这么多的同理心,他只是取得了小小的胜利,属于他的战争还未结束,他只是关上门,留下一个章节的句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翻开下一页,写下新的字。
尹净汉站在选手通道口,他张开手,崔胜澈背着如山如海的欢呼和璀璨的灯光,如同火球一般,炙热地扑进了他的怀抱。
“你买我赢了吗?”他的脑袋暖烘烘地,埋在他的颈窝。
尹净汉说:“当然。”
7
崔胜澈在垃圾街的房子被一场火烧掉了。
崔老头自己放火烧的,他在看守下抽着烟,背过身去,很快,火苗在看守看不清的地方窜了起来,垃圾街的人对于烟火最敏感,要知道垃圾街房子贴着房子,废品随意堆积,一旦一家着火,那就是全街遭殃。刚有火苗蹿出来的时候,邻居家比看守更快有了反应,一条街的人都提着水冲出来,将凶神恶煞的看守挤得七零八散,想来阻挡他们的都被垃圾街牙尖嘴利的妇人们叉着腰骂了回去,等火救好了,进去找老爷子,发现老爷子根本不在里面。
尹净汉的人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他们早就预想到了这一天。
崔胜澈在W娱乐集团旗下博彩运营商操控黑赛舆论爆发之际被推上风口浪尖,所得荣誉备受质疑,他坦然召开发布会,放出受威胁的录音,并且大方表示问心无愧,愿意接受审查,清者自清。
这一局的关键原本就在崔胜澈这里,如果他比赛输了,那尹净汉就要换一种和伊万的打法了,还好,崔胜澈不负他望,赢下了比赛。
无论如何,崔胜澈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而尹净汉要开始忙碌起来,他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在伊万眼里看来无比重要的W娱乐集团,在他看来根本不算什么,他有更好的选择,更大的公司和平台,所以他可以大刀阔斧地将他拥有的一切重整,断掉一些人的念想,让原W娱乐集团的股东放弃回天乏术的W娱乐集团跟着他走。
人本来就是逐利的。
他们回到垃圾街,走过红灯街,路过那个已经被堆满杂物的两层小楼,走到那片被烧焦的土地上,路上所有人掩在门后打量的目光,他们都笑着回应了。
现在他们都成了从桥那边来的人。
有些垃圾总会被丢进垃圾焚烧炉,一场大火过后,有机物被分解消灭,产生能量。
有些人的人生需要,一场大火。
凡是故事都应该有一个结尾。
崔胜澈踩着焦黑的土地、碎石,他正站在他故事开始的地方,崔胜澈跟在他的身后,他们的脚步声沙沙,像是风在摇春天的叶子。
然后崔胜澈停下脚步,向后伸出手,尹净汉紧走两步跟上来,紧紧牵住了他的手,他们并肩走。
各执火把的人,在火里红了脸也红了眼,前方的路不是黑的,还有很长。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写完了!极限赶稿!
十几天前因为底层逻辑错误整个推翻来过 还好赶上了🥲
是一直很想写的题材!虽然都不是很了解 为了能写好一丢丢看了很多比赛视频查了很多资料cpu快烧了🫠
不过如果大家喜欢那就超级值得了!!!
非常感谢这次各位老师带我玩😭糖罐组织辛苦了!下次——下次也请带我玩🫡
【妹叔】黎叔叔,你是不是有别的鼠鼠了
●鼠妹&猫叔,OOC,2.2k+
黎朔是一只俄罗斯蓝猫,通体灰蓝,泛着高贵的银色,眼瞳是深沉的绿,稳重得一看便教人心安。他被一个单身的女主人买下,生活在她的家里。
一天,女主人回家时,提着一个精致的小铁笼,黎朔往里面看了看,是一只加卡利亚仓鼠,他圆乎乎的,一身有些花色的毛茸茸,黑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黎朔,并没有因为他是猫而害怕,反而眼睛更亮了,好像透着兴奋。
女主人对黎朔说:“小朔,这是你的新朋友,你们要好好相处哦。”
黎朔喵了一声,声音里透出友好。
介于猫鼠的关系,女主人还是不放心把笼子打开,于是就把笼子放到黎朔面前。
小仓鼠看着他吱吱叫:“我叫赵锦辛,猫叔...
●鼠妹&猫叔,OOC,2.2k+
黎朔是一只俄罗斯蓝猫,通体灰蓝,泛着高贵的银色,眼瞳是深沉的绿,稳重得一看便教人心安。他被一个单身的女主人买下,生活在她的家里。
一天,女主人回家时,提着一个精致的小铁笼,黎朔往里面看了看,是一只加卡利亚仓鼠,他圆乎乎的,一身有些花色的毛茸茸,黑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黎朔,并没有因为他是猫而害怕,反而眼睛更亮了,好像透着兴奋。
女主人对黎朔说:“小朔,这是你的新朋友,你们要好好相处哦。”
黎朔喵了一声,声音里透出友好。
介于猫鼠的关系,女主人还是不放心把笼子打开,于是就把笼子放到黎朔面前。
小仓鼠看着他吱吱叫:“我叫赵锦辛,猫叔叔你叫什么呀?”
黎朔心下好笑,回他:“我叫黎朔。”
赵锦辛摇了摇他短短的小尾巴:“黎叔叔好好看哦,锦辛好喜欢黎叔叔。”
黎朔不明白猫和鼠的审美怎么衔接上的,但他还是很高兴他能这么说,他的绿瞳里盛着笑意:“锦辛也很可爱。”
赵锦辛兴奋地用小爪子握住铁栏:“那黎叔叔是不是也喜欢锦辛?”
黎朔轻笑道:“再说。”
赵锦辛垂着头小声吱吱。
女主人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听到一猫一鼠喵喵吱吱,还隔着笼子对视,她猜想锦辛看起来不高兴是因为笼子把它们隔开了,所以便笑着打开了笼子。
黎朔走到用餐区享用高级猫粮,赵锦辛一出笼子,就迈开小短腿,一颠一颠地跑去黎朔旁边。
他眼巴巴地看着他:“黎叔叔在吃什么?锦辛也要~”
“这是猫吃的,锦辛不能吃。”
女主人看到了,就把一个小碗放到离黎朔远一些的地方,放了些食物。
赵锦辛跑过去叼起一块小小的玉米饼,又跑回黎朔旁边,说:“锦辛要和黎叔叔一起吃。”说完,他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黎朔看着赵锦辛小爪子拿着玉米饼啃的样子很可爱,心里软绵一片。
吃完一块,赵锦辛又跑去拿来。女主人见状笑着把那个小碗移到了黎朔旁边。
吃完晚餐,黎朔在客厅里随便散步,赵锦辛在他走动的猫爪附近转圈圈。
黎朔担心踩到他:“锦辛,别闹。”
赵锦辛垂着头,走到墙角颓坐着:“黎叔叔嫌锦辛烦,呜呜呜……”
黎朔哭笑不得,走到他旁边:“怎么会,黎叔叔是怕踩到锦辛。”
赵锦辛立刻转过来,丝毫看不出他受过委屈:“那黎叔叔不走了好不好,陪锦辛趴着嘛~”
黎朔忍不住宠溺:“好吧。”
于是一猫一鼠惬意地趴在墙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赵锦辛发现,成熟猫朔真的很对自己胃口,果然不是徒有其表。
黎叔叔,更喜欢你了怎么办?
夜晚,到了睡觉时间。
黎朔躺进自己舒适的窝,正要闭上眼睛。
熟悉的撒娇声传入猫耳:“黎叔叔~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黎朔笑着拒绝:“不可以,你的窝在那。”
赵锦辛嘟囔道:“可是……我怕黑,会睡不着的。”
明明关了灯,可黎朔还是能看到小仓鼠可怜兮兮的样子,惹人怜爱。
他只好妥协:“好吧,锦辛过来。”
赵锦辛乖乖地应道:“好。”心里得意洋洋。
他得寸进尺地钻进黎朔怀里,在他的颈窝蹭了蹭。
他看着黎朔漂亮泛光的眼睛,心下喜欢得不得了:“黎叔叔,你的眼睛也好好看,亮亮的。”
黎朔笑道:“快睡吧,晚安。”
赵锦辛又蹭了蹭他:“黎叔叔晚安,爱你呦。”
黑暗里,黎朔弯了弯嘴角。
他们相处了两个月。每天醒来赵锦辛都会吧唧一口黎朔的脸,大半天都趴在黎朔的尾巴上,黎朔去哪他就去哪,每晚睡前也要吧唧一口,每次说晚安都要告诉他爱他。但赵锦辛很少叫黎朔亲他,他相信自己的魅力能让黎朔主动吻他。
赵锦辛知道自己没来之前,他的黎叔叔和邻居家的猫韩飞叶处得好。
一天,韩飞叶约黎朔去阳台晒太阳,赵锦辛立刻举爪:“我也要去!”黎朔答应了。
赵锦辛趴在黎朔身上,蹭来蹭去,黎朔也任由他去,满眼温柔。
黎朔被赵锦辛蹭得舒服,睡着了。一猫一鼠安静地晒太阳,很是和谐。
赵锦辛悄悄对隔壁阳台的韩飞叶做了个Wink,眼里尽是得意。韩飞叶满眼怨念。
还有一次,邻居带着韩飞叶来拜访女主人。
韩飞叶走去找黎朔,和他聊天。赵锦辛不高兴自己被冷落,趁黎朔不注意,钻到韩飞叶的爪子下面,惨兮兮喊道:“黎叔叔!你的锦辛大宝贝要被吃掉了呜呜呜……”黑溜溜的眼睛仿佛下一秒真的要落出眼泪。
黎朔忍不住笑道:“锦辛别闹,谁能欺负你呀?”
赵锦辛更委屈了,哭唧唧:“那如果锦辛被欺负了,你到底管不管嘛?”
明知道他是装的,可黎朔还是心软了:“管,黎叔叔会好好保护锦辛的。”
韩飞叶不想在这待了,朝他的主人那走去。
又过了一个月,赵锦辛觉得时机成熟了。开启了他的美鼠计划,他爬到茶几上,拿起一颗小草莓,背对着黎朔吃起来。
黎朔问他:“锦辛在吃什么?”
赵锦辛回头,小巧的嘴还在动。可爱的三瓣唇被草莓汁水染红,看起来水润可口。
赵锦辛举起草莓说:“嗯……草莓,黎叔叔要不要吃?”
黎朔说了声吃,便鬼使神差地舔了赵锦辛的唇。
触碰到后,黎朔才清醒过来,想要退离。赵锦辛迅速地放下草莓,扒拉着黎朔的脸不让他离开,继续和他贴嘴嘴。
黎朔脸不禁发烫。赵锦辛才松了爪,暧昧道:“黎叔叔主动亲锦辛了,是不是也喜欢锦辛?”
黎朔想到他们的差别,又不忍心否定,于是他逃了。
这几天黎朔一直在躲着赵锦辛。
一天夜里,赵锦辛钻进黎朔的窝,黎朔还是背对着他,赵锦辛委屈巴巴:“黎叔叔,你是不是有别的鼠鼠了?呜呜呜……”
黎朔听不得他哭,便说:“没有。”
赵锦辛继续哭唧唧:“那你为什么不理锦辛大宝贝?呜呜……”
黎朔转过身看他,认真道:“锦辛,你是鼠,我是猫,我们不可能……”
他还没说完,两人的身体突然发生了变化,他们竟然变成人的样子。
赵锦辛惊喜地扑倒黎朔。
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如星子:“我的黎叔叔,身材果然一绝。”
他们发生了不可描述的事。
第二天,女主人醒来发现它俩的窝一片狼藉,而早起的黎朔,竟然还在酣眠。
看来是昨晚打闹过头了,女主人笑着想。
望喜欢( '▿ ' )
【188】当家主把自己锁在房间
●大概是闹矛盾,男团理亏哄人
〖群秀〗
邵群拍了好几下房门:“程秀,我错了,你开开门吧。”
里边没动静,邵群又在门外好声好气地哄了一会,嘴皮子都累了。
他灵光一闪,跑去正正房间把崽子举起来对着房门,然后拍了拍他的小屁股。
“呜哇哇——”
门把手立刻转动了。
〖妹叔〗
赵锦辛哭唧唧道:“黎叔叔,你的宝贝流血了呜呜呜……”
里面的人马上走出来了,声音里是满满的担忧:“哪呢?让黎叔叔看看。”
赵锦辛拉过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委屈巴巴:“这里。”
黎朔无奈地笑了,亲了亲他的额头:“锦辛别伤心了啊,不吵架了。”
〖寒故〗
“宝宝,别生气了。我给你写新歌了。”...
●大概是闹矛盾,男团理亏哄人
〖群秀〗
邵群拍了好几下房门:“程秀,我错了,你开开门吧。”
里边没动静,邵群又在门外好声好气地哄了一会,嘴皮子都累了。
他灵光一闪,跑去正正房间把崽子举起来对着房门,然后拍了拍他的小屁股。
“呜哇哇——”
门把手立刻转动了。
〖妹叔〗
赵锦辛哭唧唧道:“黎叔叔,你的宝贝流血了呜呜呜……”
里面的人马上走出来了,声音里是满满的担忧:“哪呢?让黎叔叔看看。”
赵锦辛拉过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委屈巴巴:“这里。”
黎朔无奈地笑了,亲了亲他的额头:“锦辛别伤心了啊,不吵架了。”
〖寒故〗
“宝宝,别生气了。我给你写新歌了。”
何故打开门,准备好小板凳。
〖原顾〗
“顾青裴,开门!不然我踹门了!”
顾青裴打开门,颇为无奈地看他:“干嘛?”
原炀突然就怂了:“我,我给你道歉。”
〖李简〗
李玉敲了敲房门:“简哥,别气了,我给你买了麻小。”
里边没反应,麻小都等凉了。
过了许久,李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简哥,今晚你上我行了吧?”
里面的人像是一直在等这句话,突然就破门出来,满面春风:“小李子,哥不气了。”
〖俞白〗
“老婆,我错了。我给你买了最新款的AJ,放门口了,快出来。”
门那边的人居然扛得住这诱惑,没什么反应。
小爷是不会这么容易屈服的!
然后白新羽逛起了官网,靠,这款也忒好看了吧!
他又忍了一会,决定偷偷把鞋拿进来穿。
他刚探出一个脑袋,就看到俞风城用雪亮的眼睛狙击他。仿佛早就猜到自己会自投罗网。
“……Hi,老公。”
〖晏周〗
“翔哥,我的写真出版了,你快出来吧。”
门还没见开,先听到里面的人应了:“来了!”
周翔一把门打开,就见晏明修两手空空站在那。
“写真呢?”他一边问一边要关上门。
晏明修立刻挤到门缝那,低头朝他耳朵吹气:“要什么穿衣服的写真,让我进去,给你看衤果的。”
〖周丁〗
“丁哥,你昨天少刮了一张彩票,这张中了!”
“赚翻啦!”丁小伟用力打开门,眼睛瞪得像铜钱,射出闪币般的机灵,耳朵竖得像天线,听着一切报喜的声音。
〖宫任〗
“任燚……不要不理我……”
那声音像被主人丢弃的小猫,听起来委屈极了。
淼淼也在旁边呜噜呜噜地叫唤,添油加醋。
任燚顿时就心软了,开了门:“我怎么会不理我的宝贝呢?”
〖洛温〗
“小辉哥,我下单了纪梵希N51还有……”
温小辉笑着开了门把他拉进来:“老公我不气啦,来试试新玩具呀~”
望喜欢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