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暖暖生贺】花盈镇奶茶店店长的日记【闪耀暖暖】
*提前一天预祝女儿生日快乐!!!
【花盈镇奶茶店店长的日记】
3月4日 晴
今天发生了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下午的时候,有个小姐姐来店里买奶茶,她对我说:“您好,珍珠奶茶……”
到这里为止都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我,因为我居然接着她的话,脱口而出:“两杯,一杯大一杯中,大杯全糖双倍珍珠,中杯五分糖多加布丁。”
她愣了一下。
我也愣住了。
“你怎么知道暖暖想点什么奶茶?!”小姐姐身边的猫咪大叫起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份点单的记忆就像早早埋伏在脑海里似的,只等着见到这个粉头发的小姐姐,就迫不及待地往外跳。
可是我见过她吗?
我应该从...
*提前一天预祝女儿生日快乐!!!
【花盈镇奶茶店店长的日记】
3月4日 晴
今天发生了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下午的时候,有个小姐姐来店里买奶茶,她对我说:“您好,珍珠奶茶……”
到这里为止都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我,因为我居然接着她的话,脱口而出:“两杯,一杯大一杯中,大杯全糖双倍珍珠,中杯五分糖多加布丁。”
她愣了一下。
我也愣住了。
“你怎么知道暖暖想点什么奶茶?!”小姐姐身边的猫咪大叫起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份点单的记忆就像早早埋伏在脑海里似的,只等着见到这个粉头发的小姐姐,就迫不及待地往外跳。
可是我见过她吗?
我应该从来没见过拥有这种漂亮粉色长发的人才对。
4月1日 多云转晴
今天暖暖又来买奶茶了。
她多数时候都是下午来,据她自己说,是因为下午喝了奶茶的话,一整天心情都会很好。
老实说,我对她“一整天”的定义有点疑问,不过考虑到她还是个精力充沛的年轻人,就也懒得提醒她早睡早起之类的事情。
暖暖来买奶茶时,很严肃地对我说:“今天的奶茶……我要无糖!”
我吓得手里的碗都掉地上了,幸好是不锈钢的。
暖暖绷着脸看着我。
我也看着她。
“你……是暖暖吗?还是伪装成暖暖的恶魔?”最后,我问她。
暖暖噗嗤一声就笑了:“我是暖暖啦,刚才是骗你的,愚人节快乐!”
我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如果奶茶不能加糖的话,那我宁愿不喝奶茶!”等待奶茶出品的间隙,暖暖靠在柜台上,义正言辞地表达对糖分的热爱。
有道理,有道理,甜甜的小姐姐就该喝同样甜甜的奶茶。
5月20日 晴
这永远是一个我的奶茶店生意会很好的日子,仅限本日的第二杯半价活动总是红红火火。
老实说,今天忙碌的时候,其实我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有些期待这天能在店里看到暖暖——不知为何,明明我没比她大多少,心态却仿佛老阿姨在看小姑娘,总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八卦这个那个。像暖暖这样漂亮可爱温柔善良脾气好、简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完美女孩,竟然从没收到过任何情书和鲜花。我实在是难以置信,花盈镇的少年少女们眼光已经这么不能行了吗?
倒不是说非要暖暖谈恋爱什么的,只是有点儿愤愤不平——暖暖可以不喜欢那些男生或者女生,但是怎么可以没有人想追她呢!
这不合理!也不河狸!
结果这天还真的看到暖暖了,不过她是和大喵一起来享受第二杯半价的,店内人来人往都是亲亲热热的小情侣,只有暖暖抱着一只大喵笑盈盈地站在一旁等奶茶,我的愤愤不平一瞬间暴涨,于是擅自做主给暖暖和大喵升级成了特大杯。
“咦,我点的是大杯呀?”
“免费给你们升级的,就当是五二零快乐了。”
“谢谢,原来是这样,难怪今天店里的人这么多。”
“好多小情侣啊。”大喵津津有味地围观。
“是啊。”暖暖跟着围观,“大喵你看,好多人都穿了情侣装,其实情侣装的设计也很讲究,有机会也想试试看画这种设计图呢。”
“暖暖,你没想过自己穿吗?”我忍不住问。
“嗯?”暖暖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
她回答得太过毫不犹豫了。
就像是打从心底笃定,她不会有和某个人一同穿上情侣装的机会。
为什么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对,为什么暖暖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暖暖,那万一出现了你很喜欢的人呢?或者很喜欢你的人。”
暖暖眨了眨眼睛:“对我来说,已经有很多很重要也很喜欢的人了。”
“……不是那个意思啦,我是说恋爱的那种喜欢。”
暖暖还没说话,大喵惊得瞪大了眼睛:“暖暖要谈恋爱?!”
“不是不是!”我急忙安抚,“我是说假设啦,假设。”
“你吓死我了……”大喵松了一口气,“我就说嘛,暖暖如果谈恋爱,本喵怎么可能不是第一个知道的!”
“大喵。”暖暖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不会的,我根本没想过这些事情。”
大喵继续和杯子里的珍珠较劲去了,暖暖才转向我,开口前先笑了笑——她一向是这样,总是带着笑意说话:“我现在不考虑恋爱之类的事情,但身边的朋友得到幸福我会很高兴,所以如果店长你哪一天有了喜欢的人,可以来找我帮你们设计情侣装。”
“可是暖暖。”我不由自主地说,“我也希望你能幸福。”
我看得出来,暖暖不是苹果联邦的人,我看得出她背井离乡,看得出她除了大喵没有“亲人”,也看得出她偶尔发呆时藏不住的惆怅,那像是另一个暖暖,是一份压在她心里的沉郁,从她平日温暖快乐的面壳下,涟漪似的浮现出来。
——就像现在。
“谢谢你店长,我一直都很幸福啦。”她说,眼睛里闪着星星似的光芒。
然后她又小声说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只隐约听到“命运”二字,但大喵显然是听清了的,因为大喵凑到暖暖身边,轻轻地拍了拍暖暖的手。
6月19日 雨
今天下了大雨,暖暖又来店里买奶茶了。
在我看来,这个名字真的很适合她,暖暖笑起来就像冬日里的太阳,说话的嗓音也甜甜的,我甚至偷偷想,如果暖暖是杯奶茶,肯定会成为店里的销量冠军。
“这么大的雨还专程来买奶茶吗?”我问她。
下雨天,店里客人很少,我也有了和她闲聊的时间。
“唔。”暖暖吸了一大口珍珠奶茶,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嚼着珍珠,我知道她顾不上说话,所以也不催她。这天她穿着一条鸢尾花色的连衣裙搭薄外套,头发梳成马尾,脚上却套着一双薄荷绿的雨靴,这一身装扮从头看到脚,分外令人哭笑不得。
也就是暖暖能这样穿了,换一个人可能早就丑到没眼看。
“因为想穿雨靴,才专门在大雨天出门的!”暖暖嚼完了,一本正经地回答我。
“雨靴有什么好穿的?”
“这双不一样,是我之前帮薇薇安做情报调查拿到的奖励,你不觉得这个颜色和质地很像薄荷果冻吗?”
仔细一看,确实不是普通的薄荷绿,是晶莹剔透自带闪粉的薄荷绿。
我把这想法如实告知暖暖,她笑得差点把珍珠奶茶喷出来。
“好啦,其实是我想穿着雨靴踩踩水。”止住笑,暖暖说,“回忆一下小时候的感觉。”
每次提到“小时候”,暖暖都会不自觉地垂下眼睫,我猜她自己不知道这件事。
这种表情我见得很多——那些因为各种原因离开家乡,来到苹果联邦开始新生活的人,提起故乡时,脸上总是这样的表情。
“那你踩了多大的水花?”我问她。
“很大一朵!”暖暖握起手,又一下子张开,“哗啦一下,有机会也想做做水花元素的设计呢!”
7月11日 多云
今天我和暖暖说,有些时候,我会突然很羡慕她。
她又在下午来店里买奶茶,这天她穿了条漂亮的黑色连衣裙,上面印着玉兰花枝的图案,清新又优雅,大概是为了配合这件裙子,她的长发盘成一个优雅的发型,发间缀着几枚白色花瓣的发饰。我的语言有限,只能这样干巴巴地描述,实际上,如果你能看到暖暖,你就会知道她比我贫瘠的描述要好看多了。
我无数次地意识到暖暖是个好看的女孩子,她的好看不是那种明眸皓齿的艳丽,而是一种让人愿意与她亲近的温柔。我很难想象会有什么人在暖暖面前凶神恶煞,如果有,那一定是那个人自己不好。
暖暖还化了一点淡妆,我猜是April的牌子,很适合她。
“有些时候……我会突然很羡慕你。”
把全糖珍珠奶茶送到暖暖手上,我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哎?为什么?”
“因为……暖暖很好看?”
“啊,谢谢……”暖暖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她有些无措的时候会格外快地眨眨眼睛。
“不用谢啦,我是真的觉得你很好看,尤其今天特别好看,你特别好看的时候,我就会偷偷羡慕你一秒钟。”
实际上不止一秒钟,但我不想给暖暖造成什么压力,所以特意选择比平常还要轻松的语气。
要怎么才能说明这种羡慕呢,像我这样天生长相普通身材也普通的女孩子,羡慕好看的女孩子是理所当然的吧?可是除了羡慕,我也没什么其他可做的。
我并不嫉妒暖暖,因为她实在是个好性格的女孩,好到了甚至可以让人忽略她的好看这一程度。
但羡慕也是真的羡慕。
我很羡慕暖暖可以随心穿漂亮的衣服,很羡慕她可以随心尝试新的发型,很羡慕她笑起来的弧度柔和自然。
这些都是我没有的东西,或许我也不配拥有这些,漂亮的人是有特权的,我并不是那少部分的幸运儿。
那么看着暖暖漂亮可爱,大概也很不错。
这么想着想着,我居然把自己想笑了,那一点羡慕的酸涩也被丢得干干净净。
暖暖却看着我,轻快地开了口:“其实有的时候,我也会突然很羡慕店长你。”
惊讶的变成我了:“咦!为什么!”
“因为……因为店长你会做我最爱喝的珍珠奶茶!”
我不由得笑了,这理由算什么嘛,果然暖暖还是个孩子。
但暖暖继续说了下去。
“能一个人开奶茶店,每天都有这么多的客人,这很了不起呀!而且,店长你给人很温暖的感觉,每次待在你的店里,我都会觉得很舒服,很放松。明明是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却已经这么厉害了,我也想成为这么厉害的人,才会有点羡慕。”
“那我们互相羡慕一秒钟?”
“好呀。”
8月18日 大风
总觉得有日子没有见到暖暖的时候,暖暖就会回应这份挂念似的,突然又出现在店里。
这天她一起带来店里的,还有一双难以言喻的袜子。
之所以说是难以言喻,大概是因为这双袜子的颜色。
“喏,这双袜子叫奶茶粉!”
“你确定这是……奶茶、粉?”
起名叫奶茶灰之类的,不是更贴切吗?
暖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是我在设计学院的作业……老师说,设计取名不仅仅要贴合设计外形,更要贴合设计者的内心。我想到奶茶的时候,总会纠结是喝奶茶还是咖啡呢?最后就变成这种颜色啦。”
也不知道暖暖用的到底是什么布料,袜子微微泛着光,摸一摸还挺厚,大概冬天出门也没问题。
“那为什么不是奶茶灰,或者咖啡粉呢?”
“这个粉不是粉色的粉,是粉末的粉。”暖暖纠正我。
恍然大悟。
不过,既然暖暖把奶茶拿去设计袜子了……
“暖暖,你以后要不要设计五花肉裙子?”
“啊?这个……我还是给大喵做五花肉炒饭吧。”
9月12日 晴转多云
今天来到店里的暖暖,似乎有哪里看起来不太一样。
我仔细打量了半天,终于发现问题所在。
“暖暖,你是不是……晒黑了?”
“哎?很明显吗?”暖暖立刻捂住了脸。
“不明显,只有一点点而已,完全不黑!只是因为平常你很白,我才看出来的。”
暖暖放下手,松了口气:“那还好……我去了一趟海边,明明每天都有抹防晒霜,还戴帽子的,结果还是防不住紫外线啊。”
“海边啊,真好……”我有点向往。
自从开了奶茶店,我就很少有能够自己出门玩的时间了。虽然在做喜欢的事情,收入也很不错,但偶尔也会想锁起店门溜走一星期去度个假之类的。
“海边好玩吗?”
“很好玩!沙滩和海浪都很棒,还有游乐园,而且我还鼓起勇气登台表演了呢!”
“哇,真的?你表演什么,唱歌吗?”
“是啊。我紧张得要命,给自己打气了好久,上台之前都感觉腿在发抖。”
“但是结果不错吧?”
“嗯!站上舞台的感觉非常棒,那一瞬间,自己就像是世界的焦点一样,不由自主地闪闪发光。”
我很想说,暖暖现在看起来也是闪闪发光的。
暖暖给了我一副造型奇特的眼镜——镜片是双层的,当中盛着蓝莹莹的液体,镜框上还架着两颗星星装饰,把眼镜戴上,蓝莹莹的液体就在眼前晃来晃去,却并不影响视线。
“这好可爱,是什么啊?”
“是我设计的眼镜啦,这样会不会很想晃晃脑袋,好像海浪就在眼前一样?”
我依言晃动脑袋,发现暖暖说的是对的。
“好厉害!你是怎么想到的啊。”
“这其实是我小时候的设计灵感啦,现在拿来再加工而已。”
“你小时候就会设计了吗?”
“我从小就想当一名设计师。”
最后暖暖把那副眼镜送给了我,说她可以给自己再做一副出来,叫我不要介意。我无法拒绝这副奇特又可爱的眼镜,欣然收下。
不过我不打算在工作的时候戴这副眼镜,万一碰坏了怎么办?
休息的时候,这样看一看海浪,倒是很不错。
10月26日 小雨
暖暖很久没有来店里了,今天来店里的时候,她一反常态地对我说,抱歉,她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店里有个单人位置,在一盆高高的绿植后面,很不引人注目,她捧着奶茶去那里坐下,然后便静静地一言不发。
我从没见过这么没有精神的暖暖,她周身常常萦绕着的那种轻松温暖的气息几乎全都不见了,现在的她,即便只是背影,也像一张马上就要崩断的弓。
她梳着高高的马尾,神情很淡。
她看起来距离我很遥远,她的烦恼,也远不像是我可以帮上忙的。
暖暖是特别的,不是因为她的家乡遥远,而是因为她很特别,她我、与所有人都有着某种不一样的地方。也正因如此,我才会如此期盼她的到来,甚至在日记里记录下这么多她的事情,不是吗?
记录背后的愿望是“不要忘记”,在第一次见到她那天起,冥冥之中脑海里就反复着一个声音:记下来,都记下来,不然的话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这是我第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我和暖暖之间的距离有多远,又或者说,暖暖距离我,距离我们究竟有多远。
她就像随时可能消失在我面前一样,而我无力挽留。
12月5日 阴
十一月的日记本上,没有任何暖暖的消息。
转眼已经12月5日了。
夏天的时候,听大喵和我提起过,暖暖的生日在12月6日,那时候大喵神秘兮兮地说,暖暖这么爱喝我做的奶茶,等到生日那天,少不了要我帮忙一起准备惊喜派对。
我那时候欣然答应,第一次这么盼着冬天快点到来。
明天就是暖暖这一年的生日了。
而她还没有回来。
她上一次喝完奶茶,离开前来向我道别,她说,要去一趟北地,可能会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叫我不要担心。
我问她会回来吗。
她说会的。
我除了相信暖暖之外,别无选择。
北地是什么样的地方呢?总之大概是个远比花盈镇危险的地方,暖暖孤身一人为什么要去那里?我想不通,但我问不出口。
我曾经想过,如果暖暖是奶茶,那一定是店里的销量冠军。顺着这个想法,这段时间我做了很多准备,尝试去调配和她一样甜而不腻的粉红色奶茶。
倘若暖暖生日的时候能回来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把这杯奶茶送给她,对她说生日快乐,你看我也是会做设计的。
粉红色的奶茶调配好了,我没打算给这杯奶茶取名,这是暖暖的奶茶,送给她之后,让她去想这种问题好了,哪怕真的就叫“暖暖粉”我也会拍手叫好的。
今天的云压得很低,阴沉沉的,看来是快要下雪了。
明天暖暖会回来吗?
我莫名地期待着。
我期待着暖暖披着粉红色的长发推开店门,期待着她笑着喊我“店长我回来了”,期待着大喵嚷嚷“快累死本喵了”……
我们确实是萍水相逢,但我也确实将暖暖当作重要的朋友。
还是先写在这里吧,我怕如果明天暖暖还没回来,我会没心情写日记。
暖暖,提前一天祝你生日快乐。
我曾说过希望你幸福,我现在也这么想,希望你无论在哪里,都能快乐平安。你说过,人的思念是一种力量,我无法分担你的烦恼,但至少在花盈镇的某个角落里,有一份思念是给你的。
你要是明天不回来,特制奶茶我就明年再给你啦!
12月6日 暖暖
失策了,原来人太高兴的时候,也会没心情写日记!!!
——end——
终于一宣了!!!中秋那天可以粮食吃到饱!!!
文炼中秋24h
10.1一宣
策划:鳶
美工:鳶
字:山行
00:00【画】 @混乱邪恶川治汐
00:30【文】 @千和安
01:00【文】 @赤羽井緋
01:30【文&画】 @方子梨梨梨
02:00【文】 @Tsunami
02:30【画】 @北棘
03:00【画】 @百析(开学了变成废话bot)
03:30【文】 @拌月
04:00【...
终于一宣了!!!中秋那天可以粮食吃到饱!!!
文炼中秋24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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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0【画】 @你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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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炼/芥太】两方的单相思(三)
*前篇指路→ (二)
*后篇指路→ (四)
*番外指路→ 【羽织】
*没有什么上中下来着,快忘掉什么上中下吧【
*文中芥川对《人间失格》的看法,参考了 @混乱邪恶川治汐 的分析,以及和她的共同讨论内容,真的是聊了很多很多东西,相当有收获,非常感谢!
她的分析内容附上链接 → 点我点我
*不算友情提示的小提示:注释稍多,出现有些密集,如有需要,可以开两个页面,一个看注释,一个看文。手机端有需要的话,可下拉保存截图后对照观看。
【两方的单相思(三)】
失眠和睡不安稳相比,究竟哪一个更令人感到痛...
*前篇指路→ (二)
*后篇指路→ (四)
*番外指路→ 【羽织】
*没有什么上中下来着,快忘掉什么上中下吧【
*文中芥川对《人间失格》的看法,参考了 @混乱邪恶川治汐 的分析,以及和她的共同讨论内容,真的是聊了很多很多东西,相当有收获,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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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友情提示的小提示:注释稍多,出现有些密集,如有需要,可以开两个页面,一个看注释,一个看文。手机端有需要的话,可下拉保存截图后对照观看。
【两方的单相思(三)】
失眠和睡不安稳相比,究竟哪一个更令人感到痛苦?
太宰治回答不出这个问题,尽管他两者都经历过,生前是这样,来到图书馆之后,还是这样。
转生到图书馆之后,很多事情意外地比生前要看得开了,所作所为也比生前潇洒不少,毕竟是死过一次,也可能是死前的记忆都模糊的缘故。他们是文豪转生而来的灵体,生前的记忆有不少都断片儿了似的,或者只是记得“啊啊有过这样的事”而不记得那时候的具体感受。他真的是本名叫做津岛修治的那个人吗,还是只是名为“太宰治”的仿制品呢?——白天热闹的时候无暇去想,夜晚时,这样的念头便雪片似的在脑海里翻卷。
即便胡乱搪塞着自己的大脑,好不容易才陷入片刻浅眠,可就连这片刻浅眠的安宁也是一种奢侈品,他陷在梦里,却远比清醒的时候更加挣扎。太宰治好不容易把自己从梦魇里捞出来,人就像水洗了似的躺在床上,他仰面躺着,盯着即使在夜色里也显得惨白的天花板,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那究竟是噩梦还是又一场幻觉。
下意识地,他把手搭在自己的腹部,又顺着向上,隔着睡衣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胸膛——当然了,完好无损,唯一的损耗就是此刻大口大口喘着气,肺部工作得太过剧烈,以至于肋骨也在抗议。但他的意识仍有一半陷在刚才的梦里,在那梦里,他的胸膛左侧遭受了刻骨的疼痛,比他所能想象的一切疼痛还要百倍。
与十八岁那个夏天的自己相比……不对,恐怕还要在那之上。听说人的精神在受到剧烈冲击的时候,身体也会跟着一起感到痛苦,才会有“心如刀割”这个词,那么当看到另一个人的痛苦,并且也以此为自己的痛苦时,刀就从一把变成了两把,心脏被双倍地割开,会疼到无法呼吸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芥川老师……”他喃喃出声,又恍然惊醒,急忙止住话音。
那是梦。太宰治告诉自己,不说出声或许没什么用,他就躺在床上,小声地这样念叨着。
“那是梦,那是梦……”
然而,说着说着,突然之间鼻子一酸,难以名状的委屈涌上心头,明明在梦里的时候还能忍得很好,梦醒了反而抑制不住。太宰治使劲儿地咬住嘴唇,紧皱着眉头,可他一向坚持不了多久的,彗星一样的天才恰恰在这种事情上有着远超常人的脆弱,他就知道,他骨子里还是那个软弱怕痛的太宰治,风吹草动积在心里就会引起一场哭泣——他躺在床上,有充足的余地将脸埋进枕头。他小声地呜咽着,鼻子和喉咙都堵得厉害,眼睛发酸,只是泪水一个劲儿往外流,这样颤颤巍巍躲在被子里掉眼泪,还真是不如大吼一声哭个痛快算了,至少那样哭起来更有男子气概些。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太宰治觉得他再也流不出眼泪了,那股抽抽噎噎的劲头也不再阻止他从床上爬起来,他才掀开被子坐起身,翻身下地,连鞋都没穿就跑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接了一捧水,胡乱往脸上拍去。
那一捧水凉飕飕的,太宰治条件反射地屏住呼吸,又等不及似的,闭着眼睛摸索到水龙头,再往脸上掬起两三捧水。如果有人装了什么监视用的东西,这时候正看着那扇屏幕,在某处屏幕上显现出来的,大概是一个想光靠用手捞水就把自己溺死的傻子吧。种种念头在太宰治脑子里呼啸,他不想控制自己的胡思乱想,他得抓住点什么来证明他已经脱离了那个梦境,彻彻底底回到现实。于是他继续在心里说,嘿,可惜呀,你们以为看到的这人是个傻子,却不知他的傻样是故意做出来要你们看的……哼,中计了!
连那头红发都湿透了的时候,太宰治才甩了甩脑袋,直起身,洗脸台上方就是镜子,他每天早上都要在这面镜子前驻足良久,为了某一根头发翘得太过而费尽心力。可这时,夜色中,昏暗的房间里,偏偏月光都被厚厚的云遮住了,那镜子里本该只有他一个人模糊的影子,他却在镜子里看到了一点青色的萤火。
青色的萤火,如梦境中那个人单眼中燃烧的一般,幽幽地散发着不详的冷光。
太宰治倒抽了一口气,脖子像是被人掐住似的发不出声。
“是……是幻觉吧,是幻觉的吧?”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只觉得镜子里那青色的萤火如同受到感召似的,聚拢得越来越多,其中有一颗尤为大而亮,悬在与他视线高度相仿的位置,冰冷而无机质,像极了梦境里那只烧着萤火的眸子。
“是幻觉,是幻觉,我都知道的,哈哈,这是老毛病了……”
脊背上窜起一列鸡皮疙瘩,冷汗把睡衣再度黏糊糊地粘在身上,被汗水二度浸透的衣料贴着皮肤难受极了,可太宰治现在无暇顾及这些,他干巴巴地念叨着什么,企图让自己保持理智,双脚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可每退一点,镜子里的萤火就聚拢得更近。
“你是幻觉,是幻觉,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习惯一片漆黑出现幻觉的!哈哈、哈,你不会以为你骗得了我吧?只不过做了个噩梦,就在镜子里看到噩梦,这种幻觉愚蠢也要有个限度!”
为了不让自己被眼前的幻觉干扰,太宰治索性紧紧闭上眼睛——如果再让他看着那些萤火越聚越多,他毫不怀疑自己会直接崩溃,夜里出现幻觉,他对这件事一点都不陌生,没有有效药物的情况下,他已经很习惯一个人捱过去了。
他很习惯了,真的很习惯。
可这一次,他刚刚闭上眼睛。
[真是让人厌恶的眼睛。]
梦境里,那个近在咫尺的声音,再一次那么响了起来。那是在梦里的那个人,对他说的唯一一句话。太宰治多么擅长察言观色,即使是最细微的情绪变化他也能毫无遗漏地捕捉,所以他当然知道,这句话里的厌恶是真的,他一听就知道了,那个人怎么会毫无意义地说伤害人的谎言呢。
“那是梦,只是梦……你闭嘴、闭嘴!芥川老师、芥川老师才不会说这种……”
太宰治忽然哑声。
有一桶冰水砸在他身上,他那缠着蒙蒙雾气的脑子在悚然间清醒过来。
他浑身冰冷、踉踉跄跄地走出洗手间,那一镜面的萤火不知何时消失不见,而他仿佛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洗手间外的地板上,发着狠抱紧了自己,把脸埋进双膝之间。
——“芥川老师才不会说这种话”什么的……在说些何等傲慢的话去反驳啊,是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变得狂妄起来的?是芥川老师那一天没有嘲讽或叱骂你的缘故吗,还是因为终于自以为传达了喜爱之情,脚下就变得轻飘飘起来了吗?
尽管常被人说是矫揉造作的专家,但太宰治心里从不这么认为,这是他少有的对自己抱以极大肯定的一点——他,一个从不掩饰自身浅薄、也不屑将浅薄伪饰成高深的小丑,从来不用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遮掩内心的真实想法。不如说,如果哪天他真的变成这样,他才是那个最先想捅死自己的人。
所以他很清楚。
嘴上说着“芥川老师才不会说这种话”,乍一看是在为芥川龙之介的品行辩白,可实际上,他心里真正呐喊着的,是“芥川老师才不会对我说这种话”。
明明得到了恩惠,就以此为由,理直气壮地要挟起了更大的恩惠,甚至未经允许就提前收入囊中。所谓世人,自己不也正是其中之一吗。
这种不堪入目的想法,大概也被芥川龙之介一眼给看透了吧,毕竟芥川龙之介是那么通透的人啊,就连对己身都抱持着相同严格的态度来苛责。啊啊,那天他说完话就转身跑掉了,为什么呢,为什么没有回头看一看芥川老师的神情?那时候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芥川老师,是不是那双一贯温和的眼睛里已经盛满了失望?
说来,那天之后,再也没见到过芥川龙之介了,自己如有所感似的,自欺欺人地不去深究,但终究还是会明白的。
——为什么忘了啊,芥川老师,最厌恶的就是极端的偶像崇拜。(注9)
“我不是、我没有……和那个不一样的……”
他不敢抬起头,仿佛芥川龙之介此刻正站在他面前,向他投下疏离又漠然的视线。
——我没有。
——我不是。
——不是那样的……
——芥川老师请相信我……
…… ……
——大概已经被厌恶了,神爱世人,当然不会爱“非人”的他。
如果坂口安吾在的话,肯定要望着他说,喔喔太宰你又忧郁模式啦。太宰治能想象出坂口安吾那副神情,他明白的,其实他一直都明白,虽然隔着墨镜看不真切,但坂口安吾总是在关心他,故意说些有的没的来打岔,也是为了让他打起精神。可他现在并不适合麻烦自己的朋友,这已经不是打岔和织田作的胸膛可以解决的程度了,孩子只有在确信能得到帮助时才会肆无忌惮地哭泣。但现在最适合他的,就是找一处心仪之地静静抹消自己的存在,最好在太阳升起来之前结束。
这样对谁都好,他不会再给任何人惹来麻烦,也不用再忍受神经上的折磨了,说到神经的纤细,那可不是自夸,他的神经纤细一定是首屈一指的程度吧!失眠症和夜间幻觉什么的,他受够了,现在就要一劳永逸地结束这种痛苦!
太宰治把脸从两弯膝盖当中抬起来,使劲儿吸了一下鼻子,他脸颊湿漉漉的,眼眶却奇异地发干,干涸得像撒哈拉沙漠似的,就算整个儿翻过来拧也拧不出水。他扶着墙站起身,两条腿有点儿发麻,但他站稳了,那一点点麻痒的感觉不足以影响他行动,说来也怪,心脏仿佛提前得知了命运,静躺在他胸膛里一动不动,如果有一阵风吹来,也许风会从他的肋骨当中穿过,把那一颗心脏吹得“卟卟”作响也说不定。
睡衣被汗水两度浸透,显然不能穿了,既然是要静静地抹消自己,还是穿一身看着清爽的衣服为好,免得到时候指指点点的人还要多说一句他的仪容不整。太宰治拉开衣柜门,手指在那一排衣服间来回拨了拨,实在没什么好的,只能选一件舒服的了,这时候他无端地想念起那身和服,是那身的话想必合适极了。听说后世常有人因为他的缘故,看到鼠灰色细条纹就要感伤一番(注10),但是没那种必要吧,让他想要在夏天穿一遭的,只有“那个时候的那件和服”而已,鼠灰色细条纹是无辜的,且很好看。
把衣服换好,他向外走去,顺着走廊转一个弯就是通向中庭的路,这是夹在深夜和凌晨之间不伦不类的时间,中庭应当一个人都没有。走到某一处他站住脚步,想起来这是那天他和芥川龙之介聊天说话的地方,这一刻心脏倒想起它的使命了,咚咚咚蹦个没完,似乎打算卯足劲把血液都灌到他的头顶去。
太宰治下意识地向前看去,模模糊糊看到一棵树的影子,这是那棵树,那棵被芥川龙之介轻声赞赏“真是有精神啊”的树,早知道,那时候哪怕偷偷迎合一句也好啊,这种像是知交好友的闲聊。
“您说得对。”太宰治嘀咕,一下子他就小声笑了起来。
他忽然有些愉快,一瞬间噩梦、恶语、恐惧之类的都被抛诸脑后,他慢慢地向这棵树走了过去,好像那就足可以作为他的归宿。
走近了发现是一棵比想象还要高大的树,有着足可负担成年男人重量的枝桠,上吊是个好选择,拆下腰上的带子就可轻易为之,但门外汉来做,可能反而在剧烈痛苦中死去。太宰治有点犹豫,也许他还是该选择入水,虽然已经没有临死前的记忆了,但既然是曾经的他选择的,想必不会太差。
“可是你被芥川老师夸过啊。”他扶着树干,嘟嘟囔囔,突然就意难平了起来,反正太阳升起之前他就要死了,他大概是一定要死了,那死之前多嚷嚷几句话怎么了!
“像我这种不配为人的家伙,就算再来一次也还是不配为人,连句夸奖都得不到,凭什么你好端端地就被夸了!精神什么的,难道绿叶子会比红头发更精神吗!”
“我这可不是在和你强词夺理,更不是在无理取闹,啊啊,我知道,要是让其他人看见了,肯定又要说着‘矫揉造作’‘支离破碎’之类的评价自鸣得意了(注11),他们又怎样,说不定他们也没有你这棵树强,不就是会装模作样吗,呸呸呸,想当面呸很久了,但是想着在稿纸上写下这种字眼太丢份了才没写的!”
“为了一个噩梦,为了失眠,为了镜子里的幻觉,最后得出结论想要自杀跑到了你这里来,是不是很像个祈求关注的过气演员?你以为我不知道‘世人’要怎么评价我这么做吗,我可知道了,我比谁都知道,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我。说着‘不就是噩梦吗’这种轻描淡写的话的人才是最可恶的,比嘲笑我的噩梦还可恶!”
“……要是我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但是我一个都想不起来,连送年礼的人都没有,虽然也不是正月。”
他深深垂着头,忽然之间,就负担不了这样的重量了,仅是抬着头也会耗费力气,抬着头也是一场战斗,向来只能赢不能输(注12)。
忽然,太宰治如有所感地向后看去,他向后看的动作很谨慎,一点点转着角度,还让鬓发尽量落在脸颊旁挡住自己。然后他看到了芥川龙之介站在小道拐角处,那个他们站着聊过许多话的地方,夜色昏暗,月亮在云后面,芥川龙之介是太宰治唯一能看清的人。
不知是站了多久,那道清瘦的身影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他一动,芥川龙之介也动了,木屐敲击在石子路上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中一清二楚,太宰治呆愣了一阵子,直到他看清芥川龙之介的脸,那双一贯温和的眼睛却不那么坦然,带着些许犹豫和游移。
想都没想地,太宰治绕着树就把自己缩在了树干后面:“别过来!!!”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吓了一跳,这音调是垂死的人临终挣扎,这一声爆发得惊人,即使压低音量也足够让人心跳骤停,木屐敲击着石子路的声音一顿,像弹得正好的琴忽然断了根弦一样。太宰治蹲在树后面抱着头,小声地又补了一句:“……您别过来,拜托了。”
表演的小丑沉睡了,即使是太宰治,也有精疲力尽到演不出来的时候,即使是太宰治,也有无法取悦的人。
“……是吗,我知道了。”
太宰治听见芥川龙之介轻轻应了一声,那声音轻得像要散在空气里,然后是木屐的齿蹭着地面的声音。他仍然抱着头,把脸朝向地面,却又鬼使神差地开了口:“您别走。”
“…… ……”
“求您了。”
木屐声停住了,过了一会儿,“叩”“叩”的声音再度响起,太宰治略微绷紧了身子,却听到那声音在某一处就止住了。
芥川龙之介的声音传来,比刚才的距离要近了一些:“到这棵树的另一面,可以吗。毕竟我也很喜欢这棵树,只有你受它的庇护,这未免太不公平。”
声音偏低,略微暗哑,像是彻夜难眠却连一口水都没喝。太宰治轻轻地“嗯”了一声,这时候他又开始怀念可以笑着逗趣的那个自己了,人真是不知足,能够逗趣的时候嫌弃自己不真实,现在遮掩的力气没有了,就开始嫌弃自己不够光鲜。
“今天没有下雨呢。”
“……嗯。”
“太宰君,其实那场雨之前,你不是醒来,而是没有睡吧。”
“对不起,芥川老师。”
“为什么要道歉,并没什么你需要道歉的事在。”
“我没想说谎的。”
“我知道。”
“只是嘴巴那么动起来了。”
“我知道。”芥川龙之介重复着,他眼前甚至浮现出了树后那孩子的脸——那孩子,下意识地还是在用这个称呼,可那不仅是个孩子,还是个有才华的作家,行百里者半九十,那一步的距离(注13),大概是跨得过去的。
另一个人,另一个甚至在他死后才开始活跃的作家,用那么一支笔、一叠稿纸,跌跌撞撞的文句,就那么毫不客气地揭开了“人”与“人世”,如同一把掀起白布,把白布下已经千疮百孔的尸【——】身暴露在那脱离了身体的灵魂面前。灵魂也曾为人,灵魂也会痛楚和受伤,灵魂也会颤抖着后退。
倘若从前,他一定要提笔写篇书评,他会怎么写呢,却一时想不到,但总又要花掉许多篇幅来说,这只是他个人拙见,只是他一己想法,望大众万万不要奉为圭臬。哪个聚会和太宰治碰面了,他也会说一句比社交礼仪真诚得多的“失礼了”。
“您不知道的。”树后的孩子反驳道,果然还是孩子,即使这种时候,芥川心里还是这样称呼他,能被这样称呼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着会被包容的幸运。
“我不知道什么?”
“您不知道我是个丧失为人资格的家伙,现在的脸太难看了,才不想让芥川老师看见,但反正死掉的话,再怎么不想被看,也会被翻来覆去看个干净。”
“是你想象中的那个‘芥川老师’的话,现在会问你,为什么要提到死掉。”芥川龙之介背靠着树干,阖起眼睛,就在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出什么之后,他反而觉得更累了,那种疲倦就像是毫无抵抗地沉入深渊,手边就有救命的绳梯,却连伸手抓住也懒怠。
躺下,睡吧,放松自己,纵容自己吧,处处完美是伪命题,何况人远不及艺术高洁。针扎一般的头疼让他只想躺下,可偏偏躺下了也睡不着,世界旋转九十度,也还是那个世界。他是落在地上的俗人,极力想要逃开尘土,回过神来,却因挣扎太过早就灰尘满面。
离远静观也许还像那么一回事,可稍加掸打,就只让人咳嗽阵阵。
“太宰君,很遗憾,我注定不符合你对‘芥川龙之介’这一符号的想象,你怎么会觉得我一无所知呢,《人间失格》,图书馆た行第三排,只要想,谁都可以读。”
太宰治的呼吸停止了——不对,是屏住了,可也许用“停止”一词才更为妥当。
“要了解一个作家,就要读他的作品,这是理所当然的。我犹豫过,实际上,在开始读,一直到最后读完的过程中,我都在不停地犹豫着,犹豫着要不要放下这本书,犹豫着要不要离开这些文字,犹豫着要不要从这种痛苦中逃走。”
“……您读完了吗。”
“读完了,我甚至还读了第二遍,从头到尾看着那充满耻辱的一生。太宰君,你记得吧,《人间失格》作为结尾的那句话(注14),那句话实在令我印象深刻,这也是为什么我完全地理解,丧失为人的资格这件事。”
芥川龙之介已经记不起来,上一次用这样的语调去评价一部作品是什么时候,他绝少这么说话,即便是曾经引起对方回击的书评,那书评的内容之讽刺也远不及他刚才所言。但话语就那么从他心里淌出去,不加修饰地被说出口了——他忽然心里一惊,这是他曾以为自己绝对做不到、也绝不会做的事情。
《人间失格》是一部优秀的作品,毋庸置疑,芥川龙之介任何时候都不会否定这一点,可他刚刚说了什么?他分明可以先说优点再说缺点,或是说尽不足再讲妙处,他擅长这个的,最大限度用游刃有余的社交包裹绝不妥协的真意。可真意被扯下那层包装也就成了利刃,成了最刺人的武器。
可是。
……可是。
所言即所思,所言即所想,不为那额外的伪饰耗费心力——这样的事,偶尔为之,那畅快的感觉,竟在迟来的罪恶感之上。明知做了失礼之事,笼罩着心脏的不安却较以往薄了些许,可是为什么呢,怎么会呢。
树的那一面,太宰治迟迟没有声响,芥川龙之介蓦地觉得有些不对,那孩子总该搞出些更大的动静来,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太宰治安静得厉害,安静得令人不安。
“……太宰君?”
“芥川老师,原来您读了,也是能够理解的啊,原来那的确是能传达到的文字,那就好了,知道这一点,我已经满足了。”
太宰治的声音很安静,芥川龙之介从那之中听出了细小的颤抖,可那不像是哭腔,相反,芥川龙之介确信,这时的太宰治很冷静,或许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我和您说一件,您绝对不知道的事情吧。”
“嗯,我在听。”
“那充满耻辱的一生当中,最为绝望的时刻,您绝对不知道……”太宰治仰起头,他背贴着树干,这让他的头顶略微触到了树皮,他的视线透过层层叠叠的叶子,试图捕捉黑洞一般的天空,“……某一天,那个不知如何为人的家伙,看到了一张报纸,报纸的头版,刊登着巨大的、笑话一样的消息。”
芥川龙之介短促地吸了一口气,他的身体僵住了,微妙地预感到了太宰治可能说的话,但是那可能吗?怎么会呢?不会是那样的。
“作家,芥川龙之介自杀身亡——这样的仿佛滑稽玩笑一样的消息。不可能吧,和谁说都会被笑一场的不是吗?连印刷报纸的厂家都学会恶作剧了?那个家伙抓着那张报纸,问遍了每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连茶水铺不识字的婆婆都没放过……”
芥川龙之介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
“……然而那是真的,只能是真的,连那家伙的大哥都那么说,那个家伙只能接受了事实。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这世间最令他熟悉到想哭泣的希望,他疯狂地憧憬着、想要靠近、想要了解的那位作家,千真万确,不可能在了。”
“…… ……”
“您知道他有多伤心吗,不对,伤心这种词怎么可能形容,那个家伙的世界漆黑一片了啊……黑漆漆的,望不到底,就连每天清晨的阳光都让他惧怕,阳光照在身上就像是针扎一样,您明白吗!您明白的也不过是您被阳光刺痛的感觉,和我那时候的疼痛毫无关系,阳光照在我身上,像是在嘲笑伟大的您死去了、而我还活着这一事实!”
“是那样的话,何必靠自杀退出战场。(注15)”
“我知道!!!”太宰治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叫嚷起来,那一声像是喉咙里淬着血,“芥川龙之介,也只是一介凡人而已,我再清楚不过,您又凭什么以为我对此一无所知?难道只要凑到您面前大喊喜爱的人,就都要偷了您的木屐藏起来吗!您在图书馆看了我的书,但您的小说、不对、何止是小说,往来信件、文艺评论、人物传记、问答录……我可是在生前就读了不知多少遍,就连转生都是这部分的记忆最为清晰!神明才不需要社交和礼仪,神明才不会为了催讨版税而寄信(注16),神明才写不出凡间和地狱!那种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家伙,怎么可能写得出让我心甘情愿偷生的文字!!!”
声音短促地停住了,泪水糊在他脸庞上,他像个死里逃生之人一般大哭起来。将死之人是不会有眼泪的,他哭了,就必然是死亡再度抛下了他,可是为什么呢,怎么会呢。
“芥川龙之介……”这样的声音从他泪水的缝隙中掉落,“……老师,老师,您那时候一走了之,把我一个人抛在这比地狱还要地狱的人间(注17),您抛弃了我,您抛弃了我!我是怨恨过您的!!!”
芥川龙之介静静地听着,直到太宰治除了哭泣再也不说其他的话,他转到那棵树的另一面,看到太宰治跪在地上,仰着头放声嚎哭,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如同忏悔。
于是芥川龙之介走到他身边稍近的地方——是伸出胳膊可以碰到,但也保有一点距离的位置——蹲下身,掏出一方手帕递了过去:“太宰君。”
金色的眼睛看向他,还使劲眨了眨。
芥川龙之介抿了抿嘴:“……抱歉?”
太宰治立刻打了个哭嗝,哇的一下就止住了嚎啕,那双眼睛瞪得老大:“您在、在、开什么玩笑!”
“啊,你说得对,我并不想为我的死道歉。”
“就是说啊。”太宰治接过了手帕,却没有拿来擦脸或是鼻子,而是攥在手里,像扭着丝线似的拧来拧去,“芥川老师,您道歉的话,那是多奇怪的事情。”
“就像‘失礼了’……给有岛君那样(注18)的?”
“对!就像‘失礼了’那样的,那种话您本来也不需要客套,所以您可千万别跟我说什么‘失礼了’之类的话,拜托了芥川老师,您本来就不必要理会那些人啊!”
芥川龙之介的手肘撑在膝盖上,一只手支着自己的脸颊,他忽然笑了,是发自内心想要笑起来的那种笑意,他发誓这诚意比那五毛钱还要真诚(注19),旋即又想那时也觉得“不可能再有超越此等诚意的”,看来发誓这件事不能乱来,即使是暗自的也不行。
“芥川老师。”太宰治忽然又叫了他一声。
“嗯?”
太宰治把手里那方饱受折磨的手帕展开,很仔细地摩挲着每一条褶皱:“我也不想和您道歉。准确来说,是既没有道歉的话想说,也没有‘必须道歉否则就会遭受惩罚’的念头在。”
“那么倘若说……‘道歉’的反义(注20)是?”
太宰治猛地转过头,很吃惊地看着芥川龙之介,这个距离,虽然夜色昏暗,也能大略看清对方脸上的神色。他在芥川龙之介脸上看见一如往常的温和与略淡的笑意,唯独不同的是,那份云雾一般的疏离感不知何时消散了。
“嗯……是‘解放’吧,是‘解放’。”他轻声说,眼睛略弯了弯。
——tbc——
注9:出自芥川龙之介《答<新家庭>对旅行和女人的感想》
我不喜欢任何偶像崇拜。无论英雄崇拜还是天才崇拜。同时,我也厌恶极易导致偶像崇拜的感伤主义。在艺人崇拜已成往事的现在,已无那种封建时代的小姐,将尾上菊五郎吐出的脏痰郑重其事地包裹起来,并注明“尾上菊五郎先生之痰”。但却未必没有人喜好珍藏克莱斯勒穿过的拖鞋。(侯为 译)
注10:出自太宰治《葉》(收录于《晚年》之中)
死のうと思っていた。ことしの正月、よそから着物を一反もらった。お年玉としてである。着物の布地は麻であった。鼠色のこまかい縞目しまめが織りこめられていた。これは夏に着る着物であろう。夏まで生きていようと思った。
我本想着去死的。但今年的正月,收到了一件和服。是作为年礼送来的。和服是麻布质地,编织着鼠灰色的细条纹图案。这是夏天穿的和服吧,于是想着,那么就先活到这个夏天。
注11:参考自太宰治《如是我闻》
こんなことは大袈裟とか、或いは気障とか言われ、あの者たちに、顰蹙せられるのは承知の上で、つまり、自分の抗議を書いてみるつもりなのである。
这大概会被说成小题大作,或者被骂讨厌吧。即是说,我虽然十分清楚自己会让那些人大皱眉头,但仍然打算写下我的抗议。(百度贴吧用户_Milla_ 译)
注12:出自太宰治《美男子与香烟》
殊にも、男は、つらくて、哀しいものだ。とにかく、何でもたたかって、そうして、勝たなければならぬのですから。
尤其是男人,更是活得痛苦而悲哀。总之,什么都得去战斗,而且只能赢不能输。(杨伟 译)
注13:出自芥川龙之介《侏儒警语》
天才距我们仅一步之隔。只是,为理解这一步,必须懂得百里的一半为九十九里这一超数学才行。(林少华 译)
*在这里,芥川提到的这个超数学,源于《战国策·齐策》: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此言末路之远。
注14:《人间失格》的最后一句话
“……神様みたいないい子でした”
“……也是个神一样的好孩子啊。”
*这句,是酒馆老板娘对大庭叶藏的评价,也是全书最后一句话。
注15:参考自芥川龙之介《侏儒警语》《给我的儿子们》
人生类似由狂人主办的奥林匹克运动会。我们必须在同人生的抗争中学习对付人生。如果有人对这种荒诞的比赛愤愤不平,最好尽快退出场去。自杀也确乎不失为一条捷径。但决心留在场内的,便只有奋力拼搏。(林少华 译)
四、当你们在自己的人生战斗中失败的时候,那就学习你们的父亲自杀吧。但要像你们的父亲那样,避免祸及他人。(陈生保 译)
注16:出自芥川龙之介于大正十三年十二月十九日自田端致中根驹十郎之信
中根先生:
《罗生门》与《傀儡师》尽量多印刷,版税的余额及《烟草与魔鬼》的版税请尽快寄来。新年号的稿子没写出来,手头拮据。无可奈何。如果两笔钱能凑到二百元,则无上欣幸。谨请一两天内筹措好这笔款。
芥川龙之介
十九日
(刘立善 译)
注17:出自芥川龙之介《侏儒警语》
人生比地狱更为地狱。地狱所施加的苦难不曾打破一定的常规。譬如饿鬼之苦,不过是在将要取食眼前饭菜时上面突然起火而已。然而不幸的是人生所给予的苦难并不这么单纯。取食眼前饭菜之际,既有时上面窜起火苗,又有时意外手到擒来。而津津有味地食罢,既有时上吐下泻,又有时乖乖消而化之。在这种莫名其妙的世界面前,任何人都不可能轻易得手。假如堕入地狱,我保准以闪电速度一把夺过饿鬼饭食。更何况什么刀山火海之类,只消住上三年两载,也就可以处之泰然。(林少华 译)
注18:出自芥川龙之介《致有岛生马君》
我是对你说过“失礼了”。之所以那样说,是出于私交上的礼仪,是妄加评论多有得罪之意。如果你把我的话当成在你的面前张皇失措而说“失礼了”,那是你的误解。你说道:“我自认自己并不狭隘,不会把对作品的 批评和人际关系混为一谈并因此伤感情。”那么,想必你一定能够理解我不“把作品与人际关系混为一谈”,才在见面时说道“失礼了”。(揭侠 译)
注19:出自芥川龙之介人物记《谷崎润一郎》
我对这位前辈的冷笑并不感到羞愧,还是把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币递给了服务员。这位服务员并不仅仅为我们端来了汽水。实际上,她还为我向天下揭示了关于红色领带的真理。我至今也不曾给过比当时那个五毛钱更有诚意的小费。(张云多 译)
注20:出自太宰治《人间失格》
当时我还发明了另一个类似的游戏,那就是反义词的字谜游戏。比如,黑色的反义(反义词的略称)是白色,白色的反义却是红色,而红色的反义则是黑色。(杨伟 译)
*这是书中,大庭叶藏和堀木一起玩的一个词义游戏,具体的前前后后要解释太多,如果只需要了解这个游戏,这段注释就足够,如果想更全面地了解这个词义游戏,可以去读读这本书。
【简短的声明】
虽然是很无理的要求。
但是希望不要每次我出现的时候,都要抓紧时间来问我出不出本子,瑞金更新还继不继续写。
这对我来说快要成为魔咒了,不是在责备这样问我的人,因为这样问我实属正常,是我自己的缘故,我不想再看到这样的问题了。
第一个问题:
本子不出,暂时和目前可见的未来都没打算。
大环境太危险,我很怂,我不想进去。
第二个问题:
现在真的暂时写不出来。
非常抱歉,但写不出来就是写不出来,和我淡圈了也有关。
对以上两条感到失望的话,我除了抱歉也说不出别的话。
但是就我个人来说,确实是,就是因为我无法继续写,而每次我只要出现一定会被问出不出本子写不写,我前段时间才越来越...
虽然是很无理的要求。
但是希望不要每次我出现的时候,都要抓紧时间来问我出不出本子,瑞金更新还继不继续写。
这对我来说快要成为魔咒了,不是在责备这样问我的人,因为这样问我实属正常,是我自己的缘故,我不想再看到这样的问题了。
第一个问题:
本子不出,暂时和目前可见的未来都没打算。
大环境太危险,我很怂,我不想进去。
第二个问题:
现在真的暂时写不出来。
非常抱歉,但写不出来就是写不出来,和我淡圈了也有关。
对以上两条感到失望的话,我除了抱歉也说不出别的话。
但是就我个人来说,确实是,就是因为我无法继续写,而每次我只要出现一定会被问出不出本子写不写,我前段时间才越来越不愿意登录lofter。
每次登录就像被催讨欠款的债务人一样,债务还有个时效抗辩呢,我连时效抗辩的资格好像都没有。
我知道询问我的各位是好意,我也十分感激各位的垂爱,可这对我来说,精神上已经形成了负担。
甚至于我想过离开这个账号,这个账号就留在这里,以往的内容作为储备粮馆留给各位(这么说有些自视甚高的嫌疑,很抱歉),我再开个新的号去做我想做的事情,翻译我想翻译的,玩我想玩的,为了我当下喜欢的快乐的东西快乐。
不过最后我还是决定就继续在这个账号玩。
对我来说的回忆很多,我也很舍不得。
一言以蔽之。
我现在想玩我自己喜欢的东西了。
没有任何人拦着我,也不是任何人的错,是我自己不好。
但是我不想因为这种愧疚继续无休止地压抑自己。
本质上我就是个自私且罪恶的人。
别擅自用温柔之类的词形容我,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
======新增======
非常谢谢评论体谅我的大家
“不行。”星阖很明确的拒绝了,“他可以找鲸尾,也可以找燎原,找白鲨,惊雷不行。”
“这份报告好像是四哥让渡过来的,估计已经转了一圈了。”J很无奈,职衔低一级不能得到一手消息作出反应。
“趁着我出去管不到这种破事就来钻空子,啊?看来都知道AI是烫手玩意儿。钱寺承这么缺人怎么不收啊?!鲸尾当年死到现在就俩人了,他心里最清楚为什么。”星阖啪的一声把那份报告摔在桌上。
刚从训练室回来的简和哈特听到声音,推了个门缝,探了头进来。
发生啥了?!发这么大火?跟四哥闹矛盾了这是?哈特用手语比划着,给J使眼色,在他看来,像柿子一样好捏的队长没怎么生过气。
而现在室内的气氛冷得让人难受。
“不行。”星阖很明确的拒绝了,“他可以找鲸尾,也可以找燎原,找白鲨,惊雷不行。”
“这份报告好像是四哥让渡过来的,估计已经转了一圈了。”J很无奈,职衔低一级不能得到一手消息作出反应。
“趁着我出去管不到这种破事就来钻空子,啊?看来都知道AI是烫手玩意儿。钱寺承这么缺人怎么不收啊?!鲸尾当年死到现在就俩人了,他心里最清楚为什么。”星阖啪的一声把那份报告摔在桌上。
刚从训练室回来的简和哈特听到声音,推了个门缝,探了头进来。
发生啥了?!发这么大火?跟四哥闹矛盾了这是?哈特用手语比划着,给J使眼色,在他看来,像柿子一样好捏的队长没怎么生过气。
而现在室内的气氛冷得让人难受。
【脑子话】或许真正在意的在那背后
*和任何时事都没关系,是最近脑子的零散总结
*之所以现在写也是因为发觉一件事,还是任性地在能写能发表能被人看到的时候,就写比较好,不管那是什么
具体来说,是最近在备考的时候,忽然之间的灵光一闪。
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会有这种时候——明明是平常无奇的一件事,和往常一模一样,但是毫无征兆地,一个和往常截然不同的念头就那么跳进脑海里,像是牛顿被那颗苹果砸了似的。
我在那一瞬间,忽然想,为什么我会为一些人说的话、做的事而产生情绪呢?
这里的情绪是狭义的,特指偏向负面的情绪。
我一直知道我的性格非常麻烦,既敏感又脆弱,同时伴随着多疑和长期大范围的自我否定,但在自我否定之中又含有相辅...
*和任何时事都没关系,是最近脑子的零散总结
*之所以现在写也是因为发觉一件事,还是任性地在能写能发表能被人看到的时候,就写比较好,不管那是什么
具体来说,是最近在备考的时候,忽然之间的灵光一闪。
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会有这种时候——明明是平常无奇的一件事,和往常一模一样,但是毫无征兆地,一个和往常截然不同的念头就那么跳进脑海里,像是牛顿被那颗苹果砸了似的。
我在那一瞬间,忽然想,为什么我会为一些人说的话、做的事而产生情绪呢?
这里的情绪是狭义的,特指偏向负面的情绪。
我一直知道我的性格非常麻烦,既敏感又脆弱,同时伴随着多疑和长期大范围的自我否定,但在自我否定之中又含有相辅相成的极端自负,我几乎没有哪一天不产生“我讨厌自己”“我恨自己”的念头,却也没有哪一天不产生“我真厉害”“我爱我”的念头。
从小长到大,在和我这种麻烦的性格不断斗争的同时,也在逐渐学会和它共生,毫不避讳地说我认为我有着让人望而却步的讨厌性格,这或许是我习惯于保持距离的原因之一。
也因此,我的大脑不太受控钻牛角尖的时间挺多的,不让我钻我可能会更不舒服,我就常常给自己的牛角尖开个后台程序,常规运行,毕竟就算钻牛角尖,日子也要过嘛,堵不如疏。
而那天,因为脑子溜了个缝儿,想到了“在公共汽车上被人踩了一脚”这件事。
如果被人踩得很疼很疼,那一瞬间我是会想要暴跳如雷的(虽然事实上不会跳起来),可是假如说,踩到我的人急忙道歉,表示不是故意的,那我可能依然生气,但是这种生气,更像是对于那份痛感的发泄,因为脚指头很痛,情绪上不散发一些愤怒出去的话,这种很痛的感觉或许消散得更慢。
并且这种生气也会很快烟消云散,因为我的脚指头不会一直痛下去,等我下了车,这件事就被忘记了。
但是如果说,先不论疼不疼,对方完全不道歉的话,那我所感受到的愤怒,就完全是另一种性质了——它和脚指头的物理痛感无关,来源于心里那一刹那飘过的大范围弹幕:
“这人怎么这样啊!”
“他凭什么踩我啊!”
“他有毛病吧踩了人居然不道歉?!”
——停,仔细看一下这些第一时间涌现的弹幕。
我往常没有注意过这件事,但是那天,我却忽然发现,所有的这些弹幕,其纠结点都在于“对方为什么/凭什么这么做”,而不在于“他对我的脚指头造成了物理伤害”这一事件本身。
换言之,对我来说,我更在意的,好像并不是自己被踩了,而是“我被踩”这件事背后的含义。
而当对方不道歉的态度让我感受到“非善意”或者说“恶意”的时候,我的内心就产生了不适感,因为我已经下意识地认为对方在恶意对待我,而我认为我不该被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恶意对待,因此我感到非常愤怒。
至于踩了我一脚的人“有没有素质啊”“怎么有这种人啊”之类的,更像我基于被恶意冒犯的愤怒,而在内心报复性也平衡性地产生的想法,为了调节心情,抵消我的愤怒,我用“这个人没有素质”的想法,去说服自己“他并非对我恶意,他对所有人都怀有恶意”,进而慢慢让自己的愤怒消失。
嘿,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我尝试着想了想其他的一些事情。
然后发现,我的确是这样的,我更在意的都是那“背后”所代表着的事情,而一旦我认为那背后的含义是“非善意”的,我就会感到极度不适,并拼命想办法抹除这样的不适。
当然,这种不适也是分大小的,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程度的也有很多。
另一个有趣的发现是,让我感到各种在意或者不适的,往往源于我的主观臆测——换言之,我认为对方对我抱有恶意,和对方实际对我抱有恶意并被我知晓,这二者相比的情况下,居然是前者更令我不适。
至于这到底是因为不确定性产生的焦虑导致,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我暂时还没有找到答案,不过找不到答案的事情多得是,所以这现在也在后台里运转解码着。
于是,基于这个新的发现,我终于得以真正地实践一条让自己过得更开心的法则:不去在意其他人的想法。
或许是因为我真正地发现了那些“其他人的想法”都来自于我自身,或许也是我对周围人的投射也说不定——但我的确可以发自内心地开始这么做了。
比起在意其他人可能在想什么,或许还是自己在做什么,想做什么更为重要。
既然那些背后的事情如此令我在意,且准确来说,是“我臆测的背后的事情”如此令我在意,那么要忽视它们,就成为了更加简单的事情。恐惧和不安总是与未知相伴,清楚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更容易掌控自己。
花子对我有一个很精确的形容,他说我像是半个安卓人。
我问他具体来说是怎么样的。
花子说,比如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的想法是“我感觉是这样的,而其他 大多数人类是那样的,天啊糟糕我不像其他人类一样,我要赶紧找到一个 行为逻辑让自己贴近其他人类。”
……老实说,真是十分精辟,我完全无法反驳。
可惜的是,时至今日,我关于自己的困惑仍然无法消除。
我依然坚定地认为,我不值得被人爱,也没有去爱别人的资格,但我可以理直气壮地厌恶自己,也可以理直气壮地爱自己。
我常常在意识到自己被爱,和意识到自己爱着什么人时产生无法自控的愧疚感。
这种愧疚感到底是什么呢?
它们和爱一起,混杂着推动着我想去报答别人。
不过我已经不再想着把这些麻烦的性格改掉或者扔掉了。
我站在我面前,我看到奇形怪状千疮百孔又易碎的一个东西,她每时每刻都在哭喊着什么,她用“我恨自己”扎透自己,又用“我爱别人”扎向其他人。
可那奇形怪状和千疮百孔都令我感到亲切。
如果有人拿来一颗光滑圆润的珍珠,纯洁无瑕,对我说来吧交换吧。
我一定不要。
我要奇形怪状千疮百孔地生活。
【脑子话】非黑非白
我最近在自己身上,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那就是,我似乎总在下意识地寻求“认同”和“立场”这两样东西。
姑且不论这样是好是坏,或是好坏兼有,我在发现这件事的时候,第一反应其实是接近于“啊啊都到今天了还能挖掘出新的自己吗”的新奇感。
有些时候,人就会像是这样,忽然之间发现,曾经一些以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其程度近似于早晨起床之后,忽然发现天空其实是红色的,所谓的蓝色只不过是因为之前眼前一直架着副天空专用过滤眼镜而已。
若要举个例子,最好的例子莫过于,我在高中到大学毕业这期间,一直对“女生的话还是要早点嫁人,二十六岁之前还嫁不出去的话就没人要...
我最近在自己身上,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那就是,我似乎总在下意识地寻求“认同”和“立场”这两样东西。
姑且不论这样是好是坏,或是好坏兼有,我在发现这件事的时候,第一反应其实是接近于“啊啊都到今天了还能挖掘出新的自己吗”的新奇感。
有些时候,人就会像是这样,忽然之间发现,曾经一些以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其程度近似于早晨起床之后,忽然发现天空其实是红色的,所谓的蓝色只不过是因为之前眼前一直架着副天空专用过滤眼镜而已。
若要举个例子,最好的例子莫过于,我在高中到大学毕业这期间,一直对“女生的话还是要早点嫁人,二十六岁之前还嫁不出去的话就没人要了”这一点深信不疑。
倒不是说把这一点奉为圭臬,或者因此为了能在二十六岁之前将自己“销售”出去而做什么卓绝的努力,仅仅只是——我认为这句话的存在是毫无问题的,是公理,是不言自明的事情,就像“太阳啊,是从东边升起来的哟”这样。
要论契机,我也无法说清契机是什么,孩子第一次站起来走路是契机是什么,有几个人说得清呢?无非是潜移默化和日积月累,双腿有了力量,想要探索世界的念头与日俱增,就这样多重因素之下,站起来的那一天到来了。自此就是一道分水岭,人将再也无法回到整日爬行的状态,经历过双腿行走的便利之后,就再也不能忍受只能匍匐前进的自己了。
但,总而言之,是某一天,我忽然意识到,这句话的背后隐藏着多么恐怖的东西——“女性最大的价值就是年轻与美貌”及“女性展示价值是为了让自己步入婚姻”这两点。
正因如此,才会大言不惭地宣传二十六岁的界限,为了让男人和女人们、年轻的和年老的都认同这一点,为了贩卖这样的恐慌,以让女性在尽可能年轻貌美的时候嫁给别人,以让女性折损自身价值,以贩卖年轻貌美主义的利益。
这是件可怕的事情,可怕到我浑身发冷,正因我过去也是浑浑噩噩不加思考就对此事盲目信任的一员,我更加切身地理解那些念叨着认同着这句话的人,那不是出自有意识的“重男轻女”或“物化女性”,但也正因其毫无恶意也毫无意识,这才是更为可怕的事情。
从此,在谈及婚姻或恋爱的话题,我往往小心谨慎,一方面是期望自己不要做出无意识带有偏向性的发言,另一方面则是试图从那些年轻貌美主义者中保护自己,比起有意识的,我更怕无心之语,这也几乎击碎了我对婚姻、恋爱、乃至异性的全部信任。我就像是猛然从梦里醒来,却发现自己周遭布满钢丝,稍一动弹就要鲜血淋漓。
——像是这样忽然发现的,曾经“理所当然之事”了,最近的,反倒就是一件趣事了。
有些时候,我会在网上或者现实中,看到人和人之间的争论,有话题,有人,自然会有不同的观点相互碰撞。而我有一天忽然发现,我不知为何,在看到他人观点与相同时,就觉得安心,而在看到他人观点与自己不同时,除了本能的不快,还会产生一种“是啊也许他说的是对的我该听他的”的想法。
这种想法的产生十分突兀,但又十分自然而隐蔽,我明确意识到这一想法的一刹那,就看明白了我为什么要这么想。
基于我对自己的了解,我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只不过是因为我总想寻求“认同”“夸赞”和“立场相合”而已。
可如果单是这样,又有些不同,例如说,有些我很坚定的想法,在看到不同观点时,我就只是不快了,半点没有靠拢过去的意思。
那么,被我拿来墙头草的那些想法,我想就是那些“尚在摇摆不定的迷茫想法”了。
于是我暂且循着这条线索思考,为什么“摇摆不定的迷茫想法”如此容易随风倒,或者说,我明明可以收集更多的信息,保留自己的看法,慢慢地想清楚,但为什么当实际迎面对上风的时候,我就条件反射般选择被风吹趴下呢?
就我个人的情况,是“恐慌”。
我恐惧迷茫的自己,也恐惧没有立场的自己,为了给自己一个归宿,让自己有个可以落脚的地方,我就会急匆匆地想要站到队伍里。
盲目站队是愚蠢的做法——只是这样的道理的话,太过浅显易懂,以至于让人笑话,可实际上我就是一直在做着愚蠢的事情,并且之前一直不自知。
这让我想起我高三的时候,要报大学志愿,那时候班主任发了卡片,让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志愿大学写在上面。我拿着卡片非常茫然,因为我根本没有什么想去的学校,也没有任何人告诉我“你该如何选择自己想去的学校”。
但是,好像除了我之外,其他的同学都胸有成竹,每个人都写得飞快,我那时候就感到了一种恐慌,好像有什么大家都知道的常识,唯独我懵懵懂懂,我是在什么时候落下了一节课吗?还是我的基因或者神经在哪里缺了一块?
这样的迷茫一直持续着,但我不敢和任何人说我不知道怎么办,因为那样说的话,就会被亲切地告知“选你喜欢的学校就好了啊”,为什么人都会有喜欢的学校呢?为什么不能有像我这样根本不知道想去哪里的人呢?我感觉我像个缺陷品,或者说像是个残次品,其他人随随便便就懂了的事情,我却拼命地挣扎,拼命地挣扎,根本就想不通。
“我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我没有喜欢的学校,也没有讨厌的学校”说这样的话,会被人相信吗?现如今我已经知道了,表达这些并没什么,不如说如果那时候说出口就好了,因为就像如今的我理解曾经的我一样,一定会有同样理解我的人愿意帮助我。但我那时候不敢说,因为我实在是看不到很远很远的未来,我唯一知道的,只是“不知道报什么志愿的学生”不被允许存在,我所恐惧的并非被当做异类,而是如果说出口承认,“自己”的存在就切实地被抹杀了。
这样一说,又是什么标准“容许人存在或不存在”呢?如果直白地和谁说“我认为你没有资格活着”,那一定会被当面揍一顿吧,可如果对自己直白地说“我认为我自己没有资格存在”,就好像是另一回事了。对于人类伤害自己的行为,无论是社会还是律法都宽容许多,自损与自残甚至是刑事责任的阻却事由,杀人犯法,杀死自己的却是例外。
总而言之,正是这样的“恐慌”,潜移默化地促使我去消灭那些摇摆不定的想法,以让自己安稳,让自己有立足之地。
但既然这件有趣的事情已经被我发现了,那么在继续就这件事观察自己的同时,我也不希望我再被这样的恐慌所支配,因此,我要学会认同自己的摇摆不定的迷茫,换言之,我要学会忍耐,也要学会持续思考。
想不出来的,那就继续想,放着不想也好,但不要什么都没想清楚,就为了虚浮的“认同”之类的东西,轻率地把自己放到某一边去。在尚未形成自己的看法之前,就站在某一个特定的角度去看待事情,接收到的信息就会被局限,如同富士山背面那个巨大的缺口一样。
思考往往是漫长的过程,直接得到结论是便捷又快乐的事情,我想这就是碎片化和快餐化越来越流行的缘故。能够在更短的时间内,更加直白地击中人心的东西,总是会吸引到更多的目光。
高中的时候写过一次作文,《夏天之后》。当时,班上我和另一个男生,各自写了散文。老师把这两篇都当堂读了,我那篇在被读的时候,反应正常,他那篇在被读的时候,反响热烈。
我没觉得有什么,因为我当时已经察觉到了,他那篇文章的内里绝不比我好,不如说在我眼里就像是空洞的鸭子学步一样可笑(我得承认,我对看不进去的文字是非常刻薄的,只是我从不会当面说什么,因为再被刻薄的文字也是文字,只要没有抄袭作假,光是被写出来这一点,就足以使我抱有尊重,换算到网络上,就是不爱看点右上角×),但他胜在气氛的渲染,给人一种“哇好厉害哦”的感觉,于是,在那种直白的情感支配下,很多人都会为他鼓掌。
下了课之后,老师私下和我聊过,悄悄地和我说,为什么另一篇文章反而那么多人喜欢呢?
我说因为那个看起来就很厉害很拉风吧。
我是真的那么想,也是真的那么认为,或许那时我就隐约察觉了快速的冲击力能带来的优势,但那也并未动摇我写文的方式和方法。
我知道,老天爷也知道,或许还有谁知道呢——我最初第一篇的小说,十一岁的暑假写出来的,想写不是因为作业,也不是为了讨人夸奖,不过是因为我不得不写,我的脑子里太挤了,不写出来就无法安宁。
文字是一样让我获得安宁的东西,无论多还是少,写的是什么,但我总是必须一直写,就像内在有些东西驱动着我去那么做一样。而在这个过程之中,越发感到能够写出作品来的作家们的伟大,那些词句是真正的艺术品,仅仅是白纸和黑字,就足以描绘出钻石星尘一样瑰丽的景象。
除了黑和白,还有无数种不同的颜色,也有可能有些颜色根本就让人叫不出名字。怎么会有这种颜色呢,这个颜色叫什么名字啊?——这样的疑问也常常产生吧。
但是,如果并非出于对颜色的欣赏,想着“啊呀是个新的颜色呢鼓鼓劲儿给它想个名字吧!”,而只是简单粗暴想着“哇这颜色和谁相似啊赶快起个名字好叫”,总觉得后者有点失礼。
但最失礼的状况果然是“我看这就是红色啊”,于是稍稍有别于红色的不知名独特颜色就消失了。
要这么说的话,我的“迷茫不定”,其实也是“立场”的其中之一吧,只不过在这上面肯定只有我一个人,每个人的“迷茫不定”,也都是每个人各自的岛屿。
“迷茫有什么不对的?怎么就不能迷茫了!”——初中的班主任,在这么多年之后和我这样说。
那肯定也是被允许的。
其实并没有任何什么人在审判我,都只是我自己在给自己下判决书罢了。
判决自己无罪,判决自己想迷茫就继续迷茫。
我起码要做出把锁链解开的第一步才行。
——————
……啊,脑子话的意思是
是我的脑子在讲话
不是说这些话很有脑子的意思!
【凹凸世界/瑞金】But it is REAL(下)【底特律paro】
*前篇指路→ (中)
*游戏《底特律:变人》paro
*未玩过游戏不影响观看,就一点,仿生人额角的指示灯,在运行流畅时是蓝色,中度繁忙为黄色,高速运转极速处理时为红色
*他们属于一切热爱
***
“太热啦————”
金这样抱怨着。
他这么抱怨实际上毫无说服力,GK99型号的仿生人都有统一工作制服,标准的长袖长裤加一双黑皮鞋,整套制服用料精良。除非为了工作需要或者特殊情况,否则金是不能换下这套制服的。
而现在,在几乎能烤死人的太阳光底下,他裹着一身令人窒息的黑色制服,半滴汗都没有...
*前篇指路→ (中)
*游戏《底特律:变人》paro
*未玩过游戏不影响观看,就一点,仿生人额角的指示灯,在运行流畅时是蓝色,中度繁忙为黄色,高速运转极速处理时为红色
*他们属于一切热爱
***
“太热啦————”
金这样抱怨着。
他这么抱怨实际上毫无说服力,GK99型号的仿生人都有统一工作制服,标准的长袖长裤加一双黑皮鞋,整套制服用料精良。除非为了工作需要或者特殊情况,否则金是不能换下这套制服的。
而现在,在几乎能烤死人的太阳光底下,他裹着一身令人窒息的黑色制服,半滴汗都没有(仿生人哪来的汗水),却煞有介事地抱怨着热。
格瑞也很热,甚至因为太热,他都懒得去吐槽金了,只顾着把帽子在脸旁扇来扇去,聊胜于无地捕捉那一点儿风。整个世界的空气都像凝固了一样,地面被烤得发烫刺眼,从上到下,人就像在蒸笼里一样。
这顶遮阳帽还是金要求格瑞戴着的,说是怕太阳太毒晒得格瑞脸上脱皮,现在格瑞哪顾得上什么防晒,在晒脱皮之前不扇扇风,他就真的快热死了。
“你还好吗格瑞?我帮你扇扇!”
金凑过去了,抬手在格瑞的脸旁边呼扇了几下,立刻就被躲开了。
“离我远点。”
“干嘛!”
“挨着太热。”
其实金没有体温也没有汗水,但格瑞只是不想和金靠得太近。在“就事论事”这一项目上,仿生人具有远超人类的优势。
金把自己的运行程序和数据库恢复之后,没花多长时间就回到了原先的相处模式上,或者说,他变得更爱说话,更爱凑到格瑞身边了。
格瑞做不到这一点,他也不打算强迫自己做到这一点——如果不想时不时就被金惹得心梗,最好还是对自己宽容一些。
“今天真的很热,体感温度比实际温度要高了五度。”金发表评价,“去买瓶冷饮吧?再热下去,就会产生中暑的概率了!”
“概率大吗?”
“不大,但是有。”
“那没必要。”
五分钟后,街角的便利店,格瑞拉开冰柜,取出两瓶冰镇矿泉水。
便利店外,屋檐下,格瑞一口气喝了半瓶水,然后拧开另一瓶,十分直接地从头顶倒了下去,一瓶水咕咚咕咚把他从上到下浇了个透,但鉴于他之前已经热得衣服都被汗浸透了,现在多浇一瓶水也不显得有多突兀。
“哇哦。”金感叹了一句,“这种降温方法确实很直接,但是格瑞,我必须提醒你,冷热交替……”
“走吧。”格瑞抹了一把脸,他的头发被水浇得紧贴在脸上,于是他又甩了甩头发,一些水珠溅到金的脸上,被金“嘿!”地挥着手躲开。
剩下那半瓶水他打算走路的时候接着喝,但金凑了过去:“用水浇自己是什么感觉?”
格瑞懒得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他把那半瓶水递了过去:“你可以试试。”
金从善如流,接过水拧开,学着格瑞刚才的样子,从自己头顶往下倒。水刚一浇到他头上,他就“哇”了一声,半瓶水把他浇得头发和上半身衣服也都湿了,他手里攥着空水瓶,站在原地站住了脚,以至于本来在向前走的格瑞,不得不又倒回去两步,看看这个湿淋淋的仿生人。
“真奇怪。”金说。
“哪里奇怪?”
半瓶水足够把金的头发浇湿了,水珠沿着他的头发丝往下滑,金眨眨眼睛,睫毛上的水珠跟着往下掉。
必须承认,仿生人的仿生皮肤技术一直在被不断优化,到了金这一款型号,皮肤毛发都无限趋近于真人——甚至脱离了仿生人原有的完美,像是真人一样添加了一些无伤大雅的瑕疵。和以往高大俊美像是古希腊雕塑一样的协助型号不同,GK99型号被塑造得更加亲和而不具攻击性,那是一张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脸,有着足以让人放下戒心的稍大的眼睛,金的睫毛很长,搭着一点儿水珠,随着他眨眼的动作直颤,他小幅度地甩了甩脑袋,一些水就旋转着溅到格瑞眼前,被格瑞偏着头避开了。
“嗯……我以为这会是和下雨一样的感觉。”金甩完脑袋,十分认真地说,他的眼睛呈现出一种渐变的蓝色来,这证明他正在记录,“可是并不一样,我无法匹配到被雨淋湿的感觉,而我暂时比对不出差别在哪里。”
“也许是因为雨不会这么短。”
“不,会有的,例如下大雨的时候,从一个屋檐到另一个屋檐下。”金晃动着手里的空水瓶,歪了歪头,“格瑞,你认为呢?”
“我认为我们最好赶快走,这样能在我热死之前到达超市。”
金吐了一下舌头,加快脚步跟上了格瑞的步伐。
“放心,格瑞,我不会放任你热死在路上的,如果只是站在那里探讨问题,至少还可以再有五分钟!”
“快走。”
“你确定吗格瑞,如果我真的调整到最高步速,以你现在的体力状况和水分消耗是跟不上我的,我建议你最好放慢脚步,我可以走在你左边给你挡一点太阳!”
一边说着,金一边就很灵活地把自己换到了格瑞左侧,但他的型号体型偏小,换过去也没能起到任何作用。
虽然他抬起了胳膊来增加自己的阴影高度。
“人类会因为下雨觉得开心吗?”
没过一会儿,金就一边走一边继续提出了问题。
格瑞不想说话,原因是太热了,就算要说话,也等走到超市之后,有了空调再说吧。
“没事,你不用说话,太热了,我知道这个时候你肯定不想说话。”金自顾自地接着话,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路上找到一颗小石子,于是一路走一路踢,水平极高,既配合步速,又让那颗小石子一路向前。
“不过我还是挺想知道的,格瑞,被热得不想说话,或者累得不想说话,那是什么感觉呢?我不说话的时候,通常是我在运算很重要的东西,或者发声系统需要维修,或者我快要没电了。但那是不是和不想说话不一样?”
金的语速挺快的,如果不是格瑞听习惯了,他大概也没办法听清这么多话。但本来的GK99型号不该有这样的表现,协助型号应该将语速调整到最容易让人听取吸收的那个范围。
不知道什么时候,金有了说话越来越快的现象,还经常小声嘀咕,而那些话他本来不用说出口的,不过说出来似乎也不会造成什么问题,格瑞还总是在听——尽管格瑞不说话,但金知道格瑞的注意力在哪里——于是他没有花时间去修复这个小小的bug。
“格瑞,你走路的时候会踢小石子吗?像这样。”
“不会。”超市近在眼前,格瑞看到了希望。
“这需要计算力道和角度。”金说,然后他把这颗小石子踢到了一边,这一脚似乎太用力了,小石子咕噜噜滚进了路旁的草坪里。
他们走进了超市,在扑面而来的冷气中,格瑞去拿了一架手推车。
“唔。”金耸了耸肩膀,“你瞧,格瑞,如果我不去计算,那就连一颗小石子也踢不了。”
“很多人都会把石头踢进草坪和下水道。”格瑞平淡地回答。
“我不是在说结果。”金说,同时很敏捷地拿了一大包卫生纸放进手推车,“我知道你需要买卫生纸了,也知道我拿的这包是货架上性价比最高的,因为我可以计算。可我一旦停止计算,别说买东西了,我连站在这里都做不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关闭过数据库和自降运算,恢复之后的金,突然显得格外在意这件事——格瑞默默地做着猜测,同时试图找到一瓶正在优惠活动的洗发露。
“如果是人类的话,哪怕不去计算,也不去想,就能完成一边走路一边踢着小石子这件事,可我做不到。格瑞,我告诉过你,在我的观察和感知系统当中,你眼前的一切都是什么样子吗?”
金向前走了几步,转回身看着他,于是格瑞把注意力从货架上挪开,他看到金的那双蓝眼睛如此平静——他有时候觉得金的眼睛颜色漂亮,有时候觉得它们运行时闪着光,有时候痛恨它们不含感情的死寂,这是他第一次用“平静”这个词去形容金的眼睛。
“没有。”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知道我没有。”金微微歪了一下头,忽然咧开嘴笑了,“我不存在‘忘记’,除非我选择删除。可是很奇怪,我刚才希望你回答我‘没有’,但我明明不必向你寻求答案。”
“你删除过什么吗?”
“很多。”金举起胳膊,舒展了一下身体,他的语气轻松而随意,“例如说,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曾为了在火车上救下第二位搭档而损毁一台机体,曾被第七位搭档推出去当作子弹掩体……诸如此类的很多事,但我无法告诉你,他们爱吃什么,讨厌什么,闲暇时做什么,他们也不需要我记录这些。没人希望走在大街上,突然被一台仿生人打招呼说‘嗨好久不见你最近还好吗’。”
格瑞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说的,虽然他其实有,如果现在他提出要求,金一定会答应照办——但提出要求真的好吗?
金不想记住那些乱七八糟的资料。格瑞没由来地,突然如此确定。
他是个人类,他无法删除,却也很难遗忘,可以此为理由去要求金做同样的事情——那很愚蠢。
在沉默中,他们推着车走过一排货架。
“你看这些货架!”金抬起一条胳膊,潦草地挥舞了一下,“知道吗,格瑞,在我眼里,这些都是不真实的,或者说,这些都是一串一串的数据,我的视觉系统捕捉到很多东西,这些东西用极快的速度被反映给我,被拆解成我可以理解的代码,于是最终我知道,这些是货架,那上面是通心粉,番茄肉酱,以及更多类似商品。货架排布表明了哪些商品是利润款,哪些商品是处理货,价格标签和包装袋的信息告诉我哪些商品最具性价比,这些我都会在一瞬间就得出结论。”
“…… ……”
“我不得不储存这些信息,除非我关闭运算程序,可一旦关闭,我就不知道我站在哪里,不知道我要做什么,要怎么做。我储存这些信息,是为了给你提供帮助,当你不再需要帮助,这些信息就会被我选择性地清除掉。”
金耸了耸肩膀,然后顺手拿了一袋蝴蝶型的意面丢进购物车里。
“我知道你不希望我量化分析,也不希望我总是通过计算和你相处,格瑞,我都知道。”
仿生人额角的LED灯是流畅运行的蓝色,他面容平静,然后转向了货架,格瑞看到他的肩膀向下塌,看起来有点儿垂头丧气,仿生人似乎叹了口气,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可是对我来说,就连‘知道’这件事,也是不计算就做不到的事情。”
金站在货架前没有回头,格瑞只能看见金的背影,那个身影站得规规矩矩,脊背笔直,因为仿生人就是那么站着的,他们没有放松的站姿。
“我反思了我让你生气的原因,然后我发现,总是我在问你,你为什么生气,你在想什么,你想说什么,我却从没和你说过这些,因为我以为只要收集你的资料就够了。我之前的十几个人类搭档,从没有人要求过我和他们表达什么,我从未记录过这种情况,缺乏参考,所以我要花很长时间,做各种假设,才能得出这个准确率并非百分之百的答案。”
金转过了身。
那双眼睛直直地望进格瑞眼里。
“但是,对人类和人类来说,互相沟通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对吗?”
并不是那样。格瑞想要反驳,但他认为这不是个好时机。
“所以……这没你想得那么厉害。我是个仿生人,这意味着我如果不依赖于此,我连和你表达这些都做不到。”
“…… ……”
要么是他错估了金,要么是他错估了自己,但无论是哪一个,似乎也都没那么重要了——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也找不到一个借口,他几乎能想象许多嘲笑他是个傻子的声音,可他能怎么办呢,他已经被烧得皮开肉绽,早就失去最后一层保护色了。
他心疼了。
哪怕他心疼的是一堆代码,一堆字母,一堆电流,一堆运算,一堆程序,可他知道他心疼的是金。金是由那些“虚假”“冰冷”“非人”的东西构成的,由内而外,可他心疼的还是金,而不是那些东西,他不可能去心疼一些储存好的数据,一串计算好的结论,因为人的心脏不会对那样的事物做出反应,它可以被烫得融化,可以被冷得紧缩,唯独在毫无温度时,它无动于衷。
——该停止了。
你在心疼,你在心疼金,他的确是个仿生人,可这不代表他没有被你心疼的资格,不代表你没有资格为他心疼。
——承认吧。
你其实从未觉得这是荒谬的。
——发现你是个胆小鬼了吗。
“金,不需要把人类想得那么厉害。”
运行,计算,如果那是“活着”的方式,那就那么做,那独属于金,你明明没有傲慢评判的权利,是谁给了你许可证,让你擅自认定那一切都必然是虚假的?
格瑞绕过购物车,走到金的面前,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走到距离金这么近的地方。
金抬起头,他总是这样,在所有可能的情况下,只要和格瑞对话,就会注视对方的眼睛。格瑞在此之前从未特别留心过这件事,他知道金在看他,但他从没——认真地——想过,金也许真的是在“看着”他。
“刚出生的婴儿会从头开始学习如何思考,幼儿时即使举起一只手也要竭尽全力,人类很笨拙,所以比你想的更依赖于思考。”
他从那双蓝色的眼睛里看见自己,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
“任何人如果停止思考,也只会变成站在原地不动的蠢货,我们同样看到眼前的东西,有用的记住,没用的忘记。人类和人类也常常因沟通而争吵,一同出生长大的双胞胎也可能意见不合。”
金的表情有些茫然,他的蓝眼睛缓慢地由深变浅,再由浅变深。格瑞忽然有点想笑,那是嘲笑,释然之后,一种对自己的轻微的调侃。
“人类做不到的事情也有很多,甚至本质上也许没有什么不同,你的运算就像思考,你的指令就像行动,你看到的,计算出的一切,都来源于真实,所以,那也是真实。”
金没有说话。
但是他慢慢地抬起了手。
然后他上前一步,把格瑞抱住了。
“你认为这是真实吗,格瑞?这完全出自我的运算,或许是我的数据告诉我,这时候的人类都会选择拥抱面前的人。”
额角的指示灯闪烁着红色,可格瑞没去管这个。
格瑞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抬起手,拍了拍金的背。
“那不矛盾。”
你的声音靠电子合成,那么那就是你的声音;你的思维是电流和代码,那么那就是你的思考。
你是仿生人,那么那就是你活着的方式。
***
“所以这就是你小时候!”
“…… ……”
“唔……小学毕业合影,所以这时候你十二岁?”金把照片翻过去,“嗯,其实还不满十二岁,我看到照片上印的年份了,也就是说你没满六周岁就去上小学了。”
“嗯。”格瑞在同龄的孩子里算是早熟懂事的那一类,所有人都觉得他早点去上学没有坏处,毕竟福利院的孩子还是越早独立越好。
“你小时候挺可爱的。”最后,金评价,把那张照片还给格瑞。格瑞把照片夹进一本厚书里,把那本书又放回了客厅书架上。
“啊,我照了你的照片保存起来,你不介意吧?”
“……介意。”
“你没说实话。”金狡黠地笑起来。
格瑞没反驳,他当然不是真的介意。
那本书是他的小学班主任送给他的毕业礼物,尽管格瑞从来称不上是个懂得讨人欢心的孩子,但他脑子聪明,不惹事,在小学年纪的男孩子里是突出的省心,班里的老师都很偏爱他,班主任尤其。那位老先生把格瑞从一年级带到毕业,最后送了他这本大部头,说长大了可以没事看看,就当自己还是个学生。
他毕业的时候不像其他学生一样张罗着写临别寄语,他既没兴趣让别人写,也没兴趣去写别人递来的,但他收下了班主任的这本书,后来打开看,扉页签着班主任的名字,还有一串电话号码和邮箱地址。
格瑞不习惯主动和人联络,但他依然保存了电话号码和邮箱地址,逢节日发个简短的问候,老先生收到,也简短地回一句。
“我想你的老师很喜欢你。”金去书架前,又把那本书拿了下来,他翻着那本书,一边看一边这么说。
“为什么?”
“他给你留了联系方式,而他和你之间没什么利益关系。”
格瑞没有否认:“他是个很好的老师。”
“那真好。”金说,他本可以用快得多的速度记录整本书,但他很有耐心地一页一页翻,“你知道吗格瑞,其实你小时候的长相和你现在比起来,有一点变化。”
“变化?”
“我扫描过你的面部,然后合成了一个你十二岁左右的影像,可是刚才我看到照片,发现仍然是有差异的。人类不但不会按照设定好的程序行动,也不会按照设定好的程序长大,这真的很奇妙,我根本无法想象。”
金又翻了一页书,睁大了眼睛:“看!我也没想到你居然会在书上做笔记。”
“……我写了什么?”格瑞是真的忘了。
“‘没有什么真正不可失去’。”
格瑞试图去回想他写这句话的理由,但他实在想不起来,这显然是一件小事,写完就忘,多年之后,在记忆中连朵小水花也没留下。
“自然而然的遗忘是什么感觉呢,格瑞。”金感慨似的自言自语。
“…… ……”格瑞却很认真地想了想,“有时候你做了某件事,或者冒出某个念头,可你不知道那是为什么,那个‘为什么’就是遗忘。”
金看起来愣了一会儿,额角的指示灯红了一下又变蓝,然后金合上书,忽然缩着脖子笑起来,他看上去就像突然被戳了奇怪笑点的中学生。
那本书被金放回了书架上原来的位置。
“我喜欢人类这种不可测算的地方,所以有的时候,我会产生一些奇怪的假设。”
“比如?”
金走到沙发旁,直接在沙发扶手上坐下了:“比如说,如果我是人类,那我大概就会轻而易举地搞懂很多事情。”
格瑞抬起头,果不其然,再次对上了金看进他眼里的视线。
“你瞧格瑞,我能比你们谁都快地扫描资料并分析,也能随时计算你们记都记不住的庞大数字,但我却很难弄明白你那些问题——你为什么生气,你为什么那么反感我的机体损毁。”
那个表情竟然称得上有些落寞。
“我很想得出答案,却总是得不出,你们常说我和人类几乎没什么不同了,可我专门开了一个程序去处理这些问题,那个程序一刻不停地运转着,它一直在告诉我,我和你截然不同。”
金的手随意地挥了一下。
那像是在祈求被另一只手握住。
“实际上……”
格瑞下意识地抬起了一只手,刚想说些什么,却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震动。
金已经从沙发扶手上弹起来,拽着他就向外跑:“快跑!”
……
…… ……
是地震。
格瑞仰面躺着,在一个狭小的区域动弹不得,这里很暗,但并不是没有光透进来,俯身在他面前,为他撑起了一小片安全区的金,正发出某种程序运转的嗡嗡声。
这声音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金身上那套仿生人特有的制服已经被砸得破破烂烂,甚至他连仿生皮肤都没能维持住,格瑞想起了曾在楼下见到的——银白色的残破的躯体,冰冷,无机质。金此刻也是如此,他像是那种展示在博物馆里的原始仿生人,或者说,就是机器人。时至今日,不会有仿生人在人类面前抹去仿生皮肤,这种银白色的模样,只有垃圾场才见得到。
那张银白色的脸僵硬极了,做不出任何表情,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一板一眼。
“救援很快就会到来,预计两小时之内,您就可以获救。”
那毫无起伏的声音这么说,金的嘴巴一开一合,面无表情。
“自检汇报:仿生皮肤系统损坏,语音拟真系统损坏,情感模拟系统损坏,均可修复。资料部分损毁,均已备份。”
说完这些话,金就不再发出声音,他没有动,因此他用那张无表情的、银白色的脸和格瑞对视着。
可能只是过了一小会儿,因为黑暗中的时间格外漫长。
“要多久可以修好?”格瑞问。
得益于金的保护,他完全没有受伤,只是被倒塌的屋子埋起来了,但正如金所说,救援不会来得太慢。
“系统修复需要三个工作日,资料恢复同步。”
“……好。”
“微表情识别显示,您在难过。请不要这样,您不会遭受任何损失。”
金不再有眨眼这样的动作,因此,那双微微泛着荧光的眼睛,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不知为什么,格瑞一时间有些无法和这双眼睛对视,因此他微微偏头,移开了目光。
“金。”
“GK99-1126听候您的指令。”
“我叫你,金。”
“GK99-1126听候您的……”
“金!”
像是要对抗什么可怖的幽灵一样,格瑞提高了声音,打断了对方的话。他的心跳一时快得惊人,脊背布满冷汗,一种恐惧席卷了他,如同他看着那顶帽子掉下去,如同那时手里骤然一轻的重量。
仿生人额角的LED灯突然变红了,那只有一瞬间,像是黑暗中眼花的错觉。
“别……这样……”
一阵同样平板,却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格……瑞,别,难过……”
“我……和你,截然不同……”
金的嘴巴一开一合。
“但是……”
格瑞屏住了呼吸。
“还没……想出答案,所以,额外产生的代码……不能丢。”
那是一张在微弱荧光的照映下,显得甚至有些可怖的金属脸庞。
毫无表情,毫无生气。
格瑞抬起了一只手,他在一片暗色中,轻轻碰触了那张脸。
“金,我现在告诉你的事情,你能记住吗?”他轻声问。
“可以,请说。”
他的手很凉,那张脸比他的手还要冷得多。
最像人类的仿生人,最不像人类,却也因此无比地接近了人类。
“听好,那些额外产生的代码,人类一般将类似的东西称之为感情。”
“你是仿生人,我从没搞错这一点,也不会要求你成为人类。”
“所以,你可以自己为那些代码想一个名字。”
“想好了,就告诉我。”
他听到轻微的确认音,那是金记录结束的表示。
“好的,请原谅我,无法立刻给您答案。”
格瑞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
连他自己都清楚,这是他第一次对着金自然流露出笑容,没想过去掩饰,也没想过去逃避。
“格瑞……笑了。”
他听到这样的声音。
***
“起来。”
“可是我很好奇,格瑞。”金以一种十分规矩的姿势躺在床上,双手交叠置于腹部,“躺着睡觉,然后获得休息放松是什么感觉。”
“另外找个地方去躺着,我没地方睡了。”
如果这是个双人床也就算了,这是个货真价实的单身汉的床,绝对躺不下两个人。不管怎么说,地震之后的临时宿舍都相当狭窄。
“喔,可你白天不睡觉,不是吗?”金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 ……”
格瑞只能眼看着这位根本不需要睡眠的仿生人像模像样闭上眼睛,而他确实毫无办法,各个角度来说,他都没什么办法。
“对了,格瑞。”
格瑞不想理金。
“别不理我,这次是正事,刚才我的一个程序得出结论了,我想你应该想知道这个结论。”
格瑞给了金一个“快点说”的眼神。
“那些代码。”
金笑起来。
“我决定叫它们‘真实’。”
——END——
小小的彩蛋(?)
这篇的标题其实是取自《love story》的歌词
那一整句的歌词是:
This love is difficult, but it's real.
【凹凸世界/瑞金】But it is REAL(上)【底特律paro】
*后篇指路→ (中)
这篇其实是一个很早很早就想写的paro
我年前心情非常不好的那段时间,靠着写这篇,断断续续的心情也恢复了很多
原本是想如果能一口气写完,发一整篇出来给大家就好了,不过最后还是选择了分段的形式,好在这篇并不长,↑你看我用的是(上)而不是数字就知道了……
(其实是发出来想靠这样的方式督促自己写完哈哈哈)
也……就……怎么说呢
笔和纸总是在的,总会有的,每个人都是如此
*游戏《底特律:变人》paro
*未玩过游戏不影响观看,就一点,仿生人额角的指示灯,在运行流畅时是蓝色,中度繁忙为黄色,高速运转极速处理时为红色
*他们属于一切热爱...
*后篇指路→ (中)
这篇其实是一个很早很早就想写的paro
我年前心情非常不好的那段时间,靠着写这篇,断断续续的心情也恢复了很多
原本是想如果能一口气写完,发一整篇出来给大家就好了,不过最后还是选择了分段的形式,好在这篇并不长,↑你看我用的是(上)而不是数字就知道了……
(其实是发出来想靠这样的方式督促自己写完哈哈哈)
也……就……怎么说呢
笔和纸总是在的,总会有的,每个人都是如此
*游戏《底特律:变人》paro
*未玩过游戏不影响观看,就一点,仿生人额角的指示灯,在运行流畅时是蓝色,中度繁忙为黄色,高速运转极速处理时为红色
*他们属于一切热爱
***
格瑞从来没觉得顶楼的风这么大过。
他正趴在顶楼上,准确来说,是顶楼天台的边缘。他的一只手拼了命地扒紧边缘围起来的一圈矮砖,即使隔着手套,他的指甲也可能因为用力而劈开了一点儿——或很多,但现在不是在乎这个的时候——他垂下去的另一条手臂拽紧了一个人,那个人显然分量不轻,因为格瑞的小半个身子都被拽得探出边缘,摇摇欲坠得让人尖叫。
格瑞的余光瞥见他的帽子掉了下去,没有什么优美的弧度或者打着旋儿的翻转,就是那么直接地——以令人惊叹的速度消失在视线里,而这一瞬间他觉得顶楼天台的风真的太大了,尤其是直接刮在脸上的时候。
“别乱晃。”格瑞眯起了眼睛,风吹得他的眼睛有点睁不开,但现在可不是闭上眼睛的好时候,他努力向下看,盯着那张悬挂在十几楼高空也丝毫无惧的脸,“另一只手也抓住我,我把你拉上来。”
格瑞从不喊那些“我一定会救你!”的口号,他说要把对方拉上来,就说明他能把对方拉上来,只要对方听他的话,不乱晃,并且提供另一只手的帮助。
被解救的小女孩在背后嚎啕大哭,几个女人正在安抚她,绑架犯被制服了,一些人押着他准备下楼,没人在意那个为了解救人质摔出天台的仿生人。
而那个仿生人自己看起来也不在意,他不受顶楼大风的影响,虽然金发被吹得乱七八糟,但他的神情很镇定,那双蓝眼睛也是。
“我已经备份好资料了,别担心。”仿生人忽然说。
“另一只手。”格瑞重复提醒,“快一点,金。”
他探出去拽住金的那只手突然一轻。
格瑞手里只剩下一只仿生人的机械手,手腕的衔接部分精准地断开了,显然是仿生人有意为之,这时候金发蓝眼的仿生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仿生人,他面容平静,淡漠地坠落下去,比那顶帽子还要安静。
格瑞的心脏被拉紧了,那颗器官愚蠢地试图减缓金下坠的速度。
然后速度归零,心脏也恢复了平静。
***
“嗨格瑞!”
格瑞的肩膀被猛拍了一下,力道相当熟悉,前一天早上他的肩膀也是这么被人猛拍的。
前一天这么做的家伙已经在大楼底下碎了个彻底,格瑞那时候下去,刚好看见工作人员清扫碎了一地的零部件,由于停止运转,仿生皮肤和毛发的系统都关闭了,格瑞只能看见一段一段银白色的残骸,以及一些不规则断面中支棱出来的电线。或许刚刚断裂的时候,那些电线还滋滋地冒过一些火花,但现在它们都老实又安静地躺在地上,那些碎部件和那些电线,还有一套被划得破破烂烂的制服,其中一条袖子里的胳膊缺了只手,这只银白色冷冰冰的手就在格瑞手里,不久前还带着逼真的体温和弹性。
他把那只手交给工作人员,在不远处的地上看到了他完好无损的帽子。他把帽子捡起来,发现那上面甚至没有多少灰尘,只是有几粒碎掉的银色小块,大概是坠落现场崩溅过来的。格瑞抖掉了那些银色小块,戴上帽子,像每一个完成任务的警员一样转身离开。
而第二天早上,现在,此刻,那个金发蓝眼的仿生人冲着他咧嘴笑:“早!”
仿生人整洁笔挺的制服上绣着一串字母:GK99-1126。格瑞记得这串数字,前一个制服上绣着GK99-1125的家伙告诉他,这是他们的编号,前面的GK99代表最新协助型号,后面的数字代表同一型号的不同机体。
“从1000开始计算的!所以你不用紧张,到现在也就损坏过一百来个机体,这样的机体没有一千也有九百,绝对够换啦!”
格瑞记性很好,但他不认为自己会花时间记住这种话,可能就像那些莫名其妙的记忆碎片——某天早上的风、咖啡馆的音乐之类的——一样,恰好烙在脑子里,就记住了。
他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仿生人,看上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事实上也是如此。
仿生人眨了眨眼睛,似乎不解于自己搭档的沉默:“格瑞?”
“…… ……”
仿生人额角的指示灯跳到橙黄色,又从橙黄色跳成红色,然后“唰”地一下,又回到了代表流畅运转的亮蓝色。
“啊!我知道了……格瑞你是不是还不太习惯?”仿生人绕到格瑞正面去,胳膊搭在格瑞办公位旁的隔离板上,“别这样,我还是我,所有的资料都有备份,甚至在掉下去之前,我还最后做了个数据更新呢!所以现在这个我,和昨天那个我毫无区别,最多就是换了台机体,我保证这些机体的性能都一样好!”
他把两只手举过头顶,希望这种有点儿滑稽的姿势能逗笑他的搭档,虽然过往的资料告诉他这是徒劳的,但过往的资料也告诉他这么做总是比较好的。
果然,他的搭档没有笑,还稍微皱了皱眉,显然对他在办公室这么做的举动表示不满。
仿生人讪讪地放下手,耸了耸肩,继续试图安慰他的搭档:“好啦,昨天我掉下去也不是你的责任,你不用为此自责。”
“我没有为此自责。”出乎仿生人预料的,格瑞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也是出乎预料的平静,“昨天我可以把你拉回顶楼,掉下去是你自找的。”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仿生人奇怪地问,“既然你没有对此自责的话,那就不应该对我态度奇怪啊,像以前那样相处就好了。”
“我在适应。”
“不用特意适应,我都和你说了,我就是我,只是换了个机体而已,你就当成我换了套衣服来上班呗。”
格瑞垂下眼睛,食指轻轻地敲着桌面,他在思考,但这次思考不长,他只敲了两下就抬起了视线。
“如果是昨天的话,你会在拍完我的肩膀之后,顺便问我早饭吃了什么。”
“哎?可是……”
仿生人想说,那种事情扫一眼格瑞的办公桌面就知道了,老样子的打包美式咖啡加一块火腿三明治,街角咖啡馆雷打不动的早餐时间特惠,但格瑞没理他,继续说了下去:“而且,不会当着我的面用数据分析我。”
“啊?”
“你觉得我自责,是因为过去做出相同反应的人大多数感到自责——我推测。”
仿生人点了点头。
“所以你用这些来推定我,但我一直在告诉你,不要试图量化分析任何人。”
“…… ……”
“你记得,但你这么做,而你昨天不会这么做,这就是区别。”
格瑞的语气很淡,这么说的时候,他看了仿生人一眼,或者说瞟了一眼。不知为什么,那一瞬间的视线让仿生人觉得不适应,他明知道格瑞在看他,但某处忽然跳出了一个否定的结论,像一串打印字符当中突兀的手写体。
——他没有在看你。 那串手写体这样写。
可很快,格瑞的视线就真的落在他身上了,好像之前那串突兀的手写体只是某个bug(他想那一定是个bug)。格瑞从桌子另一端拿出一叠资料夹,直接甩到了仿生人怀里:“现在,把昨天的整理工作做完,午休前我要看到结果,金。”
***
“你该多吃点蔬菜,那边就有蔬菜沙拉,买一份就能让你午饭的营养摄入均衡很多,你得注意身体健康才能保证工作效率!”
“卖完了。”格瑞头也不抬。
“格瑞,我是从那边走过来的。”金挑了挑眉毛,额角的指示灯闪了一下,“架子上还剩下很多。”
“嗯。”这次格瑞连敷衍都懒得了,直接把一大块汉堡肉塞进嘴里,用行动表示话题结束。
然后他眼皮子底下就被推过来一份蔬菜沙拉,还是已经打开了餐盒的那种,从里到外都是健康得没救了的绿色,深绿浅绿还点缀着一些紫甘蓝和小番茄。配盒的沙拉酱可能、不,是肯定已经被金扔掉了,他反对在吃沙拉的时候拌沙拉酱,声称那是种自欺欺人的行为。
格瑞慢条斯理地咀嚼完了那块汉堡肉——既不多汁也不鲜美,但口感肥厚,散发着着充足的廉价香料气息——一言不发地伸出叉子,叉了一片生菜叶,卷了卷,送到嘴里继续咀嚼。
在轻微的咔嚓声中,金满意地点了点头:“所以只要推给你你也会吃的嘛!”
已经被推到眼皮子底下的东西,还拆了封,不吃就是浪费。何况格瑞并不是讨厌吃蔬菜,他只是不会主动去买,不喜欢到讨厌之间的距离是存在的,虽然不远。
这和只要推过来就会吃有本质区别,但格瑞懒得解释,他吃饭的时候总是比其他时候更加懒得说话,嘴巴只有一张,用来吃饭的时候还要说话,这是某些健谈外向的人才有的特技,格瑞自认没有。
如果金是人类的话——格瑞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他先是想到,金是人类的话,一定会边吃饭边说话,那午休时间就会很吵。
然后他意识到,如果金真的是人类,那么可能金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相同的外表,相同的举动,甚至相同的小动作,精确到分毫不差的微表情——明知道来那自某些他永远不会搞懂的复杂程序,一串数字,一些代码,可依然该死的具有迷惑性。格瑞反思着,同时吃进了一些又苦又涩的紫甘蓝,他觉得他做了件蠢事,用人类的标准去衡量一个仿生人,也或者反过来了,用仿生人的标准去假设了一个人类。
如果金真的是人类,那么他就不会让自己那么轻易地从顶楼掉下去,求生欲会让他配合格瑞的指示,那么最后,格瑞当然能够把他拉上来,只有那顶帽子会来一场有惊无险的自由落体。
“嗯……格瑞。”坐在他对面的金坐不住了,显然不太喜欢这种安静,“我们聊聊?”
“吃完饭再说。”
“好吧,真无聊。”金有点儿不满,“呼——”地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最先进的协助型号会内置这种动作程序。
格瑞不会刻意加快进食的速度,但职业使然,他吃饭的速度从来不会太慢,他吃完整个汉堡肉套餐加一份蔬菜沙拉的时候,午休时间还剩下很多,足够他在自己的位子上舒服地打个盹。
但金在,他也答应了和金“聊聊”,这个中午注定不能睡一觉了。
金绕到警局外面的小院子里,在花坛旁边的一圈砖石上一屁股坐下了,虽然徒有其名的花坛里只有一丛一丛茂密的杂草而已,但金很喜欢这里,昨天之前也喜欢,显然这个喜好保留到了现在。
“坐吧格瑞,这的太阳真好!”
格瑞在旁边坐下了,他无端地觉得这时候该来杯茶,超市批发袋泡的那种就行,至少能让他手里拿点东西,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两只手空搭着。但往常他不会在意这些事,谁会在和自己相熟的搭档待在一块儿时还在意那么多呢?
他们无声地一起坐了一会儿,准确地说,是格瑞在等金开口。提出聊聊的是金,理所当然开启话题的义务也在金身上,尽管格瑞不是没有想说的话,但他也很确信自己不会说。
“格瑞,我得问你一件事。”
“什么?”
“你是在生气吗?”
格瑞转头看了金一眼,对方马上举起两只手(又是这个习惯性的姿势),满眼真诚:“我发誓我这次没有分析你,我都把那个大数据库暂时屏蔽了呢!所以我只是……嗯,我是和你说,我感觉你可能在生气,还是和你说,根据你以往的行为来看,有生气的可能性……这两种说法哪个你觉得更好一点?”
“都无所谓。”格瑞觉得自己想叹气,类似的情绪在一个多月前也经常出现,“我知道意思。”
“嗯,那你生气了吗?”
“不至于。”
“好吧。”金抓抓头发,“我觉得我该和你解释一下昨天的事情,虽然按理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有解释的必要,但我想,格瑞你可能需要我的解释?”
“…… ……”
这种沉默就代表着默认,金很熟悉了,所以他立刻说了下去:“格瑞,我明白昨天你想把我拉回去,而且你确实有七成左右的概率成功把我拉回去……”
“不是七成,如果你听我的指示,你就会被拉回去。”
格瑞很少做没把握的事情,部分原因可能是他始终能够保持冷静,有些时候同事们会开玩笑,说他比金更像是一个机器。这些话格瑞从不当回事,但金会很认真地反驳说,不对,格瑞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
“好吧,那是格瑞你觉得。但我永远不能规避那些可能性,哪怕再微小,我也不能靠着所谓的‘意志’去克服,因为我没有人类的那种‘意志’。”金仰起了头,他不需要担心直视太阳对眼睛的伤害,所以他按照自己的喜好注视着那个金灿灿的圆球,“所以,还有三成的可能性,你会因为试图救我,反而陷入坠楼的危险。”
格瑞认为没有,但他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和金争论,所有关于概率和数据的争论都不会有结果的——至少在和金对话的时候是这样。
“我不能让你陷入坠楼的危险,但我确实没办法自己爬回去,我只是智能协助型,不是高空作业型。”金开玩笑似的晃了晃自己的手,“这没办法变成吸盘。”
格瑞沉默地听着,尽管他大概知道金要说什么了。
“为了不影响今天的工作衔接,我赶紧备份了所有的资料。不过其实那些资料日常都会备份啦,但我想多一次总是好的,有备无患嘛……我掉下去,你就不会有危险,可当时我没办法说服你松手,拖延时间又会让危险的可能性增大,因为你的力量也在消耗,所以……”
“…… ……”格瑞张了张嘴,他想说“好了”“知道了”诸如此类的话来打断金的话,但他最终没有说。
“……我就断开了那只手,那是最快的方法。对了,我当时有想过的,事后要找你解释,虽然我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我要那么想。”
金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似于困惑的神情,作为一个仿生人,他的表情比格瑞要丰富多变多了,这也是GK99型号被誉为“最接近人类”的原因之一。他实在是,至少看起来,太情绪丰富了。
“可能这和那些没办法备份的资料有关吧。”金嘀咕着。
“什么没办法备份的?”
“嗯……我知道这听起来挺不完善的。”金笑了笑,他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是这样,每次换一台机体,我能备份的资料只能无限趋近于100%,但总也达不到……有那么一点儿东西总是备份不了,不过绝对不影响工作!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我猜可能一台机体运转久了,就会积累一些额外的代码之类的,啊,对了,比如你说昨天我会问你早饭吃什么,就类似这样的。”
格瑞瞟了一眼金,又收回视线,他的手指捻着一片叶子,“任何事都会有影响。”
“不会的,我保证不会,之前我们一起办过的案子还有整理的资料我全都记得,你擅长不擅长的事情我也都记得,还有你其实喜欢老一点的荷包蛋和培根!”
格瑞松开手,那片叶子掉到花坛的土壤上,叶片被他两根手指的指腹揉得有点发皱了,他的手指尖染上了一点儿绿色,可能还有一些草叶的味道。
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和金说一些事,有些事——他确信——他是想告诉金的,但如果不被提问,他就很难主动说起。
但金有可能问出来吗?在这一天之前,格瑞或许从没怀疑过这件事。
“格瑞,你怎么了?”
格瑞无法回答“没什么”,所以他什么都没说。
“我……前一台机体损毁了,这件事,对你有影响?”金尝试着猜测,现在他只能依靠格瑞的现场反应,和之前备份下来关于格瑞的一切资料,尽他所能。
他的确屏蔽了那个浩大的数据库,那里面储存着过往他曾搭档过的十几位人类的资料,当然还有更多的,在他正式出厂之前就被输入的大数据。
事实上,如果他没有屏蔽那个数据库,他就不会问出这句话,因为他会直接得出“没有影响”的结论。不过显然,格瑞不喜欢他使用那个数据库(尽管那很便利),而他永远以当前人类搭档的生命和意愿为优先。
这就是GK99,最佳智能协助型号。
有些事金没有告诉格瑞,那就是,当他不使用数据库去量化分析时,仅仅依靠现场状况实时得出结论并收获反馈——这个过程让他感到轻松,字面意思的,他感觉自己的运算程序都跑得轻快多了,甚至一定程度上,他生成了这种运行模式的喜好倾向。
虽然换了台机体之后,这种喜好倾向被削弱了一些。
话问出去,格瑞立刻就回答了:“是。”
——有什么影响?
——为什么有影响?
两个问题在金的发声结构处狭路相逢,并险些打架,因为金居然没能区分出这两个问题的优先程度,为了节省时间,他不得不取了个随机数:“为什么有影响?”
格瑞轻轻抿了一下嘴唇,金捕捉到了这个动作——当然,作为最好的智能协助型号,对搭档全方位的关注和数据采集是基本功——他马上对照出来,这个动作意味着格瑞有些要说的东西,并且可能有点儿长。
“金,我和你搭档了好几个月,在工作中你遭遇了危险,我想救回我的搭档,也认为我救得回来,而你擅自为了保全我选择损毁你的机体。你的想法我听了,我不能说你的想法不合理,所以我没有立场、也不是在指责你。你问我生气了没有,我说不至于也是实话,我不至于生气,但你昨天的行为确实给我造成了影响。”
格瑞平静地这么说,他有一种压力正在被缓缓抒发的感觉,不能说骤然轻松,却也不像之前那样,胸口堵了条湿毛巾一样让人不适。
“你问我为什么,我回答不了,我只能告诉你,你那么做,的确影响到我了,本可以救你的情况下你……”格瑞皱了一下眉头,他没什么精确的措辞,“……摔下去,这并不让人觉得好受,我不会因为你保全我的性命而感激你,如果我真的因为你坠楼,我也不会怪你。”
这段话很长,格瑞很少一次说这么长的话,他工作的时候语速总是很快,可这次他说得很慢,好像每个字都被咀嚼过。
“人类会这样吗?还是只有你会这样呢,格瑞?”过了一会儿,金问,他额角的灯少见地持续闪烁着红色。
“其他人不知道,我只说我自己的事情。”
“我把数据库屏蔽了,所以我现在没办法调取其他人的资料。”金摇了摇头,他额角的灯还是红色的,“但我完全可以推测。毕竟,我的运行模式虽然会受到后天影响,但基础一定是先天输入的数据,以及在之前积累下来的资料。我敢肯定,九成的可能性,绝大多数人类都不会因为我的机体损毁受到什么影响,因为常规的运行模式告诉我,我那么做是五星级正确的。”
“擅自损毁机体?”格瑞问,他无可奈何地发现他的语调里竟然带着一点儿讽刺。
“这只是其中一种方式。”金耸耸肩膀,他的表情变得淡漠起来,又露出了那种非常“仿生人”的脸,可即使如此,他说话的语气还带着一丝轻快,“正确的做法是,一切以人类搭档的生命安全为优先,其次以现场其他人类的生命安全为优先,不必考虑机体保全状况。”
“…… ……”
“格瑞,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我是个仿生人。”金侧过头,点了点额角的指示灯,“我根本没有生命,所以我当然也没有死亡。连搭档的安全都保证不了,那我的失误就太严重啦。”
“是吗。”格瑞应了一声,不知为何,他忽然有点不想开口,他想叹一口气,但他最终没有。
“你为什么又难过起来了,格瑞?”他听到他金发蓝眼的搭档担心地询问他,“我说错了什么吗?我刚才和你说那些,是希望能让你好受一点的。”
“…… ……”这下是真的说都懒得说什么了。
“我的意思是……”显然,即时处理系统受到了格瑞的情绪反馈,而金正在努力作出补救,“我是说,我想和你说我没有生命,所以我根本没有死!你不要觉得我好像死了一次似的为我难过,坠毁之前我关闭了痛觉模拟系统,所以我也一点儿都没感觉到疼!”
“…… ……”
“呃……呃,然后,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保证你的生命安全啊。你想,我还有那么多机体,你可只有一个!你要是出什么事故的话,又不像我一样容易修……”
金在拼命解释着什么的时候,总会配合很多的肢体动作,格瑞不知道这是他后天养成的行为模式还是出厂设置,但他必须承认,这很管用,起码让他不得不正面回应一下金。
否则太吵了,也太碍事了。
“保证生命安全就行了,是吗。”
“啊,对……最优先的就是这个!格瑞你可不能出事!”
“那你紧张什么?”格瑞反问,他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挺可笑的,不过他想问,那就不会因为觉得可笑而沉默,“我还活着。”
“……呃……”
指示灯来来回回转了好几个颜色。
格瑞耐心地等着,没说话,也没去看金,他看着花坛里一丛不知名植物的叶子,边缘的锯齿看起来挺锋利的。
“我也……不知道?”最后金略带茫然地回答。
格瑞的视线仍然落在那片叶子上,但他突然就忘了自己数到第几个锯齿,可能又过了几秒钟他才想起来自己要呼吸,而因为这几秒的停止呼吸,他的心跳微微快了一点。
金是真的茫然,又不能去数据库参考答案,而且他现在得出了一个(不一定准确的)结论:如果他去数据库翻答案,他的搭档可能真的会生气。
而他不想惹他的搭档生气。有一个程序吐出这样一条行为约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写在那的,反正不是一串新鲜的代码。
“…… ……”
“…… ……”
“想不出来就别想了。”
“我能想出来!”金不服气地顶了一句,“但得给我时间。”
“那随你。”格瑞从花坛边上站起来,“回去吧,午休要结束了。”
***
——tbc——
我和我妈的饭桌对话
我妈:我这么说你不要生气,我没有偏帮任何一方,因为我只是个吃瓜群众,就单纯以我这种完全不混圈的老阿姨角度来看,肖战这次,是真的有挺可怜的地方。
我:但是他也不是无辜的!
我妈:是,我没说他无辜,他和他的粉丝都有傻逼不对的地方。但是我的意思是,他同时也确实有被牵连的地方,这是客观存在的。而这件事情真正的源头,其实是举报这个机制,其实是wall。
我:嗯,是这样的,我们也明白。但现状是,没有任何人具有足以撼动的力量。举报是有问题的,但,也不能因为它有问题,就说那些动用了举报这样的手段去打击创作自由的人无辜,我们只能尽我们所能让他们不要再这么做。
我妈:嗯……对,你说的这...
我妈:我这么说你不要生气,我没有偏帮任何一方,因为我只是个吃瓜群众,就单纯以我这种完全不混圈的老阿姨角度来看,肖战这次,是真的有挺可怜的地方。
我:但是他也不是无辜的!
我妈:是,我没说他无辜,他和他的粉丝都有傻逼不对的地方。但是我的意思是,他同时也确实有被牵连的地方,这是客观存在的。而这件事情真正的源头,其实是举报这个机制,其实是wall。
我:嗯,是这样的,我们也明白。但现状是,没有任何人具有足以撼动的力量。举报是有问题的,但,也不能因为它有问题,就说那些动用了举报这样的手段去打击创作自由的人无辜,我们只能尽我们所能让他们不要再这么做。
我妈:嗯……对,你说的这个是有道理的。
我:其实道理我都懂,如果某一个时刻我情绪很好,很平静,我大概也会冷静地想肖战确实也存在被牵连的部分。但是,在这件事上,我的感情受到极大的伤害,我也和所有受到伤害的人感同身受,所以我现在即使明白道理,我仍然听不得任何人说肖战也有可怜的地方,我确实听不得这句话,因为我会同时想到更可怜的我们,还有那些文字,所以现在,说肖战可怜,这让我情感上非常受伤,我无法完全理智地和你探讨这件事,希望你理解。
我妈;哦,对不起,那我和你道歉,你有这个感受是应该的,你生气也是应该的,你应当表达。但你要相信我,我活了这么多年,不会被卖惨洗白这种小手段蒙蔽,肖战不无辜,但他的确有被牵连的倒霉之处,从这一点来说,其实他倒霉,正好证明你们的举动是有效的。
我:我们吃点什么吧。
我妈:放心,咱家没有蒙牛,都是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