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晏主】陈叔你为什么要唱过火
*无良段子。3.1k。
*毋庸置疑的男少东家。
001.
怎么忍心怪你犯了错,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
这是陈子奚听到江晏说少东家跟他表白的第一反应。他唱出来了,然后就被江晏瞪了一眼。如果不是因为江晏在开车,他大概会被江晏直接踢下去。
陈子奚摸摸鼻子,又问他打算怎么办。
江晏眉头皱得死紧,说先让少东家一个人冷静一会。
陈子奚咂嘴,想:让你更寂寞,才会陷入感情漩涡。
他这会没敢唱出来。
后座田英听完江晏这桩人到中年突如其来的桃花运,依然抱着胳膊闭目养神,显然是不打算参与。
他们这一伙儿人就江晏有个孩子,还不是亲生的,几个人也...
*无良段子。3.1k。
*毋庸置疑的男少东家。
001.
怎么忍心怪你犯了错,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
这是陈子奚听到江晏说少东家跟他表白的第一反应。他唱出来了,然后就被江晏瞪了一眼。如果不是因为江晏在开车,他大概会被江晏直接踢下去。
陈子奚摸摸鼻子,又问他打算怎么办。
江晏眉头皱得死紧,说先让少东家一个人冷静一会。
陈子奚咂嘴,想:让你更寂寞,才会陷入感情漩涡。
他这会没敢唱出来。
后座田英听完江晏这桩人到中年突如其来的桃花运,依然抱着胳膊闭目养神,显然是不打算参与。
他们这一伙儿人就江晏有个孩子,还不是亲生的,几个人也算是共享儿子了,眼睁睁看着少东家长大,但到底不是亲儿子,听到少东家跟江晏表白,满脑子都是怎么火上浇油,半点雪中送炭的想法都没有。
陈子奚笑嘻嘻地讲:没事,兄弟陪你。咱们晚上先让田英请个客吃饭,然后再去唱个K,怎么样?
江晏其实不太想去,但他现在更不想回家,瞥了陈子奚一眼,没说话,方向盘一打直接往樊楼去了。
田英在后面冷哼一声,显然是很不爽。
哦,对,陈子奚又问,贺然呢?你看他不爽,终于给他埋尸了?
江晏说没有,贺然一听少东家要跟他在一块,巴巴地劝少东家去了。
他想到贺然那副毛骨悚然的神态还要抖两下,接着说贺然也疯了,马不停蹄地带着江晏小时候光头的丑照费尽少东家屋里,开始跟少东家讲江晏这个人有多么多么道德败坏。
江晏还在屋里抽烟,听到贺然说他高中三个月不洗澡、抢自己和陈子奚的饭害得两个人上体育课都饿晕了。
“……”
江晏一时间有些难以取舍,不知道是先去辟谣还是先让少东家死心。
三个月不洗澡是陈子奚造的遥,抢饭吃是真的。江晏当年饿死鬼投胎,一个人能吃三个人的量,贺然可怜巴巴地没胃口,陈子奚更是节食减肥,最后全都喂给了他这个垃圾桶。
然后贺然上体育课就低血糖晕了,陈子奚眼珠子一转寻思还有这种好事,也装晕了。
听贺然一口气讲完江晏干的十八件坏事,少东家捧着脸(其实是被江晏防守的时候扇了一巴掌,热热的摸起来有点舒服),他继续很恋爱脑地说:哇,那江叔好有男子气概耶。
贺然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外面江晏也没好到哪去,忍无可忍地推开门,大声说他没有三个月不洗澡!
贺然冷笑两声问他大学的时候怎么身上天天有股味。
江晏说那是少东家天天小狗似的往他身上撒尿,他根本拦不住。
三个人一时无言片刻。
江晏看见少东家红红的小脸就想叹气,也许是人到中年心力交瘁,尽管这主要原因是少东家臭不要脸地喷了陌生香水撅着嘴要来亲沉睡中的江晏,结果江晏身体动作大于思考,扇完了才睁开眼看见少东家痛得眼泪汪汪。
江晏想了想,先说对不起,又问他嘴怎么有点肿。
少东家一抹嘴,抹了一手口红。
是红线撺掇他涂的,两个人把嘴周都涂满了,乍一看好像两根香肠。
江晏起身,一边去给他找冰块冰敷,一边让少东家先对着镜子自己把嘴跟脸擦干净,少东家老老实实地应声,还不忘接着跟江晏表白。
江晏说你才十七岁,你懂得什么叫喜欢吗?
少东家说我当然懂!
他急了,差点从板凳上跳起来,眼巴巴地看着在冰箱里翻冰块的江晏。江晏还是没什么感情地瞥他一眼,说两个人先冷静冷静。
少东家的少男心真的被伤到了。
以至于江晏走后,他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只有鼻涕,因为他感冒了)地跟贺然哭诉,说江晏爱情骗子。
江晏小时候连他撒尿都不嫌弃,还帮他换纸尿裤,为了他洗手作羹汤,周六还给他开家长会,连少东家六一表演节目脑袋上那个红点都是江晏亲手点的。
贺然说王清对江晏也这样。
少东家崩溃了。
贺然现在一边想少东家到底是从谁身上传来的恋爱脑,一边想江晏有点像鬼火黄毛,还是睡完就不负责的那种。那这种事怎么能怪少东家?他还只是个孩子,要怪就怪江晏。
江晏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陈子奚立刻说:没有小宝在你身边,你都受凉了。
江晏:。。。
其实他为数不多的几次感冒基本上都是因为少东家引起的。少东家感冒了要黏黏糊糊地跟他搂着睡,还要亲亲脸,江晏于是被传染了。少东家坐水盆里洗澡要玩水,江晏被泼了一身,在少东家小心翼翼的神色里,他继续镇定地给这熊孩子把澡洗完,衣服没来得及换,于是又感冒了。
但是少东家是个好孩子,江晏生病了他就趴在床前,脑袋压在两只手背上看江晏闭着眼昏昏沉沉。陈子奚本来想带他出去玩会,但他摇摇头,说要守着江叔。陈子奚一脸慈爱地笑。
唉……唉!
江晏想到小时候的少东家,又想到现在这个,只觉得一阵头痛。
KTV的包间里只有陈子奚一个人鬼哭狼嚎,田英继续苦大仇深,江晏毫无心思,抱着酒瓶吹。
陈子奚唱完了,拍拍他的肩说兄弟,我给你点了首歌。
江晏一看,又是过火。
这次他终于空出手来揍陈子奚了。
陈子奚说你不唱就不唱我唱也行哎哎哎但是别踹我啊——怎么忍心怪你犯了错,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
江晏醉醺醺地摇摇头,说不对。
陈子奚捧哏:怎么着?
江晏说怪我管他太严。
陈子奚问:那你真不忍心怪他犯错了?
江晏没说话。
陈子奚人到中年也是潮流的叔,每天花枝招展地上下班,非常能懂少东家这种小男孩,跟江晏说:其实你俩也挺合适的。
江晏立刻说:合适什么?我比他大了十九岁。三岁一代沟,我和小宝代沟都能比太平洋宽了。
陈子奚说你俩能有啥代沟,小宝一张嘴你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你一皱眉头他就知道该撒丫子跑了。
江晏说这不一样。
陈子奚挥挥手:你无非就是觉得,你跟他亲爹一样,他和你儿子一样,你过不去心里那关。
江晏觉得这句挺有道理,好像找不到反驳的点。
陈子奚接着问他以后有没有结婚的想法。
江晏摇头。
陈子奚说那你跟给少东家守寡有什么区别?
少东家没死,江晏面无表情地说,我也不是寡妇。
陈子奚敷衍他:行行行,但你这跟和少东家在一起了还有什么区别?
江晏迟疑着说他以后也许会遇到更适合他的人。
陈子奚知道这是江晏动摇了,接着说:多合适?还有谁能比你知道这小孩?
……
江晏好像真的有点被说服了。
趁着他低头思考的时间,陈子奚偷偷看了眼手机。少东家还在门口等他的消息,跟条流浪小狗似的。
这时候,江晏忽然起身说他要上厕所。
陈子奚:哎哎哎别去——
江晏一打开门,看见少东家缩成一小团蹲在地上看手机屏保,是他俩的合照。贺然就站在他旁边,看见江晏就想翻白眼。陈子奚跟在他屁股后面,这时候隔壁包间传来一阵音乐声:你的四周美女有那么多。
少东家萌萌地看向江晏:江叔。
江晏不应声,问他怎么到这儿来了,又问他有没有吃感冒药。
少东家索性一把抱住江晏小腿开始卖惨:我没有哇哇哇你一走就是一天,我为了等你连饭都没吃哇哇哇哇哇我好饿啊我有点想吃糖醋鱼红烧排骨蚂蚁上树呜呜呜呜呜江叔——
江晏忍无可忍地把他从腿上掰下来,看见少东家脸上一点眼泪没有。
少东家和他面面相觑,嘿嘿笑了两声。
江晏是真的拿这条坏狗没办法了。
最后在隔壁包间“今天你要嫁给我”的音乐声里,跟少东家手牵手地去吃夜宵了。
陈子奚看贺然一眼,露出一个微笑:你可以来接着唱。
贺然点了一首精忠报国。
陈子奚接着唱他刚才没唱完的那首过火:既然爱难分是非,就别逃避勇敢面对,给了他的心,你是否能够要得回。
江晏看着埋头嗦面的少东家想,完蛋了。
他这辈子真的要被这孩子缠上了。
少东家浑然不觉,还在想怎么继续攻略江晏,想他的真心要怎么送出去。灯照在两个人身上,一转眼,他居然已经有江晏的下巴那么高了,手上带着褪色的长命缕,垂着眼,脸是这样年轻而俊俏。
而江晏、江晏的身量早定型在十多年前,五官尽是沉淀下来的成熟和凌厉。
两个人为彼此花光了童年和青春,也许还要交缠着走下去。直到多久呢?江晏和少东家不约而同地想,直到自己不能再陪伴他的那天。
。
陈叔说《过火》要VIP,大家能不能扣1助力他充个会员。
那场大火在他身躯里长久肆虐,混杂着浓烈酒香与令人窒息的铁锈味,日复一日地灼烧着他。他似一支即将燃尽的蜡烛,每一日都能感觉到自己正缓缓溶解、坍塌、腐烂。
终于有一天,他听见众人的呼喊,听见鸟啼婉转,嗅到梨花香甜。他下意识伸出手,试图为江五郎挡住那灼人的火势。望着旧友衔来的梨花,释然苦笑,他好像又看见了不羡仙漫山遍野的梨花,那是他再也回不去的故土。
碎碎念:跟群里老师讨论的自毁烧冬瓜,不管表现的有多成熟,十六岁毁家离家,他内心所承受的是难以想象的,所以才有了这张的构思,就是像一根不断燃烧融化的蜡烛,哪怕烧的只剩森森白骨依旧是温柔强大包容的(我好啰嗦
下张预告画赵二和小狗的
那场大火在他身躯里长久肆虐,混杂着浓烈酒香与令人窒息的铁锈味,日复一日地灼烧着他。他似一支即将燃尽的蜡烛,每一日都能感觉到自己正缓缓溶解、坍塌、腐烂。
终于有一天,他听见众人的呼喊,听见鸟啼婉转,嗅到梨花香甜。他下意识伸出手,试图为江五郎挡住那灼人的火势。望着旧友衔来的梨花,释然苦笑,他好像又看见了不羡仙漫山遍野的梨花,那是他再也回不去的故土。
碎碎念:跟群里老师讨论的自毁烧冬瓜,不管表现的有多成熟,十六岁毁家离家,他内心所承受的是难以想象的,所以才有了这张的构思,就是像一根不断燃烧融化的蜡烛,哪怕烧的只剩森森白骨依旧是温柔强大包容的(我好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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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晏X男少东家】朝落暮生生
1.6w正剧向,基于奇遇朝生暮落,万事知雾林异花,六疾哀鸣,药传相思。翟煦cb向。情感描写偏后。第7-9节推荐加木的《飘絮》live版(和gai一起唱的,说唱很帅嗯嗯)以上没问题请。
1
耕犁过的土地鼓起凹凸不平的土包,二十来个松树桩子零散分布其间。奇异的是,每个树桩子上捆扎着一块块黑乎乎的东西,没有被泥土覆盖的部分露出一点雪白。
聆杏村的人们在此种植茯苓,用的是太医署发明的“引肉法”:在松木墩边挖坑,去松树皮,把茯苓菌块困扎在上面,覆盖泥土,产量会更多。
“乡亲们!松树皮刮干净点!不然要产杂菌的!”
“砍了树刮了皮得马上捆!新砍的树头水多,茯苓容易活!”
张素袖子上沾满土...
1.6w正剧向,基于奇遇朝生暮落,万事知雾林异花,六疾哀鸣,药传相思。翟煦cb向。情感描写偏后。第7-9节推荐加木的《飘絮》live版(和gai一起唱的,说唱很帅嗯嗯)以上没问题请。
1
耕犁过的土地鼓起凹凸不平的土包,二十来个松树桩子零散分布其间。奇异的是,每个树桩子上捆扎着一块块黑乎乎的东西,没有被泥土覆盖的部分露出一点雪白。
聆杏村的人们在此种植茯苓,用的是太医署发明的“引肉法”:在松木墩边挖坑,去松树皮,把茯苓菌块困扎在上面,覆盖泥土,产量会更多。
“乡亲们!松树皮刮干净点!不然要产杂菌的!”
“砍了树刮了皮得马上捆!新砍的树头水多,茯苓容易活!”
张素袖子上沾满土灰,擦一下头上的汗,在这片泥泞中奔走。他也是太医署学生,现在亲力教导村民种植。
然而不过百米外,一排矮墙后,十来双眼睛正齐刷刷地盯着自己。
“真是个好男人。”少东家抹一把不存在的泪,深深感慨,“又治病救人又当农民实业家。我是女人我也要爱上了。”
他身边围着的孩子们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附和:“确实,确实。”
太医署张素心悦聆杏村的翟椿,整个村子几乎都知道。但翟姑娘一直含羞不表态,而张素实在腼腆,不敢轻易表露心意,看得周围人急得很。
少东家打架厉害,见识又广,没用几天就成了村里的孩子王。他实在看不下去这对鸳鸯继续打太极,便叫了几个聪明的孩子,一起盘算着怎么撮合他俩,生米煮成熟饭。
“报告!”一个男孩喘着气跑来,竟然行了个像模像样的礼,“将军!我说张大哥要送椿姨东西,她在来的路上了!”
“很好。”少东家点头,手里一根树枝轻轻敲一下小孩脑袋,朗声道,“本将军现在提拔你做副都尉!”
男孩登时挺起腰杆抬起脑袋,享受其他娃娃羡慕的眼神。他们大部分还是“普通军吏”。
“将军!”一个女孩小心提醒,“几天前你封苏小狗做正都尉了,现在是不是降级了?”
“……哈哈,那是本将军故意犯傻,就是想看你们之中有没有人指出错误!”少东家又把树枝放到女孩子头上,“很好!现在苏小狗是都指挥使!伏小花是副将军了!”
“哇!——”孩子们纷纷惊呼。
少东家煞有其事的摆摆手示意安静:“东西放好了吧?”
另外一个男孩忙不迭点头。他用焙好的地黄捏成爱心,再刻上“素”和“椿”,偷偷调换了张素原本放在药囊里的地黄。
张素本来就准备给翟姑娘看地黄的新品种,现在翟姑娘送上门来,等他掏出药囊拿出爱心,这事儿还成不了?
“翟姑娘来了!”
孩子们迅速下蹲。少东家严肃示意属下都好好藏着,别动不动就探脑袋看。他自己扒着矮墙倒是看得起劲儿。
不远处,张素看见翟椿走来,忙上去迎接。
“将军,能行吗?”苏小狗靠在少东家边上问,“椿姨张哥会不会下不来台啊?”
“你懂什么,这俩人就是缺人推一把!”少东家回头瞪他一眼,左右手两个指头一碰自信道,“我可是撮合过好几对眷侣的职业红娘,没有人比我更懂姻缘。”
看到张素慢慢掏出药囊,少东家脑海里已经自动开始回放话本里的名场面:春天来了,又到了男欢女爱的季节。看!那里有一对野生的情侣,我们得——”
少东家猛地瞪大眼,气急道:“不对,他手里的怎么是普通的地黄?都尉二号你怎么做的事?都尉二号,都尉二号!”
“你要的是这个?”
少东家回头看见翟楸拿了个爱心形状的地黄,笑容扭曲地盯着自己。孩子们吓得一哄而散。
少东家拔腿就跑。
翟楸洪亮的怒声从背后传来:“混小子!谁让你给我姐乱点鸳鸯谱!那种手不能耍刀背不能扛枪的弱男子哪里配得上我姐!”
少东家边跑边反驳:“你喜欢江湖套马汉子不代表你姐也喜欢!张素医术又好脾气又好,人家吃的还是官家饭哩!铁饭碗!”
“还敢顶嘴!好呀!你喜欢温温柔柔小太医你自个怎么不要?”翟楸扯下腰间的空酒罐丢过去。
“我才不——”
少东家突然一顿,跳起接住酒罐,稳稳落地。
刚从拐角走出的翟煦一脸错愕。
少东家要是没接住,这酒罐就得砸到他了。
听完翟楸一番解释,翟煦笑道:“少侠也是好心。何况张师弟和椿姑娘的确有意,不算强扭的瓜。”
少东家躲在翟煦身后,刚要冲翟楸挤眉弄眼,又听翟煦转头跟自己说:“男女之情发乎自然,少侠还是别耍这些小把戏了,不然适得其反也未可知。”
两头都打一棒给枣吃。
翟煦在村里的威望和几位族老一样。他亲自调和,翟楸倒也服气。
她哼哼几声,又从腰间扯了一罐酒抛给少东家,恶狠狠道:“再敢乱搞,老娘扒了你皮!”
等她离开,翟煦轻叹气,无奈道:“阿楸脾气爆,少侠多体谅。”
少东家冲翟煦晃晃酒罐:“我知道!这人刀子嘴豆腐心,跟我姨姨一个样子!”
翟煦一袭白衣翩翩,丰神俊朗,两眼却带了点青黑,多有疲态,手上药箱沉重。
“翟兄是去哪家看病?”
翟煦笑道:“若不嫌劳累,少侠可与翟某一同前往。”
2
茅草矮屋用篱笆围住,屋檐挂了两三盏破灯笼。屋顶晒着铺开的地黄和白术。在苏家眼里,这些药材都是救命钱。
“医师!翟医师!您总算来了!”一妇人慌忙从屋里跑出。她是苏家夫妇请来照看苏合的。两个人都在外面做活。她抓住翟煦的袖子就往里带:“小合又发病了!”
“咚!”“咚!”床榻的敲击声沉闷。
一地茶盏摔得粉碎。
“刺啦!”被糊了无数次的窗户又被指甲抓破,窗纸簌簌地掉在女孩脸上。她手脚僵直,又突然抽搐几下,眼睛翻白。
她的手直直的指一个方向,尖声嘶叫:“不要哭了!不要叫了!”喊完又趴在床边捂着胸口,干呕起来,泪水止不住的涌。
少东家一个箭步抓住女孩的肩,固定在床上。翟煦从药箱里拿出一包银针,取出一根,小心刺进女孩的脖子。女孩双腿一蹬,眼睛稍微清明一点,但还是哭。
苏合天生弱疾。父母拼死挣钱买药,小心翼翼调理苏合的身体,好不容易有了起色。
而八年前开封疫病突发,苏合又不幸染上。两年前洪水夜,哥哥失踪。她自此染了癔症,睡不着觉,总说六疾馆方向有哭嚎声,难以入睡。
父母心力交瘁,千求万请,让翟煦救救膝下这唯一的孩子。
“小合乖,喝药。”翟煦小心吹凉了药,勺子凑到苏合嘴边,却见女孩子撇过头去。连续凑了几次,就是不肯喝。
少东家扶着苏合,闻见药苦味儿都想捏鼻子。
“小合!”妇人怒声道,“喝药!”
苏合还是摇头,眼泪水吧嗒吧嗒掉:“好苦!好苦……”
妇人心疼孩子,巴掌举了又落,到底舍不得打。
“我好痛,吃药好苦,我不想活了。”苏合瘫软在少东家身上,语气虚浮,“让我死吧……”
药好贵。赚钱又难。爹娘养着我这个废物,图什么呢。反正治不好了。
翟煦垂下眼睑,手里汤勺抖了抖。
他翻遍医书,用尽毕生所学,也只能暂缓苏合病状。
多亏少侠,他有了孙不弃的手札,但研究解药需要时间。距离根除朝生暮落毒,还不知要多久。而像苏合一样被这寒毒折磨的人千千万,也许下一瞬就会死去百十个。
苏合新患的癔症,他更是毫无头绪。
“小合小合你别怕——”少东家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裹,一层一层拆开,露出里面琥珀色的硬糖。
他掰了一小块,悄悄朝翟煦努嘴:“给你吃松子糖好不好呀?”
苏合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来~张嘴,啊——”
苏合乖乖张嘴。
翟煦迅速把药灌进去。
苏合被苦得刚要大哭。少东家就拿着糖在她面前晃,嘴里“呜咦呜咦”地送进她嘴里。
“小飞鹅来喽!”
女孩被这套连招打的措手不及,脸上僵僵的不知道什么表情。
甜甜的松子糖弥漫在舌尖,和汤药混在一块,竟然有一股奇异的芳香。
少东家抱着苏合一晃一晃的,笑嘻嘻的说:“现在苦不苦呀?”
“不苦了,”苏合乖乖的答,蜷起身子靠在少东家怀里,“但还是痛。”
“哪里痛?”翟煦趁机问。
苏合艰难地抬起手,指一下耳朵,膝盖,最后指一下胸口:“都痛。”
少东家抱紧她,头抵在她额头上,轻轻地说:“那就好好治病哦。要是不吃药,爹娘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翟哥哥是青溪的神医,肯定会治好你的!你也要很努力很努力。”
“等你好了,我和翟哥哥带着你和你爹娘,去开封城玩,那里有好多好玩的东西!”
翟煦静静坐在一边,抬眼,发觉少东家的视线停在自己身上。
少东家看着翟煦,对苏合说:“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诊治完毕,刚好少东家也想配点药,就跟着翟煦一起去长兴集。
“少侠哄孩子很厉害。”翟煦由衷赞叹,“以后为孩童出诊,翟某也可以找师弟帮一下。”
“嗯……其实这么恶毒的法子……”少东家有点不好意思,“是从我叔我姨那儿学的。”
一个小毛球,绒绒毛里露出小半张脸。一大坨冬衣里伸出两节裹得厚实的小腿,像是一大团雪里好不容易钻出来的小笋。两颗黑葡萄大的眼睛缀在巴掌大的白净脸蛋上,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如果忽略少东家的牛脾气,寒香寻坚信天天看这张脸会帮自己少长一道皱纹的。
“不吃!”少东家尖叫道,“寒姨你就算打死我,死外面,我也不喝药!”
寒香寻抵着少东家的嘴就是一滴也喂不进去,“啪”的搁下药碗怒道:“把你下巴卸了看你喝不喝!小兔崽子跟我犟?你早喝晚喝都得喝!”
“那不一样,江叔说过,斗争到最后一刻就是大侠的胜利!”少东家得意的直哼哼。
寒香寻剐一眼江晏,后者不动声色地撇过头去。
少东家鲜少染风寒,一病就严重。病了就得吃药,可就像所有小孩一样,他坚决拒绝一切让舌头不舒服的东西!
江晏抱着少东家,从怀里掏出一大块糖。少东家立刻被迷了眼,小脑袋跟着那块糖摇摆。
“要不要吃?”江晏问。
少东家点头。
江晏缓缓地送过去,等他张开嘴,迅速退开。寒香寻的药勺顺利的送进去。
少东家还没来得及哭,就被喂了一口糖。
就这样,他的叔叔姨姨一口糖一口药,配合默契,硬生生灌满了他的小肚皮。全程他都晕晕乎乎的。
“我不想吃药……”尽管都吃完了,少东家还是嘴硬,哭卿卿地抓江晏垂落的鬓发,“好苦好苦……”
寒香寻满意地收好碗勺,点一下少东家额头:“你知不知道,你生病了谁最伤心?”
“我啊,”少东家不高兴地撇撇嘴,“我最伤心!”
江晏把他放回小床上,帮他掖好被角,轻轻道:“你寒姨会伤心……我会伤心。每个人都会伤心。”
寒香寻已经走到门口了,听见江晏说的话,放慢动作调笑道:“伤心得要走喽!”
中草药被火焰炙烤,融进水里,有一股特有的,温和深重的味道。
少东家从被窝里挣出一只手,拉住江晏的小指和无名指,眨巴眨巴眼睛。
“我以后少生病,乖乖吃药,”少东家感到很抱歉,真诚道,“寒姨不伤心,江叔不伤心,都不要走,好不好?”
3
夜晚,乱石堆间燃着一处篝火。
两人身上黑衣裹得紧,两把小剑随意地放在边上。是绣金楼的装束。
“老大的病还没好啊?抓了那么多郎中都没看好,那么重啊……”
高个子“啪”的打一下他后脑勺,低声道:“你还真以为老大得的是普通风寒?他那是得寒毒了!也就你还能被瞒住!”
矮个子大惊:“那……那为什么咱们还不走?天天在隐雾林附近蹲着,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
“上头没命令咱走,咱不能乱动……况且老大的弟弟折在那个地窖里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高个子拨一下火,面色阴沉,“他现在疯了似的让我们抓郎中做解药,不进那个破地窖绝不会罢休!”
矮个子刚要开口,猛地一转头,站起来大踏步走到身后矮墙,揪出一个吓得半死的青年。
“还敢偷听!好大的胆子!”
青年一身布衣,背后一个药箱,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哭饶命。
两人利索的捆住青年,推搡着上楼。
“老大!我们抓住一个郎中!”
门里传来低沉的呛咳,没有说话。
青年忙哭道:“饶命!饶命!我是来采寒菌幼株研究寒毒的!只是过路人!什么也没听到!”
八年前朝生暮落毒气弥漫,周边的菌子也带了毒,也就是所谓的“寒菌”。
门里似在思索,良久开口:“你怎么知道这地方有幼株的?一般人去的都是北边。”
“我们讲师有本手札,他说——”青年发觉不对,迅速闭口。
“手札?谁的手札?”门后人步步紧逼,“讲师是谁?”
青年低头不语,冷汗浸透衣衫。
又是一阵呛咳。
“丢雾林去。”门后声音冷淡。
两个大汉绞住青年的手,不由分说朝外拽。青年奋力挣扎,被“喀拉”折断一只手腕。
“不、等!”青年哀嚎一声,想起那面目青黑的毒症患者,脸色刷的发白。
“翟煦!是翟煦!”
门后传来动静,似乎是帘帐被挑开。靴子踩踏木地板,趿拉着靠近。
门吱呀一声打开,出来一个男人,只披一件外袍,脸上的皮肉被病痛吃的差不多了,显得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格外阴森。
谢休羽——绣金楼持铃使冷声对两个侍卫说:“怎么不动?我说过这人回答了就放过他了?”
惠民和剂局是官民合办的药局,坚持以民为本,便民就医,价格优惠,加上官方认证品质保障,所以白天病人络绎不绝。
但晚上关门后还有那么多人在,少东家着实没想到。
“以下选项中材料有地黄的有……六味地黄丸,牛黄清心丸、苏合香丸、藿香正气散……”
书房里满满当当坐着人,借一点油灯,捧着书专心致志。一个人脑袋一点一点的,旁边的人就一巴掌把他打醒,他露出感激的眼神继续埋头苦读。
角落两人偷偷低语。
“刚做出来的货,要不要?”左边的人偷偷掏出一小包药粉,“新鲜的!两面笔记一钱!”
“够劲儿吗?”右边的人皱眉,把学习笔记递给他。
他嘬了一点药粉,眼睛一亮,大呼:“太,太,太!爽啦!”然后精神百倍地翻开两本书双管齐下。
……少东家退后一步。
太医署博士月一试,令丞季一试,年底总试。现在将近月底,医师们白天配药开方,晚上可不得好好准备?
正在给学生答疑的王医正见门口两人,忙起来迎接。
“翟煦!不是说了晚上尽量少出门吗?又有急诊?”王医正接过翟煦的药箱让人安置好,“最近好几个大夫都失踪了!江湖郎中权且不提,就连太医署和青溪的人也有!”
“官府那边还没消息吗?”翟煦皱眉。
王医正摇头:“我今天点了名,发现黎晗那小子竟然没来!可千万别——”
“让一让!”
外面一个汉子背着一人,不顾几个学生阻拦闯进来大吼:“俺砍柴的时候捡到的!快救人!”
王医正刚要斥责这汉子无礼,看见他背上的人,面色突变:“黎晗?快!快放下!我看看!”
摊在地上的人身体僵直,口一张一张却说不出话,脸色惨白。
“恶寒发热,无汗而喘,脉象浮紧……”王医正搭脉的手猛地一颤,“寒毒?!”
虽然震惊,他很快对身后慌张的学生命令道:“先放床上,用盐搓他四肢,灌他麻黄汤!”
朝生暮落毒,是最烈的寒毒,作用于人,身寒肢冷,筋脉拘急,神智渐失,终成梦傀。
但只要救治及时,不让毒素扩散到脑部,就不会变成梦傀。所以八年前那场疫病扩散的时候,处于边缘的村民虽然染病,但因为受到青溪的及时救治,总算熬了过来。而位于疫病爆发区中心的人们,就没那么幸运了。
不会变成梦傀,不代表完全治好了。直到现在,痊愈的人都有畏寒,气喘,体质较差等后遗症。
“不对啊,孙不弃地窖里的花我都烧干净了!怎么还会有新的寒毒患者?”少东家慌忙道,“我走的时候,雾气都散了啊!”
“少侠离开后不过半日,那雾又起了,”翟煦眉头紧皱,打开随身的药箱翻出几本书来,“长兴集的几个寻宝人心存侥幸,趁机入林,结果等雾气又起,他们一个都没出来。”
一本书翻了几页,翟煦把页面给少东家看:“这是少侠给翟某的无心谷手札,里面有记录!”
孙不弃精通毒术,为了防止朝生暮落被毁,他极可能用了无心谷的蛊毒。
翟煦推测:少东家烧掉的朝生暮落中寄宿了母虫,母虫死了,身体里种了花的子虫会自动飞向四周再死去,子虫作为养分,培育幼株成长。
“……早知道就一把火把整个地窖烧了!”少东家恶狠狠道,“翟兄别怕!我能毁这鬼东西一次,也能毁第二次!”
翟煦匆忙拉住他,苦劝道:“这雾气散了又聚,不知毒又厉害了多少!翟某的药方效果可能会减弱!况且绣金楼还不知道孙不弃的手札已被取出,对那地窖虎视眈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少侠莫要枉顾自身安危!”
“当年无数青溪弟子都死在这片毒林……而翟某苟且至今,万不能看少侠送死!”翟煦哆嗦着嘴,紧紧攥住少东家的袖套,“切莫,切莫再以身犯险……”
“什么送死?谁要送死!”少东家大笑,干脆挣开他的手,“老子想喝的酒还没喝够,要见的人还没见到,才不想死!”
“治病救人我只懂皮毛,但放火烧毒源我会啊!那么大的好事,为什么不干?”少东家冲他眨眨眼,“反正翟兄拦不住我,那就安心等着!你看那雾气散了,我就回来啦!”
4
骤雨时停一时停,江湖纷争何时静。
但无论你惹出的风声雨声多大,进了长兴集的霁雨楼都能云收雨住,自得清净。可见背后势力之雄厚。
霁雨楼装潢并不高调,酒菜价格却贵的离谱。老板娘楚十一娘虽美艳绝伦,但脾气火爆,叫那些登徒子也不敢造次。
有以上种种,来往客人自然不会是锦衣贵人,也不是平头百姓。他们熙熙攘攘,或为色来,或为利往。
一个胖汉子扒拉开窗户偷看一眼,迅速低头。
“常不休还在外头盯着?”白大见弟弟点头,不屑嗤鼻,“无妨,他不敢在霁雨楼闹事!”
白二接过哥哥递来的酒壶一饮而尽,说话却抖:“我们就这么带了东西跑,会不会对不起那些死在林子里的兄弟?常大哥也不容易。”
白大破口骂道:“他活该!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用他的规矩来坑咱们,那就别怪咱用霁雨楼的规矩对付他!”
隐雾林秘宝吸引无数人前来。雾林凶险难测,但万一拿到“秘宝”,卖给珍宝阁,泼天的富贵这不就来了?
常不休组织队伍寻宝,同时定下规矩,干一趟,活着的人平分赏金;死了的人五倍抚恤。
这一趟,几十个人进去,几个人出来,就带了一朵火红色长的奇异的花!就算这东西珍贵,几十份钱一摊,他俩能分到多少?活人死人都知道进林子的风险,哪有这样区别对待的?
两人一合计,干脆偷走异花,躲进霁雨楼,和蹲在门口的常不休僵持至今。
男人坐在邻桌吃酒。他一头短发,刘海齐整,容貌平平,一对眼倒是精亮。他一身黑色窄袖衣,腰佩一剑,灰围巾只遮住一点下颌。
他起身,撤开木椅,大踏步走到兄弟俩桌边,平静道:“交出来。”
兄弟俩对视一眼,都咧嘴笑,朝老板娘的方向努嘴:“老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算你是皇亲贵胄也不能动手!不然明天你头都不知道怎么掉的!”
男人歪一下脑袋,眼角抖露凶光。
“哎哎,两位好汉别介意,我哥喝醉啦!”一锦衣少年横插过来赔不是,“继续喝嗷!”说完推搡着男人出门。
走出门口,少东家就再推不动了,看见男人上下打量他,表情微妙。
“大哥别介意!我虽不认识你,但猜你也是为这个!”少东家笑得狡黠,掏出怀中一个长木盒子,“我有取物的法子,你刚刚吸引他们注意力,我就顺手拿啦!”
常不休匆匆忙赶来,接过盒子,感激涕零:“真拿回来啦!太好了!”
他开了盒子,里面是一朵火红异花,不像菌子,也不像寻常花朵,作为观赏植物,也许能卖个好价钱。
他目光流连,思索片刻,竟又把盒子塞回少东家手里。
“俺从不欠人情!少侠帮俺守住了规矩,兄弟们就能继续信俺!”常不休拍拍少东家的肩朗声道,“宝贝还能再找,银钱还能再赚,规矩信义失了就再难追回!少侠您就收好吧!”
临行前,翟煦劝少东家多备草药,找几个好手组队进林,至少互相之间有个照应。少东家一眼就盯上了这个气质非凡的侠客。
少东家一番死缠烂打,总算问出男人姓名。他叫纪演,也为林中秘宝而来。
少东家偷偷摸摸从怀里摸出一张薄纸,揽住纪演的肩低声道:“知道这是啥吗?这可是太医署医师兼青溪弟子翟煦翟神医发明的‘雾林拔寒帖’药方!能短暂抑制寒毒!厉害吧!”
纪演撇他一眼,并不说话。
少东家见有戏,乘胜追击:“我看你也是个好汉,所以才邀请你!你没有这个药方,顶多就进雾林百米,能淘到什么好货?不如跟着我!”
“你去寻宝?”纪演反问,“缺钱吗?”
少东家老实回答:“不缺。我要干别的事儿。”
“既不为财,那就别去。”纪演严肃道,“林子那么危险,不要瞎掺和。”
少东家瞪他一眼,作势要走:“不去就算了。反正我要去。我找别人就是!”
纪演抱臂,静静看他走开。
只往外走了五六米,少东家就忍不住一步三回头:“不来啊?真不来?我打架超厉害的!你很亏的!我找别人喽?真找别人喽!”
纪演叹气,刚一点头,少东家就笑嘻嘻地凑过来:“你别怕!我去过一次了,熟得很,你边找宝贝边放哨就行!”
风恬日暖,戏蝶游蜂。一青衣公子领着几个孩子,蹲在潺潺溪水边。不过二里外,五六个汉子背着背篓,一副客商打扮,不时朝这儿看一眼。
今日翟煦带着学生出游,识别草药。孩子们跟刚放出笼的蚂蚱似的活蹦乱跳,但都很听翟煦的话,不到处乱跑。
“这是什么呀?”翟煦摊开手掌露出刚刚采下的长直绿叶,让每个孩子看得清楚。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孩子立刻举手兴奋道,“石菖蒲!老师上课讲过!”
翟煦满意点头,又温和追问:“那石菖蒲的作用是什么呀?”
小孩冥思苦想,正要放弃,一个女孩举手自信道:“提神醒脑!但是有点小毒!”
翟煦摸摸女孩脑袋表示赞许:“小紫真厉害!”
“当然!”小紫昂然回道,“我可是要继承翟叔衣钵的人!”
翟煦唇角微勾,目光却不在她身上。
几个药商散步调笑,离他们近了些。
翟煦起身拍了拍手,另几个在远些地方玩乐的孩子立刻跑过来。
“孩子们,今天先到这里,”他把孩子们围拢过来,温声笑道,“好好温习笔记,下周有个小测。”
清风吹拂远处村落升起的炊烟,飘来饭菜香。
翟煦背手挺立,衣袂翩飞,腰间组玉叮当作响。
“既然阁下已心怀不轨,何必躲躲藏藏?”他笑容渐渐隐去,语气微冷。
几个客商见藏不住,干脆抽出背篓里的大刀,围住翟煦。
正中央一个布衣装扮的清瘦男子呛咳两声,让身边人收刀。
“我也懒的藏,”绣金楼持铃使谢休羽面无表情,喉咙带了浓重的痰音,“翟大夫,您的好学生说,您对朝生暮落的研究突飞猛进,是因为一本手札?”
“可否借来看看?”他微笑。
5
即使已近清晨,因为泡在化不开的浓雾里,林子里仍旧昏暗如夜。枯树扭曲,树皮皲裂,枝干上凸起诡异的瘤结。不明鸟兽的凄厉啼鸣偶尔打破寂静,再陷入更深的沉默。
两道人影“倏”地拨开雾气,飞速前进,一路经过十来具腐烂骸骨。这些人仗着所谓神丹妙药和过硬的身体素质,能深入至此实属不易,不过也是有命赚没命花。
两个人提前说好,再走一段路过了危险地带,纪演找他的宝贝,少东家去他要去的地方,各干各的,都没有透露太多。
“时间到了。”纪演停下,把包里的一个小罐抛给少东家,“吃药。”
药得过半个时辰吃一次。少东家粗略计算后,得出上次出入林子大概花了三个时辰。这次一人带了八瓶药,绰绰有余,再多就太重,速度会慢。
纪演等少东家吃完,刚要再走,却被少东家叫住。
“哎哎来看,这是什么知道吗?”少东家招手让他过来,举着一小块黢黑的植物根茎。
纪演挑挑眉,摇头。
“哎,不知道了吧?”少东家兴奋地折了一段树枝,又从袖子里抖搂出几片叶子根茎,一个一个的指,“这林子其他东西长不了,草药倒是多!你看嗷,这是柴胡,这是龙胆草,这是郁金,这是,这是,额……”
纪演咳了一下,脚踢开一块石子。
“哦对,石斛!”少东家恍然大悟。
……所以刚才赶路的时候他一直在抓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吗。
“你知道的很多。”纪演说。
“厉害吧?”
“厉害的。”纪演非常配合。
少东家抬头看他,得意地摇头晃脑:“那是,都是我江叔教我的!走江湖的打打杀杀免不了的嘛!”
看少东家摆明了是想休息一会儿的样子,纪演也干脆坐下,顺着他搭话:“这个寒毒药帖市面上没有卖。你跟太医署关系很好?”
“那是,铁兄弟!”少东家点头,但又垂头一副蔫样儿,“不过他们太医署的人一个个卷的离谱,没隔多久就要考试!翟煦也没多少时间陪我玩儿。不像我小时候,练完功就想着玩,不好好做功课还被我叔来一顿爱的教育,打得我那叫一个皮开肉绽——”
“胡说。”纪演直接打断,语气难得带了点情绪。
少东家瞪眼看他:“什么胡说?你晚上去看看太医署后房,一堆人挤在一块儿巴拉巴拉的背!敢不敢打赌?”
纪演硬邦邦的转过头去不看他:“再过一会儿就走。”
少东家倒也不在意,捏一下他肩膀:“你这次拿完宝贝就快走,之后别来了。那群傻蛋为了个什么秘宝,一个个地往林子里凑……”
“人家大夫拼了命地治病救人,说一命千金;可在你们眼里,能送出去的命到底值多少?”
“……我并非——”纪演突然一顿,看向自己的手。
手在颤抖。
少东家也发觉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一股寒气沿着骨髓爬上来。
“怎么可能?”少东家迅速坐起,不可置信道,“寒气入体?可我们才刚喝了药啊!”
药方没问题,那就要么是毒更强了,要么是药材不对劲……可现在纠结这个毫无意义!
两人立刻打开包裹,一连喝了两罐,冷意只微微缓解了一点,但还是难以忍受。
剩下的这点不够支撑他们返回!
就在此时,不远处丛林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听动静应该是一小队人。
寻宝人并非都是良善之辈,杀人夺宝的例子数不胜数。在没有探得虚实之前,不同队伍的人最好不要见面。
纪演往上指了指,示意少东家先上树,等他们走,再想办法。
一队人大概二十来个,缓慢安静地穿梭于雾林间。
“咳咳!——”
谢休羽以袖掩面猛咳几下,得让人搀着才能走。
翟煦被刀抵着,走在最前面。
他声称自己发明了一种药方,可以短暂抵御寒毒。前几日他深入林中,进入了一个地窖,看见过孙不弃的手札,但怕拿了会惹出事端,只强识了几页便匆匆离开,不敢多看。绣金楼搜了他身,连带住处一起翻了一遍,确实没找到手札。谢惊羽就让翟煦交出药方,并带他们去地窖拿手札。
翟煦没办法脱身,只能暗自思索:他作为太医署医师兼青溪弟子,背后有官家和青溪两股势力。就算是为了孙不弃的手札,绣金楼也不该这么明目张胆地绑架他。而且前些天失踪的郎中估计也是他们干的!难道绣金楼已经有恃无恐到这种程度了?那他们的总头领早该被所有门派一起追杀了!
还是说,不是上头的指使,而只是这个小队头领的个人意愿?
苔藓斑驳,潮湿的触感透过靴底渗入,似踩在粘稠的脏器上。
风吹树梢,像断续的啜泣,垂死的呜咽,有虫足刮过腐木,兽爪践踏泥浆。
“嗖!”
绣金楼卫早就冷汗岑岑,突然听见动静,把刀砍向一处树丛。没砍到什么东西。
“怎么了?”谢休羽不耐烦地质问。
他迟疑片刻,答道:“无、无事……只是属下好像听到什么……”
一个绣金楼卫注意到前方的空地,有几个空罐,还有一个罐子剩了一点液体。他跑去拿来,献给首领。
“这是什么?”谢休羽让翟煦过来,脸色微变,“这味道……是跟我们一样的药?”
翟煦不动也不语,眉头却紧皱。之前他只把药方给了少侠,所以他肯定来过这里了。可这味道……有点不对劲?
“你还把药方给了别人?”谢休羽想到有人可能捷足先登,怒气突生,声调陡高。
看着翟煦的绣金楼卫立刻明白首领脸色,揪住翟煦衣领,朝不是要害的部位一刀砍过去。
“啊!!!————”
连刀带手被利落地切断,断肢飞起。
翟煦只感觉自己的领子被一股巨力提起,抛起来摔在一边。他看清一个男人挡在自己面前,他并不认识。
更远些的紫灰色浓雾中,一对猩红竖瞳倏然亮起,漆黑身影在多人拥堵之间腾挪飞转。血肉被金属切割,惨叫哀嚎不绝于耳。他们连人都没看清,只勉力挡了几下,喉咙就被割断。
空气中的草药味被咸湿的雾裹住,滚烫的铁锈味弥漫开,所有身影模模糊糊,光怪陆离。
纪演刚要拔剑去帮忙,却被翟煦拉住,指着地上的药罐:“等等!这些是你们的吧?”
翟煦见他点头,脸色一白,大吼道:“快抢他们的药喝!你们喝的很快就没用了!”
一个时辰前,小林药局。
“老板,这个点了,还有人来抓药煮药?”伙计送出那两个客人,关门落锁,打了个哈欠。
“是啊,说是其他店里没地黄了,就来我们这儿找,”药局老板咬一下铜板,喜滋滋地把这一大贯宝贝收入柜里,“只要钱给到位,我什么给不了?”
“地黄……”伙计像是想起什么,慌忙道,“老板,现在剩的那批地黄都是大雨淋过一次的,药性弱很多,您不会拿的就是——”
“不是又好好晒过了吗?人家顶多好的慢一点,吃不死人!怪不到我们头上!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伙计还想说什么,被老板一个眼神吓得哆嗦,慌忙弓腰退出去。
“你们的药颜色太浅,气味偏涩,肯定是其中一味药材受潮了,药力会大大减退!”翟煦顾不得什么礼数,焦急大吼,“快点抢!!!”
剑刃寒气闪烁,刀尖血光森森,翩飞所过之处再无声息。少东家与纪演背对而立,不忘调笑他一句:“剑有点慢啊?再多练练!”
谢休羽拿着药箱,脸色越发难看。为防止手下人萌生退意,他只让自己唯一一个亲信带着满满一箱药,入林后经过固定时间才会发给他们。而现在这个亲信被少东家一刀杀掉,谢休羽只能乘机夺走药箱,躲在队伍最后。
“把、把药给我!”一个侍卫不管不顾竟然朝谢休羽扑过来:“本来就是你一意孤行!上头根本没有指使让我们绑架青溪的人!你自己活不了多久就跟我们急眼,为了你那个地窖里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破弟弟,让我们白白送死?!我才不————”
少东家的一柄刀自脑后贯穿侍卫口腔,沾满鲜血的刀尖离谢惊羽只有三寸。纪演同时飞身来抢他手上药箱。
谢休羽狞笑一声,单手开了箱盖,狠狠朝后方一块巨石抛去!
“都不让我找,那都别想活!”
少东家怒喝一声,一刀刺进他心脏。
瓶瓶罐罐“喀拉喀拉”,撞到石头摔成碎片,金黄的药液渗入焦黑的泥土,被迅速吸收,不见踪影。
即使纪演极快地调转方向,也只抢到两瓶。几块碎片划过他脸颊,没有流血。
纪演喝了一瓶,身上的寒意顿时消散。他把另一瓶抛给少东家。
“噗咳咳咳!————”一阵抑制不住的呛咳。
少东家看向翟煦。
“不,少侠,翟某只是吓着了,”翟煦捂住嘴强笑道,脸色发青,“你快——”
少东家和纪演同时暴起。区别是,少东家扑向的是翟煦,而纪演扑向的是少东家。
两人速度惊人,但少东家距翟煦更近。他揪住还没反应过来的翟煦的头发朝后拉,迫使他张嘴,罐口直接朝他嘴里怼。
药液进入得太快太猛,翟煦痛得捂住喉咙,退开几步,呛得更厉害。
慢了一拍的纪演像是石雕一般钉在原地,表情僵硬。
少东家单膝跪地,拿双刀支撑住自己,声音微颤,冲两人笑:“看到没,这样就不用选了!”
翟煦耳朵轰的一声炸开,朦胧间,时间似乎迟滞。
只听见极其轻微的“噗”的一声,他的耳朵染上一片温热。他摸了摸,一手的血,少东家吐的血。
纪演吼着什么跑过来,而面前少年人手上的双刀再撑不住他,摔在地上,叮当作响,发出悲戚余鸣。
6
孙不弃通晓医术毒方,在学习无心谷的虫蛊术后,他在一部分蛊虫里种下朝生暮落花种,另一部分蛊虫直接注入朝生暮落的毒素。
万一第一批花被毁,母虫死掉,那么带着种子的子虫会立刻死亡,尸体作为花种的养分,培养第二批花生长。
被注入毒素的子虫会直接飞出地窖,爆体而亡,毒素混入空气,形成毒雾。毒雾会防止外面的人入侵。
现在距离少东家烧掉第一批朝生暮落不过数日,这第二批花当然还只是无毒的幼体。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现在地窖外面毒瘴千重,而地窖里面虽然有正牌的朝生暮落花,却没有毒雾。
以上是翟煦结合孙不弃手札和无心谷手札得出的推断。所以他不顾纪演质疑(“地窖里有朝生暮落那不是更毒了?”),坚持带着少东家前往地窖,至少先到没毒的地方!
结果证明,他是对的。
孙不弃地窖。
石洞四围有斑驳的霉斑,弥漫着潮湿水汽,混杂着陈年棺木、霉斑的腐朽味道。南侧一处小棚,棚顶零零散散挂了几个药罐,繁杂的书籍叠在书架上。被绷带裹紧的废弃人俑横七竖八堆在一个角落。
西侧洞底,几十根暗绿枝条虬曲纠缠,在最顶端开出幽蓝色的花苞,苞体上缀着不规则的斑点。每朵花的根系各自破开百只死虫的尸体,汲取营养。
这些是朝生暮落的幼株,不会散发毒气。
但令两人吃惊的不是这些,而是人。有很多人。
八个裹满白纱布的人僵僵直躺在破草席上,各个穴位都扎了银针,没有被包裹的部分有暗紫红斑,脸上涂满了黑色淤泥。他们之间间隔五尺,不会影响到对方。胸口微微的起伏是他们还活着唯一的证明。
不远处的桌子上放满了瓶瓶罐罐,还有一些装着药草冷汤,诸如此类。
桌子边的地上趴着一只梦傀,没有动静,没有呼吸。
谁在治疗他们?
翟煦忽然想起,最近失踪的郎中,就是八个。
纪演把少东家的包裹一把塞进翟煦怀里,里面有少东家多买的一些草药。
“救人!”
翟煦脸色铁青。他只看一眼就知道这地黄不对劲,用了药效也太弱。况且等他煮好药,少东家能不能撑到那时候还是个未知数。
“翟某暂时没——”
纪演“扑通”一声跪下,额头重重叩地两次:“求您想办法!求您救他!”
翟煦大惊,连忙去扶,却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少东家站不稳,胸口掉出一盒子,就是常不休送给他的那个,盒盖抖落,露出里面的红色花朵。
原本趴在桌边的梦傀忽的一挣,引起两人注意。
那个梦傀并不发出嚎叫,关节“喀拉喀拉”地动,似乎每走一步,整个身体都会崩坏一部分。
它朝少东家的方向,一步一步地挪来。
纪演叩开剑鞘,被翟煦拦住。
梦傀的衣裳破烂,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制。腰间一块玉佩颇为显眼。上面刻了鹤鸟衔芝的图案,沾满血污,磨损严重。
是之前少东家提到过的,救人的梦傀。
一个青溪弟子。
梦傀伸出只剩一点皮的指头,指一下红花,又指一下少东家,丢过来一本册子。
翟煦小心捡起这本薄册子,粗略浏览一遍,眼睛忽的瞪大,连呼吸都粗重。
贞明年间,孙不弃于隐雾林中偶遇一罕见品种,洁白,无臭,有丁香香气。因花期短暂,当地人以“朝生暮落花”相呼,有清热解毒、消肿生肌、活血止痛之用。村民常常采摘,作为野菜煮进粥里。
孙不弃混以寒毒,培育出世间第一奇毒,竟也唤作“朝生暮落”。原本可以解毒的小花,变成了现在杀人于无形的剧毒,着实令人唏嘘。
但生命的变化从不休止。这几年,一种似菌非菌,似花非花的植株出现在隐雾林,数量极其稀少,且花期极短。它是朝生暮落的变异种。
零星采到的寻宝人要么直接扔掉,要么拿回来卖给珍宝阁,作为达官贵人欣赏的植株,没过几天也会死。所以至今,这种异花的功效不为大众所知。
它继承了还没有混入寒毒时的朝生暮落的所有功效,甚至更加强大——补火助阳,温中散寒。
可解寒毒。
它的花瓣是赤红色的,像燃烧的烈火。
而这本册子上,是这个尚未丧失理智的梦傀,在两年里对异花的研究。
因为异花量太少的原因,它只能给新捡到的这八个患者吃极少量的异花汤药,反复试验,效果暂时未知。
“如果……如果真是这书上所说……”翟煦兴奋地脸颊发红,“那少侠还有希望!”
少东家咬牙尝试撑起自己,被纪演小心扶住:“就这么一株,你先拿出去研究……救小合……救百姓的命!”
青衣医师横眉怒目,肃声道:“翟某眼前就有一条命!哪还能装作看不见?!少侠请谨记,你的命只有一条!对你我,对他人都无比珍贵!花还能再找,人没法再复活!”
他也不多废话,在少东家身上扎了几针后,抄起盒子就往一个角落冲去,开始翻找。
孙不弃曾在这里做实验,基本的炉灶锅碗还是有的。翟煦翻出一个旧药炉,几个测量器具,还有一些容器,又冲纪演大吼:“你照顾好少侠!”
7
少东家摔倒在地,双腿神经质的蹬了两下,整个人挺的僵僵直,嘴边的血黏住一大团发丝,森白的牙紧紧咬住两颊的肉。
“草!草!”少东家痛的打滚,“打我!打我头!!!打碎!!!”
麻了的腿恢复知觉会经历一段短暂的,难以忍受的疼痛。而少东家全身上下的肌肉正在忍受的,就是再加剧百倍的僵痛。
他的脑袋像是被两面铜墙死命往内压,太阳穴被左右通透不断打穿,脑浆像咕噜咕噜冒泡的岩浆,灼烧着细若游丝的神经。他眼前灰黑黯淡的点朦朦胧胧,扩散,聚拢,染上星星血色,忽又组成一团东西静止不动。
冻僵的骨头,烧化的血肉,像被煮沸,融化,被巨兽嚼碎再吐出来,再凝结。
“有东西在吃我!”少东家尖叫,扯住纪演的衣领,去抽他腰间的佩剑,“来杀我!杀我!死了就不痛了!!!”
“啪!”
纪演狠狠打了少东家一巴掌,一对星眸满是怒火。
少东家一个趔趄,赤红的眼睛眨巴两下,“扑通”跪下,蜷缩起来打颤。
“对……对……谢谢……我不能死……”少东家哆嗦着,双手抱住自己,“我还有酒没喝……还有人没见……寒姨没见……江叔……我叔还没见……”
“翟兄……翟兄!——”他嘶吼,“快点啊!!————”
翟煦内心绞痛,一只手死死按住桌案,称重的手指才不会发抖,只希望锅里的药草能快一点融,火温能快一点升。
“把我手折了!堵我嘴!不然我会自杀的!”少东家拔掉身上的双刀丢开,冲纪演大吼,“万一我死了也跟你没关系!不、不要有负担!我求你了!!!————”
疼痛愈演愈烈,他却越来越虚弱:“我要受不了了……”
纪演钉在原地,脸湮在阴影下。
翟煦刚想开口让纪演管住少东家,至少让他保持求生欲,却见他两指扣住下颌,一张光滑的面皮“刺啦”被撕下,丢在一边。
面容深邃锋利,鼻梁一条断痕,额间还残留着一点黑褐的面皮。
他抬手抹掉脸上的残留物,点一下喉咙,双手大张。
“坚持住。”江晏走向少东家,俯身抱住他。
然而少东家现在什么也看不清,听不清,光是与疼痛抗争已经耗费他所有精力了。
江晏乔装来隐雾林,也是为孙不弃手札而来。上面记录了朝生暮落和梦傀的相关信息。当年中渡桥之战,王清将军便是被此毒所害。现在得到消息,他自然要来查。
在来的路上,少东家已经与他透露,孙不弃手札已经被少东家拿走,翟煦一份,他自己一份。
少东家坚持要进林子,与其让别人陪,不如他江晏来保障少东家安全。他计划出了林子之后,抢了少东家的手札就走。反正又不是没抢过这孩子的东西。
可现在,他的游刃有余,全都烟消云散。
翟煦小心端着锅沿,红褐色的药汤小心倒入洗净的酒罐。他太专心,没注意到不远处,躺在草席上的其中一人的手动了一下。
眼皮下的眼珠转了两下,血丝迅速蔓延整个眼白。黑红色的面颊“咕噜咕噜”地胀,灰黑的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他猛地一抓,把距离自己不足两尺的一人的皮肤抓破。
摄入的异花含量太少,感染最重的患者没能熬过寒毒,变成了梦傀。被抓的人也开始变化,抓挠身边的人。
从左到右,被抓破皮肤的患者全都开始叫嚷,病情迅速恶化。一时间哭天嚎地,“喀拉喀拉”,七具人体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折断声。
“什……”
翟煦终于倒完药塞好填布,抬眼看见这番噩梦一样的景象。他来不及尖叫,甩开空锅,飞奔到唯一一个没有叫嚷也没有动弹的患者身边,扛起来就跑。
“放开!没救了!”江晏也注意到这边,抽剑奔来直刺翟煦肩上的人,“一会儿就咬你了!”
“只有他没叫!他没被抓!可能有救!”翟煦咬牙躲开,“你看清楚,他没被抓!”
“你确定?”江晏紧盯着他,手上剑一点不松。
“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翟煦气得自称都不谦虚了,“把药给少侠喝!我既然要救,就会负责!你不必——”
他突然闭口,瞳孔紧缩,嘴角一抽一抽的,手指着江晏。
准确来说,是江晏的背后。
“喀拉。”“喀拉。”腕关节活动的声音。
江晏转头。
少东家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不叫不嚷,眼角处网状的血管隐隐浮凸,喉结像是有生命一样快速滑动,一点点地鼓胀。他血红的浑浊双眼直直地凝视他们。
寒毒患者,毒素深入脑髓,遂成梦傀,药石无医。
“不该,不该那么快……”翟煦脸色惨白,“翟某算着时间的!不对劲……”
少东家猛地扑过来。江晏扯住翟煦往一边抛,自己退到相反方向。
一个药罐扔向他。江晏接住,听到翟煦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翟某想起来了!之前有过病例!这么短的时间只能是假性病变!肌肉自己在动!快灌药!再过一会儿彻底病变就真没救了!!!”
少东家站在几个梦傀正中央,与江晏对立。
另外几个虽然彻底梦傀化,但身体僵直枯瘦憔悴,动作迟钝。翟煦十指丝线牵扯银针飞速抛出,精准钉在梦傀穴位,让其四肢动弹不得。几个梦傀一块嚎叫,脑袋“嘎啦嘎啦”地转向翟煦。
“大侠快些……翟某不会杀人术,撑不了多久……”翟煦咬牙后退几步,丝线紧紧勒住指节,渗出鲜血。
反倒是没有彻底病变的少东家动作迅猛,躲开银针,直冲向江晏。
“嘎啊啊啊啊啊!!!————”
8
江晏单脚挑起两个破药罐踢过去,被少东家一掌一个拍碎,碎片遮掩少东家视线,尖利的爪错开江晏,嵌入石壁又挣出。
江晏握紧剑鞘,剑把和少东家猛地抡出的肘部相撞,两人弹开五尺。
少东家喉咙“咕噜咕噜”地低吼,双腿大张,靴子在枯枝败叶间剜出两个浅坑,怒号一声再次冲上!
江晏矮身跳起,极韧的长腿甩出一记,踢向少东家上胸。少东家硬生生吃下这招,双手紧抱住江晏下腰。江晏的双腿迅速卡紧他脖颈,强大的腰腹力量带着少东家整个身体顺势倒地。少东家发出震天怒吼,压在江晏身上,拳头直锤江晏面门,却都被躲开!
江晏五指大张,掌击少东家脆弱的下颌,双脚“砰”地狠踢少东家胸口,竟然直直地把他踢飞出去!
“咳啊!——”少东家痛的合不上嘴,森白的齿间溢出鲜血,在原地踉跄几下。
江晏哪肯放过这机会?直接扑上去。两人再次滚作一团。
江晏居高临下,左右脚死死踩住少东家手腕,坐在他身上,抽出腰间酒罐咬住罐口,空出手扯下手臂上的缠布。
少东家拼命挣扎,被江晏扯住头发提起来,布匹飞速在他脖子靠近下颌的部位缠了两圈,剩下的布料被江晏裹在自己手掌,绷地极紧。
他猛地向少东家身后扯,于是少东家被迫仰头,嘴角溅出涎水。赤红色的药液粗暴地灌入他的口腔。
江晏掌间布料一松一紧,位置从脖颈上移,勒住少东家的嘴。
“喝!给我喝!”江晏狠声大喝,“喝完!!!”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像一口一口地吞血。
少东家发了疯的晃动疼的快裂开的脑袋。他的左手从江晏脚下挣脱开来,“咚咚咚”地锤坚硬的石板地,皮开肉绽。
江晏抓住少东家的左手。
“吃药……吃药……”
江晏用气音挤出几个字,浓眉快压不住那双漆眼里的万千汹涌。
“乖、乖一点……”
他挣出两根手指,缓慢而强硬的塞进少东家的拳头。少东家本能地抓住。
一根小指。
少东家原本不断挣扎的头部突然一顿,布满血丝的双眼没有聚焦,望向头顶那个连呼吸都不稳的男人。
一根无名指。
“吃药好得快,给你糖吃,不苦……不哭了……”
药罐咕噜咕噜的滚落在一边,罐口残留了一点血色。
那双没法聚焦的,迷茫的眼睛空空落落,掉下滚滚烫的泪。
江晏颤抖着唇,紧紧箍住少东家的肩。
“你姨不伤心,我不伤心,每个人都不伤心……”
孩子的动作迟滞,手高高举起,紧紧攥住那根小指,那根无名指。他嗅见清苦的,深重的,温和的味道。他在家里,他在被窝里,他在他挚爱之人的簇拥里。
“都会在这——”
他的父,他的兄,他的师,他的爱,在他耳边郑重低语。
“再不离分。”
丝线再撑不住,一根根的绷断,银针落地。梦傀怪嚎着一齐朝脱力的翟煦冲来。
青黑色的毒爪拍来,翟煦下意识的闭上眼。
冷硬的血肉碰撞,梦傀的爪子被拦住。
翟煦再睁眼,看见那个带了玉佩的梦傀的枯瘦身躯挡在他面前,被爪子抓伤的手臂淌出粘稠的绿色血液。它抖了几下,张开没有牙齿的黢黑的嘴,冲它的同类嚎叫!
两年前,他能救人,两年后,它一样能救人,救同门的命!
它同类的动作变的犹疑,但很快反应过来,与它拼杀起来。
药吃完了。
江晏松开脚,让少东家的另一只手可以活动。
少东家眼睛还是浑浊,口里发出断断续续的低吼,摸到江晏腰间的剑,“刷”地抽出,剑锋朝下对着江晏的背。
江晏只是抱着他。
少东家拿剑的手腕突然一转,猛地甩出,只一个轮转,就切下了两个冲向江晏的梦傀的脑袋。
翟煦踹开一个梦傀,摸到少东家丢开的一桶火箭,连忙弯弓搭箭,使劲全身力气,朝向朝生暮落幼株的方向嘶声大吼:“着!!!”
箭矢带着一小团火焰飞向花群,霎时间,幽蓝色的阴冥鬼火熊熊燃烧,花朵和藤蔓连同底部的千万僵虫,迅速蜷缩,哀嚎,被火焰攫取吞噬。
有理智的梦傀的爪子撕开它同类的手臂,染血的白纱布全都散开,在火光照应下,像是飘舞的赤红纱幔。
染寒毒的梦傀本能地畏惧高热,一齐痛苦地嘶吼!!!它们已没有了战斗能力。
火光之间,江晏与少东家对视。
那双漆眼,那双少东家朝思暮想的眼睛接近,接近。
少东家伸出手,急切地揽住他的双肩。
江晏犹豫片刻,放在少东家腰上的手刚要退开,却被紧紧抓住。
少东家直愣愣的盯着江晏,嘴微微张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泫然而泣。
“你在这啊……”他喃喃道,“你在这。”
9
翟煦粗喘着气,见面前的梦傀伤痕累累,那对眼眶凝视着自己片刻,朝一个方向挪去,搬开一块深褐色的木板,露出一个洞口。它朝翟煦招手。
“大侠!”翟煦连忙朝江晏喊,“要走了!”
江晏一手托起少东家的膝弯,一手拢住他不停颤动的肩,稳稳地抱起来,奔向洞口。
黢黑的甬道只零星燃着几盏火灯,可见度有限。这条甬道是梦傀花了一年时间挖开的,通向林子外。它捡到中毒的人,都会在地窖里简单治疗,然后送他们出林子。
江晏抱着少东家,翟煦背着那个幸免于难的唯一一个患者,一起跟在梦傀身后。
背后的燃烧塌陷的声音不绝,但没有人回头。
轻微的嘎达一声,江晏单膝跪倒在地。他连忙吃惊地想要爬起,左腿却怎么也使不上劲。他的腿其实很早就抽筋了,只是过度兴奋,现在精神劲儿一松,身体就不听使唤了。
就在不知所措时,梦傀缓慢地走来,蹲下身,双手摆了摆。
江晏犹豫片刻,还是把少东家放到它背上。
翟煦还有些体力,一肩一个,小心搀扶着江晏和昏迷患者,继续前进。
中草药的清苦,沉积的微腐血味,银针的金属味。
这是少东家在梦傀背上闻见的。他在千愿坞、在六疾馆都闻到过。
八年前,大疫。青溪弟子誓要解毒,建千愿坞,六疾馆。他们深入林中以身犯险,越过朽木涸流,寻找毒患之源。
两年前洪水夜,绣金楼汲汲营营如虎环伺,誓要夺手札。青溪藏于六疾馆地窖,身染寒毒。出逃,则楼夺手札、毒患复起;固守,则全城无虞,他们十死无生。
苏合的哥哥苏茂慨叹曰:“愿随之。为小妹、为亲友,以死换生。”余者或悲或泣,然终纷纷留守,豪言宣道:“一命一价,为护珍爱之人,为保天下安宁,愿以我等性命为价!”
五人化为梦傀,在六疾馆地下哀嚎;苏茂牢牢守住地窖,饿死在铁门前。
洞口处,一丝丝明光透进来。雾气已经散了。
江晏腿已经不抽筋了,立刻挣开翟煦,走到梦傀身边,小心抱起少东家,大踏步朝前走,却发现身体被扯住。
他回头,看见少东家揪着梦傀腰间的玉佩,死不放手。
“跟我们走吧……”少东家艰难开口,声音沙哑,泪水顺着脸颊滑下,“一定能治好你的……”
“别待在这里……太孤独了……你不是怪物……”
少东家紧紧抓着那块玉佩,颤抖着哭。
地底的朝生暮落熊熊燃烧,幽蓝色的火焰狂嚣着,破坏所有石块巨木,把祸害人间多年的剧毒,把孙不弃多年研究留下的书卷、器皿,连同百来个废弃人俑,一起化为灰烬。
二十里开外的幽深地底,五个梦傀停止扒拉铁栏杆,同时朝一个方向张望。它们朝朝生暮落燃烧的方向,发出一声尖细的,绵长的嚎叫。
聆杏村的苏合忽的从床上坐起来,愣愣的看向窗外。
“怎么了小合?”阿娘放下药碗,慌忙道,“又听见哭声了?”
“不是的,”苏合摇头,不可置信一样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他们不哭了。”
她高兴地笑起来,漂亮的眼睛里却滚出两滴泪:“他们终于不哭了!”
阿娘兴奋地抱住苏合,忍不住也哭起来:“孩儿他爹快来啊!我们小合的癔症好了啊!!!终于,终于啊……”
梦傀抬手,“撕拉”一声,尖利的爪子隔开细绳,于是少东家拽下了那一块松鹤玉佩。它黢黑的双目只有两个孔洞,但似乎又在深深凝视着他们。
翟煦和江晏沉默良久,向梦傀拜手,深深鞠躬,立刻前进。
少东家离它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它消失在密林之间。
“抱一会儿我吧,”少东家轻轻说,对着这个面部仍然是坚毅严肃,嘴角和下颌却微微抽动的男人,眼睛疲惫地眯起来,“我已经冷太久了,再抱一会儿我吧。”
江晏紧紧地抱着他,听少东家蓬勃的心跳,像一长串静寂了太久的,到现在才终于奏出的,颤抖的音符。
尾声
1
多人失踪,其中还包括青溪弟子和太医署医师,事情闹得太大了。恰逢毒雾消散,青溪和官府怒气冲冲,组成大型队伍前往探查,发现附近的一处绣金楼残部,直接抹杀。林子最深处的建筑底部烧的惨不忍睹,零星分布着烧焦的残尸,石块巨木塌陷,完全堵住地窖入口。队伍无法,只得返回。
2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聆杏村小,一桩婚事办起来,全村都得来祝贺。
翟椿和张素终于互通心意,喜结连理。
酒席上,少东家高兴地大呼:“看到没!我就说能成!来酒!我要庆祝!”
翟楸一把夺过他手上酒碗:“你个病号才好几天啊,喝什么酒?坐小孩那桌去!”
几个孩子兴奋地朝他们的大将军摇手,他们喝的是甜奶汤。虽然少东家也喜欢喝,但他不想乖乖听话。
“怎么回事,是不是公报私仇?我帮忙撮合的你应该感谢我才是!”
翟楸皮笑肉不笑地说:“那是,之后老娘见着‘好’女子,也来撮合撮合你。就是怕你这弱鸡身子,人家还看不上眼~~”
少东家撸起袖子大叫:“我这肌肉我这精神劲儿哪里不能——”
翟煦温温和和地注视他,颇有威压。
少东家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夹了根豆芽吧唧吧唧的嚼。
3
一周前。
江晏把孙不弃手札的誊录本放进怀里,郑重道:“你就跟他说,那是幻觉,我没来过。”
翟煦一味地煎药,听这男人一连嘱托了一炷香时间,听到这句终于忍不住道:“你既然倾心于他,为何要……”
江晏走到床边,并不碰少东家,只是凝视,目光深沉缱绻。
“你好好照顾他,除此之外,不要多碰。”
“可翟某不会说谎——”翟煦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消失不见。
少东家愣愣的听翟煦说都是幻觉云云,半晌才蹦出一句:“不是,我是伤了,不是傻了,这谁还骗得过啊?”
翟煦面色通红,就说他不会说谎吧!
少东家躺在病床上,双臂抱着后脑勺,朝翟煦努努嘴:“真讨厌,我那时候啥也看不清,也不知道我叔老了没有,过得好不好……不过没事,我知道他会来见我的!”
翟煦忍不住笑,问他:“为什么啊?”
少东家得意地哼哼两声,放低声音,煞有其事地说:“我都听见了,他都答应我了。”
“——再不离分,他这么说的!一般人说这话那得多虚多肉麻,可我叔说的话那就是认真话!不过在那之前……”
少东家伸手扯一下翟煦的衣袖,咧嘴笑道:“药拿来吧!糖我都准备好了!我乖乖吃药,才没人会为我伤心嘛!”
4
雾气一散,还在林子边晃悠的寻宝队伍蜂拥而入。
很多人在挖坑填土的时候,一人在一颗巨树底部,发现一朵长的奇怪的花。
“这是什么?”他抓起这朵火红色的花,问旁边的人,“卖给珍宝阁能有多少钱?”
另一人摸摸下巴,眼珠子一转:“长那么奇怪,说不定是药材呢,要不然给药局看看!”
他大笑起来:“说不定是新的救人神药呢!哈哈!”
后记:
翟煦没上桌是因为江叔正宫气太厉害了,完全压不住(之前赵二也是因为没见面才不突兀hh)
欢迎留评!是创作动力!每一个都会好好看好好回复的!
起死回生(中)
不羡仙的边上就是黄河水,人们说遇到黄河仙人便能重来一生,少东家经常隔着黄河去看不羡仙,溺水之下藏着他自己收敛的白骨,一具一具。
他的眼珠子也和阴天的灰色云一样,每当有人望过去总觉得他的眼睛很透明,看上去很好骗,事实也是如此,他像一片夜空,往里投入多少恶意都无法将他染黑,往里投入一丝善意就可以在这片夜空里留下一点凝聚的星光。
这次难得清闲休沐三日,少东家真真在房里摆烂了三日,睡了个昏天昏地。第一日他直接睡到下午才醒,第二日一醒便是开封紫色狐狸发来钓鱼执法的密信,秉承着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原则他又跑去给人打工,抓住违规干活的人时,少东家大为惊叹,见过摸鱼的,见过哭惨要调假的,没见过放假还打工的,...
不羡仙的边上就是黄河水,人们说遇到黄河仙人便能重来一生,少东家经常隔着黄河去看不羡仙,溺水之下藏着他自己收敛的白骨,一具一具。
他的眼珠子也和阴天的灰色云一样,每当有人望过去总觉得他的眼睛很透明,看上去很好骗,事实也是如此,他像一片夜空,往里投入多少恶意都无法将他染黑,往里投入一丝善意就可以在这片夜空里留下一点凝聚的星光。
这次难得清闲休沐三日,少东家真真在房里摆烂了三日,睡了个昏天昏地。第一日他直接睡到下午才醒,第二日一醒便是开封紫色狐狸发来钓鱼执法的密信,秉承着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原则他又跑去给人打工,抓住违规干活的人时,少东家大为惊叹,见过摸鱼的,见过哭惨要调假的,没见过放假还打工的,少东家不解,少东家疑惑,少东家一把抓获违规上班之人,送到开封大牢。
虽然在过程中出了些差错,他原本是想拿点迷药把这些卷王放倒,没想到自己也吸进去了一点点,于是他整个过程中就这样昏昏欲睡,待到完事后他一脚踏入房门,就再也撑不开眼皮了,天昏地暗,整个人跪到床边,好歹也是把脑袋挨到床了。
他的梦里总会出现往日的不羡仙,泥土和血腥气,自己的脸和磨钝的刀,他平日总会难以入睡,或是噩梦连连,每次在梦中醒来便要干坐好一会儿,才能继续倒下来睡。
他在外人看来似乎很容易睡着,又很容易惊醒,有时候搬了把椅子跑到天天使唤他的开封府尹头上,把砖瓦踩的哗哗作响,被人从下面忍无可忍地强装好气喊了声:“少侠”,才堪堪停止,躺在椅子上拿了件衣服罩住自己睡觉,然后赵二的动静就不能再大了,摔笔,或是抽动纸张的声音都能把少东家吵醒,他只能进行一些声音小的活动,不然他喊来的少侠就会搬着椅子回去,往后几日再怎么说好话也劝不动他办事。
少东家也会去升平桥上睡,晋中元早上能看见自己的早饭搭子顶着黑眼圈趴在桌子上,无力地喊一声:“一碗面放葱谢谢。”
是了,放葱一直是一个千年难题,晋中原看他有时候放,有时候不放,具体怎么放,就看当天天气怎么样。
他似乎在这种人来人往的环境下又能睡着了,吆喝声,叫卖声,还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只有晋中元吃完,搁下筷子的一瞬间,少东家才从梦里醒来,所以他会稍微吃得慢条斯理一些,给少侠的无梦之梦延长一会儿。
但也只有一会儿罢了。
所以这两天的梦实在是幸福,让少东家萌生出一股,即使是这样摆烂睡死过去也行的念头。
他梦里回到了翠绿的竹林,闻到泥土味,鹅毛味,还有一缕悠悠的白烟,梦里正是他的十三岁,江晏煮面端来,说:“还不起来?”
少东家在床上打了个滚,把头埋到被子里不理他。
江晏走过去,用手扒拉扒拉被子,发现少东家一如既往装死,挑了挑眉,把面放在桌子上,说:“那你等会儿起来自己吃,我先去不羡仙一趟。”
放轻脚步,他知道少东家在这个时候肯定竖着耳朵听他是不是真的走了。
江晏就这么蹲下来,凑到少东家的被子边,托着下巴,看他闷闷地在被子里什么时候会出来。
而少东家在被子里滚过来滚过去地蠕动,他听了会儿外面的动静,江晏似乎真的走了,他想,终于可以好好睡一会儿了。
少东家闭上眼,又有一股无名的难受在心头一哽,伤心像藤蔓一样爬,像爬山虎一样爬,像燕巢花一样,一团一团闷在他的胸口。
于是他抽泣,一抽一抽,想摆掉这不知名的哀恸。为什么江叔就这么走了?为什么不再叫一声他?为什么不强硬地拉他一起呢?
好无理取闹,少东家想。他鼻子被闷地有些赌,用手抹了抹眼睛,湿润的眼睫毛就粘在一起,他刚想伸出手把被子掀开,外面就突然动了一下,吓得他一个激灵,瞪大了双眼。
江晏听到抽泣声时,还以为是幻听,但看见面前被子里的人似乎蜷缩在一起,还颤着,来不及多想就把被子掀开,露出少东家闷得有些红的脸,还有被吓到睁大的眼睛。
江晏皱着眉头过来,仔细给他擦眼泪,少东家泛红的眼眶不知道扯到江晏哪根神经,竟让他的心都有些刺痛。
他捧着孩子的脸,柔声问:“怎么了?”
江晏此人,如同锋利的剑,瞬发即夺人性命,而面对少东家时则舔犊情深,几乎倾尽一切。
如此偏爱,如此反差,少东家小时印象里江晏带他奔逃所带起的血雨早就被往后无数个下午的太阳代替,他被江晏捧着脸,江晏的手心是热热的,也像太阳。
少东家被擦过眼泪,湿润的眼睛看着江晏,有些委屈地说:“你又不要我了吗?”
“…哪又不要你了?”江晏叹气,把他搂过来,十三岁的少年肩胛骨很硬,他其实更应该有份量些,江晏想,他的背应该比现在更宽一些,而不是一摸就能摸到骨头…这孩子在梦里竟然骨立到这种程度吗?
江晏垂下眼睛,拍着少东家的肩,低声哄着:“那我不去了?本来就没想去的,哪有不要你,想在你边上看看你到底什么时候能起来,骗你的,谁让你不起来吃饭…又哭?不许哭。”
少东家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劈哩叭啦掉了一地,也掉到江晏身上,他才十三岁,他呜呜唉唉地哭,他说:“你今天就不能留下来吗?你一定要走吗?”
江晏说:“哪里要走了?我不是一直待在这儿吗?”
梦里的江晏似乎留在竹林小屋里很久了,少东家想,可是梦外的江晏已经离去了。
他紧紧抱着江晏,越发越清醒这是一个梦,可这是他做过最好的一个梦,他不用吃饭,可以抱着江晏一直睡很久,直到他再次醒来。
“这么大人还要撒娇?”江晏没有推开他,只是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似乎明白他心意一样不催他起来了,顺着他力道靠在窗边,撸狗一样一下一下顺着少东家毛摸。
“…要江叔,要和江叔一直呆在一起。”少东家嗡声嗡气地说。
嗯,嗯,江晏被他说得心软,在少东家看不见的地方一直点头。
说一句点一下头,少东家扯了好多事儿,一直从小时候扯到十三岁,再慢慢往后扯。
直到他缓缓开口,说到他一直在做噩梦。
江晏问:“什么噩梦?”
“一场火,好多烟熏得我骨头都黑黑的。”少东家窝在江晏怀里,回答:“我还死了好多次。”
江晏的身体有些抖,少东家感觉他摸自己的手一下变得很凉,他听见江晏问:“你痛不痛?”
少东家把江晏的手捂起来,放在自己手心里暖,他点头说:“痛,刀要把我的头砍断了,我听见我的骨头都响了。”
江晏的呼吸更急切,少东家安慰他:“不过这只是个梦。”
江晏没有说话,少东家也没有说,过了一会儿,少东家又开口:“窗户外面有叶子的声音。”
江晏停了好一会儿,才回他:“嗯,叶子的声音。”
少东家说:“叶子脆脆的,和落下来的树枝一样脆,它们都好脆,一脚就能把它们踩成沫,然后变成泥巴。”
少东家想,他的生命,就是这样的一摊烂泥,循循复复,好多枯枝烂叶捣碎,柔软地铺成他的巢穴,然后积累着,就成了一片黑色的后土大地。
后土是死亡之人的天空,黑黄黑黄,在死时便能感受到那片天空的厚重与温暖,凉气都是温暖的,下面有好多小人转着圈跳舞,唱歌。
好多少东家也在他自己的后土上唱歌。
很快乐,很幸福。
少东家说:“江叔,你给我的剑都被我磨钝了……”
他好不容易停下的眼泪又开始出现,像忘川流下一样,也像生育蛙卵的水。
“他们知道我不会死了,就不再想杀我了,他们只想砍断我的手和脚,”少东家说。
“我只能自己砍我的头…我有时候不想砍了,我想就和那些叶子一样烂着,他们怎么样都可以,反正我死不了,把我抓回去试药研究,或者把我逼疯也好。”
“可是你要我保护自己。”
江晏想搂紧他,却被少东家抬头一眼愣在原地,他养大的孩子眼中闪着绿色的鬼光,陌生地让他失语。
少东家抓住江晏的手,大喊:“我就要不知疲倦地和他们杀在一起,但我厮杀的原因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做你的刀啊,我的性命一切都可以给你!…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他终于舍得控诉江晏,或者控诉这一切对他人如天赐,对自己如诅咒的命运。
少东家,你多像一只倦鸟,不知疲倦地飞向你那个在山火里燃烧倾覆的巢。
少东家,你多像一枚蛙卵,挂在枯枝上抱水孵化,而后沼泽起火,你的河水就干枯!
少东家,少东家,再怎么可怜你同情你,你都愿意听这些话吗?只是想别人叫你少东家,让你能欢快雀跃地停留在回忆的后土里。
莫大的哀恸像雷霆和狂风一样吹袭江晏的梦境,它有着摧枯拉朽的力量,让一个深眠的人苏醒。
江晏托睡道人给他的养子三日好梦,他也暗暗来到开封,打听到少东家的住处,便在他的窗边入梦与少东家重逢。
此时梦里如棱镜般碎开,变得一片又一片,把江晏和少东家都划得鲜血淋漓。
少东家把江晏护着压在身下,于是狂风就割袭他,他灵魂的痛苦在此时随着身上大大小小的裂口有了具象化的显现,他哀叫,是垂死的鸟叫。
他喊:“你不许走,不许走!”
“我不想醒,我还不想醒来啊!”少东家无助地抱住自己的脑袋,他像刚被打捞起的鱼一样挣扎,越挣扎,血流的就越多。
江晏也不想走,他紧紧扣住少东家的手。
可他现实的身体流出滚烫的眼泪,那他的眼睛就必然会转圈然后睁开。
梦里江晏也流出泪,他按住血液喷涌的少东家,急切地安抚:“别怕,我不走。”
梦里上空又是一趟大河,黄河水从天上下来,混着好多具白骨。它们破天而来,要冲醒这两个人。
……只是这根马上就要熄灭的蜡烛,何以用黄河水浇灭?只需忘川黄泉的轻轻一滴,他就再也不会复燃。
少东家醒了,他剧烈的喘息,全身忍不住抽搐,宛如癫病发作一样。他朦胧的泪眼无神凝视着房顶,他不反抗身体的作弄,只想这焦思快快过去,他再也不说这次让他伤心,这些让江晏伤心的话了。
他想再次入睡,他想再梦到江晏,他这次一定好好扮演十三岁时的他,或者其他年岁,什么时候都好。
他要江无浪再次搂着他,拍着他睡觉,他再也不会提十六岁这让人伤心的事了。
事到如今,他还以为是自己的情绪起伏使得梦境破碎,安详之景大变。他立马闭上眼,躺在床上,踌躇地等待下一个梦境。
江晏就在少东家的窗边,他醒来时大颗的眼泪从眼皮下流出,睁开眼就流得更多。似乎眼泪就是他梦中唯一对他不幸养子的具体垂爱。
他看见少东家梦魇般躺在床上,没有睡着,却强闭着眼,用手捂着自己,只留下紧紧皱起的眉毛。
江晏轻轻走过去,握住少东家的手,他的手多冷啊,两个人的手都是一样冷,在之前都是热的。
少东家睁开眼,看见江晏的脸,似乎和他记忆里的变了一点,又像梦里那个样子,哭完的样子,眼角都是红的,于是少东家说:“江叔,现在我是几岁的啊?”
少东家又往周围看,看见了和他房里一模一样的挂饰,说:“怎么梦到这里来了?”
他这才发觉江晏的手好凉,和他的手一样凉,就像之前那个梦境一样,少东家说:“这次你先不要离开,好吗,好吗?”
他撒娇一样把头贴上江晏的手,说:“江叔,我实在不知道给你送什么东西好了,你想要什么?你要怎要肯留下来呢?”
江晏看着他贴上来,在自己的手上蹭,毛茸茸的头发擦着他的手,和梦中朦胧的触感不一样,更真实,更细腻,是现实。
少东家低低笑起来,说:“我给你送的不管什么什么,你都很喜欢,对不对?江叔,就像小时候那样?”
他看见少东家伸手在脸上摸着,然后抽泣,就像刚刚的梦里一样,他一回想起那血液直流的样子实在让人心痛。
江晏哑着声音说:“嗯。”
然后另一只手摸上他的后脑,孩子的发已经长了,往地下垂去,他现在没有绑头发,于是头发就这样散开,泼出去的墨,细绢上的花。
“嘀嗒,嘀嗒。”
一滴、两滴红色的粘稠血液就这样滴落在地上,如墨水枝干上的梅,艳丽,动人。
江晏想:是鬼神的笔在画吗,让人一看就头晕目眩,心神被摄。
等他反应过来时,拖住少东家的手才骤然掐住他的下巴,猛地把少东家脑袋往上抬,看见好生绚丽的一副美景:新鲜的血液流下,像瓷碗的冰裂纹,一圈一圈,又像水波涟漪。
左边那个空洞的地方,就如同盛墨的瓷碟子,少东家的手伸进去,墨水就染上红色。
一颗带着水光的眼珠子被他挖下来,少东家把它放在江晏的手上,好热,好烫,这就是他们之间唯一滚烫的温度吗?
像一只刚生出的卵,圆圆的,少东家见江晏没反应,就拿衣袖擦了擦,露出干净的眼白,和失神的瞳孔。手上那只眼睛,还有脸上的眼睛,一齐看着江晏,都在邀功,他把最好的,别人夸过最好的眼睛给了江晏。
他没有琉璃,没有珠石。
江晏听见少东家啜泣着问:“我这里没有可送的,对不起江叔,你不要生气,留下来好不好。”
江晏闭上了眼,一种破灭的心和绝望弥漫,他的手指都冷得发麻,他听见少东家惶恐地还要再给他一只眼睛。
他听见少东家扯着他衣袖摇,说,江晏,你快看啊,再不看,这颗眼睛就不好看了。
够了,够了。
留下来,江晏,你必须要留下来,他这样想。
[主晏]《叛逆期》10
10.
江晏蹲下身要背我,我赶紧跳开好几步远,狠心往裆部抡了两拳手动压枪,万一被江晏发现我对他的变态想法,还不如先拿西瓜刀剁死自己。
“别担心江叔,真的是皮外伤,去找天医生包扎一下就行。”
为了让江晏放心我翻开伤口给他看,江晏急得大力按住我的手:
“不要乱动!”
他脱下风衣在我脖子上包了好几圈,带我去街边打出租车。
夜风很凉,吹得江晏悬挂在腮边的泪滴摇摇欲坠,我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那颗冰冷的钻石,它碎在了我的指尖,同时我手上的血也弄脏了他的脸。
江晏让我不要再乱动了,我就装模作样趴在他肩头喊痛,痛是肯定痛的,我只是想要让江晏多爱爱我多关心关心我。
江晏伸出被我血染得......
10.
江晏蹲下身要背我,我赶紧跳开好几步远,狠心往裆部抡了两拳手动压枪,万一被江晏发现我对他的变态想法,还不如先拿西瓜刀剁死自己。
“别担心江叔,真的是皮外伤,去找天医生包扎一下就行。”
为了让江晏放心我翻开伤口给他看,江晏急得大力按住我的手:
“不要乱动!”
他脱下风衣在我脖子上包了好几圈,带我去街边打出租车。
夜风很凉,吹得江晏悬挂在腮边的泪滴摇摇欲坠,我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那颗冰冷的钻石,它碎在了我的指尖,同时我手上的血也弄脏了他的脸。
江晏让我不要再乱动了,我就装模作样趴在他肩头喊痛,痛是肯定痛的,我只是想要让江晏多爱爱我多关心关心我。
江晏伸出被我血染得通红的掌心,血液流淌在他繁杂纷乱的掌纹里分叉开无数条细细的红色河流,他摸着我的脸柔声安抚我:
“乖,乖……没事了。”
由于我的血也把江晏弄脏了,他身上这一块红那一块红的,我们血淋淋的站在路边,拦了好几辆出租都惨遭拒载,最后总算有个好心司机不怕被我们弄脏座垫,让我们上车。
这司机长着浓密的络腮胡,身材结实魁梧,鼓胀的胸肌有我脑袋那么大,难怪不怕我们两个小血人。
江晏的手一直抖,我的手指耙进他指缝间,安慰地捏了捏,江晏的手很冷很冷,和他的眼泪一样冷。江晏虽然不哭了,脸上却还挂着风干的蜿蜒泪痕,印象中我从来没见过他哭,甚至连江晏都没察觉自己慷慨地施舍了我几滴眼泪。
我将脑袋倚在江晏的肩头上,回味着他落泪时的模样,心中腾升起一股诡异的满足感。
江晏肯定是爱我的,只有爱一个人才会为那个人掉眼泪。
双氧水洗过伤口滋啦刺啦地冒泡不止,听起来在炙烤着我的皮肉,我疼得吱哇乱叫,一言不发的江晏双手握拳。
“怎么搞成这样的?”
天医生关心地问,我也觉得很莫名其妙啊!
“不知道,忽然蹿出两个男的把我堵小巷里说要杀我,怪吓人的,对了江叔,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难道——你一直跟踪我?!”
江晏在洗手池边搓着手上的血:
“红线跑来找我,说有人要揍你,我就根据手表定位找到你。”
哇,我的好红线,下次给你买漫画和松子糖。
“看清那两个人的长相了没?”江晏甩掉手上的水。
“相貌平平,毫无特点。”
“手上的伤口得缝针。”
天医生端出盘子,我伸出手:
“啊,好。”
我看着外翻的皮肉被当成两片布缝起来,江晏站在我身边一副不忍猝看的模样,如果这道伤口出现在江晏身上我肯定也会哇哇哭。
江晏全身大大小小的新伤旧伤那么多,如果真有神明,希望神明能可怜可怜江晏,以后施加给他的伤害都让我承受吧。
处理完身上的伤,天医生叮嘱江晏一些注意事项,比如伤口一周不能碰水,期间要忌口,三天要来换一次药,之类的,江晏听得很认真,嘿嘿,我的好日子要来了,这回江晏总不能狠心丢下我不管了吧?
我的校服和江晏的外套都脏了,被江晏团成一团抱在怀里,他的颊边还有一抹干涸的褐色血渍,是刚才我捏碎他眼泪时沾到的。
我牵着江晏的手,心情很好,就哼起了歌,江晏轻声说,对不起。我的好心情被他的道歉给砸得粉碎:
“……为什么要道歉?”
“是我没保护好你。”
“你又不可能把我拴裤腰带上,时时刻刻照看我,”我贼兮兮地笑了,“当然江叔要把我拴裤腰带上我没意见。”
江晏神情哀戚地看着我,他刚哭过,眼皮泛着楚楚可怜的红,益增几分凄婉的风情,他虽是在看我,目光却很遥远,穿透我的眼睛我的身体我的灵魂,他在看我又不是在看我,陈子奚也用类似的眼神看过我,但没有江晏这么复杂沉重——江晏,你在看谁?
我小心眼很小,便撇开头不给江晏看了,拉着他快步走:
“一身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刚杀人回来,回去先洗澡吧。”
由于我手受伤不能沾水,个人卫生全权江晏代劳,毕竟我是他带大的,江晏照顾起我来得心应手,他先是为我脱衣服,衣服都被划破不能要了,接着给我脱裤子,我光溜着腚趁机往前拱了拱腰,猥琐又邪恶地问:
“大不大?”
江晏点头,我只能看到他茂密的发顶,听不出他的回答是敷衍还是真心:
“大。”
嘁,还以为他会害羞呢,没劲。
江晏帮我把身上的血都先冲洗干净,只有在很小的时候江晏才帮我洗过澡,现在我长得比他还高比他还壮,生着薄茧的掌心大力搓洗我的皮肤,顺带连前面也贴心地帮我洗了。
[余下见评]
[主晏]《叛逆期》1
*现代架空/第一人称/泥塑江晏/16岁高中生X35岁警察
*邵东嘉50%小狗150%男鬼,小狗是装的男鬼是真的
*有伪白月光情节/很狗血老土的爱上养父剧情
1.
班主任用能把她鼻子揪下来的力道按压着睛明穴,对我下达邀请函:
“叫你家长来。”
我为难地抠了抠左颊边的旧疤:
“可是我家长很忙……”
“忙就可以不用管孩子了吗?!你家长不来,你别想放学。”
我又抠了抠手背上干涸的血痂:
“好吧,我联系他。”
我比班主任更希望江晏能来,因为我已经一个月没见到他了。我蹲在办公室门口,用电话手表拨通江晏的号码,我每天只要一想他就给他打电话,可他总不接...
*现代架空/第一人称/泥塑江晏/16岁高中生X35岁警察
*邵东嘉50%小狗150%男鬼,小狗是装的男鬼是真的
*有伪白月光情节/很狗血老土的爱上养父剧情
1.
班主任用能把她鼻子揪下来的力道按压着睛明穴,对我下达邀请函:
“叫你家长来。”
我为难地抠了抠左颊边的旧疤:
“可是我家长很忙……”
“忙就可以不用管孩子了吗?!你家长不来,你别想放学。”
我又抠了抠手背上干涸的血痂:
“好吧,我联系他。”
我比班主任更希望江晏能来,因为我已经一个月没见到他了。我蹲在办公室门口,用电话手表拨通江晏的号码,我每天只要一想他就给他打电话,可他总不接我电话。
“喂。”
居然接了!我激动地原地跳起,在办公室门口反复摸高:
“江叔你总算接我电话了!江叔我好想你啊!你去哪里了?你在干嘛怎么都不接我电话?你现在在哪里?你现在在干嘛?”
“我在家,怎么啦。”江晏的声音有些疲惫,但一如既往的温柔。
“你现在来我学校行不行?班主任要见你。”
江晏叹了口气,与此同时传来衣料摩擦的声响:
“你又闯祸了?”
“才没有!是他先欺负同学,我让他道歉他不道歉,我才揍了他,是他活该。”
“……知道了,我马上去,你在哪间教室?”
“高一三班,我现在在办公室,厚德楼三楼左转第一间,不然我去门口接你吧!”
我拔腿要走被班主任厉声喝止:
“你家长没来前哪都不许去!就在这给我待着!”
江晏应该也听到了班主任的斥责:
“你听老实话,我很快就到。”
江晏说很快就真的很快,我掐了表,他像一阵飒爽秋风席卷进办公室时才花了十六分二秒七。我自动跟随着江晏,他低挽在脑后的头发又长了,穿了件藏蓝色长风衣,瘦瘦高高,只看背影还以为是个很有气质的优雅大姐姐。
班主任一看到江晏,犹疑片刻后礼貌地问:
“你是邵东嘉的……”
妈呀,班主任竟然还能发出这样的声音……我搓着胳膊上冒出盲文似的鸡皮疙瘩,骄傲而笔直地站在江晏身后:看吧,没人会不喜欢他。
“我是他爸。”
“哦哦,不好意思,你看起来很年轻,”班主任春风和煦地让江晏坐下,为他泡了杯茶,转向我又是一张黑脸,“你先回去上课。”
江晏坐在沙发上朝我扬起头,露出一截天鹅白的细长颈子:
“去吧。”
我只好回教室上课。
我刚进教室,趴在走廊和窗户边围观的同学就像蛰伏多时的苍蝇闻到蜜糖,从四面八方呼啦啦扑上来叮住我,嘤嘤嗡嗡地问,那谁啊你姐吗还是你妈阿姨真漂亮姐姐腿好长,我说是我媳妇。
可能是我的语气太一本正经,大家一瞬的沉默才反应过来是玩笑。
“他是我爸。”
“男的啊?!头发那么长我还以为女的。”
“工需。”
“他脸上都是伤疤诶……”
“工伤。”
“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表的。”
“爸还有表的?”
“我没爸妈,是江叔把我拉扯大。”
沉默如同臭水爆炸弥散在教室里的每一寸角落,除了我,每个人的脸色都很不好。
“怎么了,江叔当我爹当我妈当我哥当我叔,可疼我了,反正我没你们想的那么惨,又不是电视剧,散了散了,”我挥挥手遣散把我课桌围得水泄不通的同学,往桌上一趴,“下节课是思政,我要补觉咯。”
放学后江晏出现在我们班门口,他站在那边像件引人注目的艺术品,连隔壁班的都跑来围着他看。
好烦。我抓起书包甩在背上,拨开人群一把揽过江晏的肩膀,挟持着他离开,他说你又长高了,深秋傍晚的风有点凉,我吸吸鼻子,是吗,说明你很久没看到我了。
我不想去挤公交,就跟江晏挤促狭的小电瓶,紧紧地贴在他背后。江晏问我冷不冷,我说着冷顺势揽住他的腰,这样就不冷了。
“江叔,你瘦了。”我把下巴搁在江晏的肩膀上,他的腰和学校人工湖边摆荡的柳条一样纤细又柔软,感觉稍微用力就会折断。
“是瘦了些。”
“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
“工作。”
“我听说你不是普通警察,你还会去当卧底,真的吗?”
江晏顿了顿:
“瞎说,就是案子多工作量大……倒是你,你们老师对你很关心,她说你学习成绩好但学习态度差,上课都在睡觉还能考第一,我观察了你两节课,你两节课都在睡觉。”
“你今天是不是不用上班?”
“这不是重点,还有,你伸张正义可以,但可以用文明的方式,怎么能动手打人?”
“我跟他说了他不听,”我冷笑一声,“不听话那就只能打了。”
电瓶车后视镜里江晏的脸皱得像只闻到橘子的猫:
“跟谁学的?”
“跟你。”
“我什么时候因为你不听话打你?”
江晏从没打过我也没骂过我,他只会说我。
“王阿姨的老公要打她,你上去一拳就把她老公给撂翻了!”
我凌空出拳打向前方空气,拳风撩过江晏鬓边凌乱的碎发,他微微侧了侧头:
“是我没教好你。”
“你不许这么说!江叔最好了!江叔最好了!江叔最好了——”
我们正在安全岛等红绿灯,我扯着嗓子吼得身边秃顶大叔牵着的比格也跟着werwerwer大声狗吠。
“安静点,”江晏有些抬不起头,“今天我没来得及买菜,先去你寒姨那边吃吧,明天我再煮给你吃。”
“你最近都不用上班了吗?”
“本来要,但我改变主意了。”
“然后嘞?”
“我要休息一段时间。”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我现在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
当然聪明如我隐隐约约可以猜到,肯定是班主任跟江晏说了什么,让他临时改了主意。
无论如何,谢谢你,每次上课睡觉就叫我去教室后面和垃圾桶并排罚站的班主任。
从我记事起,江晏不在的日子,我每天午餐和晚餐都是在寒姨的不羡仙酒馆里解决,小时候她还吓唬我,你江叔不要你了,把你卖给我抵债,喏,这是债条。我看不懂字,吓得哇哇哭,她赶紧哄我,傻孩子,这么不信任你江叔,这世界上他最爱的人就是你,怎么可能会不要你?这是我的进货酒水单。
“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弃养了呢。”
寒姨坐在前台拉excel表算账,看到江晏和我进来,阴阳怪调地揶揄江晏,我扯住江晏大衣后面的两条带子装可怜:
“江叔不要弃养我……”
江晏无奈地对寒姨说:
“香寻,孩子还小,你别再吓他了。”
寒姨从玫瑰色的嘴唇里涌出轻快的笑声:
“那你多陪陪孩子,要不是你三天两头不着家,至于把孩子吓成这样?”
对对对,就是这样,寒姨我爱死你了!我双手拼合成一个爱心对她不停地发射爱意,江晏突然转头看我,我立刻撇开脑袋望向远处琳琅满目的酒柜吹口哨。
“你要吃什么自己去跟后厨说,”寒姨对我使了个眼色,“这顿饭记你江叔账上,小青龙九头鲍随便点。”
“好耶!”
我欢呼着跑开。
当然我没有点小青龙和九头鲍,只要是和江晏坐一起吃饭,他给我吃绿化带蘸大酱我也乐意。
我从冷饮柜里拿了两瓶喜力,出来看到他俩坐在角落说悄悄话,寒姨神情落落,她很少会露出这副表情,所以寒姨一走我立刻黏到江晏身边向他“刺探军情”:
“寒姨是不是还没找到她老相好?”
江晏将喜力的瓶盖往桌沿一砸,酒瓶盖飞了出去: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问。”
我也学他这样帅气的开瓶方式,砸了两下没砸开,远处传来寒姨中气十足的教训:
“臭小子你想把店里的桌子砸烂是不是!”
我只好灰溜溜地用酒起子开了,伸过去和江晏碰杯:
“寒姨的老相好当卧底这么多年没回来,是不是死了?”
“想点好的。”
“江叔,”我拎着酒瓶依偎在他肩头,“我能理解寒姨,你不在我就好想你,好担心你,好怕你出事。”
“瞎操心什么。”
“就是会啊!如果我有一天突然消失了,你会不会担心我?”
“当然会,”江晏很快又说,“我是警察,我肯定会找到你的。”
“可我不是警察,我只能等你回来,”我委屈地猛灌两口酒,明明酒是冰的,流进喉咙却变得很烫,“我想你就给你打电话,你从没接过。”
“你每天都要给我打几十个电话,”江晏拿出手机拨了拨,“昨天打了五十二个。”
“说明我昨天想你五十二次。”
“不用吃饭睡觉?”
“我吃饭睡觉也在想你!梦游都在想你!”
“夸张。”江晏笑了。
“没夸张。”我正经地看着他。
菜上来了,江晏给我盛了一碗坟包那么尖的白米饭:
“好,那你多吃点,怎么没点小青龙?”
“点一只吧,”江晏起身走向后厨,“就当是我没接你电话的赔罪。”
“我不要小青龙,”我注视着他黑得发亮的眼睛,“你晚上陪我睡觉好不好?”
tbc。
【晏主BL】每次回家都看到养子在装死·上
食用说明:江晏x男少东家,剧情有改动。ooc有,私设有,短篇,分上下。老梗,清明(?)激情码字产物错别字多担待,本篇又名江叔养小狗二三事。
——————
雨后清晨,天刚蒙蒙亮,江晏风尘仆仆赶回不羡仙,这次外出接赏他拖得有些久,已一月有余,那小子又该生气了。
寒香寻刚刚开门做生意,便看见戴着斗笠,身着蓑衣的江晏朝着她走来。她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他来干什么。寒香寻索性靠在门边,双手环胸看着江晏走近。
没能看见寒香寻身后那个小尾巴,江晏略一思索,就有了猜想:“他还在睡觉吗?”
“他不在这。”寒香寻语气冰凉,“你再不回来,他就要变野人了。”
江晏一怔,问:......
食用说明:江晏x男少东家,剧情有改动。ooc有,私设有,短篇,分上下。老梗,清明(?)激情码字产物错别字多担待,本篇又名江叔养小狗二三事。
——————
雨后清晨,天刚蒙蒙亮,江晏风尘仆仆赶回不羡仙,这次外出接赏他拖得有些久,已一月有余,那小子又该生气了。
寒香寻刚刚开门做生意,便看见戴着斗笠,身着蓑衣的江晏朝着她走来。她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他来干什么。寒香寻索性靠在门边,双手环胸看着江晏走近。
没能看见寒香寻身后那个小尾巴,江晏略一思索,就有了猜想:“他还在睡觉吗?”
“他不在这。”寒香寻语气冰凉,“你再不回来,他就要变野人了。”
江晏一怔,问:“什么意思?”
“说不好。”寒香寻下巴微抬,朝着将军祠的方向示意,“三日前他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非要一个人回你那竹屋待着。”
江晏眉头轻皱,转身朝竹屋的方向走去。寒香寻见状摇摇头,正准备回屋算账,就听到身后传来江晏的声音:“来坛离人泪。”
寒香寻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她唰地回头,目光却在脱下蓑衣的男人腰间挂着的一连串小玩意上停顿片刻,她进屋拿了坛酒,没好气地塞进江晏怀里:“喝不死你。”
*
江晏加快脚步,回到竹屋时天已大亮。他站在门口,听见屋内时不时传出的一两声动静,他真的在这里。他叫了一声小孩的名字,只听屋内传来一阵脚步声,而后砰砰作响,好不热闹。
他叹了口气,等里面动静消失了,他才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自家小孩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裳仰躺在地上,双眼紧闭,仔细看睫毛还在乱颤,头发也乱糟糟的。
他熟练地绕过躺在地上的小孩,将酒坛放下,又解下身上挂着的零零碎碎的小玩意摆在少东家常用的那张竹桌上。随后坐在竹椅上,给自己倒了碗酒,就这么边喝边看着小孩躺在地上憋气。
眼看着小孩的脸越憋越红,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换来的是小孩猛地睁开眼,从地上弹起狠狠地砸进他怀里。
“讨厌江叔!你都不关心我了!”少东家将脸埋进江晏怀里,闷闷地说。
还好江晏反应够快,将手中的酒碗及时拿高,不然少东家就要撞酒碗上了。他一手拿着酒碗,一手轻拍少东家后背,柔声问:“这次是什么死法?”
少东家眷恋地蹭了蹭江晏,脸色臭臭的,他有些不情愿地说:“饿死的。”
“为什么是饿死?我离开的这些天,寒香寻没给你饭吃?”江晏感到好笑,亏他想得出来。从少东家六岁起,他不再看得那么紧,偶尔会出去接赏,有些任务花费时间多,他就会把少东家带去不羡仙,让寒香寻帮忙看管。
一开始少东家还不情愿地哭闹,到后来习惯了,便想着法子作妖。比如,趁他外出的时候在家里装死。
第一次他还真被小孩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见他被吓到的小孩洋洋得意,说:“我就知道江叔是在乎我的!”
他自觉亏欠,也没制止。到现在,小孩八岁了,这已经快成为他与小孩约定成俗的事了。
“因为我要成为没人要的小孩了!”少东家恶狠狠地说,这不说还好,一说他就红了眼眶,眼泪珠子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掉。
江晏放下酒碗,单手托起少东家放入怀中,他身上没带帕子,只能用衣袖给他擦泪,边擦边哄:“没不要你。”
少东家别过脸,不让江晏擦。他越哭越大声,一抽一噎地说:“你就是不要我了,他们都这么说!”眼泪糊满了眼睛,什么都看不清。少东家拿着自己灰扑扑的衣袖胡乱擦擦,嘴里抽噎道:“他们说我呜……没爹没娘!现在……现在江叔也不要我了呜呜哇!”
“谁说的?”江晏耐心地哄着小孩,他声音里隐含怒意,随后他又意识到,现在不是该问这个的时候。他将小孩放下,蹲在地上与小孩平视,眼见小孩别扭地不肯看他,他抓着他的小手,认真地说:“我不会不要你,永远也不会丢下你。这次是我不好,在外面耽搁太久了,没能在约定的时间回来,对不起。”
少东家的小眼神瞥过来,发现江晏还在盯着他,又快速移走。他没再放声大哭,可前面哭得太狠了,现在还没缓过来:“真……真的吗?”
“你愿意信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还是信我?”江晏轻声问道。
“……你。”少东家似乎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
江晏笑着捏捏他的手,再次将他抱起来,给他擦脸,说:“哭成小花猫了。”
少东家故作凶恶,“不许说了!”随后将头埋再江晏肩膀上,好半晌,才闷闷地说:“你不要走了。”
“好。”
抱着少东家好不容易烧了一大锅热水,江晏这才放下小孩,开始洗脏兮兮的小狗。
“你去泥地里打滚了?怎么身上这么脏。倒还真像个小乞丐。”不洗不知道,一洗吓一跳。但他说归说,语气里却没多少责怪的意思。
“没有,我嘶……”少东家被江晏搓得在盆里乱晃,不得已双手抓住澡盆边缘稳住自己,江晏刚好揉到他的后背,他不禁痛呼出声。
这让江晏停下手,以为是自己太用力了。他轻轻触碰刚刚的位置,发现小孩虽然没出声,但用力抓紧澡盆的双手还是出卖了他。
“你跟人打架了?”江晏不敢用力,他仔细检查少东家的身体,“除了后背,还有哪里受伤?”
“……没有了。”少东家有些心虚。
快速洗好小孩,给他穿上裤子,又将他抱到床榻上仔细检查。果真如他所说一般,只有背部有伤。先前他脏兮兮的,他以为那是泥巴,谁知道是淤血。
“跟谁打架弄伤的?”好在不算严重,揉开就好。江晏让少东家趴下,给他揉淤血。
“嗷!”少东家疼得呲牙咧嘴,好在江晏很快放轻了力度,没那么疼了。他缓了会,说“跟隔壁村那几个小混混。”
江晏怕他着凉,又找了一床毛毯给他盖住半身,这才问:“说你没爹娘的也是他们?”
少东家沉默地点点头,闷闷不乐地道:“你不让我习了武去跟他们打架,我打了。你是不是要罚我?”
“你确实该罚。”江晏有些想笑,语气不自觉放柔:“习了武,去跟那些没习过武的打架,还能把自己弄伤,小笨蛋。”
少东家瞪大了双眼,不服气地喊道:“就他们那点花拳绣腿,怎么可能把我打伤!我这是用力过猛自己摔……”少东家还未说完,听见江晏的一声轻笑。他拿起毯子的一角盖住头,气鼓鼓地说:“你就知道笑我!讨厌你!”
揉开了淤血,江晏拍拍闷在毯子里的小脑袋,说:“你之前说想吃的东西给你买了一些,不准多吃,我去给你拿点药,乖乖在家等我。”
等江晏的脚步声走远,少东家这才从毯子里伸出脑袋,他移到窗边探出脑袋,看到江晏远去的背影。这才随意套上衣服,光着脚丫跳下床榻,跑去自己的竹桌前。桌上除了他念叨着想吃的吃食,还有许多他没见过的小玩意。他坐在椅子上,边吃着江叔给他带的吃食,边琢磨着这些新奇的小玩意,小脚丫在空中一晃一晃,好不惬意。
冬去春来,两年过去,江晏又一次从外面回来。他照例去不羡仙接小孩,不过这次也不例外,没接到。
“他呀,本事大着呢。一群小孩认他当老大,你还没到神仙渡,他就知道你回来了。”寒香寻打着算盘头也不抬,察觉江晏还站在原地,她不耐烦地从桌下拿起一坛离人泪,“赶紧走!别打扰我做生意。”
“哟,老板,不是说这小坛的离人泪卖完了吗?这怎么还有啊?”吃酒的客人打趣道。
“这坛是他预定的,说了没有就是没有。”眼看江晏要掏钱,寒香寻赶忙说:“别给了,就你那点钱,拿去给他买串糖葫芦吧,省得他天天闹,吵死了。”
*
江晏回到家,敲了敲门。这次没动静,是还没回来吗?他推开门,大片红色闯入他的眼中,他家的小孩就趴在一片红色的中央,背上还插着把剑,他没看错的话,是他给小孩削的木剑。
这一大片红色要怎么洗掉?这倒霉孩子。他绕过这一片颜色,边走边说:“小大侠,起来吃糖葫芦了。”
少东家抬起头,不满地嘟着嘴:“我这次憋气了!也提前弄好了场地,就连血的颜色都特别接近,你怎么还是没被吓到?”
“尸体可不像你这样。”江晏单手解下披风,淡淡说道。
“那是什么样子?”少东家趴在地上单手撑着下巴,眼里闪着好奇。
“……”江晏顿了顿,他没回答,拿起糖葫芦在手里晃了晃,问:“不吃糖葫芦吗?”
少东家用行动回答了他。他飞快爬起来,任由那把小木剑掉在红染料中,跑到江晏面前,就着江晏的手一口咬下一颗糖葫芦,嘴里含糊不清:“次!”
“吃完再说话,别噎着。”他将糖葫芦的签子递过去,示意小孩自己拿着,“慢点吃。”
“你这血水用什么做的?”江晏看着满屋子的红色,有些头疼。
“花瓣!我前几日认识了一个染坊的弟弟,这法子是他教我的。”少东家刚吞下一颗糖葫芦,他坐在竹椅上,双腿伸直搭在地上,足尖左右乱摆。他拍拍自己胸脯,说:“我来清理,放心吧江叔。”
江晏深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一个时辰后,江晏坐在屋外的竹椅上,感受着屋里小孩朝他投来的目光。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转过头就见小孩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脑袋,不好意思地盯着他看。
“弄不掉?”江晏问。
小孩点点头,这会显得无比乖巧。
江晏起身回屋,路过小孩时,拍拍他的小脑袋瓜,说:“一天天的,净知道闯祸,去外面扎马步。”
最终还是没能全部洗掉,颜色渗入木板中,留下淡淡的红色。
夜里,江晏赶了一天的路,回来又给自家小孩收拾烂摊子,早已疲惫不堪。偏偏他背后的小孩精力十足,翻来覆去就是不睡觉。
一阵窸窣的动静后,他察觉小孩坐了起来,手轻轻地放在他的手臂上,随后一股热气朝他袭来,是小孩在靠近他。
他没睁眼,任由小孩折腾。过了好一会,他感到小孩的手拨开挡住他耳朵的碎发,而后听到小孩用气声说:“江叔,你什么时候带我一起去江湖呀?”
少东家以为江晏早已睡着,他没敢大声说话,怕吵醒他。他憋了一肚子话,想要与他说。今日江晏回来时,他看到江晏脸上带着明显的倦意,故而没说。可他忍不住,只能在半夜趁着他睡着,絮絮叨叨地说。
“你离开的这些日子,我都有按你说的好好练功,没偷懒!”
“我现在可厉害了,那几个比我大的哥哥姐姐都打不过我,被我打服了,认我当老大!”
“周叔家的小女儿叫红线,她特别崇拜我,连小孩都被我征服啦!”
他念叨了一大堆,越说越兴奋。声音也从气声变成了正常说话,到最后,他耸着脑袋,小大人一样摇头叹气,郁闷地问:“我都这么厉害了,也长大了,你什么时候才肯带我一起江湖同游啊?”
江晏仔细听着,慢慢勾起嘴角。他翻过身,大手一捞,将小孩捞进怀里,手脚并用将他牢牢锁住,说:“睡觉。”
小孩惊呼一声,反应过来,他动弹不得,气鼓鼓地用唯一能动的脑袋给江晏的胸口挠痒痒:“江叔坏!”
“没你能耐,又去跟人打架。”江晏拍拍少东家的后背,给他顺毛,“快睡,明早起来舞个剑,让我看看小大侠有多厉害。”
时光飞逝,又是三年过去。江晏已不再年轻,武功也越来越高深莫测。天色渐晚,他脚步轻盈,回到竹屋推门而入。
长个儿的少东家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桌子中央还躺着一只小小三花猫。
“怎么了?今天不装死了吗?”他察觉不对,连外衣都没脱就走近少东家。
少东家头也不抬,有气无力地说:“装了,今天是难过死的。”
天气炎热,江晏的鼻尖嗅到一股臭味,他看了桌上的小猫一眼,很快明白了什么。那只三花猫是两年前渡里村民养的小猫生下的,少东家见大家都养猫,就连寒姨也有一只猫儿,他便与村民讨了一只。
也不知小猫是生来就如此还是小时候没养好,这只三花猫比别的猫药瘦小许多。少东家得了猫喜爱得紧,悉心照料,有时候就连他都比不上小猫重要。他还给她取了名字,叫花菜。
“江叔,寒姨说花菜生病死了。可是我早上走的时候花菜还好好的,她和往常一样蹭我黏我,我跟她说,我今天要去瓷窑检查,等我回来给你带小鱼,她还回应我了,说会乖乖在门口等我。”少东家从趴着的姿势改成撑着下巴,呆呆地盯着花菜的尸体。
“可是我回来的时候花菜不见了。我找了好久,才在山坡下找到她。她窝在石头缝里一动不动,我把石头砸开才把她抱出来。我带着她去找寒姨,寒姨说她死了,我觉得她只是睡着了。江叔,她真的死了吗?”少东家希冀地看着江晏,期望能从他口中听到不一样的回答。
“……”江晏摸摸少东家的脑袋,坐到少东家身边,认真而又温柔地说:“她死了。”
少东家低下头,红了眼眶,倔强地不肯掉眼泪。
“她有好好跟你告别,没关系,她不怪你。”江晏低下头,眼中涌动着莫名的情绪,他将少东家拥入怀中。
屋内沉默下来,只能听到少东家压抑的抽泣声。死亡对少东家来说,是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的概念。从小到大,他都能从大人口中听到这个词,谁家的谁死了,可从没有那一刻如现在一般,让他如此清晰的意识到,死了,就是什么都没了。
“对不起,我再也不装死了。”少东家闷闷地说,“看着在乎的人死掉会很难过,我不想你难过。”
江晏笑着拍拍他,答到:“好。”
等少东家平稳了情绪,江晏带着少东家给花菜做了个小棺材,又带他给花菜立了碑,让她入土为安。
少东家蹲在新立的坟前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他身后伸来一只手,那手上布满剑茧,算不上好看。少东家将自己的手搭上那只手,他被一把拉起。
江晏拉着他,坚定地往竹屋的方向走。他听见江晏柔和的声音,对他说:“走吧,花菜也不想让你如此难过。”
少东家恍惚了一瞬,他回头看向花菜的墓碑,好似看到了花菜,她如往常一般坐在自己的碑前,对着他娇滴滴地喵了一声,好似在说:“快走吧。”
今晚对少东家来说,注定是个不眠夜。他转过身面对熟睡的江晏,轻声问:“你也会死掉,离开我吗?”
他没打算得到江晏的回答,只是盯着他发呆。冷不丁的,他听到江晏说:“人都会死。”
少东家回过神,对上江晏清明的双眼,江晏抬手轻抚他的脸颊,“但我可以保证,在我活着的时候,一直陪着你。”
少东家抿着唇,一头扎进江晏怀里。
*
雷雨夜。江晏独自站在雨幕里,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身上。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他身前的墓碑,那碑上刻着不羡仙少东家之墓。
“……不是说,再也不装死了吗?”他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跌坐在墓碑前,他背靠着墓碑,头埋在膝间,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三年前,他受人所托,去了南唐。等他回来时,只听人说,不羡仙遭了贼,一场大火把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不羡仙的少东家保家园,抗贼子,葬身在那场大火中,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
水滴从他脸上滑落下来,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雨势越来越大,雨滴凶狠地拍打在他身上,打得他生疼。像是在责备他,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没能赶回来,救我?
再大的雨,也有天晴的时候。天刚蒙蒙亮,雨停了。一丝阳光穿破云层照在江晏身上,他撑起身子,游魂一般穿过被烧焦的不羡仙,穿过挂起白帆的神仙渡,穿过冷清的将军祠,回到了破败的竹林小屋。
屋里落了厚厚一层灰,家具早已不能用,那浸了红色的地板也早已发霉。他挽起袖子,开始收拾屋子,又去屋外砍竹子,一点一点,试图修缮小屋。
他修了三日,终于将小屋收拾好。这三日里,他杀了好几批来追杀的杀手,理智告诉他,再待下去,绣金楼迟早会发现这里。可情感拉扯着他,万一呢?万一那个小孩会突然蹦出来,吓他一跳,对他说:“吓到你了吧!让你骗我!”
毕竟,少东家最会装死了。
夜半,他躺在修缮好的竹林小屋里,睡不着。小屋焕然一新,却没有了少东家的痕迹。他特意将竹屋都床修大了一下,他想着,少东家正是抽条长个儿的年纪,床太小,两个人睡不下。
可修好了,他又觉得,这床太大、太空了。
江晏一日无眠。翌日,他将小屋锁好,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小屋,决然地转过身,向南而去。
——tbc——
ps:配合《驾鹤西去》这首BGM食用风味更佳
再ps:小甜饼
【主晏】莲花去国一千年
/非典型重逢文学,私设众多,3k+一发完/
重逢应该是什么样的?从十六岁开始,少东家就在离别的间隙里想象过很多次,靠描摹重逢来麻痹被抛下的痛苦。
也许是在路遇强敌独木难支之际适逢仗义之士出手相助,回过头竟是故人归来;也许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之地忽见熟悉衣袂,追上前去多年夙愿可消;再许是行侠仗义途中听闻侠士义举,前去拜会始知旧识今日。
可惜依少东家几年江湖漂泊经历来讲,往往险境只有孤身置之死地而可后生,所逢旧影不过一瞬错眼而转头成空,结交的江湖故人数不胜数,真正的故人却从未回返。久到他已经有空余回到清河的竹林小屋,修葺一翻久无人住的故居,聊做慰藉地回归隐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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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型重逢文学,私设众多,3k+一发完/
重逢应该是什么样的?从十六岁开始,少东家就在离别的间隙里想象过很多次,靠描摹重逢来麻痹被抛下的痛苦。
也许是在路遇强敌独木难支之际适逢仗义之士出手相助,回过头竟是故人归来;也许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之地忽见熟悉衣袂,追上前去多年夙愿可消;再许是行侠仗义途中听闻侠士义举,前去拜会始知旧识今日。
可惜依少东家几年江湖漂泊经历来讲,往往险境只有孤身置之死地而可后生,所逢旧影不过一瞬错眼而转头成空,结交的江湖故人数不胜数,真正的故人却从未回返。久到他已经有空余回到清河的竹林小屋,修葺一翻久无人住的故居,聊做慰藉地回归隐居生活。
离别是那样沉重、惨烈、压抑,浸透了他的泪与血,因此他描绘的重逢要极尽热烈,要天时地利,最好只如戏中,好盖住经年的辗转难眠。
所以他没有料到这样轻飘飘的重逢,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波澜不惊的早上,他推开门,门外站着几年不见的江无浪。
江无浪,江晏。他的养父,他的义兄。
江晏没再戴什么斗笠面巾,穿得倒还和当初他走时差不多,面容与他日渐模糊的记忆中相差无几。
不羡仙刚刚被烧的时候,少东家咬着牙流着泪,想着江无浪,想着哪怕是做梦也好,至少要跟他见一面,问问他知不知道“人间团圆不羡仙”的不羡仙叫人一把火将团圆烧了个干净,问问他到底有什么事重要到丢下自己三年乃至这种时候都不在,问问他知不知道伊刀、红线都变成了一块石碑,会叫自己少东家的人都儿戏一般进了棺材。少东家的愤怒和惊痛也如那晚的大火般燃烧着,梦里都带着焦糊味,烟熏火燎的,故人自然不曾入梦。
后来去到开封,跟大家吃完一叶宴的少东家坐在屋脊上,作为异乡人抬头望着近得仿佛触手可及的月亮。他又想见江无浪,问问他是否人人都应有遗憾、委屈,活该在苦涩里为缥缈的希望挣扎。虽千里共婵娟可婵娟不解语,他的问题就消弭在如水月色里。
再后来遇见了贺然,少东家看着多年信念一朝崩塌的献首客失魂落魄跪在地上,江无浪,或者江晏的影子又在他面前晃。这次他想问问他若非自己机缘巧合揭开了过去的一角,是否准备永远拒绝自己参与他的过去——江晏给他的名字甚至都是个化名。
现在影子成了真,就好端端活生生站在他门前瞧着他,他却一时哑了火。
什么愤怒、什么迷茫、什么怨怼一息之间都被他扼下,简单粗暴地盖上一层粉饰太平的布。像是某种惯性,少东家几乎不敢多看眼前人一眼,就先咧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只如他少时惊喜发现江叔回来了那样,没给江晏开口的机会,兴高采烈地喊江叔!你终于回来了!这次你去了好久啊!
他自然地往屋里走,给江晏拉开椅子倒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从来不曾经历过江湖磋磨,还是个未出茅庐的小孩,江晏也不过是平常外出。
江晏明显也没料到他反应如此平淡,愣了愣,竟就跟着坐下了,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掀起眼帘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张熟悉又陌生的年轻面孔。
“还有一床备用的被褥,江叔你睡之前的床,我去隔壁……”少东家压根不看他,转过身去在柜子里翻来翻去,激起一片灰尘。
“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江晏看他转来转去一句说不到点子上,忍不住摩挲一下茶碗,斟酌着开口。
少东家停下手中动作。他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江晏,直把人看得心里发毛,才突然笑了一下:“江叔问我问得这么不自在,这算近乡情更怯?名满天下大义在肩的大侠也会有这种烦恼吗?”
这话一出口他就觉得不合适,江晏养大的那个小孩说不出这种话来,活像丧家之犬见了抛弃它的旧主,忍不住要上去吠两声。虽然他本意只是想说两句俏皮话打趣打趣江晏——像他小时候那样。
“江叔你歇会,我去做饭——晚上能吃你烤的鸽子吗?”少东家没好意思看无辜被刺一句的江晏是个什么反应,强行把这段翻了篇,自顾自走到院子去生火,嘴上半真半假地跟江晏扯自己如何想念阔别多年的烤鸽子,“我自己烤的都不太行,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少东家起的话题不外乎隐居打到的猎物啦,出门遇见的轶事啦,前天谁家小孩不见了引得整个村子都出门找结果发现小孩在草垛里睡得安稳,开封来苏蒙学里小孩是如何跟夫子斗智斗勇逃避上学——
他小时候也爱絮絮叨叨跟江晏讲如何受了大鹅欺负,如何偷藏下一坛离人泪,江晏那时候就只需当好听众,偶尔插一句“下次小心”、“小孩别喝酒”这种话,少东家就能维持高涨的热情。
如今少东家扯闲篇的功力见长,几乎都没再给江晏见缝插针的机会,江晏沉默地听着,心知江湖可没有这么风平浪静,但少东家已经把他的询问挡了回去,生平第一次有种坐立难安的窘迫。
这种不尴不尬的氛围延续到黄昏,少东家每次都能精准看出江晏想再次问点什么,故作开朗地把话题岔开。
“你不是要吃烤鸽子?”江晏终于不再试图从这小孩口中问出什么,下定决心站起身来,“我看看你这些年进步如何,能不能打到鸽子。”
少东家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江晏的剑已然出鞘直逼他面门,他仓皇抽出自己的剑堪堪架住攻势。
“江叔,你怎么突然……”他这句话没说完,飒沓剑光已又至身前,“江叔你……”
剑气激得林间宿鸟齐齐惊飞,如同少东家白日里没给江晏机会说话,江晏也没给他留多少开口的空间,三尺长剑抖出漫天银星,剑光忽如瀑落寒泉,密密地向少东家扑去。
已然行走江湖多年的少侠倒是很少遇到这般被压着打的情况,更别说此人还是江晏,一走了之这许久的江晏。
少东家开始还只顾挡,心里那把从不羡仙被毁就在烧的火却是越挡越旺,火星从心脏顺着血液被泵到四肢百骸,烧得他浑身上下无一处冷静。
好吧,那你看看我进步如何吧。少东家想。
下一秒他的剑锋朝前,破开逐渐黯淡的暮色时竟有裂帛之声。他盯着眼前的身影,把这些年学过的奇术功法都毫无保留地扔出来,打到后来竟全然不顾防守,剑锋只顾向前。
身边青竹在剑气激荡中缓缓倾斜,竹叶如碧雨纷落。少东家后腰抵住竹干,忽见江晏的剑尖垂向满地碎叶,挑起半片残叶作数道虚影。少东家瞳孔骤缩,剑锋在掌心飞转,而当碎叶擦过他束发缎带时,江晏的剑刃已虚虚抵在他喉前三寸。
少东家大口大口喘息着,江晏的剑身如秋水,反着新出的泠泠月光,晃得他眼前一片白茫茫。
他们维持着这个姿势谁也没动,谁也没再说话。最后江晏先开了口。
你怨我是应该的。江晏说。
少东家忽觉心里的火被雨浇灭了,只剩一堆湿漉漉的余烬,生出一股难言的悲凉来。
他一瞬间想起来很多,比如他在异乡每一个辗转难眠把思念熬成执念乃至妄念的夜晚,比如他见到肖似的身影就忍不住追上前去最后只能悻悻道的歉,他想起跪在将军祠前的献首客,觉得自己也跪在名为江晏的雕像前很多年,掏心掏肺地求啊,孤注一掷叩首再拜,希望能等到端坐莲台上的金身雕像千年的一次垂眸,救救每一个绝望的自己。
可惜这世道,雕像乃泥塑金身,无法渡此执念深重者。
少东家被反光刺得冒眼泪,或许也不是被刺的。他睁大了眼睛透过越加模糊的白光看向江晏,当啷一声把剑扔了,抖着手摸摸索索扣住江晏的手腕,说对,江晏,我是怨你,然后不顾颈边剑刃,直直地凑上前去,吻上他的唇。
江晏下意识地收回剑刃,也便错过了躲避的瞬息。
少东家如愿以偿接触到江晏带着凉意的唇,与其说是吻,倒不如说是双方齿列隔着唇瓣磕在一起,随着模糊触感一同升腾而起的是一股二人都已熟悉的血腥气。
江晏倏然僵硬,蓦地把少东家推开。
少东家丝毫未抵抗,年青人抬起眼看着自己的养父,面上一片平静。害怕、期待、恐慌、羞愧一概没有,他只觉得心下从未如此澄净过。
或许是这种事不知何时起已经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次,把他的情绪都掏空了,如今江晏作何反应他都已不再意外。
最差不过是江晏转身走了,再找便是。少东家面无表情地想,左右已经找了这么多年。
他像个精疲力尽的朝圣者,若能死在朝圣的路上便也算是把一切都纯粹地献给了圣徒,心中竟有一种隐秘的期待。
江晏扫了他一眼,握着剑的那只手居然在抖。少东家甚至有闲心为此发现暗自惊叹一声,可怜江晏一世英名,如今竟被毛头小子逼到这种地步。
“你消耗太大了,今天先休息吧。”
江晏最终只说。他也没再提那被他当做引子的烤鸽子了。
第二天少东家起床,见江晏端端正正坐在院子里,见他推开门便抬头向他望过来,发端甚至结着晨雾,已经不知道在院子里独自坐了多久了。
少东家心下叫苦,知道一切都会在今日有个分晓,躲是再躲不过去了。
果然江晏开始桩桩件件地跟他讲旧事前尘,讲国恨家仇。少东家木木地听着,听自己怎样成为孤儿又怎样留在神仙渡、妙善禅师怎样成为妙善又怎样斩断过往、随水漂流的思芳歌、中渡桥、契丹南唐、绣金楼,数十年离愁别恨、江湖浪涌,跟着晨雾浮现出来,被太阳一照又消散了,只留下院中相对的二人。
该讲的讲得差不多了,沉默便又横亘在二人中。少东家几乎有点不耐烦了,经过昨晚猝不及防的一遭他属实没多少心力再撑起纯良少年的壳子。于是他捏着椅子扶手,干脆单刀直入地问,那江叔还走吗?
那扶手木不是什么好料,发出轻微的木制纤维错位声。
江晏瞥他一眼,说我还有事。
年青人到底还是沉不住气,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和真正听到毕竟不是一回事,少东家只觉昨晚被浇灭的火死灰复燃直冲脑门,在他有所行动前扶手木先应声而断。
他不尴不尬地松开手,说改天该重新打把椅子,应该试试竹编的。
江晏顿了顿,少东家说不清他是不是抿嘴盖下了一个笑,就听他说我看你武功练得也不错了,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一起。
不羡仙的少东家,开封城的少侠,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抬头直愣愣看着江晏,手里拿着半块木头,有点像他小时候偶尔被江晏捉弄后的呆滞。
江晏这次真有点想笑了,也没再解释,站起身把少东家手里的木头拿走,又给他塞了个什么回手里,自然地出门了,说我去打几只鸽子——早上随便做了点小玩意,我记得你以前喜欢。
少东家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竹林里,如梦方醒般低头看向自己手中。
是个木雕的燕子。
【戬沉】虚假爱人7
伪替身文学,实际逃避文学,全文存稿,随缘更新
接电影结尾,杨戬把劈山后的沉香带回船上相处十二年,五年前沉香借酒力对杨戬告别失败,四年前从船上跑路,一年前制作出和杨戬一模一样的傀儡爱人木二
沉香化名剪竹,准备和木二一起到了北方的一座城开启新的生活。
与实际不符的地方均为造谣。
来看守株待兔戬
——————
中秋已过,杨戬还未找到沉香。
起初杨戬还能听到沉香的消息,后来他在神界就没了踪迹,杨戬便来到人间寻找。
梅山没有沉香,他辗转到华山,才听说沉香四个月前就和自己离开了,那人还问他们是不是吵架了,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这时杨戬才知道,沉香身边还有一个杨戬——沉...
伪替身文学,实际逃避文学,全文存稿,随缘更新
接电影结尾,杨戬把劈山后的沉香带回船上相处十二年,五年前沉香借酒力对杨戬告别失败,四年前从船上跑路,一年前制作出和杨戬一模一样的傀儡爱人木二
沉香化名剪竹,准备和木二一起到了北方的一座城开启新的生活。
与实际不符的地方均为造谣。
来看守株待兔戬
——————
中秋已过,杨戬还未找到沉香。
起初杨戬还能听到沉香的消息,后来他在神界就没了踪迹,杨戬便来到人间寻找。
梅山没有沉香,他辗转到华山,才听说沉香四个月前就和自己离开了,那人还问他们是不是吵架了,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这时杨戬才知道,沉香身边还有一个杨戬——沉香唤他木二。
木二郎,木二。
沉香在没有自己的时候,找了一个假杨戬来陪他。
杨戬说不出自己什么心情来,当日沉香醉酒告白,他碍于舅甥关系直言拒绝,沉香醒来当做无事发生。他也以为可以和从前一样继续相处下去,或许他还能看看沉香娶妻生子自立门户那天,但随着沉香四年前独自游历,杨戬才越发觉得心中空了。
杨戬返回神界,找到顺风耳,奈何顺风耳也有一年多没听过沉香了,他又带着哮天去寻沉香,跟着踪迹一路北上到了冀州津海,“他居然躲去这么远的地方。”
杨戬从回忆中脱离出来,“哮天你回船上,我找到沉香了就带回去。”
哮天不情愿地离开,叮嘱杨戬一定要找到香香。
杨戬没有刻意遮挡面容,自径入了城,津海在北方是大城,也比较繁华。
找到沉香他要说什么,说沉香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好好过,还是问他为什么一年多杳无音讯,是不是想离开舅舅了。
他一直都知道沉香对他而言极其重要,只是曾经他把这一切都简单粗暴的归类为妹妹的孩子,直到沉香醉酒告白,杨戬才开始重新审视自身的感情来。
“木二!”杨戬路过一家镖局,忽然被叫住,他下意识回头,指了一下自己,“叫我?”
“正好你来了,把上个月的钱领回去吧。”掌柜的从柜台里拿出一袋银钱来,“头说了,这两个月你们业绩突出,给镖局赚了一大笔,月底了,就给你们多休两天。”
杨戬点点头,没说什么,抛着钱袋,从镖局出去,没走几步又被喊住,“木二,新出炉的桂花糕,不买点给你家的那个尝尝?”
“我家那个?”杨戬知道老板说的应该是沉香。
“害,就剪竹么,你俩长那么像都以为是兄弟,要不是老钱说,我哪知道你俩是夫夫啊,还差点要给你们俩兄弟、俩夫夫,说媒呢!”老板利索的把桂花糕打包好,“你不是说剪竹爱吃桂花糕吗,快带回去,趁热。”
沉香化名剪竹么,怪不得顺风耳头听不到他在哪。
杨戬盯着桂花糕看了一会,沉香不爱吃桂花糕,桂花糕是他爱吃的,他还是伸手接过来,“多少银子?”
“哪能要钱啊,还得感谢你们救了我家老大,收了那个造孽的妖物呢!”
沉香是半神,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是修仙之人,但无论是半神还是修道人,为民除害、降妖除魔都是应尽职责。
“如此我不客气了。”
沉香还记得他的教诲,虽然毫无音讯但依旧积极行善,只是……和沉香在一起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
杨戬还不知道沉香住在哪,他没让哮天跟进城里,但哮天在城门外,万一看见沉香,还能给他报信。
夜色浓厚。
沉香和木二沉夜离开,刚出城门不远,忽然沉香停下脚步,“气氛不对。”
“沉香。”杨戬从暗处现身,他依旧是从前那般从容,“等到你了。”
沉香仿佛被定住,僵硬的看向面前的男人,后退半步,把木二挡在身后,警惕地看着他:“你早知我会在这里?”
“以你谨慎多疑的性格,一旦发现我的踪迹,你肯定会立马离开。”杨戬步步逼近,“而津海,只有这一座城门。”
失算了,下次找有五个城门的、不、他要去学瞬移术。
“你真了解我。”沉香挡着木二步步后退,和杨戬站在对立面心理压力巨大,他甚至无法分心控制木二。
“或许,”杨戬视线转移,那具傀儡人,和他真的一模一样,“因为我是你舅舅。”
“闭嘴!不要再说了!”沉香不愿再听,他最爱的也是舅舅,最无能为力的还是舅舅。
他积攒神力,朝杨戬冲了过去,重重一拳打在杨戬胸膛上。
杨戬挨了一击,这一拳很重,仿佛肺部都受到伤害。他被打的也退了几步,没还手,反而拉住沉香,“一年多不见,脾气和力气都涨了。”
“你怎么——躲?”高高在上俯视自己,以长辈的姿态评价他,沉香最讨厌杨戬这幅样子。
“回来吧沉香。”
“……不。”沉香挣开杨戬的手,“那晚过后,我们回不到从前了。”
“你都看见,我做了一个傀儡,来代替你爱我。”沉香身形有些晃动,抽出匕首来,是申公豹给他的那柄,“可你并不爱我,你带我回去只会增加烦恼,让我不再爱你,我做不到!”
“我自然是爱你的。”杨戬拿出开山斧格挡匕首,沉香攻击迅猛,角度刁钻,绕是杨戬也需要谨慎对待,“沉香,过去是我执拗了,没看清自己,是我不好,你回来吧,好吗?”
“沉香你对我很重要。”
“我不信!”沉香招招都在攻击杨戬的要害,他是杨戬带出来的,更熟悉杨戬的招式,也知道要怎么对付他。
沉香双手握住匕首,从高处刺向杨戬,“杨戬怎么会爱我?他对我的好,只是因为我是他妹妹的孩子!”
杨戬躲闪间余光看见木二,木二没有修为,只能在一旁观看,和杨戬相同的脸,就连对沉香的担心神情都一模一样。
俩人招来势往不可避免的波及出去,再沉香又一次以身去挡四散到木二身前的余威时,杨戬重重叹息。
现元神,他心知现在的沉香无法沟通,准备强行把人带回去,然后慢慢说清楚。
看着沉香为木二而受伤,杨戬心中窜出怒火来,这个傀儡人凭什么让沉香这样维护,“不要一错再错了。”
“我没错!”沉香祭出元神,几个月前撕开的元神让他现在有些透明,“我没有害任何人,我只是想和我爱的人在一起!”
“你的元神怎么?”杨戬躲开飞来的锁链,一眼就察觉沉香元神有损,仔他仔细看去,便看出沉香元神受到的损伤很重,“你受伤了?是谁做的?谁能伤到你?”
能伤到沉香的元神,那个人实力非同小可,杨戬不想再给沉香加重伤势,出招收势多为保留。
沉香拿着匕首贴近,元神将锁链甩出,“不要你管!”
“沉香!”杨戬抬手格挡,匕首散发着墨绿色的光芒,“那只是一个傀儡,你不要再沉浸在虚幻中了。”
杨戬是三界公认的战神,而沉香元神有损。
沉香在地方翻滚几下蹭出去几米远来,挣扎着要爬起来,握着匕首再次冲过去,“木二,快走!”
杨戬转身躲开,和沉香拉开距离,掌一击,带着神力的招式汹涌而出。
“沉香!你魔怔了!”杨戬观沉香有入魔的征兆,心中更加急切,开山斧一挥,磅礴之力汹涌而出。
“你给不了的我能给。”木二上前,挡住杨戬打来的攻击,他和杨戬完全相同,就连气质都有五分相像。
“木二!”沉香被气浪掀翻在地面上,落了一头的石头渣子,木二为他阻挡一击,但是他给的命令明明是:撤离。
木二被杨戬轰碎,傀儡神力失效,露出本相来。
沉香短暂失神,杨戬立刻闪身过去,把沉香困在怀里,“你怎么样?”
“呕——”沉香一口血吐了出来,他元神遭到反噬,失去意识前只看见散落一地的木头与布料,“怎么会这样……”
“……沉香。”杨戬赶紧摸脉,人没事,就是昏过去了。
把人拦腰抱起,看着一地狼籍,“……”
木二是沉香精心制作,头部尤其精致,杨戬眸光一闪,木偶登时化为灰飞。
就好像,从来不存在一般。
杨戬就在这里,怎么会允许一个冒牌货陪在沉香身边。
“怎么打起来了?”哮天察觉动静急忙赶来,船停远处,要不元神他还不知道。
“没事,”杨戬不想多说,让哮天寻路,去找沉香的住处。
沉香现在急需休息,杨戬也带着一些窥探沉香生活的意思,选择了木宅。
他一进木宅的门,设置好的灯便自动亮起。
哮天在院子里东看西看,“好好看!”
“……”穿过垂花门,石板路的两旁都摆放了低矮的小灯,像指引一样。
杨戬看着园中陈设,处处都透漏着沉香想和木二在此处好好生活的气息,如果不是他的到来,或许沉香真的会和木二就这样像寻常夫夫一样。
镖局有活就接上一单,城里有妖邪作祟就去收服,这样安稳平淡的过下去。
把沉香放回床上,被子蓬松柔软,他们是真的做好了准备。杨戬这才打量起屋子来,打扫的干净整洁,书架上放着书与各种酒壶与各类摆件,桌上还有没吃完的糕点。
沉香真的在好好经营这个家。
他拎起另一个枕头来,显然他二人长久以来都是同床而眠,睡在一个被窝。
“舅舅……”
沉香并不安稳,一头的冷汗,杨戬靠过去听见沉香一直在喊他。
杨戬给他擦汗,握着他的手输送神力,“舅舅在这。”
间沉香还是不安稳,杨戬索性脱了外袍,环抱住沉香。或许是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也可能是元神的疼痛减弱,沉香逐渐安静下去。
杨戬见沉香无事,视线落到窗下的罗汉椅上的小几上放着一盏莲花灯上,他拿起来看了看,看痕迹应该是沉香自己做的。
鬼使神差的他把灯放回去,点燃,看着窗纸映出的朦胧影像,就忽然想起一句话来。
夜窗齐剪烛,晓色醉沉香。
tbc
【天不收X寒香寻】苦酒
*天不收X寒香寻
*天不收有一个秘密,她曾喝过寒香寻给褚清泉留的开坛宴的第一坛离人泪
*OOC!OOC!O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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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香寻这个女人简直是个疯子,身上带着那么重的伤还非要亲自主持那劳什子的开坛宴,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天不收站在人群里,在心里把寒香寻从头到脚数落了个遍。
这些年江湖上越来越不太平了,寒香寻离开神仙渡去处理江湖事务的次数越来越多,以至于天不收在夜里听到有人敲活人医馆的门都觉得心惊肉跳,生怕哪天开门看到的寒香寻被人打得缺了条胳膊或者少了条腿。
好在多数时候,寒香寻身上的血都不是她自己的。等天不收胆战心惊地检查完确定...
*天不收X寒香寻
*天不收有一个秘密,她曾喝过寒香寻给褚清泉留的开坛宴的第一坛离人泪
*OOC!OOC!O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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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香寻这个女人简直是个疯子,身上带着那么重的伤还非要亲自主持那劳什子的开坛宴,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天不收站在人群里,在心里把寒香寻从头到脚数落了个遍。
这些年江湖上越来越不太平了,寒香寻离开神仙渡去处理江湖事务的次数越来越多,以至于天不收在夜里听到有人敲活人医馆的门都觉得心惊肉跳,生怕哪天开门看到的寒香寻被人打得缺了条胳膊或者少了条腿。
好在多数时候,寒香寻身上的血都不是她自己的。等天不收胆战心惊地检查完确定寒香寻并无大碍之后,便开始一边给人清理身上的血污一边絮叨,要注意安全,要量力而行。一路风餐露宿的寒香寻多数时候也没力气跟天不收拌嘴,顶多说一句行行好天师傅别念了,有时候这一句话也没力气说,天不收忙活完收拾好绷带才发现,那人早已陷入了梦乡。
医馆里那几张病床什么病人都接收过,虽说床单常洗,天不收还是觉得不干净。寒香寻来得多了之后天不收便专门给她搭了张床,就放在天不收的卧房里,反正俩人都是女人,同睡一屋没什么大不了的。
天不收这样想着,枕在寒香寻若有似无的呼吸声中一夜安眠。
两天前,寒香寻又一次在深夜敲开了活人医馆的门。开门的天不收被那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呛得皱了皱眉,还没等开口问,寒香寻便一头栽在了她身上。
“去井下,不要被看到。”寒香寻的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嘴唇就贴在她的耳边,可这个时候天不收也分不出精力去生出那些旖旎的心思了,只觉得心乱如麻,也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的力气,竟是稳稳当当地将寒香寻背下了井去。
这一回受的伤多,处理伤口的时候寒香寻疼得睡不着了,好容易忙活到大半夜把把伤都裹得差不多了,寒香寻望着黑着脸收拾药品的天不收,解释说这一次绣金楼来追杀的人太多了,她已经把知道她受伤的人都杀完了,之后不会再有危险了。
寒香寻看到天不收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一些:“那你就在这里呆着吧,养好伤再出去。”
“不行,两天后是开坛宴,我必须去。”
天不收一听就急了,从十几本医书里引经据典地给寒香寻将不耐心养伤的危害,寒香寻也知道天不收是为了自己好,等天不收都说完了才解释道,那些她都知道,但她向神仙渡的百姓许诺过,有她寒香寻一天,就有神仙渡一天不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这和开坛宴的关系是什么?”
“开坛宴的宴会本身与最底层的百姓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但开坛宴也好,我本人也罢,对他们来说是一种神仙渡安稳与富庶的象征,生逢乱世活着已是幸事,我希望他们能安心。”
天不收其实不是很理解,这人刚勉强从绣金楼手里捡回自己的命,还没捂热乎呢转头又是满嘴的百姓苍生,不过她也知道寒香寻是个有自己主意的人,她决定了的事当初连褚清泉都改变不了,更何况是自己。
最终天不收也只能窝窝囊囊地讲两句狠话,说寒香寻以后落下病根可不归她管,转过天还是主动帮寒香寻把绷带缠紧,尽量让她在开坛宴上少崩开些伤口。
那天寒香寻特地用了很多香膏遮掩身上的药味,穿了一身暗红色的衣服,虽说也和往年一样跟着大伙一起忙里忙外,但多数时候都是靠在墙边看着,甚至天色将晚的时候,是倚在天不收的身上看完的孩子们打铁花。
一旁的大娘们笑嘻嘻地说,天大夫和寒娘子的关系真是越来越亲近了,好脾气的天不收听了这话罕见地挤不出笑脸——她嗅得到浓郁的脂粉香气下,血腥味越来越重。
捱到戌时,开坛宴的人终于散得差不多了,天不收黑着脸把寒香寻带回楼上的卧房,拆下绷带一看,刚有些愈合的伤口又是一片血肉模糊,还得再重新处理。
寒香寻的卧房收拾得甚是整洁,被褥是叠好的,桌案上向来也不放什么杂物,顶多偶尔摆一坛离人泪。天不收急着治伤,顺手就将桌上的离人泪拿了来,往寒香寻的伤口上倒了些消毒。
系好了最后一根绷带,天不收才突然想起来,这一坛酒是寒香寻在开坛宴之前给褚清泉留的。她赶忙道歉,说自己一时心急给桌上的离人泪用掉了,好在寒香寻也没计较,说这也无妨,明儿换一坛就是了。
打更人敲着梆子自窗沿下走过,寒香寻早已迷迷糊糊地睡去,天不收收拾好药匣坐在八仙桌边上,借着朦朦胧胧的月光瞧着寒香寻的睡颜。
她想,寒香寻伤势复发,她有理由在这里守一夜。
开了封的酒坛不是飘出几缕醇厚的酒香,天不收曲起指节敲了敲陶瓷的酒坛,在心里轻轻地问它,你这第一坛离人泪,和其他的酒有什么区别?
寒香寻睡得很安稳,连身子都不曾翻过一次,这样的安宁给了天不收一种做什么都会被默许的错觉,心底阴暗的欲望张牙舞爪,撺掇着她去做些逾矩之事。
她嫉妒褚清泉,嫉妒他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寒香寻的芳心,嫉妒即使他已与寒香寻决裂,后者的生活里依旧到处都是他的影子,嫉妒他曾拥有过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她嫉妒得几乎要发狂,恨不得同褚清泉打上一架,打得头破血流,撕掉他正人君子伪善的面具。
想到这儿天不收又苦笑,寒香寻爱的正是那名门正派的磊落,而她总生出这些阴暗的念头,自然得不到寒香寻的青睐。
是了,她并非君子。天不收胡乱想着,揭开了酒坛的盖子。
寒香寻亲手酿的第一坛离人泪,她还真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天不收抱着酒坛子出了寒香寻的卧房,避着小厮的视线,从后院装修的木梯爬上了不羡仙客栈的屋顶。她其实有点恐高,看着脚下空荡荡也觉得心慌,但话本子里的大侠都是这样的,她坐在屋檐上,自我安慰般地觉得这样能够离寒香寻的世界更近一点。
那离人泪被月光照得甚是清凉,天不收抿了一口,涌入口腔的便是酒精呛人的味道,她红着眼眶逼着自己继续品,终于还是尝出了那人人称道的离人泪梨花般的回甘。
天不收其实不喜欢喝酒。小时候医馆隔壁那家的男人酗酒,每次带着一身酒味回家之后对着妻儿又打又骂,转过天继续出去喝酒,弄得家里一片狼藉酒气醺天,那个时候天不收觉得,酒是臭的。
之后天不收自己经营起医馆,有个病人为了感谢她给她送了自家酿的高粱酒,她不好推拒人家的好意,又没有喝酒的经验,直接灌了一大口,呛得眼泪直流。
再后来,她认识了寒香寻。她想要多些能名正言顺见到寒香寻的由头,于是每天夜里把自己关在屋里练酒量,学会了喝酒就和那些酒客一样隔三岔五地光顾不羡仙,那些人行令划拳,她就躲在角落里偷偷看着寒香寻。
那个时候她觉得喝进肚子里的酒都是甜的,那甜味像梨花,也像寒香寻。
只是后来啊,酒慢慢变了味道,变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不甘,变成了苦等半生的执念,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仗剑天涯,天不收却只能躲在寒香寻的阴影里,日复一日、小心翼翼地祈祷着有一天她会回头看看自己。
小心翼翼。天不收瞧着杯中自己的倒影,嘲笑着那人的卑微。只是这一坛没什么特别的离人泪,她都不敢尽兴地喝完,要留下至少一半明天好向寒香寻交差,不能让寒香寻知道她曾觊觎了这坛酒许多年,不能让寒香寻知道她对她怀着挚友之外的心思。
哪怕是寒娘子亲手酿的离人泪咽下去也是苦的,送给自己的第二坛是苦的,留给褚清泉的第一坛也是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