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卿涛】死局(6)
-前后画风好像都不是一个
董卿倚着车窗发呆,她们一行二三十人,正在被几辆贴着《欢乐中国行》大图标的车载着一路向东,从苏州到阳澄湖,还要走上四十多分钟。
借着后视镜,她瞥见周涛在后座冲瞌睡,脑袋微微点在了车窗上,然后皱了皱眉似乎不太舒服地调整了个姿势。昨天她好像睡得比自己还晚来着,董卿漫不经心地想。她道晚安时周涛还缩在沙发里看文件,只当这人第二天没事儿,谁想到她清早正要去机场时周涛也从屋里推出了箱子,轻描淡写地一句“一起走吧”。
然后她在机场见到了节目组一行,身旁不由分说与自己搭乘了同一飞机的前辈撂下她给王导一个热切的拥抱,美名其曰《欢乐中国行》是继《综艺大观》后王导又一新...
-前后画风好像都不是一个
董卿倚着车窗发呆,她们一行二三十人,正在被几辆贴着《欢乐中国行》大图标的车载着一路向东,从苏州到阳澄湖,还要走上四十多分钟。
借着后视镜,她瞥见周涛在后座冲瞌睡,脑袋微微点在了车窗上,然后皱了皱眉似乎不太舒服地调整了个姿势。昨天她好像睡得比自己还晚来着,董卿漫不经心地想。她道晚安时周涛还缩在沙发里看文件,只当这人第二天没事儿,谁想到她清早正要去机场时周涛也从屋里推出了箱子,轻描淡写地一句“一起走吧”。
然后她在机场见到了节目组一行,身旁不由分说与自己搭乘了同一飞机的前辈撂下她给王导一个热切的拥抱,美名其曰《欢乐中国行》是继《综艺大观》后王导又一新作,第一场怎么都要来看看的。
去阳澄湖吃螃蟹,周涛真没骗她。
车摇摇晃晃到在酒店门口停下,后排的轻轻唤醒一旁浅眠的周涛,董卿又瞥了一眼,看那人将醒地捏了捏鼻梁,然后坐直身子开门下车。
小白去开后备箱拿行李,董卿从副驾下来绕到另一边,站在周涛身旁,
“你昨晚睡晚了?”
周涛点点头,稍微整理自己被压出了一个褶痕的外套,
“嗯,出来前得把我节目的事儿先处理好。”
“所以涛姐真是假公济私来度假的。”
董卿偷偷偏头凑在她耳边低声,又飞快递缩了缩脑袋去接自己的箱子。
等两人取了箱子进到酒店后,王导交代了两句就回自己房间了,只剩小白攥着一把钥匙在前台等着她们,看了一眼董卿小心翼翼的,
“董老师,那个,只有一间大床房了,您能和涛姐凑合凑合么?”
“大床房?!小白你是怎么搞的!”
还不等董卿说话,周涛就紧蹙了眉,冷峻着一张脸瞪着小白。小白的头低得更下去了,嗫嚅的,
“涛姐,现在是国庆期间,阳澄湖房间很紧,是我没提前来这边协调好,对不起周老师,我......”
“行了,附近还有别的酒店吗。”
周涛摆摆手制止助理还打算继续往下重复的道歉。
“没有了.......我刚马上打电话联系了最近的几家,都住满了,连农家乐都没有。”
“这,董卿,咱们凑合下吧,是我没让助理处理好房子问题,真的很抱歉。”
周涛叹了口气接过钥匙转向董卿,后者抿着唇,在心里腹诽着周涛也不靠谱,但她难道还能把人赶出去睡大街不成?
“没事儿,对付两晚而已。”
幸好是周涛了,要是换个别的人,她还真不知道能怎么办。董卿笑了笑,并没有显得特别负担,这让周涛看起来似乎也松了口气。两人把行李摆进屋里后,还是急急赶往了舞台现场,明天录,今天正好提前适应准备。
董卿投入了工作周涛便自己去阳澄湖边转转,这里确实是风光不错,虽说国庆游人很多,但比起北京城总好那么一些。
“嘿嘿,涛姐我演的不错吧~”
小白跟着她走出了演出区,瞧着四下没了认识的人就得意洋洋地邀起功来。周涛笑着瞅她一眼,
“你呀,可别给我说出去。”
“哎您放心吧~肯定谁都不说,尤其是对董老师,我明白的。”
小白眨巴着眼也不多问,周老师让她做什么就是什么,至于原因?那就不是她该问的了,说不准是觉得大床房比标间舒服呢。
“你也别跟着我了,自个儿去转转玩玩,正是吃螃蟹的季节,尝尝鲜,我报销。”
周涛笑着拍了下小白的后脑,看那孩子眼睛登时就亮了起来,
“真的?这么好啊!我不要回去帮着董老师了?”
“今天不用了,你这说得跟我平日虐待你似的。”
“没没没,涛姐对我一向都是最好的了。”
小白就像得了糖的孩子,又说了两句好话一溜烟跑了。
等周涛回到酒店时晚饭点都过了,打个电话过去问了下,说是那边还没处理好,王导叫去餐馆点了几个菜,一干人就着后台棚子凑合吃了。
晚上九点多,周涛把带来的一点工作忙完,洗了个澡窝进被子里看书,当她都有些困倦了,董卿才回到房里。两人又闲话了两句,一人继续看书一人去洗澡,安安静静,倒是跟平日在家时所差无二。
董卿坐在桌前对明天的台本进行最后一遍的检查,背后不时有沙沙的翻书声,那点细微的声响好像带有奇特的吸引力,让董卿不由地想要回头。
“怎么了?要是累了就早点休息吧。”
周涛像是看出了她不太集中的注意力,翻书的手顿了下,抬头看她。
董卿摇摇头,把最后几行看完,从箱子里拿出了自己的书也坐到床边,然后便顿住了。她忽然意识到,其实她从未与周涛这样近过,同一条棉被下的距离,好像对于同事师徒或是好友都太近了些。
按理来说她不该靠近周涛这样的人。她不傻,周涛要她搬去家住的十天后就是青歌赛,若她还住原来的地方,恐怕每天的睡眠时间都会贡献在了路上;周涛还在七月时便说要来阳澄湖吃螃蟹,可她是在两星期之前才接到王导希望她做《欢乐中国行》主持人的电话——每一样都走得按部就班,若合符节。直接告诉她,周涛是个太优秀的棋手,太会计算也太危险了。
既然心理上距离她应当远离,那么物理上的距离拉近就应该让她感到不适。可恰恰相反,董卿坐在床边,看周涛贴心地拉扯了下被子给她留出一大部分,此时的靠近并没给她带来不安,反而是某种古怪的情绪,好像这早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越靠近,反而越安全。
周涛应该让酒店多拿床被子来的,她想着,可没有说,只是抱着自己的书钻进了另外那边。
依然安静,从前后不一的翻书声,到周涛说该关灯睡觉了,被子下的两人都太过规矩,把中间那半米不到的空当守得太好,虔诚地像在进行着某种隐秘的仪式。直到一个人的手指碰到了另一个的,带着似乎将灼伤皮肤的热度叫后者微微动了下身子,却没有避开,紧接着热量摧毁了那点空当,稳稳当当地锁住了后者,仿佛宣告仪式最终的落成。
董卿的鼻尖抵在了周涛的颈窝,黑暗强迫她的视觉外的感官都格外敏感了起来,像是周涛不轻不重的呼吸,像是周涛身上干净的沐浴露香,像是周涛颈间细腻的肌肤。她觉得自己如同一个殉道者,将溺死在这无可逃离的怀抱中。
“周涛。”
她轻声开口,企图给自己救赎,而后者只是“嗯”了一声,用下巴在她发顶摩挲了两下,
“睡吧。”
看见神迹的圣司提反是无路可逃的。她边想着边搭住了周涛的腰,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陷入梦中。
......
第二个董卿被困住的夜,她睁大了眼睛,盯着周涛近在咫尺的下颚骨,在黑暗中企图去勾勒它的轮廓。
“我又不是螃蟹,你虎视眈眈地盯着我做什么?”
周涛略带笑意的声音搅扰了那道固执的视线,视线的主人似乎回味起了几个小时前才吃完的大闸蟹,咂了咂嘴稍微动动脑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头发挡住周涛精致的锁骨。
“月光很美。”
董卿信口开河地说着,丝毫不在意是否这个借口拙劣得有失业务水准。另一个人哑然失笑,唇蹭过了她的鬓角,仿佛是一个轻吻。
所以应该把这算作什么?董卿窝在那个被她搬运进周涛家的懒人沙发里回想着过去两天的晚上,荒谬又真切,不合情理又理所应当,像一时兴起又像水到渠成。悖论,全是悖论,跟周涛沾上的都是悖论。她有些丧气地放下书,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像是声音开得大了些,在书房里的人探出半个身子,
“这都要十一点了,有什么好看的节目?”
“没有,不小心按开的。”
董卿瘪瘪嘴,又把电视给关了,像是跟自己赌气似的,转头就拐进了浴室。
等她出来是就见着周涛坐在沙发上看书,像是专程等她,便用毛巾揉着头发坐到一旁,等着前辈开口。
“下午我回台里开会,领导说你的青歌赛做的非常不错,应该说是出人意料的优秀。”
“那多亏了涛姐你肯让我住这儿,否则每天路上三小时她就不用睡觉。”
没谁不喜欢夸奖,董卿的眼睛一下子就笑弯了起来,带着些撒娇的意味,又往周涛身旁挪了挪。
“睡得舒服吗?”
周涛笑得得意,董卿干脆歪歪斜斜靠她身上继续蹂躏自己的头发,有些不明所以又犹犹豫豫,
“舒服?”
“不说谢谢?”
“谢谢涛姐~”
董卿不明白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眨巴着眼一副好好学生的模样转头看她,就听周涛又抛出一句,
“没有谢礼吗,就空口说?”
这是来跟她讨债了?董卿开始认真地思考起来,于情于理周涛确实是帮了她很多,本来也该送份谢礼才是,
“周涛你说,你想要什么谢礼都好。”
“你陪我睡吧,晚上不抱东西睡不着。”
比起满嘴跑火车,真是谁跑得过谁。董卿一脸惊呆的看着周涛以极其理所当然的语气平平静静的说出这句话,她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坏了。之前在酒店,那可以说是适逢其会情不自禁,这、这算什么啊?
“之前的玩偶娃娃嫌搬过来不方便收拾都丢了。”
周涛似乎很贴心的解释完全不能满足董卿脑子里的一串问号。那她离婚前抱什么睡的?抱她老公?那自己算什么?是老公还是东西?
“不乐意呀?马上就冬天了,你那屋暖气不行。”
周涛并没有给她退路的打算,甚至直接伸手拿过了她的毛巾,替她细致地擦干头发。董卿被毛巾与头发柔然的摩擦声搅得晕乎乎的,又让她想起了前天晚上突然被用进怀抱那一瞬间的感觉。而周涛还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乐、乐意?”
她极不肯定地回答引起了周涛的一声轻笑,脑袋上的毛巾被拿去又塞回了手中,
“那就去把头发吹干来睡觉吧。”
在嗡嗡地吹风机声里,董卿非常认真地思考,被同性前辈抱着睡算不算潜规则?或者只是抱着睡并不算?可她平日里遇到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时间就会拒绝的吗?那她刚刚怎么就答应了周涛呢?还真信了她邪什么暖气不暖呀。
这一连串问题直到她换了睡衣站在周涛的房门前都没得到答案。周涛就看着她像只准备进入狼穴的羊羔,杵那发了半天呆。
“这算不算潜规则啊。”
董卿一边嘟囔着一边一走了进去,周涛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搁下书问得认真,
“潜规则?董卿,你倒说说我要怎么潜规则你。”
“我要知道就不问了!”
董卿好气奇地瞪她一眼,结果迎上那人戏谑的笑,
“那你是要我告诉你咯?”
“用不着!我去抱被子。”
被无聊的黄腔惹得羞也不是气也不是实在丢人,董卿起身想冷静一下找回自己的尊严,一只胳膊却直接拽住了她,打定主意不要脸的前辈像是跟她贫上了瘾,
“我都抱着你睡了,盖一床被子不就好了。”
“你不嫌挤算了还不嫌热啊。”
“两床被子塞一床上不更热?”
周涛往前挪了些,瞧着董卿一脸愤懑地瞪她笑得更得意了,松开她手腕将手摊在她面前,
“你摸摸,我容易手脚冰凉,热不着你的,你嫌热就刚好给我捂捂。”
“你捂,你捂,可不许干别的。”
董卿一股子破罐破摔的语气拍开她手钻进被窝,
“你还要继续这个话题?”
前辈说得正经笑得懒散,董卿干脆直接转个身背对她,一股脑缩被子里去闷声,
“不要。”
“你不是热吗,被子全卷过去了。”
周涛扯扯被子,强行把那人的小下巴露了出来。董卿鼓着气死命拽着被子,往外滚把自己卷得更严实些,却又不知不觉地笑起来,
“你抱你的我睡我的。”
“你裹成这样我怎么抱?圆圆滚滚跟只企鹅似的。”
“谁是企鹅啊!”
董卿被子一撒,转头去瞪周涛,那人只笑盈盈地张开手,
“来,抱抱~”
边说边将她揽进怀里,另一手把被子重新压实。
“周涛你幼不幼稚。”
董卿嘀咕着闭上了眼,心不甘请不愿地承认这种感觉实在太过舒适,让人上瘾,她已经太久太久没跟人这样消磨无聊的时光了。
【卿涛】天尽头(中)
(上)(中)(下) 合计2.3w+
现实向
流水账
意识流
(四)风花
董卿和周涛的交集比和朱军、李咏、泽群、老毕等等同一代主持人都要少得多。
董卿2004年进入文艺中心,这一年周涛结婚,2005年董卿声名鹊起,周涛怀孕生女借调奥组委,此后三年多都在奥组委不抛头露面工作,09年初回到央视直接升任副主任,此后很少出现在台前。
除了春晚等大型晚会和极其偶尔的几期节目录制,董卿和周涛并没有太多接触。
一方面是她们工作过于繁忙,另一方面确实是,她们找不到增加接触的理由。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董卿和周涛也熟过。
那会儿董卿刚来北京一两年...
(上)(中)(下) 合计2.3w+
现实向
流水账
意识流
(四)风花
董卿和周涛的交集比和朱军、李咏、泽群、老毕等等同一代主持人都要少得多。
董卿2004年进入文艺中心,这一年周涛结婚,2005年董卿声名鹊起,周涛怀孕生女借调奥组委,此后三年多都在奥组委不抛头露面工作,09年初回到央视直接升任副主任,此后很少出现在台前。
除了春晚等大型晚会和极其偶尔的几期节目录制,董卿和周涛并没有太多接触。
一方面是她们工作过于繁忙,另一方面确实是,她们找不到增加接触的理由。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董卿和周涛也熟过。
那会儿董卿刚来北京一两年,无亲无故也没有认识人的一个南方女孩子,生活自然有诸多麻烦处,任谁看了都要我见犹怜。周涛正是风头一时无两的时候,倪萍老师走了,其他人尚未成长起来,周涛作为全台唯一的女主持人顶梁柱,又是天生一副热心肠。董卿是个好苗子她看得出来,她和董卿聊天,帮着董卿顺词儿,也帮董卿细细地介绍电视台的大事小事,俩人有闲暇时还会一起去玩玩。不能说交往得有多深入,但起码称得上熟稔,董卿对周涛全心全意地信任,周涛也尽心尽力地提携。
只是后来,周涛工作换了地方,董卿也越来越忙,俩人自然而然地就淡了。再加上董卿的飞速成长让“一姐之争”流言四起,两人又不好多说些什么,毕竟事实上她们多少有些竞争关系,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选择。
“中国中央电视台”董卿喊了两年,后来又辗转回到了周涛口中。
再后来周涛就转进幕后,像是直接宣告退出一姐之争,熟稔终究演变成了,熟过。
她们职位不同,工作不同,性格不同,追求不同,开会的时候都不坐在一个地方,一个在幕后运筹帷幄一个在台前流光溢彩,没有时间没有心力也没有产生更多接触的必要。
董卿的世界太忙了,每年一百多场主持,忙到几乎没有留给生活的余地,遑论家庭和爱情。
其实她跟密先生交往有好多年了。周围人都知道。
密先生是个很优秀的人,青年才俊,事业有成,白净儒雅还浪漫,弹得一手好钢琴。
董卿和密先生都是崇明人,老家住的很近,很早年间便已有过一段年轻气盛的羁绊,作为一个地方出来而在各自领域做到顶好的人,更容易互相欣赏,产生感情。密先生虽有家庭,但夫妻结婚更多是利益牵扯,感情早已破裂无挽回的余地,离婚是很快的事情。密先生财力雄厚,对自己十足大方,又细致体贴,尽管在上海工作,特地在北京设立办事处,两人各自事业繁忙,也没有太多约会时间,彼此独立,当然最重要的是,董卿爱他。
为了这份爱董卿特地把读研究生的地点选在上海戏剧学院,工作一有空闲便飞回上海,即便自己不喜社交也陪着密先生出席不少高级会所的聚会。她很爱密先生,给了密先生很多帮助和信赖,密先生也给予了她足够的回馈,董卿说暂时不想结婚就先不结,董卿说想要空间便包下别墅给她,董卿说不想公开就一直十分注意避人耳目。这份感情很好很珍贵,即使在一些恶意的媒体渲染下被不明真相又偏激愚昧的网民冷嘲热讽。
08年开始,董卿和周涛争一姐交恶的新闻风生水起,写得有模儿有样。董卿的上戏毕业晚会,众多主持人同事和交好的朋友都去了,密先生也在台下,泽群还上演了经典的“敬声爱命”桥段,唯独周涛没去,似乎更是坐实了传言。
哪有什么交恶的,不熟而已。
不熟不可怕,熟过才尴尬。
早期网络野蛮而扭曲,董卿在春晚上的一字口误被网络无限放大,又因为“托儿”的事情被网友口诛笔伐,加上她的感情生活,董卿俨然成为央视八卦的中心人物。董卿既觉得委屈无奈,又明白这是身为公众人物的代价,只好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受着,偶尔接受来自朋友同事友好的安慰,再报以公式化的微笑和感谢。
周涛也在这些朋友同事之列,周涛对所有人都不吝啬自己的温暖和热情。
在日复一日的工作和偶尔调节的生活下,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
由于周涛在文艺中心是分管主持人的领导,董卿和周涛的交集也算是渐渐多了一点儿,也就一点儿。两人都是极具文学素养而能力强的人,周涛话多又风趣,董卿温婉可爱,即使性情不同,交流起来依然很舒服。她们这样的人,最不缺的就是与人交流的能力,能与人为善又何必与人交恶,何况两人本质上并没有什么竞争和冲突的心,董卿知道周涛要真害怕她抢走一姐的位置,就不会远离舞台那么多年。
也正是这个时候,周涛的节目《欢声笑语》邀请了董卿和朱军。
这档节目是周涛按着自己的性子做的,一档访谈小品相声演员的节目。虽然没有挂名,但实际上和真情无限一样,周涛是事实的导演制片策划。周涛段子说得可溜,和曲艺界交情颇深,自己也对相声小品兴趣匪浅,做这节目顺理成章。
春晚主持人表演小品是老传统了,周涛有《马路情歌》《新闻人物》,董卿有《开锁》, 朱军就更多了。周涛朱军两个前辈默契搭档你一言我一语,聊春晚幕后聊演出经历,董卿光在那儿坐着听笑话都成。三个主持人同台,完全不害怕没话说。不过出乎董卿意料的是,这节目的台本最后突然cue到了魔术的流程,录制前还让董卿准备一个小魔术露一手。
太突兀了。
董卿明白周涛是借这个机会和朱军一起帮自己说话,心下感激。
周涛啊周涛,你何必为一个大家口中抢了你一姐地位的风头正劲的后辈说话。
周涛对谁都这么好。
节目录得很顺利,周涛在熟人面前一如既往话唠活泼还皮,在董卿变魔术时非得逗一逗董卿,疯狂暗示魔术出事故了。董卿当然知道这是逗她呢,周涛这么聪明的人在茶包立起来的那一刻肯定就知道魔术的奥妙了。周涛看着她满眼宠爱温柔,谁都没发觉,本人也没发觉。
那一天董卿笑得很开心,熟悉的前辈就像是坚实的后盾,给人十足的安全感,董卿可以卸下舞台的担子,专心地做回小女孩儿。
其实周涛一直是个十分给人安全感的人,大家都知道,周涛也说自己性格里有着爱照顾人的天性。舞台上周涛是前辈,天塌下来她顶着,幕后是领导,出事儿了她担责,像有着广阔羽翼的大鸟,既能自己鹏程万里,又能护人周全。董卿觉得这就是周涛,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中央空调,但又有一点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董卿咂摸着品味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没准真没啥不一样,就是周涛这人儿太少见了,名利的风口浪尖人人自危,谁那么多心关爱别人,闲的。
潜意识的依赖是真,无意识的关照也是真。
董卿不敢说自己喜欢周涛,不管是哪一种意义上的喜欢,这也太荒诞了。
谁都自顾不暇,哪能分心给一点所谓的,并不怎么存在的友谊?
11年和12年是周涛和董卿关系好得出奇的两年。
没有人刻意营造谁和谁情同手足的氛围,但她们都偶然间发现彼此有着不可思议的默契。
不是都爱俄罗斯文化,都爱红楼梦的默契,这世界同时喜欢红楼梦和俄罗斯文学的人太多了。而是在举手投足间不经意表现出来的绝佳契合,是台上你一言我就知道你下一语会出来什么的心有灵犀。她们可以在同一个节点摆出连角度都一样的手势,在一段时间用同一种频率同一种弧度点三下头,可以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同时转头对视半秒又同时转开,可以在谁也没看谁的情况下迈出训练好一般整齐的步伐。
这太奇怪了。
她们都是如此骄傲才不屑于模仿谁的人,她们都是最优秀的,只能别人模仿她们。
这两年发生了很多事。
2012年周涛连续主持16年春晚的惯例断掉了。
那一年周涛准备好了一切,也参加了正式的彩排。只是在对节目艺术表达上,周涛与哈文导演产生了严重的分歧。两个要强而极具表达欲的女强人谁也不愿意迁就谁,不同的个性让两人的沟通十分不愉快,矛盾逐渐演绎到不可调和的程度。
彼时周涛的职位比哈文大,理论上哈文并没有撤下周涛的权力。只是周涛明白,这样下去迟早得走人,况且周涛心里清楚,也差不多,该退了。本着对总导演职务的尊重,和保持事情解决的体面,周涛在领导插手之前请辞,说,不主持了。领导于是给周涛安排了下基层的任务。
这样的下基层本来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形式主义事务,谁去都一样,不管你是曾经主持16年春晚的漂亮过人的大型节目中心副主任,还是只上过一两次春晚的不重要的小主持,甚至是幕后不抛头露面的领导。
就只是当做让你白费心思做了礼服的一个,勉强的安慰。让你不至于闲着。
多么明确而残忍的信息啊,连局外人都能一眼看出来。
最终那年的春晚,董卿一个女主持人搭着三位男主持,众星拱月,风光无限。
周涛在下基层的时候正好看到春晚开始,董卿的声音一响起,都忘了摄像机还在身边就条件反射地转过身去,留下了一个不可言说的背影。
看上去一个孤寂落寞,一个志得意满。
也真是奇怪,对朱军的声音怎么都不会有这样迅速反应。
周涛05年开始挑大梁,那一年她37岁,2012年初董卿38岁了,到了该挑大梁的时候。
后来的几年,周涛都没有再登上一号大厅的舞台,李思思接过了周涛的话筒。
谁都不是圣人,说对万家灯火前的舞台没有一点留恋是假的,说没有一点不甘心也是假的,但是你已经站过这么多年,而且已经到了一定的年龄,后辈完全扛得起大梁,该退场的时候就是该退场了。
古往今来,年长者从来没有胜利过。
周涛是个通透得有点过分的人。
倪萍还在春晚舞台上的时候,周涛就明白了没有谁可以永远站在那里,没有谁会永远被观众铭记,座位的交接如同朝代的更迭没有谁做错了什么,或者做对了什么,生命是有限的,青春美貌更是易耗品,尤其这种光鲜亮丽的行业,职业寿命更是短暂得多。
往大了说,能成为别人记忆中的一部分是自己的荣幸,被遗忘才是天然的规律。
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后,周涛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太多情绪,一切如常。董卿和周涛的关系也没有因为这一次的插曲而又一次转入尴尬的境地,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好事。
暗中观察伺机而动的有心人讨了个没趣,散了。
2012年7月正是香港回归祖国15周年庆典,内地应邀派遣了两位主持人,并且非常罕见地派了两位女主持人,舞台上原本应严格男女平均的人数难得被打破了惯例。
这是一个多好时代啊,双姝并立,一个端庄一个甜美,又不撞型,相得益彰。
一座金字塔两个人占着不分高下,现在要想找出这样的双子星,也再做不到了。
那一天董卿发着四十度的高烧依然神采奕奕,笑靥如花,像迪士尼的公主一样漂亮,完美如常。台下都是最重要的国家领导人,一点都不能出错,一丁点儿都不能。出错的后果不堪设想。
下了台换掉衣服和高跟鞋董卿就如失去重心般瘫倒在后台的椅子上,高烧使她的神志近乎处在崩溃的边缘,心律不齐,虚汗不住地往外冒,眼前迷迷茫茫的一片不知道是什么。
太晕了,太累了,好想回家,好想躺下,只要合上眼保准能一觉到明天下午。
周涛和小韩还在忙忙碌碌的收拾东西准备回到住处,董卿也想硬撑着站起来,董卿不喜欢依靠别人的感觉。
一双手按在她的肩头,“坐着好好休息,多喝点热水,别撑着,晚会已经结束了,这里有我和小韩在呢。等会儿就能回去了。”周涛这个老妈子又来了。
领导怎么就偏偏派了周涛来啊。
让你心安让你依赖让你充满安全感的一个......竞争对手。
周涛好烦。
董卿还是听了周涛的话继续瘫着,看周涛在眼前飘来飘去,换上便服卸了妆,又给自己卸了妆,两个助理再把自己架着扛上回住处的车里。
小韩和助理一直把董卿架着回到酒店房间,董卿直直地栽倒在床上,她迷迷糊糊间听见小韩说先别睡,周主任去拿药了。接着周涛来了,对小韩和助理说这里就交给她了,已经很晚了,好好休息,有事再叫你们。周涛拿着一大包的药朝她走来,絮絮叨叨地念着,“这些药是我出门常备的应急药品,退烧的,还有点葡萄糖溶液,都先吃了。明天如果烧没退再让医生给你看看,发烧不是小事儿,不能硬撑。明天还有宴会,你身体不好就别去了,我去就行,咱们也不是主角儿,没啥要紧事。明晚还有烟花,你身体好了咱们可以去看看。后天上午飞北京。”一边念叨一边冲好了温水分好药品,一股脑儿都塞进了她的嘴里。
周涛话真多,她女儿不嫌她唠叨吗。
温水流过口腔和咽喉,董卿的意识稍微恢复了一点。
董卿看见周涛还在给她前前后后收拾东西,动作相当利索。卸了妆的脸特别白,五官棱角分明,英气却不失温柔,不施粉黛也很好看,尽管比她大了五岁,却和自己初见她时区别并不大,仿佛岁月遗漏了她似的。
她可真漂亮。
身材似乎也比自己好那么一点。
周涛可真适合当老婆。
董卿被这个想法吓得一个激灵,仿佛凉水浇了头。都是做着抛头露面的行当,评价同性再正常不过,但是面对自己的领导,自己的名义上的竞争对手,董卿还是没有由来地一阵心虚。
周涛在边上前前后后地帮董卿整理,可没有心思明白董卿心里的九曲十八弯。
收拾了个七七八八,周涛走到董卿身边一二三四地指明物品的分门别类,董卿懒懒散散十分不专心,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周涛的话。
许是发觉了董卿的分神,周涛走到董卿身边坐下,拿起床头柜上的备用房卡,用毫无商量余地的笃定开口,“你这张房卡我就拿走了,明天早上来看你烧退了没,药呢给了你两天的量,都包好了在桌上,回北京后不行再去看医生。晚上有事儿的话,千万要找我,要实在不想找我,找小韩她们也行,反正绝对不能自己扛着。”
没理会周涛的叮嘱,董卿带着戏谑的玩笑语气说,“周主任这么关心下属呀?”
瞬间察觉到了董卿的调侃,周涛温柔地笑着,“那可不,像你这么让领导操心的好下属不多见。”
“我可没强迫你照顾我,别赖我。”
“生病呢嘴皮子还这么利索。”
“那你陪我唠嗑唠嗑呗。”董卿心下一惊,台柱子也有说话不过脑的时候,发烧果真是让人丧失理智。
她们不是可以和平常闺蜜一样可以口无遮拦打打闹闹的朋友。
董卿正懊悔着找补插科打诨地过去,周涛倒是飞快地接上话,“咱们的优秀员工开口,我自然恭敬不如从命了。”
周涛心里没鬼,多坦然啊。
事实上,她们是相当契合的谈话对象,走到她们这样位置上的人本就寥寥无几,能够思维相通,价值取向合拍,气度格局能力相当的人更是难能可贵。何况都是做主持人的,和谁不能聊起来。
聊些可有可无的话题,能有个人陪着说话就是好的。何况这个陪着的人又漂亮又聪明又有阅历有思想,多幸福啊。
只是周涛念着董卿发烧,没聊得太久,看了看腕上手表就对董卿说,生病了要早些休息。平常没空休息好的,趁现在得补回来,身体不能垮了。
周涛凑近了些,拿起手探了探董卿的额头,比在后台好些了。
董卿稍微支起了身子,距离周涛更近了,她睁着漂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周涛。周涛有些发愣。
她们都走进了彼此的安全距离以内。
可是谁都没有先动。
因为她们在彼此深邃的目光里,似乎捕捉到了她们不敢想也不能想的东西。
那个东西叫爱吗?
后来还是周涛先移开了身子,头转过了些角度,若无似的轻轻叹了口气。
“董卿,好好休息,明天我来叫你,不会太早,放心。”
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对么?
第二天周涛给董卿准备好了早餐,九点钟才来叫董卿起床。董卿确实睡得很沉,周涛进来时都还没醒过来。
周涛坐了一会儿,董卿已经闭着眼伸了个懒腰,动了动。
看来是醒了。
周涛缓缓拉开窗帘,七月第一天的阳光以一种柔和的速度钻进来,很快占有了整个房间。董卿费力地睁开眼,呆滞地愣了三秒,猛然发现椅子上坐着的人是周涛。
“周涛你怎么在这里?我记得我昨晚是一个人睡的来着。”
“哎呦喂我的小祖宗,我昨晚就跟你说了今天我来叫早,防止你发生不测。”
“哦~领导叫早服务?这得多少钱啊,我那点儿工资可负担不起。”
看来是醒了。
周涛等董卿洗漱换完衣服,拿出准备好的清淡早餐摆桌上。董卿吃完后,周涛倒好温开水放好药,伸手摸了摸董卿的额头,挺好,到低烧了,恢复得挺快。
紧张的工作已经结束,休息了一个大夜,董卿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周涛我说你这领导当得亏啊,下属生病还得亲自上阵照顾。”
周涛斜睨了董卿一眼,“别的下属不敢说,台柱子必须照顾好,出了事儿我可没法向其他领导和全国人民交代。”
这已经算得上她们难能可贵休息的一天了。除去午饭和晚饭时间的会客,俩人并没有其他工作,董卿生病,周涛就全权代劳。
给助理们放了一天假,都让逛逛香港去。
周涛要去会客时董卿安安静静地在房间里回看昨天的新闻,或者阅读随身带的书籍,等周涛带着午餐晚餐回来,再和周涛插科打诨聊天开玩笑。
以前怎么没发现和周涛一起是件这么美好的事情呢。
恍惚间好像原来生活里波诡云谲的变化,如履薄冰的身份,时刻紧绷着神经千钧一发的工作都烟消云散了。
这种生活太迷人了,几乎让人要沦陷和臣服。
晚上是盛大的烟花庆典,酒店的位置很好,房间的位置也很好,落地窗正对着举世闻名的维多利亚港,夏日狂欢的夜晚尽收眼底。
身边的人也很好。
“周涛你知道吗,这是我一生中看过的,最美的烟花。”那晚她们一同站在窗前,董卿对周涛说。
(五)四十
回到北京后,周涛和董卿转而又投入各自繁忙的生活中去了。
其实毫无变化,一样的节目,差不多的嘉宾,类似的台词,体制内就是这样,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大方向,一个节目只要收视率勉强还过得去,就可以一季二季三季地办下去。
唯一变化就是,周涛一同在台上的时候,董卿会忍不住去看她,忍不住想,她可真好看;周涛也一样,董卿说话的时候,镜头对着她,周涛也肆无忌惮地看她。
董卿来中央电视台已经十年了。
十年啊,上千场节目了。西部频道怯生生的小姑娘一眨眼都到了奔四的年纪,而做着的却是每年都差不多的事情。
董卿感到有些厌倦。
不想再做这样重复的节目,再多的舞台都像是无聊而空洞的深渊,无法集中注意,浑身充满了脱力感。
董卿忽然想暂时离开这样的生活,她是一个非常需要空间的人。
不是身在其中没有人能理解这种感受,朋友,父母,爱人,只能做形同虚设的口头的安慰和鼓励,说些人云亦云的“你已经很棒啦”“做节目不就是这样的”“可能是太累了,歇歇就好了”。
毫无用处。说漂亮话谁能比得过拿着话筒十几年的人啊。
也不能这么说,还有拿话筒二十年的人。
董卿最终还是找了周涛。
就算平日来往并不密切,董卿始终相信周涛一直都是最适合谈论这些的对象,自己走的路,周涛可能是唯一一个一点儿也没少走过的。
的确如此。听完董卿简短的陈述后,周涛沉默了一小会儿,开口说,“比起你的倦怠期,我更多时候是在倦怠期到来之前不停地寻找改变。北京电视台做了三年,我去综艺大观,综艺大观做了五年,我退出去做了真情无限,真情无限做了五年,我借调了奥组委三年,回来做副主任到现在也三年了。”
“你想过用什么方式度过这个倦怠期吗?”
“我大致地想过,应该是去国外留学一年左右的时间吧。”
“领导可能会不同意,回来节目可能都会失去,可能被观众遗忘,也有被公众胡乱猜测的可能性。快要四十岁了,家庭可能也不支持。都想好了?”
“嗯。想好了,没关系。大不了从头开始。”
“那作为我周涛个人来说,我支持你,我也相信你。”
董卿也学会逗周涛了,“那作为大型节目中心副主任呢?”
“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权力给你单方面批了。”
2013年董卿就要迈进四十岁的大门。
传统意义上的四十岁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个很重要的年龄。这个年龄一到,什么事情都不能再拖了。
两家父母催得紧,密先生也准备充足,是该结婚的时候。
密先生第一次求婚的时候其实董卿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是还没想好结婚的事情。
诚然,董卿爱密先生,但是她的世界里爱情的分量已经不如事业,事业正处于一个日趋疲惫的阶段,董卿有点不想管爱情。
还有不可说的一点是,一瞬间董卿的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浮现了周涛的脸。
周涛?
周涛可年轻就和初恋男友结婚了,二婚时也才36岁。她才不是一个大龄未婚的好榜样。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样拒绝了。
可到底还得结的不是吗。
密先生是最好的人选,自己也不年轻了,又没有特立独行做不婚族的打算,难得父母和自己都称心合意,能尽早抱外孙,是父母一直明里暗里提的事情。
所以就结了。
结婚一切从简,只有家人和圈外亲密的朋友到场举行了简单的仪式,吃了个饭,回北京和同事们发了喜糖。
朱军他们笑着打趣说董卿回个上海把婚都结了也没知会一声,妹夫也没领来见见,不够意思。
张泽群倒是一脸失落又只能刻意喜庆说祝贺董卿。
董卿其实不是很在乎这些。朱军早就知道自己和密先生的事情,泽群喜欢了她这么多年,她也从来没有给过回应。
只是董卿一直不敢看周涛的眼睛,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些什么。周涛她......大概是知道的吧。哪有周涛不知道的事情。
周涛倒是用一种不属于周涛的平静和亲切而疏离的笑容,说了几句漂亮的恭贺话。
这很不周涛,以往这个时候,周涛都是起哄起得最热烈的那个。
朱军也发现了,打趣道,“周主任,小董结婚你可不能这么事不关己啊,咱这可是嫁妹妹了。”
周涛很快复原热热闹闹的本色,在人群中用三寸不烂之舌开着主角不痛不痒的玩笑,说段子逗得笑声一片。
周涛这人儿就这样,温暖敞亮的一颗心明明白白捧出来,别人也永远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13年下半年董卿开始跟领导申请去美国留学的事情,过程曲折,结局称得上圆满。回去和密先生商量了一下,决定在这个时间要个孩子,节约时间,念书的时候顺便把孩子生了,了却自己和父母的心愿。况且国外没人认识,自由,也不担心被过分打扰。董卿让密先生一心一意地管理自己的事业,去美国的大事小事自己都可以解决。
中间有个小插曲,董卿在春晚二彩时发现自己有可能怀孕,但是又张国立有一个舞蹈节目。最终求助电话打给了周涛,周涛很快帮她把这个节目给拿掉了,和周涛说了去美国的事情,周涛说,放心去吧,你的节目我给你接着,回来保准儿还给你。
每一年董卿的节目很多,她一走这些节目分给雨后春笋般的下一辈极有可能捧红新的当家花旦,如果自己回来后没有自己的节目,可能这份事业就此画上句号了。周涛是她的前一任当家花旦,已经转入幕后很多年,行政职务在身,早已不便过多出现在台前,周涛包揽这些节目释放的信号无非就是,等你回来,一姐还是你的。
周涛在保董卿。
其实董卿觉得周涛没必要做这些,这样对周涛有百弊而无一利,她相信凭借自己的能力重回大众视野是早晚的事情。
只是周涛不想让她多走些弯路。
这个位置,其他人不配。
周涛和董卿都太明白彼此在想什么了。
4月董卿就消失在公众的视野里,飞往美国的南加州大学。
董卿并不关心国内的花边新闻,只看看菜谱和国家大事,清净了不少。
学习,待产,坐月子,回去主持春晚,周涛依然不上春晚,飞美国继续学习,结业,一年很快就过去了。
也没有同事来看望自己,大家都是在国家喉舌工作的人,要出国除了工作原因,几乎不可能。
中间周涛有来一个电话,电话那头嘈嘈杂杂的,冯巩,海霞还有不少人在,他们在吃火锅。其他人跟董卿都来往不多,大概是起哄让周涛打的吧。
你们不知道,我跟周涛,也没有很熟。
大家挨个儿跟董卿问好,关心了下她的近况,说了些普通的话语,想她啊,孩子怎么样,学习顺利什么的,温馨也很平常。
周涛你敢不敢单独给我打一个电话说想我,不要混在人群的七嘴八舌里说。
周涛当然敢,但是不会这么做。
北京的生活烟火味儿十足,热闹又欢腾,其实还是有点儿想念的吧,中国毕竟是自己土生土长四十年的大地。
15年7月份董卿就回到了央视,孩子给上海的父母带,又一门心思扎进工作的海洋里。
年底,董卿第一次跟台里申请自己做一个节目,名字叫《朗读者》。
周涛时隔四年后,再一次接到了回一号大厅过除夕的通知。
我是你闲时窗前的一颗橡树(4)
上海·三月
董卿蹲在长颈鹿馆的玻璃幕墙前,脖颈微微前倾的弧度与栅栏里的动物形成镜像。儿子的小手还粘着棉花糖,指节上的甜腻蹭在她米色针织衫袖口,洇开一小片透明的云。她放任这抹脏污存在,就像放任自己此刻稍显凌乱疏于搭理的栗色短发——若是从前,断不会允许半点失仪。
"妈咪,看!斑马的睡衣!"孩童兴奋的声线像摔碎的甜白釉瓷器。董卿顺着那根沾着糖霜的手指望去,斑马纹在春阳下流转成黑白琴键。她想起自己曾穿着周涛的条纹西装主持过ys的年度品牌发布会,此刻却轻声纠正:"...
上海·三月
董卿蹲在长颈鹿馆的玻璃幕墙前,脖颈微微前倾的弧度与栅栏里的动物形成镜像。儿子的小手还粘着棉花糖,指节上的甜腻蹭在她米色针织衫袖口,洇开一小片透明的云。她放任这抹脏污存在,就像放任自己此刻稍显凌乱疏于搭理的栗色短发——若是从前,断不会允许半点失仪。
"妈咪,看!斑马的睡衣!"孩童兴奋的声线像摔碎的甜白釉瓷器。董卿顺着那根沾着糖霜的手指望去,斑马纹在春阳下流转成黑白琴键。她想起自己曾穿着周涛的条纹西装主持过ys的年度品牌发布会,此刻却轻声纠正:"这叫皮毛花纹,不是睡衣。"
全息动物园外的银杏树正抽新芽,去年深秋的枯叶还蜷缩在排水沟里。董卿数着台阶和儿子讨论刚刚全息影厅里物种进化短片,走第七级石阶上的青苔让她恍惚,她扶了扶金丝边的眼镜,暗暗的想着——这里像极了京都哲学之道。那时她数的是寺院飞檐悬挂的铜铃,如今掌心攥着的却是孩童温软的指节。
"请问?您是董卿,董老师吗?"举着自拍杆的少女突然逼近,手机镜头映出她未施粉黛的脸。董卿将儿子往身后带了半步,睫毛在眼下投出淡青的影:"嗯。不好意思,今天不合影了好吗?"声音比天鹅湖面漂浮的绒羽更轻,惊不起半点涟漪。
火烈鸟单腿立在水中央,脖颈弯成心电图的弧度。儿子踮脚去够自动贩卖机的果汁按钮,董卿突然伸手托住他的腰——这个保护性动作比意识更快,像十二年了每个春晚零点精准卡点的串词。铝罐滚落的声响中,她看见自己倒映在贩卖机玻璃上的脸:法令纹里卡着动物园的尘灰,却比任何演播室的妆容都真实。
河马沉入浑浊的水池时,儿子正用树枝在沙地写"卿"字。董卿跪坐在旁,教他纠正最后一笔的顿挫:"竖钩要像雨落屋檐那样自然。"沙粒钻进指甲缝的刺痛让她想起,曾经为练这个字的瘦金体笔锋,在宣纸上写废了三百张稿纸。
暮色漫过猴山时,她抱着睡着的孩子往出口走。樱花被风卷着扑向她的发间,像无数封未寄出的信。路过纪念品商店的橱窗,映出她肩上滑落的浅灰开衫——这是周涛十年前落在她家的旧衣,此刻正裹着她们共同的体温。
在停车场找到自己的黑色SUV时,董卿把脸埋进儿子散发着奶香的衣领为他绑好安全带。挡风玻璃上积着层薄薄的灰尘,远处摩天轮的彩灯次第亮起。她突然想起今晨替孩子整理书包时,发现夹层里有片干枯的银杏叶,背面用笔歪扭写着"妈妈笑"。
董卿的驶入一个老小区,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车子停进停车位的时候,小朋友揉着眼睛苏醒过来,用上海话喊了句:“姆妈”。声音里藏着稚嫩还有些许撒娇的甜腻。董卿被这声音喊得心中一软,原本拧在一起的眉头舒展开来,转身也用上海话说到:“宝贝,侬醒啦?阿拉到屋里厢嘞哦。”
董卿牵着小朋友的手来到家门口,房门便被从里面打开了,董妈妈看着母子二人站在门外招呼起来:“哎呦你终于回来了,我还准备到楼下去接你们呢。你怎么也不接电话呢?”董卿推了推儿子让他先进屋,嘴上说着:“开车没看手机......"
“董卿!”
一个魂牵梦绕的声音喊出了她的名字,恍惚之间董卿以为自己又陷入那个每晚的梦魇之中,她扶住鞋柜的柜门,让自己不至于跌坐在玄关处,她低着头不敢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董妈妈接过秘密,看董卿还愣在那,一时之间也有点手足无措,这段时间虽然董卿看上去只是身体有些虚弱,突然闲下来喜欢独处而已,但身为母亲怎会不知道董卿内心的痛苦,她常看着女儿在书房呆坐一整天,腿上的书没翻动过几页,她常听见女儿在夜间传来惊叫,她敲门进去只看见捧着脸满脸泪痕的女儿无力的说着“没事,做噩梦了”,只有在儿子面前董卿尚能有些好情绪,偶尔还能看见一丝丝微笑。今天这个人的突然到访,她说的那些真的可以帮到女儿吗?
周涛看着已经瘦的只剩骨架的董卿,饶是一个背影就足以让她疼的撕心裂肺,她暗骂自己:“周涛,你混蛋!”
董卿深深的吸了口气,用力撑了一下鞋柜,让自己直起身来,缓缓的转身。是她,她真的来了,又像一个救世主一样出现了。她的眼里满是血丝,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又熬夜了,她的眼角好像又多了几条细纹,但依旧颇具神采,9年了,她好似真的没变什么,不对20年了,岁月也没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还真应了那句岁月不败美人。董卿压下万千思绪,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扯了扯嘴角,缓缓开口:“周董,稀客啊。”
周涛心下突然松了松,还好,还知道揶揄人,就还有的救。周涛转头向董爸爸望去,老爷子会意开口道:“卿啊,人家到老远从北京来看你,你别在那站着,我跟你妈妈去买点菜,晚上在家吃饭啊。”
老两口就这样把她们丢在了房子里,还贴心的带走了秘密。董卿看着父母的举动,发出一声轻笑,当初要我嫁给密春雷的是你们,现在把我交给周涛的也是你们。
董卿没有理会站在客厅的周涛,径直走向了自己的房间。周涛没有犹豫直接跟了上去,董卿也没阻止,就让她这么跟着,当着她的面开始脱下外套和外裤,脱下内搭只剩下一套内衣,再从床尾拾起家居服,穿上。中间没有看周涛一眼,仿佛这个人透明了。而周涛却被撩的耳根都红了,在她脱外裤的时候就想开口阻止,但看见她因为消瘦而额外突出的蝴蝶骨和骨节分明脊柱,她又沉默了。她知道,她没资格。
董卿又转身去了阳台,把今天穿过衣物都套上洗衣袋,丢进洗衣机,放好洗衣液和除菌液,开启。动作一气呵成,还是没看周涛一眼。这一系列动作让周涛难过之余还有点小雀跃,她的小姑娘还如多年前一样,只要有情绪就会不理人,把人当成透明的,贯彻了在沉默中爆发那一套。
最终董卿转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热水,走向了书房,拿起了书桌前的药瓶。听到药瓶的声音,周涛这会沉默不下去了,急忙跟了过去,看着董卿拧开一个药瓶倒出几粒,又旋开另一个倒出一粒,动作重复了好几次,手窝都要乘满了,最后她在手里掂了掂,一股脑倒进嘴里。周涛见状赶紧开口阻止:“不行,你会噎到的!”董卿没有理会,直接端起水杯送药,果不其然,没过几秒就开始剧烈的咳嗽并伴随着干呕。周涛冲到了她的身边帮她抚着前胸和后背,让她赶紧再喝点水。董卿因为剧烈咳嗽和干呕而双眼通红,泪水夺眶而出,端着水杯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你向来不会吞药,每次吃的急都会噎到,怎么老不长记性,一粒粒送不耽误多少事。”周涛又急又气,任由董卿抓着她,她的指甲许是有些时日未修剪了,这就样扎进了她的手臂,掐出一个个月牙形的血印。
董卿擒着眼底的泪花,缓缓抬头,看着这个每晚出现在梦里的脸,这张脸每晚出现时初初甜蜜的化不开,柔情似水的裹着自己,慢慢的却越来越远,远的让寒风四起,冰雪漫天,董卿就这样被丢在冰川之下的幽洞中,哪怕呐喊也发不出声音。她看着她,泪水好像要模糊了她的轮廓,她眯起了眼眸,露出了她引以为傲的迷人微笑问到:“周涛,你又要来救我,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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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声鶗熄,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遮。
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
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莫把么弦拨,怨极弦能说。
——————————————《千秋岁》宋·张先
【卿涛】野心
*上接《秘友》
*依旧1.8w+长文
*现实向,虚构
*权斗、利益交换、微非洁预警,非BE
*两篇均可搭配歌曲《野心(女声版)》食用,祝春节愉快
(1)
女儿在六岁的时候曾经问过她这样的一个问题:“为什么王后会因为白雪公主比她长得漂亮就要杀死白雪公主呢?”
这个问题最开始其实并不是提问给她的,她那时刚调回台里两年多,就遇上了多事之秋,正是最焦头烂额的时候,所以等她忙完一天回到家的时候,女儿已经到了上床睡觉的点儿。她那时刚刚走到女儿卧室的门口,就恰巧听见了女儿对丈夫发出的这句童言无忌的问话。女儿见到她回来,很高兴地坐在床上叫了起来...
*上接《秘友》
*依旧1.8w+长文
*现实向,虚构
*权斗、利益交换、微非洁预警,非BE
*两篇均可搭配歌曲《野心(女声版)》食用,祝春节愉快
(1)
女儿在六岁的时候曾经问过她这样的一个问题:“为什么王后会因为白雪公主比她长得漂亮就要杀死白雪公主呢?”
这个问题最开始其实并不是提问给她的,她那时刚调回台里两年多,就遇上了多事之秋,正是最焦头烂额的时候,所以等她忙完一天回到家的时候,女儿已经到了上床睡觉的点儿。她那时刚刚走到女儿卧室的门口,就恰巧听见了女儿对丈夫发出的这句童言无忌的问话。女儿见到她回来,很高兴地坐在床上叫了起来:“妈妈!”
彼时,她是台里最年轻的中心女副主任,却也是一个六岁大的女儿的妈妈,在这两个身份之间,隔着一条看不见的巨大鸿沟,她于是努力放下一天的疲惫,重新挤出笑来,走到女儿的床边坐下。
“妈妈,为什么呀?”女儿固执地仰起头来问她。
这是她的女儿,一个继承了她的好奇和倔强的孩子。
丈夫很贴心地走出了房间,甚至不忘把房门给稍稍掩上,给她们母女留出了宝贵的独处时间。这就是他暂时能够在这里存在的原因—一个能替她稳住大后方但绝不至于跟不上趟的男人。在周涛开启自己的第二段婚姻之前,她曾经有过许多很不错的选择,但她后来确认了,云先生就是眼下她最需要的那个,一个过于事业有成的男人往往需要她在事业上的退让,而一个过于庸碌无为的男人又很难支撑得起她社交场合的外圆内方,所以与她熟识多年且在某些时候会有求于她,在某些场合她又能有所用的云先生就会是比较合适的人选。但真的决计要嫁给云先生却又是缘于另一个原因,一个周涛当年因为手段还不够干净造成的意外—她似乎是让一个最不该爱上她的人真的爱上了她。时年三十六岁,早在情场浪海里真真假假地跑过了好几回的周小姐于是第一次地慌了神,像是为了让对方死心又像是为了给自己定心,急急忙忙地就选择了嫁给云先生。
在那之后,周小姐就变得再也无坚不摧,这之中所有的选择、拿起和放下都是她在默不作声中一个人完成的。在作出选择的那一天,周涛默默地告诫自己:从此往后她做任何决定都必须是为了事业上的前行,否则她愧对这一天痛苦不已的自己。
“想知道妈妈是怎么想的吗?”周涛问。
“嗯!”女儿重重地点着头,用无比渴望的目光望向她的眼。
“妈妈觉得,那是因为她被外界的声音给困住了。”
女儿似乎有些听不明白了,继续眨巴着眼睛好奇地望着她。
女儿最喜欢的小熊已经放在床头,看来是已经洗漱完毕了,她于是顺水推舟地哄着女儿睡下。
“在一个人长大过程中,会接收到很多来自外界的声音,它们可能会告诉你,要变得很漂亮,要变得受欢迎……但是妈妈想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就是这些声音其实都不重要,如果一个人局限于外界告诉她的所谓对错和所谓成功标准,那么她这一辈子所能取得的成功和收获快乐一定是很有限的,妈妈希望你不要像故事里的王后一样被外界的声音困住,而是要自己去思考你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么。”
这是她对女儿的睡前忠告,却也是她说给自己的。
(2)
走出女儿的卧室,丈夫已经如她预料中一样端坐在沙发处等她。果然,他今日的好表现是需要有所回报的。周涛一下子没了兴致,和太聪明理性的人在一起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却也是坏事,好事在于她不用多费口舌双方就能迅速达成交易,而她不会对此有太多的心理负担,坏事则在于周涛她自己有时候也是个有点拧巴的人,她也会期待一点的真情和真爱,但这件事在这里常常会是落空的。
在商言商,虽然早知对方会说点什么,周涛还是决定等对方先开口。
果然,与她预想中一模一样的话终于是出现了,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文质彬彬。
“招标的事……台里怎么说了?”
“程主任说还得再降一个点。”
果然,面前的男人有点坐不住了,连声音都有些不稳起来。
“再降一个点?可我们不本来就是报价最低的了吗?而且还是老供应商。焦台那边怎么说?”
“焦台能怎么说?他都快退了,这种事现在当然不好再做主啊。”
丈夫于是微微地叹起气来。
他也真是一点儿也没为我想过,周涛于是想,所以她说谎的愧疚感略微减轻了一点儿,因为再降一个点这话并不是程主任说的,而是她周涛自己说的。
你不为我想,我总得为自己想,周涛又想。她不是避讳牵线搭桥的人,但她的心里有杆秤,她首先是台里的公职人员,其次才是面前这个男人的妻子,所以哪怕赚的钱最终会流回到这个家里,她周涛也决不可能放一点的水。
换个角度说,这也是她周涛明哲保身的方法,要往上爬,需要时时刻刻让人挑不出错来。钱对于周涛来说并不是十足重要,权力才是,因为在这方土地上,想要实现理想抱负,钱是并不十足有用的,权力才有,她也是出于这样综合的原因嫁给云的。
好在面前人终于是在这件事上退让了。比其它公司的报价低两个点,很有诚意也很体面的报价了,这一单,终究是算她为台里做了贡献而不是从台里拿了人情。周涛的心情随着这个点头妥协变得明媚起来,她火速地赏了面前人一个贴面吻,然后愉悦地上楼去了自己的卧房。脱外套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虽然她有意地避开了让外套沾染上董卿的香水味,但里面的衣服领子后头上终究是沾上一点儿。
但愿丈夫没有注意到,周涛想,不过就算注意到了也没什么的,因为丈夫不会知道是谁,也不一定会在意是谁。在她拿出去味喷雾决定喷洒一下前,她神出鬼差地捧起那件她刚刚褪下的衬衣,在那有着淡淡桂花香的地方轻嗅了一下,在那一下里,周涛嗅到了爱情的味道,是那种不同于刚才发生的一切的,真诚的、恬淡的爱情的味道,那是董卿给予她的。在这一刻,周涛很清楚地明白自己是爱着董卿的,可她同样清楚地明白,她不能爱董卿,这种爱对于她们这样位置的两个人来说是致命的。
所以她会在江的这头,而董卿在江的那头。
(3)
认识董卿是在她三十五岁的时候,那时候董卿刚从上海台调入西部频道没有太久,却已是初初崭露头角—这件事是需要一点运气的,因为她们共同的前辈倪萍那时候正准备出走。因为家庭的缘故,倪萍在那些年接了不少外戏,甚至还拿了奖,台里对此是再难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去的了。
周涛心里清楚,文艺频道如今急于寻找一位有能力接替倪萍撑起大梁的新女主持人好与她做抗衡,电视文艺事业发展二十余年,如今已经到了极其鼎盛的时期,在这颗夜明珠上,不能只坐着一个女主持人,这是台里的规矩,也是政治的智慧。就像她曾经也被用来制衡倪萍一样,台里自然也需要在倪萍离开后有一个可以制衡她的存在。
董卿就是这时候出现在她视线中的,西部频道文艺节目的当家一姐,二十七岁就获得过金话筒的原上海台女主持,更重要的是,周涛知道,这是倪萍亲自向上面推荐过的人。
周涛其实很能理解这步棋,从明面上来说,她和董卿是太天差地别的存在—董卿和倪萍程前一样是演员出身,而非她们“广院派”,选择这样的一个人接替,对于台里的力量平衡而言也会是比较保险的存在。
是很类似的桥段,就像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被带着走进《综艺大观》的办公室时望见倪萍眼睛的那一刻就明白了的一样,她们都是棋,别人的棋。巨大的“外界的声音”无时不刻地在她们的耳边回响—“她抢你的舞台啦”、“她要取代你啦”、“你得守住你的位置啊”、“她那期的收视率超过你这期的了呢”、“观众反馈说她更年轻好看”。在这个怪圈里打转,几乎难以获得哪怕一丁点儿的幸福感,她是看着倪萍的笑容一点点消失的,她也忍受过由此带来的,于她而言的长久的低气压。终于有一天,她得知她的那位前辈决定了退出节目,那一天于她而言收获的并不是扬眉吐气的快乐,而是一种豁然开朗的觉悟,原来这条路的尽头是这样的。从那一天起,周涛告诫自己,她必须走得比别人预想得更快,她必须让别人望着自己的背影而不是自己望着别人的背影,因为这个行业是极其残酷的,对于这个行业中的女人们而言尤是,她不能跟着这后浪推前浪的节奏,而必须在她还仍在最高点时为自己把握住更多的东西,那就是权力。对节目的控制权,对人事的任命权,怎么样都好,因为只有权力能够保证她成为一个掌控者而不是被掌控者,只有权力能让她获得自由和话语权,只有权力能帮助她实现那些前景和理想,只有权力能帮助她改变这个生态破解这份困局。
所以她在三十二岁时就主动选择离开了《综艺大观》,她说她要一个自己做制片人的新节目。节目的立意策划让人挑不出错来,更何况就在不久前台里刚刚同意了给倪萍做一档其担任制片人的节目。周涛擅长利用权斗,懂得把握平衡,哪怕这是她自身很讨厌的东西,可是正是因为她厌恶,所以她能够在看清背后逻辑的同时并不过分陷入在已有的框架限制之中,这是她的优势。
所以三十五岁的周涛同样做出了一个决定,她想要将那个还未出现但必然会出现的,她未来的“竞争者”拉入她的阵营,成为她的棋子。在这个明明确确由他人制定规则的游戏领域,周涛需要这样一个盟友。一个聪明人,一个能够真正理解她的聪明人会愿意答应她的条件和请求,因为她们的处境是相似的—成为别人的棋或是自己掌握命运。
她先台里一步地找到了董卿。
(4)
这是一个很特别的女人,周涛在暗暗观察了一阵子之后很快地下了定论,一个甚至于可以说是令人着迷的女人。强烈的向上爬的劲头,对工作精细到以致严苛的态度,恰到好处的得体与合群,以及那骨子里透露出的倔强与清高。周涛有那么几刻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那个隐秘的,她早已藏起的自己。周涛几乎确定,这就是她要找寻的那个人,她不要一个对自己亦步亦趋的,也不要一个唯现实是论的,恰到好处的聪明和恰到好处的犹豫正是她所需要的,周涛不要一个危险分子作为盟友,也不要一个弱者作为“假敌”。周涛也从面前人的眼里窥见了爱,那是一种她有点明白但又没法全然明白的欲望之爱,很像是很多年前她终于再一次有机会踏入那栋大楼时的神色。周涛那时并无法看分明董卿究竟是爱她还是爱她所已经拥有的那些事业,因为这对于一个野心家而言是非常难以分别的,但是没关系,这两者她都可以给董卿,只要董卿想要,只要董卿担得起。
她们的关系其实可以是很简单的,至少在那时的周涛看来。
与董卿总喜欢庸人自扰地给很多事情加上前缀和自我束缚不同,周涛更喜欢简单和了当,她其实是更喜欢做减法的人。
可是那时候的周涛毕竟还相对年轻,她在不久后发现,自己似乎是弄错了一些东西,她高估了自己对于感情的控制能力,无论是董卿的还是她自己的,这是没有出现过的,却又似乎是从一开始就命中注定会发生的。当肢体接触从配餐变成了主菜,当曾经的“为了可靠”变成了“过分依赖”,周涛后知后觉地惊醒—一切本不该是这样的。
一切本不该是这样的,她们可以是理想主义者,但不可以是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就像她们可以是爱人,但不可以是纯粹的爱人。因为爱情让人盲目,爱情让人失去斗志,爱情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她们全然可以从这个世上任何其它二三流的人那里获得,她们选中彼此是因为彼此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能够在事业上帮助彼此前行的对象,她们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可以照亮彼此的镜子,她们不该浪费这种天赋而沦为一对单纯的,在这个世界上比比皆是的二流情人。
她们之间需要和可以拥有的不是甜情蜜意,不是长相厮守,更不是忠贞不渝。这种想法和这种趋向对于她们来说是过于危险的。这不仅仅是因为她们有时需要在人前展现那种若即若离的疏远和客套,需要在人前展现出那种半真半假的对抗和妒忌—这是“那些人”唯一能接受的她们之间的关系而她们的命运事实上是由“那些人”决定的;这更是因为她们生而需要距离,董卿需要明白哪怕是她周涛也不会是十足可靠的,董卿需要学会放弃那些她也曾有过的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懂得将那份热忱有规划地在有朝一日置换成一些真正看得到的东西,董卿需要在有一天,在她已经获得了其它生存空间的后的某一天,毫不犹豫地将她也斩下马来从而真正拥有和能够守护那片领地,这是她们都本应走过的路。
周涛不是很贪心的人,在打破这个世界的规则之前,她首先会做的是接受,因为接受是玩透的起点,她没法凌空造物,她只能顺势而为。
周涛确信,当她亲吻董卿的时候,她的心是真诚的,她爱董卿一如她相信董卿也爱她,但这份爱的敌人不是别人,是她们的人生理想、事业追求,所以这份爱只能从高空中跌落下来,滚进泥潭里,成为她们难以正式谈起却事实存在的“二流东西”。
2003年11月28日—周涛清楚地记得这个日子,在那天夜里,她从梦中惊醒,在深深的黑暗中,她长久地透过那张事实并不存在的镜子,凝视着自己和董卿的脸。睡梦中的,三十一岁的董卿一定还无法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是周涛全明白了。就这样,几个月后周涛嫁给了云,而董卿终于拿到了那张承诺已久的三套入场券。
(5)
而这是七年前的事了,整整七年前。
要不是因为面前人此刻的流泪,她是不愿意再回头去多想的。
多想这些做什么呢?自怨自哀吗?还是为了有朝一日告诉董卿她也有过动摇的心迹?不是的,董卿不需要知道这些,因为知道这些只会动摇董卿前进的步子,董卿是需要怨恨她的,恨比爱更能激发一个人前行的动力。
她把纸巾递过去。面前的女人头发剪短了,看上去比过去任何时候的形象都要显得更加成熟,这让她有了一瞬间的晃神,原来自己刚刚所说的“自立门户”,并不一定是一件十足遥远的事情。
这是对的,可怎么还是说哭就哭呢,她不由得叹气:“诺,擦擦吧。”
女人于是擦泪,她直接选择闭上了眼睛,她见不得董卿哭,真的见不得,因为董卿的眼泪是极具感染性的,容易把她也带进那伤春悲秋的氛围中去。她最讨厌这个,可偏偏她前后的倪萍和董卿都喜欢这样。董卿一哭,她的心就开始颤,颤了她就容易想起那些糟糕的事情—比如说她刚刚确认了要离开主持了十六年的春晚。这件事应该是她在哭而不是董卿在哭,董卿一哭她反倒就失去了哭的资格,明明应该在哭的那个人是她。可是她和董卿在很多时候又像是互为彼此没有发出的那声叹息,其实她们之间没有什么真的不能理解,能够彼此容忍是因为她们时常真的需要这种她们无法直接发出的,但其实需要的叹息。
没有别人能够替代,因为“董卿”只会有一个“周涛”,而“周涛”只会有一个“董卿”,任何不处于这种关系下发出的叹息都会是过于微弱或是故作深沉的。
“乖。”她说,像是一句更不明显的叹息。她的指在从董卿的手里抽出那用过的纸巾时若有若无地擦过那人的掌心,还带着许多的潮热,像朵花不开的乌云,她于是本能性地、心软地让自己的手停留的时间更长了一点,一种轻柔的、本能的安抚,是对董卿的也是对她自己的。
周涛你要乖,你要明白这个世界不是你可以随心所欲应有尽有的。
周涛你要乖,你要明白你此刻应该高兴于你及时的、成功的、隐秘的抽身而退而不是反复于那些已经失去的事物。
周涛你要乖,你要明白你刚刚完成了一场由你全权主导的布局,一场你渴望已久的战役,你是成功的、是伟大的,你不该自怨自哀。
手掌的主人终于在这一小小的安抚下抬起了那双仍有着不小怨念的眼睛重新望向她的眼,但至少泪是已经擦干了的,这也是对的。其实董卿的泪不只是为她而流的,周涛心里清楚,董卿也在惶惑于在她离开春晚舞台后自己的命运。的确,似乎从任何角度来说,她周涛都不应当对董卿有着如此的隐瞒,毕竟她们前天还在一起彩排甚至回家,可她生性是谨慎的,她从不十足地信任或者说依赖任何一个别人,哪怕那个人是董卿。
就像她也同样认为,有些难题是必须由董卿自己去处理的,她相信董卿的能力。
就这样,在二零一二年的除夕,在她们认识的第九个年头,周涛的“死对头”哈文成为了春晚历史上的第五位女总导演,也正是在这一年,已经被安排参与了春晚彩排的周涛最终被“赶出了”春晚。
郭培的电话在这一年春晚新一次联排开始前一天下午犹犹豫豫地打来:“亲爱的,和你说件事,你还记得之前在我这定了的礼服吧?”
她记得,可她也记得自己两天前打过电话说可以暂时放着春节后不忙了再做。
“是这样的,其中有一件不是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嘛,然后董卿今天早上来试衣服,她就…看上了那件,我想着得先问问你,她有没和你说过?”
周涛笑起来了,没有,一点儿也没有,一次有意思的报复。
“行啊。”她笑着开口,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颇有点假大度的样子:“算我送她的,你照着她的身形给改尺寸吧,回头还算在我账上就行。”
“不是,她还想在那个基础上大改…所以和我说如果你能把这件让给她的话,另几件完成了的画稿的费用她也一并付了。”
这是将了一军不够还要再来一军?果然是长大了。
从耳边放下了手机,她给董卿发去了短信。
-夺人所爱,感觉不错?
-还行,周主任同意让给我了?
-你不是觉得我品味不行吗?
-偶尔几件还能看看。
-拜托你下次别吓着郭培,人家就是做几件衣服。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周主任,咱们交恶。
最后那句又是很明显地报复了,她的笑在嘴角挂了好几秒,终于一字一字地又回了过去。
-衣服可以让给你,但春晚你得好好表现,不许浪费了我的衣服。
(6)
然后就是2013年的决裂,没有什么天崩地裂,有的只是几句若有若无的彼此讥讽和那么一丁点儿的彼此试探,平静过她曾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梦见的董卿离开的场面。是的,她极其清楚这一天终会到来,对这一结局的肯定甚至可以追溯至她还没有对董卿正式发出那一同盟的邀约,小狮总会长大的,周涛知道,董卿总有一天会不再满于这片生存空间,进而不再满于由她所给到所控制着的这一切。因为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事情,一个能力强大且不愿意成为“权力者”棋子的人,凭什么就愿意成为她的棋子?一切是注定的,曾经她们是同盟,只是因为那种同盟可以让她们共同逃避成为真正“当权者”手中的棋子,那是她们秘而不宣的一次共同逃离,可是在“平权”的内部,也是必然有着权力的不平等的,爱能让人暂时遗忘掉这一问题,可爱终究是解决不了除了这一问题以外的其它任何问题的。所以哪怕她周涛是有万般本事哪怕没有爱也装出爱来的,她也不愿意,不可以选择这个方式去解决问题。
倒宁可是让她觉得没有爱的,周涛想。所以这唯一的出路也没有了,有的只是等待,等待成长、等待挑战、等待离开。
董卿离开的时间选得极为精妙,甚至可以说是无情—于她而言的无情,这是很正常的,就像她也总是那样善于把握机遇一样。她早和董卿说过的,她不是董卿的避风港,董卿也不是她的避风港,这世上没有谁能当谁一辈子的避风港。手上的车挂像某种遥远的隐喻,十一年前的记忆和此时刚刚结束的对话缠绕在一起,周涛突如其来地软下心来,她转过头去看董卿离开的背影。
别回头,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回头看我一眼吧,她又在心里默默地期待。
可董卿终究是没有回头,像她所期待,却也恐惧的那样,一步不回地大步向前。
她于是只能收回视线,转头望向玻璃窗外,从这里看出去,恰好能看到老台的正貌,再往旁侧看去,那一个极难寻觅的小角,周涛知道,是军博站,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坐过那列地铁了,可她始终记得二十多年前自己从老台离开时走过的那条路,那天她没有回头,完完全全地没有回头。
(7)
董卿去了美国后,很长一段时间她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董卿。一片落叶的飘落往往是极其无声的,但又往往能够全然地预示着一个季节的改变。无论是在台里,还是台外,周涛都能预感到这种季节的即将改变,一个比如今更寒冷的冬—她的理解,她想自己或许该挪挪窝了。
因为北京的秋从来是极其短暂的,秋后便是冬。
在那个冬天到来之前,她和一群老朋友去百叶居聚餐。其实算是应酬,好听点的名字罢了。
席间有人起哄,叫她打电话给董卿。
“问问卿妹在美国怎么样了!”
又是一年春晚筹备时了。她看了一眼手机—晚上九点多,那美国应该是…她讪笑一声:“算了吧,她可能还睡着呢。”
可桌上的人不依不饶,这就是文艺圈的特点了—爱起哄,而且这种起哄是一种给面子,只有起哄了才能说明是“真朋友”,比起另外一些圈子,这个圈子勉强算是有点温馨在的,只是这份温馨也不一定是每个人都能受得住的。
她算是这个圈子游刃有余的游戏者,而董卿亦算是这个圈子游刃有余的—承受者。
其实她不该打这个电话的,一点也不该,因为她和董卿一直以来都是有默契的,不给彼此的被起哄添火—除非万不得已。
可是她在这一天又偏偏想打这个电话—这是因为一些私情。机会不多,错过了就没有了,她是没立场也不应该打电话给大洋彼岸那头的董卿的,董卿应当不受她影响的自己选择一条未来之路,但朋友起哄让打这个电话就不一样了,这就不是她想打而是她不得不打了。
所以她终究还是播出了那个电话,国际长途,贵得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她把手机放在耳边时,又反悔式地开始想:董卿最好别接这个电话。
别接起是最好的,这样董卿有理由给她回电话,她也有理由给董卿一个解释。
可是电话终于还是被接了起来—在她正准备放弃的时候,当现代的通讯将那人的呼吸从千千万米的大洋彼岸带到她的耳边时,她竟然发现自己全然不知该说哪一个字。
她想问问她好不好,开不开心,快不快乐,对未来又是如何计划,可是她不敢开口,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她们之间的关系让她此刻不敢开口,更是因为她深知这桌上并非每一位老友都知晓她的近况,有时候不多言是一种最大的尊重,她也有时会需要一点儿时间去思考如何开口。
于是话筒那头的人终于是抢得了说话的先机:“周涛?”
是一个疑问句,但是是一个平静的,不是为了确认答案只是为了打开话题的疑问句,带着一点熟悉的鼻音,柔和冷静得像是秋季的湖面,于是终于给她们的这番对话定了调。
“我和他们在百叶居呢,他们让我打电话给你。”
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的一句话。
“哦,知道了,你开扩音吧,我和他们说两句。”
那头的声音甚至比她的更平静沉稳,这是过去所不常见的,周涛将手机放在了桌子上,打开了扩音,她听见大洋彼岸那头的女人与桌上众人通过这方小小的手机你来我往的调侃欢笑声。
就好像董卿还在这张桌子上一样,董卿还会回到这张桌子上来吗?虽然他们上一次共同在这张桌子上相聚似乎是不到一年前的事情,可是怎么就让人突然感觉是时过境迁了呢?
她把手机拿回到自己的面前,关了扩音,略带歉意,又或许像是一种推卸责任:“不好意思,打扰你睡觉了吧。”
“没事,也没怎么睡着。”
可刚刚她在扩音里明明不是这样说的,周涛想,在扩音里她分明只说自己是已经醒来了。一句故意要说给她听的,她也分不清究竟算是撒娇还是讨要的话语,也许还带了不小的怨念,毕竟她是这个清晨电话的罪魁祸首。
她于是本能地把身子往外靠了一点,尽可能地离开了这个喧嚣的饭局:“给你寄几张CD,你那有没有音响?”
其实她自己也已经很久没睡过好觉了,董卿也许是睡不着,而她则是没空睡。
“不用了。”那边的声音轻笑起来,是让她怀念的、熟悉的声音:“周主任,我只希望下次是你自己想给我打电话。”
(8)
董卿回来的消息是那个秋天后的冬天,冬天后的夏天对于光华路甲1号而言最重要的消息之一,其实是有过不少的猜测的,因为许多人都在离开,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做媒体这行的人总是自傲的,尤其是有资格进入这栋大楼的人,可偏偏这又是一个带有极强事业单位属性的,上升通道极其狭窄的地方,在十几年如一日的重复和命运无法被自己全然掌握中,离开或许是一种解决自我矛盾的必然方法。
董卿与她轻描淡写地谈及起身体被撕裂开的那一刻—“好像灵魂飘到天上去了似的”,她于是不可控制地想起了许多年前董卿曾流着泪亲吻她的伤疤。破碎与缝合,一种降临至女性身上的古老福祉或是严厉诅咒,一种无法由其它任何事件替代的成长,从没有人质疑过这件事情对她们职业生涯困扰的合理性,就像很多其它的规则也从来没有被质疑过合理性一样。
但过多地谈论这种与身体相关的问题对于她们来说是过于危险的,因为她们曾经太过亲密,她们熟悉彼此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就像她们熟悉那个一号大厅的每一寸地屏,但这是她们现在的禁区,一个危险而绝不可被打破的禁区。
这世上没有谁能当谁一辈子的避风港,这是她曾经说过的。她们现在处于一种非常尴尬的成熟阶段,既已经摆脱了对彼此的依赖,又没法全然成熟到可以把握她们之间的全部情感,所以只能这样,只能这样。
“想要什么节目?我可以帮你。”她说。
“一个我自己做制片人的节目。”
对面这句话出口得很快,是很明显地熟思已久,她于是惊讶地抬头,重新认真地看对面女人的面容,在对面女人并未对她多加掩饰的,带着笑的狡黠的眸子里,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似乎她们刚刚所谈论的所有问题都是一套董卿为此刻的谈判预设的前菜,这是她曾经擅于做出的事,但并不是曾经的董卿会做出的事,她于是多了很多的兴致,认认真真地交谈起来。
“胃口这么大?这我一个人说了可不算。”
“但你可以帮我的,对吧?”
董卿眸子清亮地望着她。还是嫩了一点儿,她想,那眸子里有着算计和野心,可亦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似乎是故意做出以求她夸奖式的神色,最好这样神色的出现是只因面对着的是她。
但已经是很不错了的,她想,然后说:“那你能交换给我什么呢?”
“一个安分的下属,一个势均力敌的另一方势力,和之前一样。”
不够,这样还不够,她想,你这样是很难说服别人的,董卿。
“我为什么非得选你,其它人的要价可都比你低。”
“因为你知道只有我有本事坐那个位置不是吗?况且,现在是台里想捧我啊,周主任不会真的想和我势不两立鹬蚌相争吧?”
是的,这才是真正有说服力的理由,她将手合在一起,摆弄了一下指节,指节发出了轻微的,只有她一人知道的响动。
“你可是我这次回来第一个约见的人。”董卿又说。
一句加码,一句打感情牌的加码,很微妙,她的心颤了一下,说不出滋味。
“不如说说你的节目设想?”
于是董卿终于重新坐下,与她讲那些有关节目的事情,她这才明白,原来这是一场董卿已暗暗编制了一年多的梦。
但亦是一支她在此刻已心知肚明,只是董卿还浑然不知的离曲。
原来这一天终于是到了,她想。一只由董卿递来的,锋利无比的箭,也许董卿还无法全然明白这支箭的含义,又或许董卿其实是明白的,但董卿默许了自己的不必明白。但那都没有什么所谓,因为她会借着这支箭将她们都推向更好的彼岸,就像她从来擅长做的那样。
而在那之前,她必然,只能,像从前的许多时候一样保持缄默。
“好吧,可以成交。”她终于说,给这段对话划下了暂时的尾音:“不过有附加条件,我希望我们的关系可以显得比之前更好一些,你别误会,这么做是为了让上面心安。另外我手头的节目,我需要你来做主持人的时候你都可以来的吧。”
(9)
她回到了春晚的舞台,并且是一号位,在2016年。这是一次她主动向台里提出的申请,坊间都传闻她的突然回归和她那位“死对头”导演哈文在年中的离职有关,其实这是对也不对的,对之处在于她能有机会回归的确和台里的人事变动力量变动有关系,不对之处在于其实哈文从来不是那个真正决定她上台与否的人,关键是她周涛自己的态度和判断。
就像她曾经与董卿做过交易一样,她曾经也与哈文做过一些隐秘的,却无关风月的交易。六年前的时候,她们都是文艺中心新晋的管理层—一个是新来的主管节目的副主任,一个是资深的刚刚调来的制片人,几乎是被摆在了明面上用来制衡和对抗的“宿敌”。
但男人对女人之间关系的了解总是不够深刻的,就像女人有的时候对女人之间关系的了解也不够深刻一样。
其实她并不十足欣赏哈文,就像她认为哈文极有可能也并不大欣赏她,但这并不是十分重要的,重要的是她们都还算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那条路而不是走向别人的期待,所以她们会争吵但不会真的“交恶”,理念上的不同是并不会十足影响周涛对一个人本身是否可用的判断的,所以周涛并不会“真的”反对哈文执导春晚,并且周涛乐意送哈文一个大礼—把她“赶出”春晚。
是很有利的条件,所以对面的女人那时并不直接接下,只是带着谨慎和精明的眼光看着她,她于是实言相告:“我知道今年需要新变化,上面希望开刀,那就开掉我吧,反正大家本来就都有这个意思不是吗?但你没必要一开始就动,等联排一两次之后吧。”
多几个来回的拉扯,大家的利益就都能最大化,很多事情是没必要硬争的,反正她周涛总是要离开春晚的不是吗?周涛是个“好人”,台里人前人后大家都认为的“好人”,因为她是擅长“送礼”的,这些“礼”中的一些后来换来了投桃报李,那就是明里或暗里的跟从,这种跟从是一种隐藏着的权力。
但关键是你总要做出的是对的判断,周涛想。只有胜者才能永远地具有跟随者,因为人类的本性都是趋利的,所以她一次都不能失败。
而2016年是又一次惊心动魄的挑战。从春晚会场出来,她遇上了采访的记者。
“总算完了。”她说。
总算完了,这场她绝对不可以失败的战争。
2016一整年对于她来说都是一场漫长的告别仪式,是她奖励给自己的漫长的告别仪式。
在离职报告提交上去之前,她又奖励了自己两场大型晚会的主持,都是和董卿一起,一场是在5月26日的嘉兴。
这是带有某种报复意味的,她必须承认。因为曾经的她在这里没有任何的权力,她没有资格决定自己去主持什么甚至自己去说些什么,当然更没有资格决定董卿主持什么说些什么。
可是现在呢,她像是在完成某种对过去的补偿,她可以决定自己上什么晚会,甚至,这台晚会用什么人。
这是她二十年努力工作的报偿,这是她一点一点吞下血与泪挣来的,所以她要这一年的春晚,她也要这一年的大型晚会,她都要。
可是牌总是会打完的,这些牌她攒了二十年,某种意义上,打完这些牌也像是她对自己的一种逼迫,就像是她在告诉董卿“我们关系显得比之前更好一些”时她根本没有给自己留退路。走出这里对她来说是并不容易的,她将二十年的最好的青春都赠给了这里,她实实在在地留恋这里的一切。
可是她也想起哈文选择离开时她与哈文的那番对话。
“为什么非得走呢?”
“压力太大了,想多陪陪家里人。”
“只是这样吗?”
“台里节目没那么好做了,尤其是文艺中心这块的,周涛,你知道的。”
“台里给你的机会并不少。”
“束缚太多,重复性太高,况且还有很多年轻人需要机会,女儿想去国外读书,我想多点时间陪她成长。”
其实哪有那么多“让机会给年轻人”的伟大说法,真正好的东西谁不想一辈子抓着,所谓“谦让”在大多时候不过是因为这样东西也没有那么地想要了,哈文是这么回事,她周涛自己也是这么回事。
又一个退出者,她想。虽然她后来想来觉得哈文那时可能没有告诉她所有的实情。
“现在不是我们年轻时候做电视的样子了。”哈文又说,一句定调式的叹息。
太深刻,太让人疲惫的话题了,她是不喜欢与他人在不必要的情况下讨论这样的话题的。
所以她最终选择用一句习惯的玩笑话来结束这个沉重的话题。
“行啊,那你和李咏去探探路,好的话过两年我把女儿也送你们家去。”
(10)
她终于是决定要走的了,而且连接收的单位都已经定好,那里急着要人,台里也难再卡她。
董卿“挡”住了她的去路,她知道董卿终究还是知道了这个消息。
她看着对面女人的眼睛,她看到了那其中的失望,甚至于,绝望。
她知道董卿想说什么,董卿想质问她为什么又隐瞒了自己,为什么又抛下了自己,甚至于为什么,在这最后一次,还要残忍地赢过自己。
一场战争只会有一个指挥官,在这场曾经未定性的战役中,董卿曾经以为指挥官是她自己,但实则,还是她周涛,甚至于连战役的方向,周涛都没有告诉她分毫半句,这种伤害和打击,周涛清楚,是说不出的。
“董卿。”她向前一步:“这是对我们都更好的选择,我走了他们就不得不把资源都压在你一个人的身上,在下一颗棋子入局之前,你有着大量的时间布局,你不用再担心你的新节目资源了。至于我,我已经在同样的工作岗位上做了这么多年,我也需要去寻求更多更新的工作内容去激发我的野心,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我想得到的东西,但我知道在这里我一时半会是得不到了,所以我必须去外面找。你觉得我说让我们和平共处关系更好是预谋,是的我承认,因为我不想在今天看到外面满城风雨地去说是你赶走了我或者我斗争失败被你赶走,那些小报会怎么写网友会怎么说你都很清楚的吧?但是现在呢?之后我们还可以联系,我还可以帮你你还可以帮我,这些都是说得通的了不是吗?你也知道我们过去的关系是禁不起重查的。”
好理智,好理智的话,理智到她几乎就快要骗过自己—对这一刻丝毫不感到悲伤。
“十年宿敌握手和好,同事关系分道扬镳。应该是写这样的标题吗,周涛?真时假假时真,真有意思。”
“你在怪我?”
“没有,我只是在怪自己。”
“董卿。”她走上前一步:“我问你,如果我们中真的只能有一个人留下你会选谁?”
“又如果在我离开和你做不成节目之中选呢?”
沉默,是让人窒息的沉默,是让人难堪的沉默,她们的关系被她扒了皮,赤裸裸地现了出来。
放弃幻想,放弃幻想,董卿。
她在心底里呐喊。
你必须承认,我们更爱的都是自己,我们更爱的都是事业而非爱情,所以我以我的方式解决了我们之间的矛盾,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你还在流泪只是因为你还在幻想,你幻想一种应有尽有,你幻想一种美玉无瑕,你用这种幻想去掩盖我们性子里长存的那种贪婪,你试图告诉自己很多东西本就是可以一并得到的,而不是仅仅因为—你贪婪。
你贪婪但又纯粹,这是我们不一样的思考问题方式。我记得我早告诉过你的—“世间安得两全法”,你选择了得到就必然意味着失去,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全然免费的。
可你为何要这样湿漉漉地看着我,就好像…是我伤害了你。
“这是小狮做出的选择,董卿。这片草原只有这些资源,小狮选择了长大,就必须要选择离群或者赶走狮王。”
这是你的地盘了。
“但作为被赶走的老狮王呢,我还是可以送你几句话。成年雄狮的世界可比幼狮的世界残忍多了,不是靠可爱、乖巧就可以活命的了,一只成年雄狮承担着保护一个族群的任务,为了你的族群,你必须奋力撕咬,总之,你很快就会见识到的。”
你要自己守着你的地盘了。
她那天没有哭,一点儿都没哭,前景是美好的,她告诉自己,她终于打破了这堵墙,走到了一个更广阔的世界里去,也许那个世界会有更多的风险和挑战,但那又怎么样呢?
可是那天的董卿哭了,就像她没有发出的那声叹息。她用手去擦董卿的泪,她不该这么做的,可她终究还是这样做了。
“送你的离职礼物。”董卿说。
没系蝴蝶结的盒子,是让她直接打开的,周涛于是顺势打开了盒子,是一枚戒指,一枚和董卿手上的手镯配套着的戒指。
戒指代表义务,代表责任,代表承诺,代表着被禁锢被控制,是最不该出现在她们之间的。
可是董卿送给了她一枚戒指,一枚和董卿如今手上的手镯配套的戒指,一枚明明白白展现着不甘的戒指。
像是总结了她们的前半生。
(11)
她戴上了那枚戒指,在不久后的文代会。她看到当董卿注意到那枚戒指的时候脸色瞬间就变了,再一个回头,她发现董卿已经不知从哪掏出了自己的那只手镯,也给戴上了。
七窍玲珑却又冰魂素魄的人儿,在这里她只见过董卿一人。有时候她会想,董卿这样是不好的,董卿太容易轻信他人,太容易被打动被劝诱,董卿会对陌生人警惕,却又会在熟识了之后真的掏心掏肺,董卿其实是缺爱的—一种稳定的,持续供给的爱,周涛有时想,这也许是董卿那严厉的原生家庭没有带给她的东西。
可是这世界上其实是没几个人不缺爱的,她周涛也是缺爱的,但真正稳定的爱从来都不是由别人给的,而是由自己给的。去找那些自己真正愿意去为之奋斗的人和事,认真地投入和追求,这才是持久的爱。
这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寻找这种爱的,就像这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在理想和现实之间选择理想的。她想: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都已是幸运者,就像倪萍曾经与我也同样与你说过的一句话一样:“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被派到最重要的战场上去。”
所以我们只有资格选择理想,这是理所应当的,我们踩着别人的背站了起来,我们有义务在这条道路上不断奔驰。
如今“卿涛CP”在网上火得很。周涛知道,如今,正有无数双眼睛带着意味深长的探究望向她们。
周涛也知道,这其中的一部分人猜测她们交恶,另一部分人猜测她们相爱,事实上,对于她们过去的经历而言,猜测后者的人的存在是比猜测前者的人的存在更加可怕的。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周涛想,只要我们都不回应,猜测就永远只能是谣言。
更何况,对于我们的后辈而言,这种热度和趋向或许会是一件好事,当这样的声音逐渐盖过“交恶”的猜测,当两个女主持人同台的热度逐渐超过其它的组合方式……
或许下一辈的年轻女主持们就不需要再走过这条我们不得不走过的路。
所以她是不会回应的。
可是,周涛又想可是……
董卿啊,如果你回应了的话,我是不会退缩的。
可是董卿你也没有回应,所以我就一定不会回应,这是我对我们之间关系最大的尊重。
但我们究竟是私奔过的,周涛想,我戴着戒指,你戴着手镯,这一刻我们都勇敢过,也许不是那么彻底,但到底是对彼此的过去都有所交代。
祝你好,也祝我更好。
(12)
她后来还是会时常听到董卿的消息,因为这个圈子不大,而她的耳目又极其灵敏。
消息并不全都是正向的,就像从前那些总喜欢钻到她耳朵里的来自别人的消息一样。董卿向来是个争议很大的人,尤其是当接收者是她这么一个特殊人士的情况下,那些消息便更是显得小心翼翼、有所选择。但她大概是明白了,董卿不算是个十足讨人喜欢的领导者、制作人,因为董卿是个要求极其严苛的人,那年轻女孩的原词是“mean”,她没全然听懂,以为是“命”。“命”是什么意思?她莫名其妙地想。后来她又去查,哦,原来是“mean”。
一个高要求的,不尽人情的,刻薄的制作人。一点也不像原来的董卿,但其实又就是原来的董卿。
她一直记得,但从未提起过,很多很多年前,在她真正认识董卿之前,她曾有一次看过董卿录制—就在旁边的棚,不注意到也难。那时董卿正因为想重录几句话而将整个组弄得都不甚开心,道具老师傅抬着沉重的道具又折返,表情像是吃了火药,台上穿着高跟鞋的女人—那个她听说倪萍赞赏的人,脸一红一白着,倒是很有眼力见地还帮着把道具一道儿抬了上去。
其实本有更简单些的方法的,那就是干脆不要强求不要纠结,她那时在心中暗想。台上女人的表情是尴尬小心却又固执的,她一闪身,什么都没说地就走了,可也就是在那一天,她在心底里认定了要选董卿。
因为让一个现实主义者拥有理想,是一件远比让一个理想主义者懂得现实难上百倍的事情。
她有些悲悯地望着面前的年轻女孩,她还不知道一个女人掌管一个团队有多么艰难,尤其是掌管一个电视台里的团队。
也许她未来总有一天会领悟到的吧,如果幸运的话。
就像董卿,终于是变成了那个她不全然熟悉,但也不全然陌生的模样,这是她们理应拥有的姿态,战斗,隐秘地战斗。也许董卿终于开始明白她过去隐秘的疼痛,明白她的无可奈何明白她的身不由己,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简单的,拥有权力的同时意味着背负责任,她是不喜欢与外界多说这些事情的。
但她到底是在心中默默地为董卿喊屈:这些揣度、挖苦,不过是因为董卿还并没有取得成功!这个世界是现实的,成功者的努力会被褒奖甚至颂扬,而失败者的努力却只会被嘲笑、挖苦,所以董卿不可以失败。
所以她愿意再帮一次董卿让她尽可能地不失败。
“明白了?”她在与董卿并肩送走了北汽的车之后说。
这个世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皆多为利故,纯粹的恳求、要求都是不奏效的,哪怕是所谓的“爱”,也是换不来多少实利的。
所以我从来都只与你谈利益交换。我清楚你所有的清高自持,我清楚你所有的心不甘情不愿,我清楚你所有的目光闪躲和低头苦笑。
因为我自己也曾是那样的。
而我知道那样是不行的。
《朗读者·第一季》大获成功后的不太久,在2017年的年底,她的又一位老朋友打电话给她,声音很雀跃。
“喂?最近还好吧!”
“好啊,你呢?”她了然地笑笑,低头继续去看文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跟你说件事啊,我新节目已经快录完了,叫《信中国》!”
“哦?什么类型的?”
“读信!通过书信展现人物故事,传递英雄情感!”
她差点就笑出声来,电话那头的男人却浑然不知,语气依旧欢愉:“和你说啊,这是我第一次做制作人的节目,策划筹备了快一年时间呢!”
一年时间?她想起董卿的《朗读者》,想起在那个15年夏天的午后,董卿第一次对她谈起《朗读者》的策划内容,那时董卿已经策划了一年,并且过了又是一年,那档节目才有了落地的可能。
在这个行业的金字塔尖,谁都聪明,谁都敬业。
可是要去到这个金字塔尖甚至可能没有人去到过的尖峰,在巅峰之上再造巅峰,光这两者还是不够的。
还需要有勇敢,或者极致,这两样都是充满风险的。
她是那个勇敢的人,而董卿,毫无疑问是那个极致的人。
所以你看,世人皆模仿你我。
所以你看,只有我们有资格不走对方走过的老路,而是花开两朵,各自攀登。
这是我们的福分也是我们的遗憾,我们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拍档,你从不肯对我亦步亦趋,我也从不愿让你胜我毫分,为了维持这微妙的平衡,我们你追我赶,终于花开两朵。
“恭喜啊。”她语气轻快地说:“开播了我一定带着女儿一起好好看看。”
“可以的话再帮忙宣传宣传。”
是了,这就是这个电话最重要的来意。
但也没什么不行的,她依旧是和善:“没问题,我最近正准备开微博,第一条就给你宣传!”
一份大礼,一个人情。世事皆为如此,没必要细想,没必要细纠。
董卿你看,好像全世界都爱周涛。
董卿你再看,其实全世界都不爱周涛。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免费的,于我,也是一样。
(13)
而她们之间再无利益往来,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朗读者》成功后,似乎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欣赏,甚至羡慕董卿,不仅是社会上的人,还有圈里人。周涛曾在一次饭局上听人笑谈起:很多女演员都想上董卿的那档节目,不要通告费,可还是排不上。
“因为她们都想成为董卿。”那人调侃着如是说。
“你有没有门道能帮忙说说情?”那人说着说着竟扯到她身上来了,她哑然失笑,她还不知道自己有可能有这个本事。
“我哪有这个本事啊!”她连连摆手:“董卿工作那么忙,我跟她都很久没见过面了。”
这话只有前半句是真的。
她和董卿见过,就在不久前的一次聚会上。
那天在饭桌上,有人聊起之前和程前拍戏时的事儿。
她于是在洗手间洗手碰上董卿时不禁就多嘴好奇:“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嗯?”
“你和程前真的谈过恋爱吗?我是说,看起来真的不像,但网上都这么说。”
身旁的女人笑了起来,周涛侧过脸去看,那弯成月牙型的眼睛像极了十几年前她们初见时的模样。
“不是的周涛,这是一个谣传。那时候在一次朋友聚会上,有人问起我的感情生活,问我有没有过喜欢的人,我说,我喜欢过一个上过96年春晚的。”
“可能他们都认为是程前吧,毕竟我们交集挺多的。”
“所以我也从来没有揭穿过。”
“我喝多了,周涛,今天送我回去吧。”
周涛很少当面拒绝别人请她牵线搭桥的请求,也很少说这么明目张胆极易被拆穿的谎言,但在这一天,面对着试图请她去说服董卿的面前人,周涛只说:
“我哪有这个本事啊!董卿工作那么忙,我跟她都很久没见过面了。”
(14)
2021年的冬天,周涛调入了保利,一次她主动的新争取。
走进保利会议大厅的那一刻,她顺着名牌一个一个地找自己的位置。
男人…男人…还是男人,大部分都是男人…
但她还是在其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不是很靠前的位置,但是至少存在。周涛其实很清楚这里需要她的原因—他们需要一个美丽的,有交际能力的,还能不时主持一下会议活动的女人做点缀,一个做点缀的女人是不会被男权垄断的世界所排斥的,在这个号称男女平等的世界,这是男人们愿意主动让渡以彰显的政治正确,并以此来掩盖他们不想分权的真实意图。就像主持人这个职业也是一样,文艺节目女主持人—一个“被看”的角色。
可我还是来了,周涛想。
《红楼梦·第七十回》写道:
大观园女儿们重建桃花社,要以柳絮为题写诗,众人词藻皆是丧败,唯有宝钗说:
“柳絮原是一件轻薄无根无绊的东西,然依我的主意,偏要把他说好了,才不落套。”
“韶华休笑本无根。
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在过去的、漫长的岁月里,周涛像一个不知疲惫不肯言败的骑手一样,策马扬鞭地奔驰过了那样遥远的路,所有人都只知她的热烈,却无人懂得她骨子里的倔强,因为周涛从来不说过去,从来不提理想。就像现在,她只是安静地拉开了椅子,很优雅地带着笑坐下。可她今天穿了一身正红色的西装,雄姿英发,正如许多年前她第一次参加央视的频道主任会议时一样。
【卿涛】秘友
*2w+长文,现实向,虚构
*权斗、利益交换、微非洁预警
*新闻女王ys版
(1)
董卿坐上周涛副驾的时候,很是谨慎地环顾了一圈地下车库前后左右,最后终于满意地转回了头。“开车吧。”她言简意赅地说。
驾驶座上的女人嗤笑了一声,这一声嗤笑惹怒了董卿,她伶牙俐齿地尖刻反驳:“你别现在装的跟什么似的,被发现了更需要害怕的那个可不会是我。”
周涛没兴趣和她争,于是快手快脚地把车开出了地库,开出大门的时候,董卿的身子往下缩了缩,黑暗里,她确信保安师傅应该没注意到她是谁。
央视一姐坐在传闻中她的死对头副主任的车副驾上离开单位,这事可不那么容易让.........
*2w+长文,现实向,虚构
*权斗、利益交换、微非洁预警
*新闻女王ys版
(1)
董卿坐上周涛副驾的时候,很是谨慎地环顾了一圈地下车库前后左右,最后终于满意地转回了头。“开车吧。”她言简意赅地说。
驾驶座上的女人嗤笑了一声,这一声嗤笑惹怒了董卿,她伶牙俐齿地尖刻反驳:“你别现在装的跟什么似的,被发现了更需要害怕的那个可不会是我。”
周涛没兴趣和她争,于是快手快脚地把车开出了地库,开出大门的时候,董卿的身子往下缩了缩,黑暗里,她确信保安师傅应该没注意到她是谁。
央视一姐坐在传闻中她的死对头副主任的车副驾上离开单位,这事可不那么容易让人理解,但是事实上,她们经常这么干。
“后座有外套。”周涛冲副驾的人努了努嘴,是很明确的提醒,可对方今天是铁了心要和她对着干。
“我不穿。”
是不穿而不是不需要。周涛叹了口气:“好吧,随你。”
车继续快速地飞驰着,董卿一声不吭。
“你生气了?”周涛问:“不会就因为我刚刚会上说的那几句话吧?”
董卿还是没睬她,双手抱着肩,眼睛紧闭着。
“那你睡会儿吧。”周涛叹了口气。
“周涛。”过了许久,董卿突然睁开了眼睛。
“嗯?”
“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啊?”
“十年前的今天,我第一次坐上你的车。”
那就应该是2003年3月的事了。
“一晃居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周涛感慨。
“想要什么纪念礼物吗?我送你。”周涛又说。
今天确实太冷了,董卿抱着肩,在副驾驶座上笑得前仰后合。
“你笑什么?”周涛侧过头去,很奇怪地望向她。
“我们结束吧。”董卿笑够了,终于说。
“为什么突然…”周涛问。因为晃神,车很惊险地从旁边的车边擦了过去。
“因为累了。”董卿说,她又一次闭上了眼睛:“周涛你有没有意识到你可以关注到每个人的情绪除了我的,我们结束吧,我是说真的。”
车子冲向路牙边突然停靠,就像故事的戛然而止。
(2)
在长久的沉默里,董卿不想主动睁开眼睛,在故意为之的黑暗中,她模模糊糊地回想着十年前的这一天。那一天其实是她和周涛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当时在场人很多,她们只是浅浅地打了声招呼,可当她走出来准备提前开溜时,周涛的车却已经稳稳当当地停靠在了她的面前。
“我捎你回去吧。”周涛从驾驶座上探出了脑袋说,是很不容置疑的语气。
那一年她已经30岁,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却也谈不上是什么都懂的老油条,她预感到了周涛想和她多说些什么,她那时其实本不想贸然踏入复杂的时局的,可她的思考都不过两秒,就选择上了车。
“想来三套吗?”她记得那时周涛当时用一只手开着车,只偏过头来用那双好看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就很直接地开口问她。
她当时迟疑了很久没有接话,因为已经想到了自己的答案可能付出的代价,可周涛的眼睛实在是太迷人了,那里面一闪而过的光亮让她简直无法拒绝,于是她最终还是直接了当地说出了她最真心的想法:“应该没人会不想吧?”
“我可以帮你。”周涛说。
她于是再次沉默了,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一点她那时就知道。
“那需要我做点什么呢?”她沉默了许久,终于艰难地再次开口。
“你不用做什么,好好做节目就行。”周涛又快速地偏过头来笑盈盈地看了她一眼,可她是知道的—没有价格的往往才是最贵的。
“我听说倪萍姐也推荐了我。”她于是鼓足勇气说,她根本就不傻。
“是啊。”周涛转回头去,很大方地点了点头。
这让她有点接不下去话了,可她还是横下了心去继续说:“那周涛姐为什么还觉得可以找我?”
“所以是你请她帮你去说情的吗?”周涛似笑非笑地反问她。
“当然不是。”她于是立刻辩解,可话急着说出口后,才发现她已经进了陷阱。
“那不就得了。”周涛又笑了:“你既没请过她去说情,也没把握能进入三套,更没把握进来后我能给你挪出位置,除了和我合作,你觉得还有什么更好的选项?”
多么完整的逻辑链,从前她在上海台的时候也见识过派系见识过斗争,但从没遇见过这么高阶的,就好像她这一步还没走,对方就为她把后几步都给预估好了。
“可我…”她又犹豫了,这是文艺青年令人作呕的矫情在作祟。
周涛适时地打断了她:“你既然知道了是谁在推荐你,就应该明白摆在你的面前根本没有中间项。就算你真的拿到了三套的入场券,与我为敌,也就是两败俱伤,但如果选择和我合作,我承诺你,你想要的那些东西我都可以直接给你,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是会选的。”
“你怎么能保证?”她问。
“我既然能答应就自然有我的办法,这你不用担心。”
那是一个和这一天一样寒冷的冬日,但那时是下午,阳光还比较好,她侧过脸去,小心而仔细望向身旁人的侧脸,那曾是一张让她暗暗仰慕的面庞。周涛转过头来,很自然地和她的目光对上,那里面的清澈透明让董卿简直无法想象她们竟然在谈论着这样一桩交易,周涛很坦荡地笑了笑:“考虑得怎么样了?”
“为什么是我?”
“所有人里我最欣赏你。”
“我可以相信你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
于是她终于是点了点头,冬日黄昏的光影杂乱中,周涛用那只没有握住方向盘的右手轻拍了一下她紧握在一起的双手。她那时显得太紧张了,而这种紧张对周涛几乎是不设防的,这让她在这场谈判的一开始就处于了绝对的弱势。在一个红灯带来的停靠间隙,周涛一把扯下了车子反光镜下悬挂着的吊坠,扔到了她的手里。
“合作愉快,做个纪念吧。”周涛笑眯眯地说。那上头的木质小牌匾上写着“平安”。
(3)
“可以。”周涛说。
可以?什么可以?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董卿冷不丁地被这句话惊醒。
“如果你想清楚了要结束,我尊重你的选择。”周涛很冷静地说。
黑暗中,董卿猛地睁开眼睛,她扭过头,圆睁着的眼睛和周涛的双眼对上,黑暗带来的滤镜中,对面的那双眼睛平静得几乎看不出一丝波澜,就好像刚刚擦车停靠的那一瞬间不曾存在一样。
原来可笑的一直都是自己。董卿啊,你在奢望一些什么?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不清楚吗?谁对她不是拿来可用弃无可惜?没有了plan A plan B她还可以有plan C。你有什么特别?你在奢望什么特别?甚至,你为什么还要在开口的前一秒为她的未来感到担心?
累了,是真的累了。她圆睁着的双眼终于疲惫地合上。“放我下去吧。”她说。
“送你回去吧。”
“不了!”她果断地拒绝,像是在报复性地补偿自己十年前仓促的应答:“我现在就打电话让司机来接我,放我下车。”
周涛终于没话说了,周涛此刻短暂的沉默终于让她在这一轮中得到了一丝短暂的快感,这就够了。
“董卿。”在她愤然准备打开车门下车时,周涛终于叫住了她:“你知道一个成熟的人是不应该为了抵抗一件事而贸然去做另一件事的吧。”周涛指了指待开的车门,又摊了摊手。
后来她常想,要是她那一刻能听进去周涛说的话该有多好,明明她已经小心谨慎了那么多年。但是那一刻,情绪的喷涌已经覆盖掉了她所有的理智,她毅然决然地打开了车门,头也不回地把车门狠狠关上了。
(4)
在等待司机到来的寒风中,她想起了两年前,当时她也曾与周涛发生过争执,当时她也是像今天关门这样推开了周涛办公室的门,那时是因为周涛一声不吭地就请辞了春晚主持人的位置。
那时她也像刚才一样圆睁着眼睛,怒火中烧,却对上了一双再冷静不过的眸子。
“你最好想想你一会儿该怎么走出去。要不要喝茶?我给你倒一杯。”
“周涛!”她努力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怒火:“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面前人摊了摊手,表情平静甚至还带了一丝笑意:“如你所见,我斗争失败。”
“别用这套诓骗我,如果是你失败了你现在压根不会是这副表情,这次是为了什么,我想知道。”
周涛终于收起了嬉色,走回到了那把舒适的老板椅上,然后坐了进去,那是只有主任办公室才有的待遇。
“台里今年要改制重新竞聘了你知道吧,为了保住我的这把椅子。”
“那为什么要…”董卿话说出口了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果然,周涛为她的愚蠢不满地摇了摇头:“我说你是真傻啊还是假傻,李思思她公公…算了,我看你也没那么傻,你们平时关系挺好的。”
董卿没讨到口头上的便宜还要被倒打一耙,气不打一处来:“我和你可不一样!整天想得那么多。”
“是吗?”周涛把胳膊放回到桌子上,向前倾了一些,饶有兴趣地望着她:“我倒希望你能想得多一点,毕竟我走后下一个要被开刀的人估计就是你了,不过你得感谢我啊,找了思思这么一号人和你对抗,她很喜欢你的,我看得出来。”
“呵。”董卿冷笑:“你让思思坐稳,那张蕾呢?你不是一向偏袒她吗?”
“这话不对。”周涛认真地说:“我从来没有偏袒过谁,我给过她机会的,但她争不过思思,所以没办法喽。”
“是吗?倒不如说你扶持她只是为了给你今天的失败增加砝码。干吗这样看着我?我有说错吗?”
“没有。”周涛摇了摇头:“你说的很对,我是在欣赏你如今的分析能力。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在关注别人的命运之前先关注关注自己,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生存的办法,你有空多想想自己怎么活下来就行。”
周涛拿起笔和桌上的文件,这是一种送客的姿态。
“那你呢?”董卿今天偏偏想要逼问她:“我们周主任是怎么给自己安排活法的?把大家玩得团团转然后自己得利吗?”
“董卿!”周涛终于生气了,她把手里的笔扔在了桌子上:“麻烦你说话之前先过过脑子,要不是有我,你们有一个能上桌的吗?是,我放任大家去争,可我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把节目做好,不就是为了让咱们中心的主持人能说得上话吗?我每天为了这些在外面承受多大的压力,而你们作为既得利益者,不体谅感恩我就算了,反而要来指责我吗?”
董卿于是不说话了,在心底里,她是信任周涛的这套说辞的,可周涛所做的一切都令她不安,这一次扔掉的是张蕾,下一次会不会是她呢?她害怕太聪明的人。
“好了。”周涛仿佛又看穿了她的心思和她的动摇,语气紧随着就缓和下来了一些,有点像是在哄小孩:“别担心张蕾了好吗,更何况我根本不明白你有什么立场去担心她,她是我这边的人,我自然会想办法去补偿她,我和外面那些人不一样,我是绝对不会亏待和我站在一边的人的,倒是你真的应该担心担心自己,思思现在看上去是你那边的…但我们都懂,一旦一个团队里面的二号人物上来了之后…”
周涛重新拿起笔,用手做了一个将笔掰断的姿势:“总之,不管是用什么法子,还想要这个位置的话你就想办法保住喽,我管不了你们那么多,做什么怎么做全看你自己。”
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董卿一时气郁:“你就不怕我…”
“如果你有这个本事请随意。”周涛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又抬起头,笑了起来:“怎么,自恃清高的董小姐现在都准备自立门户了?不会吧?”
董卿没别的话可说了,但她又觉得委屈,委屈之余又害怕,就这样,眼泪不争气地就涌了出来。
“干吗?被我说中了?”周涛抬头看向她,觉得她这副样子好气又好笑,但还是抽了几张纸,站起身来走到了她的面前,递给了她:“诺,擦擦吧。”
她气呼呼地接过纸巾来,自己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她郁闷地想,其实她没想哭的。
但那时候她还全然没有今日的清醒,所以周涛只用在从她的手上抽回纸巾时,说上一句“乖”,并在她的掌心不留痕迹地挠上一下,她的怒气就全然可以瓦解了。
多愚蠢,多愚蠢,她反反复复地想,几乎像是在和自己置气。是啊,她谁都怪不了,十年前是她自己主动加入这场游戏的,周涛给了她曾经承诺给她的一切。可为什么那个和她交易的对象偏偏是周涛呢?天知道她曾经对周涛这个人有过多少的美好幻想?这简直是造孽。
几声急促的“滴滴”声响起,她这才发现她叫的车已经是到了她的面前,suv的车座车门打开,里面竟还坐着一个她未曾想到会到来的人。
“你怎么来了?”
“到北京分公司开会嘛,本来想到家再给你惊喜的。”
她勉强咽下了那句不要自作主张,毕竟她现在这头正在战火纷飞,两头开战是兵家之大忌。况且,人总是需要一个盟友说说话的,盟友是一个状态词而不是一个形容词,例如在此刻,特指一个不在这个圈子里的,和她没有当下利益冲突的人。
所以她默不作声地上了车。
(5)
她和周涛曾经就是盟友,是真正意义上的盟友,但除了她们自己之外,应该是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件事。周涛的这一步棋下得精妙,人人都只觉她董卿是倪萍推荐上来用来制衡周涛的棋子,却没人知晓她董卿其实早已是周涛的麾下之臣。台里领导喜欢制衡,爱看她们女主持人之间明争暗斗,周涛便顺势做局遂了他们的意。平衡之道嘛,重点在于不能一家独大,这头起来了那头就得给点利,董卿这头拿到了春晚的入场券,周涛那头退而求其次地想有个奥组委的幕后好位置自然不能不批,董卿这头坐到了“当家花旦”的位置,周涛那头自然得封个文艺中心副主任制衡一下。反正嘛,领导是无所谓两个帮派的头头是谁的,只要力量平衡又互不服气,这头的事就算搞定了。
所以在台里,她和周涛的关系是不能显得太好的,但是太差也不可以。中国的官场职场很有特点,关系太密叫做抱团营私,关系太疏又会被担心有失体面,所以最好的状态就是营造出一种两派之间暗自较劲、互看不爽,但是为了给领导面子,又互给体面,不明面上较劲的样子,这样,领导既得了面子又得了安心,最快活。
她是不怎么会演的,但是周涛会演,而且会带着她演。戏得最过的是08年奥运会那事儿,也不知道怎么的,08年的事反而在09年发酵了,大报小报的非说她和周涛是水火不容,搞得台里甚至去找她谈了话,和她说不要太较劲要顾全大局支持周涛的新工作。她这头假装不情愿地答应,那头周涛明显也是被谈过话了,一转头就做主给她批了好几个大节目的一号主持位。董卿有的时候甚至觉得很好笑,这些看似在灭火的领导一个个的都不知道正在被周涛玩得团团转。再比如12年春晚那件事过去之后,周涛转头就竞聘上了大型节目中心的副主任,可台里明显是觉得这样的好位置直接就给了周涛未免对周涛来说太顺,顺手就把她的新节目的处决权调了过去,是要周涛作出一个退让大度的姿态来,也为了杀杀周涛的士气,周涛表面是作出了被受制的姿态来,转手就给她爽快地签了,到头来,她还得算欠周涛的人情受周涛的恩惠,周主任真有什么需要,她董卿自然是不能对着干的,不过这也能理解啦,是为了给台领导面子嘛。
所以很多时候,董卿确实是得佩服周涛的,谁能有这样的智慧,这样的魄力,把台里的资源当自己的人情送,原本的逆风局也能打成上上签。可另一些时候,她又本能地厌恶周涛,人人都说周副主任为人良善最不喜欢争权夺利,就算是上位都是时势造英雄,可只有她知晓周涛的城府和野心。董卿恨起来的时候想,她们是很不一样的人,她不喜欢周涛的做派,更不想和这样周涛扯上关系,可她缓过来的时候又想,其实没有周涛就不会有现在的她,世界上最应该感恩周涛的人就是她,如果说周涛令人不齿,那她算什么呢?她比周涛更惺惺作态,更令人作呕。
但归根结底,她还是得承认,她对周涛的复杂感情还是源于期待,她过于期待周涛的良善,周涛的理想,周涛的天才,但她自己也知道这其实是很难和在这个地方有所成就相关联起来的。可她确实曾经期待过并且一直期待着,期待又不犯法。
当然,最让她难以启齿和内心复杂的是她们之间还有着另一层关系,这一层关系的引起者她很确定绝对不会是她,虽然她曾经很渴望对周涛的接近。事情是怎么开展和演进的呢?其实她已经不太确定了,也许是从一次在车上未经预料的靠近开始,周涛用那双好看的眼睛雾气蒙蒙地盯着她,然后一切就变得顺水推舟了起来。董卿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想不明白周涛为什么要和她发展出这样的关系,她不相信周涛那样性子的人会真的耽于情爱,甚至于她认为完成情爱对于周涛这样的人来说很可能是一种自我牺牲。但后来她终于想明白了,周涛要的是一种态度,是一种她完全屈服于她的态度,如果她为了她都能够做到赤体,又怎么需要担心她对她的忠诚呢?想明白了这件事情的董卿对于她们之间的关系感到更加绝望,可她不得不承认,周涛的这招“美人计”对她非常起效,有很多次她想要退出,都是因为周涛的“美人计”而被压下的,这并不是因为周涛的美色或是有什么特殊的床上技能,而是因为情爱这件事本身具有着极强的私人属性,这是一件需要全权交托的事情,也就是说,至少在那一刻,董卿是可以相信周涛是把她当作“自己人”的。其实是极其相似的话,但是在床上说就会比较有可信力,因为在董卿看来,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防备性是最低的,周涛那些太过聪明和理智的话出现在床上,就会显得比较可信,比较像是真情流露而不是精心算计已久,所以她董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能听进去。对于一个文艺青年来说,为情所驱总比利益交换体面多了,这是她董卿给她们的盟友关系在她自己这头盖上的遮羞布。
反正不管如何,事实情况就是,她们的盟友关系就这样坚固地确认了,而且得是“秘友”。
(6)
可周涛是有家室的,这是董卿心里的另一根刺,一个有道德良知的人不会做出轨这种事,所以周涛从这个层面上来说也是缺乏道德良知的,当然,因为周涛的出轨对象是她,所以她显然也是缺乏道德良知的。
但事情一开始不是这样的,董卿接受周涛引诱的时候,她们都还是法律层面的单身关系,可周涛一转头就结婚了,她给董卿的解释是,这是完成她们事业计划必不可少的一环。回顾过往历程,董卿必须得承认,周涛说的的确没错,没有周涛的结婚生子退位,她董卿绝对上不来,当然她董卿上不来,周涛也拿不到幕后的位置。可是这事做得让董卿觉得像是喉咙里扎了根刺,虽然她始终只愿意承认她对周涛印象的改变是由一件件让她失望的她们工作中的事情组成的,但事实上,最具决定性的事件还是这件。在那之后,董卿再也没有喊过周涛涛姐,后来也很少像别人一样喊周涛周主任,在她心底里这是一种暗暗的抗争。她不愿承认那种情感是恨,因为这会让她自己觉得丢脸,她只愿意承认那种情感是鄙夷,一个对感情至臻至纯的人对一个肆意玩弄感情的人的鄙夷,并且她把这种情绪带到了对周涛工作的审视中来。怪周涛玩弄了自己的私人情感这种事情她是说不出口的,但是要是说周涛对盟友、同事冷酷无情翻脸不认人,这种问罪法就合理多了,最好还是高风亮节地斥责周涛对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冷酷无情,比如那次为了张蕾。
而现在,她气是出了,怎么走下去却变得不太能明白了,她和周涛的绑定实在是太深了。
“你说要是有一个人在别人面前都是高风亮节与世无争,只告诉了你她的谋略野心,但也不是全部,是一小部分,你觉得这个人是欢喜你的呢?还是不欢喜?”她想不明白工作上的事只能又在感情问题上庸人自扰。
对面的男人摇了摇手里的杯子:“很难说,但是这样的人我可能会选择远离。”
她把接下来想问的那句:“那如果我欢喜她呢?”咽了下去。毕竟问面前人这样的问题是不大妥当、不大礼貌的也不大安全的,从这个层面来说,其实她和周涛也没有什么不同。
但她突然插入的问话好像是打断了对面男人之前的喋喋不休,事实上因为她在想自己的事情,之前的话她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她于是略显歉意地说:“是不是我打断你说话了,你继续。”
“哦其实我是在说我离婚手续也办完很久了,你看我们…”
其实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了,一般过去她的回复不外是“我最近很忙”、“之后再说吧”、“我还没想好”,其实坦白地来说她只是不想。她愿意屈尊降贵地与密先生这样的人在一起不过是因为她需要一个像周涛的云先生一样的人来平衡一下她内心的不甘,但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祸害一个清清白白的男士这样的缺德事她又是干不出来的,所以主动贴上来的密先生就成了不二的选择。可是和这种人结婚嘛,董卿是连想都没有想过。
可现在既然她其它事情的局面已经被搞得一团糟,是不变也不行的了,这个问题此时的出现倒像是一条出路,一条她本不想选择的,但到底也算是条出路的出路。
“我想想吧。”她于是说。男人很有眼力见地从她的手上双手接过水杯,替她加了些水,倒得是不多也不少,量刚刚好。这种被服务的居高临下的姿态,她在周涛那边是摆不出的,所以从自尊心弥合的角度来说,她也需要面前这个男人的存在。
(7)
董卿耀武扬威式地走进周涛办公室的时候,周涛正在接一个工作电话,所以看到董卿的到来,她只是竖起了一根手指头,示意她要稍等一会儿。董卿好不容易提起来的士气一下子就被摔下去一半,但毕竟是她自己主动走进来的,现在走出去也不太合适,于是她只能假装漫不经心地在周涛的办公室里乱转。
书架上还放着许多年前她去云南时给周涛带的布偶娃娃,之前好像没在这出现过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放上来了,旁边紧靠着的是周涛和女儿的照片,得是三年前拍的了,那时候香香还很小,周涛也比现在年轻。
可能是触景生情吧,她感觉自己的眼泪又快落下来了。
周涛终于在此刻打完了电话,一句话就能把她从伤春悲秋里拉出来:“哎,在别人办公室里就这样乱转可不太礼貌啊。”
她差点就忘了她们已经分手了,哦不,已经结束合作关系了,她之前肆意惯了。
还没走棋就被反将了一军,董卿悻悻地走回到客椅旁。
“不过是你的话呢我也不会太在意的。”周涛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笑眯眯地冲她摊了摊手。
假惺惺。她在心里暗骂道。
“给你送我的结婚请柬。”她果断出棋。
“哦?闪婚?结婚对象我认识吗?”
“不算闪婚,认识八九年了,名字在请柬上,你的朋友多,我还真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前半句是九年前周涛结婚的时候向她说的,她记仇,一字一句都记下来了,今天全部奉还。
“看来你是没听懂我那天说的话。”周涛摇摇头。
“我一般会优先看一个人做的事而不是说的话。”她寸步不让地还了回去。
“所以是没有反悔余地了?”周涛认认真真地看了几眼请柬:“下一步准备做什么?生孩子?一个?两个?”
“关你什么事?”她回怼。
“当然关我的事啊,你要休假上不了节目,我找谁来替啊,张蕾管彤已经休假去了,思思?妮娜?”
“没想好。”她老老实实地说。
“那就想好了趁早告诉我一声,别打我个措手不及,这点义气你还有的吧?”
她勉强地点了点头。虽然明面上她们是解除了同盟,但她的的确确不想在工作问题上背刺周涛,事实上解除了私人关系之后,没了底气的人是她,要是在过去呢她还能假公济私地把周涛的私德问题带到对周涛工作的审判中去,但这会儿是不行的了,单凭良心去看,在大多数的事情上她的确更站周涛,更何况出于惯性,她从来都不想看着周涛输。
周涛又看了一眼请柬,用手晃了晃:“那天我还不能确定有没有空,台里你还请了谁?”
看来有没有时间是个幌子,适不适合去才是关键,跟着周涛这么多年,董卿不会连这点悟性都没有,她在这个问题到底属于私事还是公事中纠结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名单向周涛报了一遍。
看看自己是怎么对周涛的,再看看周涛是怎么对自己的,她愤愤不平地想,都这种时候了,她还想着不要让周涛为难,她简直恨自己的不争气。
“好吧,等我时间确定了下来告诉你。”周涛点点头。
这一轮下来她几乎是没占到半点便宜,于是她终于想起自己的后手,本来倒是无关紧要的。
“我要上春晚十一后的几期少评审,你能不能来?”
“哦?”周涛很奇怪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笑了起来:“行啊,这点小忙职责范围之内,定下少人要补的日期通知我一声就行。”
呵,这个时候就不谈什么时间确定不下来了,董卿的心里头酸酸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是毕竟这一轮她也不是输得彻底,向周涛主动提要求这种事情她之前几乎是从来没有做过的,反倒是之前周涛喊她上节目她随叫随到,这次多少也算是出了一口气。她想了想,原谅了自己今天发挥得不尽人意,噔噔噔地踩着中跟鞋走出了副主任办公室。
(8)
去留学是一步险棋,一步真正意义上的险棋,但董卿确定,这是一步她想下的棋。事实上现在的棋局几乎是无解的,她和周涛已经闹翻了,虽然说大家还保持着表面的体面,但失去了同盟约束的表面和平到底能支撑多久,她其实也不太确定,后起之秀们各个来势汹汹,背景样貌没一个逊色的,她留在这,只能是被不断蚕食地盘。
但这一步棋倒偏偏成了好棋,一个占得了上风的胜利者,往往是有人主动来找的,比方说这次就是周涛主动来找她而不是她主动去找周涛了,这种感觉确实不错。
“恭喜。”周涛把两份休假申请单扔在了她的面前,一份是她的,一份是思思的:“长大了。”
她的心其实怦怦乱跳,但她假装淡定地低头玩指甲:“你教我的。”
是啊,可不是周涛教她的嘛,化敌为友,这一招周涛十一年前就对她用过,她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罢了,不过有时候走棋确实也需要一些运气,她这次算是运气比较好地撞上了。
“你说我是可以把这当作你的平均水平还是只是一次意外?”周涛毫不客气地揭穿她。
“都可以吧,目的达成了不就行?”
说来,她还要感谢那天给周涛送请柬的时候周涛顺口的提起,不然也行她连对思思这方面的试探都不会有。
周涛支起身子,把手放在台面上,身体前倾地面向她,这是很主动出击的姿态,她本能地放下了玩手的动作,这么近的距离下,她实在能撑的时间有限。
“你要想好了。”周涛说:“就算是这样,也没有人能保证回来之后你还有位置。”
“大不了就没有好了。”她摊摊手:“我也不是一定要回来的。”
她的目光对上周涛的目光,就在那一刻,她看到了周涛眼里隐约翻涌的泪花,原来周涛是会为了她而哭的吗?或者说周涛是在为自己不再明朗的前途而流泪?
“我以为周主任会为我的结婚生子祝福。”快支撑不住的情形下,她故意说。可她的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鲠住了,所以每个字都显得木讷且底气不足。
“如果你是我的普通下属我肯定会。”
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她对于周涛来说到底不是一个普通同事一个普通下属吗?可是她如何全然相信周涛呢?周涛是那样聪明、那样理智、那样现实,十年来,在她与周涛爱恨交织的相处中,她曾经那样压抑、痛苦,只是为了这一点心软,她就要再次放下所有吗?
“对不起,周涛,我…”她咬着牙低下了头:“我还是想去探索一下人生的更多可能。”
这一年,她已经四十岁了,她人生最好的十年是光鲜亮丽的,是光彩夺目的,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这样的光鲜亮丽下,她隐藏着多少的遗憾。是的,她其实没有资格去怪周涛,她对周涛的每一次责怪,其实根本上是对自己的责怪,她始终绕不开十一年前她与周涛做出的那个交易,那个交易是贯穿她十年职业生涯始终的。这十年,她的每一次获奖,每一次得到,都无法让她真正尽兴,她都会想起十一年前的那场交易,她始终怀疑是那场交易成就了自己,在这件事上她是心虚的,尤其是,当周涛和她发展出了那样的关系又毫不犹豫地与别人结婚之后,她愈发怀疑这场交易的合理性,对于她这样清高自傲的人来说,这种自我怀疑是致命的,是会令她自暴自弃的。这十一年来,她比台里的任何人都更拼命地工作,因为她比台里的任何人都更急于证明是自己的能力可以。可是十一年前的那场交易,就像是烙印在她身上的疤,她越急着抓,那印痕越深,除了出走、割断,她再没什么别的法子让自己心安。
这样的割断会让她变得更董卿,或是更不董卿,其实都没什么重要,重要的是她需要时间,需要契机,需要推力让她刷洗掉曾经烙印在她身上的疤,这样她才有资格名正言顺地重新站回到周涛的面前,她才有资格变得不那么拧巴,或者是,变得更拧巴也无妨。
“周涛。”她定了定心神,从包里拿出当年她第一次坐上周涛的车时周涛递给她的车饰吊坠,她很认真地把吊坠放回到了周涛的手上:“这枚吊坠我现在还给你,我会平安,你也要。”
(9)
在美国的日子于她而言是一场全身心的休整,课程并不多,闲暇下来的时候她就去学校里的博物馆、美术馆闲逛,或者是拉着那些比她小上好几轮的外国学生们闲聊,她到底是要注意影响的,她现在这副大着肚子的样子是不适合和太多中国学生私交的。
就好像过去的那些明争暗斗都可以真的放下一样,其实确实没有什么不可以,她有钱,这是一个人可以在人世间肆意生活的根本,如果她可以再缺乏一些抱负,那么这样的生活简直可以一直延续。事实上,这不就是她一直自诩向往的文艺无争的生活吗?
十二月头上,她在洛杉矶生下了一个男孩,第一次当母亲,她实在是过于手忙脚乱,并且从心理上也无法快速接纳。一个孩子,尤其是一个婴儿几乎是需要他的母亲没有任何秘密的,可她偏偏又是一个独来独往惯了,并且有着太多自己的秘密的成年女人,最绝望的时候,她在摘录本上反复抄写下这样一段文字:“养育孩子的过程就是让渡掉部分自我人格。”但她那个时候还很难分清,她厌恶和烦躁这种生活的根源究竟是什么。
所以当春晚剧组第一次给她打来电话的时候,她实在是措手不及,她的生活简直在这一个月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些变化让她对于自己重新登上舞台变得极不自信,如果不能做好倒还不如不做,于是她很冲动地拒绝了。这种由不知名的荷尔蒙趋势作出的冲动行为,让她在放下电话的那一刻就后悔了。但是生活就是这样一场荒唐电影,就在她懊悔不已甚至思考还有没有挽回余地的时候,电话又响起了。
她接起电话,这次换了一个更加年轻的男声,甚至于年轻到让她不清楚到底是谁。
“董卿姐。”那头说:“台领导还是特别希望邀请您今年回来,另外台领导还有其它的事情想和您谈谈,是关于编制的事情。”
一次意料之外的、阴差阳错的胜利,却几乎是改变一切走向的。编制这个问题,台里已经说帮她协调了多年,但多年也没有过结果,哪怕是她过去一年能做三百台晚会的时候,说辞也始终是协调中。董卿在那一刻突然一下子明白了周涛曾经说的权斗、制衡、退让、交换,甚至于她在那一刻品尝到了无与伦比的胜利的滋味,那是一种让人品尝后就会上瘾的血腥味。
她本能地、神出鬼差地停顿了整整十几秒,像是在进行某种思考,最后她终于说:“好吧,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回来。”
这是一场冒险,一场可能赌上她之前和之后全部职业生涯的冒险,但她是愿意赌的,一个职业主持人看到舞台发出的光就会像一只野兽闻到了血腥味一样敏感、贪婪,这其实是她的本能,更何况在刚才,她刚刚亲自品尝到了一口。蛰居在家,每天大家你好我好的日子的确当然让人感到精神舒适,可是归根结底她是一只野兽,一只和周涛一样的野兽,也许没那么凶猛和不择手段,但本质上没什么不同。她不知道究竟是她原本就是这样的性子,还是在跟着周涛的这些年她已经潜移默化地被改变了,但当平静庸碌却略显善良无争的生活和危机四伏尔虞我诈却似乎可能暗藏着意想不到礼物和收获的生活共同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极其果断地选择了更危险的那一份,甚至于选择时那一瞬间目光的犹豫,都在下一刻被她当作了某种难得的砝码。
(10)
“周涛,别来无恙。”这是她回国后和周涛说的第一句话,从前她们的见面都是周涛先开口,如今她却偏要抢先。
“请坐。”周涛用下一句话抢回了自己的主动地位,其实明明是她约了周涛。
“欢迎你回来,想要什么节目的话我可以帮你。”是很熟悉的话。
但她绝不会再走一次十二年前的老路,由对方全权制定游戏规则的游戏,她不想再玩一次。
“我想要一档我自己做制片人的节目。”刚长成的小狮终于露出了它的牙。
“胃口这么大?”周涛笑了:“这个我一个人说了可不算。”
“但你可以帮我的,对吧。”董卿支起胳膊来撑着头,望着她说。
“那你能交换给我什么呢?”
“一个安分的下属,一个势均力敌的另一方势力,和以前一样。”
“我为什么非得选你。其它人的要价可都比你低。”
“因为你知道只有我有本事坐那个位置,不是吗?”她站起身,走到周涛的身侧,这家餐厅是她所熟悉的,却是周涛所不熟悉的,所以无论周涛佯装得再淡定,在她站起身的那一刻,她还是捕捉到了周涛一瞬间的紧张和不安。
“况且,现在是台里想捧我啊,周主任不会真的想和我势不两立鹬蚌相争吧。”
人的命运走向有时候需要很多机遇,比如在她出走打破了平衡的这一年,她几乎毫发无伤,反倒是天平另一侧被迫翘起的周涛哪怕努力得再多,却不断被忌惮被打压。是命运推着她今天还有机会来和周涛谈判的。
周涛交织在一起的双手手指微动了几下,董卿知道,这是周涛在纠结地思考。
“你可是我这次回来第一个约见的人。”在周涛的犹豫不决中她加码,是周涛曾经非常擅长打的感情牌,这次她一样可以打得出来。
“不如说说你的节目设想?”周涛终于说。
她于是重新坐下来,与周涛谈她的节目设想,这是她最熟悉的领域,她向周涛讲她的出发点,她的设想,她的可行性。
“好吧,可以成交。”周涛终于说,但又沉思了一下:“不过有附加条件,我希望我们的关系可以显得比之前更好一些,你别误会,这么做是为了让上面心安。另外我手头的节目,我需要你来做主持人的时候你都可以来的吧。”
这些好像都并不是太过分的请求,想了想自己的新节目,董卿说:“成交。”
(11)
周涛在这一年重返了春晚主持人的位置,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征兆。也许是平衡和补偿真的有了实效,董卿想,毕竟台里刚刚给了她编制,又要支持她做新节目,总得也给周涛一点什么,但为什么是给了周涛春晚主持人的位置,或者由为什么周涛也选择接受了春晚主持人的位置作为补偿,董卿就实在是有点弄不明白了,但如今她的手头事情确实很多,又要做评审又要做主持还要抽出时间来策划她的新节目,她没功夫细想那么多。
网上开始炒她们的cp这件事出现得就更让她措手不及,从前到处都是说她们关系特别差的帖子,现在反倒反过来了,说她们情同姐妹倒是小事,竟还有说她们是情愫暗藏的,这事可就大了,因为她董卿曾经真的…但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她们现在除了是工作伙伴,清白得不能更清白。
曾经正确的事情出现在了错误的时间地点,到底算是正确还是错误就变得让人十分难以衡量了,况且,他们猜想的从来都不是事实,她和周涛之间发生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纯爱故事,当然,也并不是什么水火不容。
“你知道吗?现在外界传我们的关系特别好。”她不无忧虑地向周涛提起。
“哦?那可以啊,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她接不上话了,她隐隐地觉得有哪里不对,但说不上来:“但是…这不是就…”
周涛笑意盈盈地把手搭到她的肩上:“时代在变,事情在变,我们的位置在变,要解决的问题也在变,所以拥抱变化,OK?”
确实,从客观上来说在这会儿突然开始传她们的关系极好也不能算是空穴来风,因为自从她那次和周涛达成了新的交易之后,为了达成交易内容,她和周涛的关系确实是显得极好,好到完全超出了台里所需要的表面好的状态。连一直负责给她做发型的小妹妹都忍不住多嘴要问她一句:“卿姐,我感觉您最近和涛姐的关系特别好。”
是好啊,怎么会不好呢?好到她都不知道周涛为什么要在摄影师拍照的上一秒让她把胳膊放进自己暖和的毛马甲里。可她是享受这样的日子的,只要周涛能解决那些平衡、制约方面的外在关系,她有什么可不喜欢这样的日子的?从前她的郁闷来源常常都是周涛故意装出和她不熟的样子,故意无视她和别人走得近,故意在会上对她明褒暗讽…现在这些事情都可以不存在了,她喜欢周涛的新条款。
表现出与周涛的敌对对她来说其实从来都不算容易,要不是因为实在想不出真要两派相争了她怎么表现,她才不会大着胆子主动去和周涛谈新的交易。如今的情形,她是喜欢的,至于其它的更宏观的问题,就交给周涛去想好了。
但她确实没想到,她万万想不到,周涛会出那张让她不敢想象的牌,与当年她的暂时离场前还有几个来回的拉扯不同,周涛的离场是那么干脆利落,就像是一把掀翻了这局她不想再玩下去的棋局。
“为什么要走?”她问。
“你心里很清楚。”
“你是什么时候决定要走的?”
“在你说准备做制片人的时候。”
“所以你说我们要和平共处,我们要关系更好都只是因为你早就想好了…”
“董卿。”周涛向前一步:“这是对我们都更好的选择,我走了他们就不得不把资源都压在你一个人的身上,在下一颗棋子入局之前,你有着大量的时间布局,你不用再担心你的新节目资源了。至于我,我已经在同样的工作岗位上做了这么多年,我也需要去寻求更多更新的工作内容去激发我的野心,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我想得到的东西,但我知道在这里我一时半会是得不到了,所以我必须去外面找。你觉得我说让我们和平共处关系更好是预谋,是的我承认,因为我不想在今天看到外面满城风雨地去说是你赶走了我或者我斗争失败被你赶走,那些小报会怎么写网友会怎么说你都很清楚的吧?但是现在呢?之后我们还可以联系,我还可以帮你你还可以帮我,这些都是说得通的了不是吗?你也知道我们过去的关系是禁不起重查的。”
“十年宿敌握手和好,同事关系分道扬镳。应该是写这样的标题吗?周涛?”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终于又颓然地低下:“真时假假时真,真有意思。”
“你在怪我?”
“没有,我只是在怪自己。”
“董卿。”周涛又走上前一步:“我问你,如果我们中真的只能有一个人留下你会选谁?”
“又如果在我离开和你做不成节目之中选呢?”周涛又问。
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无言以对。
“为什么不能像之前那样呢。”她带着哭腔微弱地开口。
“这是小狮做出的选择,董卿。这片草原只有这些资源,小狮选择了长大,就必须要选择离群或者赶走狮王。”
周涛顿了顿:“但作为被赶走的老狮王呢,我还是可以送你几句话。成年雄狮的世界可比幼狮的世界残忍多了,不是靠可爱、乖巧就可以活命的了,一只成年雄狮承担着保护一个族群的任务,为了你的族群,你必须奋力撕咬,总之,你很快就会见识到的。”
(12)
她的确很快就见识到了,为她的新节目做宣传拉赞助几乎是快要了她的半条命。听说是她去拜访,大多的合作商都很卖面子,可是合照一拍签名一签,几乎就都没了下文,十几次之后她明白了,那些人不过是看中了她作为名主持人的这块招牌,可他们并不信任她作为制片人的能力,这也怨不得别人,她确实是没有过节目策划成功案例,并且新节目还有些偏阳春白雪,没几个赞助商敢有这样的魄力。
赞助谈不下来节目就迟迟不能开拍,一来二去的,连办公室的人都走了个精光,新节目不录制就批不下来项目经费,她拉来的这些又大多是没有正式编制的,要靠项目经费提成吃饭,她这样耗着人家,就算是再热忱的理想主义者,也很难坚持下去。她印象最深的是那个默不作声从一开始就跟着她的小女孩也决定走的时候对她说:“卿姐,对不起,但是也希望您能体谅我们,我们和您不一样,您输得起我们输不起。”
那个女孩说得其实没错,她有钱有地位,什么都输得起,最不济是退回去重新做主持人,虽然这一来二去的失败可能让台里不开心,但完全弃用倒是不太可能的,混口饭吃安全退休简简单单。可这些跟着她的人呢大多都是年轻人,还在寻找事业的突破口。她既是愧疚,便更努力地出去跑合作,但有些事还真不是努力就能解决问题的,她又跑了一圈,依旧是颗粒无收,就连她曾经做主持人接触过的那几个赞助商她都去跑了,可人家给她的说辞不外乎是自己没这个权限做这个决定,还得要进一步上报审议。一来二去的,她自己心里头也动摇了,也许她想做的节目不过是自己喜欢罢了,市场不会认可。
周涛的电话到得恰逢其实。
“下周三晚上?有没有空?”“不用带别人,就你自己来。”“地址我一会儿发给你,是我一个老朋友,北汽的老总。”“也不用特意打扮,你人来就行。”
她迟疑地放下电话,倒不是她不信周涛,而是因为她最近失败的次数实在太多,让她难以重新燃起希望。不过周涛确实是个拉赞助的好手,这她知道,当年周涛副主任的位置能坐稳,可能一半都要归根于周涛高超的拉赞助本事。
但周涛鲜少让她参与进这些事,准确地说,好像是没有。她在周涛手下的日子虽然忙,但几乎可以说是单纯,是真的只需要没命地做好节目就好,最大尺度的对外社交,基本也就是陪那些已经谈好了的赞助商吃吃饭,所以她不懂这些,几乎算是情理之中。
进包厢之前,董卿提前吃了好几颗醒酒药,她预计会是一场大战,甚至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但事实上,她迎来的宾客除了周涛只有徐总和市场部负责人两个,几个人坐下来之后,北汽老总的第一句话是:“明天还要开会,咱们就喝茶吧,不喝酒了。”
这实在是让懂了点世故但还少了些见识的董小姐瞠目结舌。
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周涛能和人家搞好关系的原因。周涛看起来不卑不亢,实则每个马屁都能拍到人家的心坎里去,锦上添花不难,难的是雪中送炭,人家老总的女儿喜欢某个明星,周涛之前就给人家送这个明星内场第一排的票,人家老总之前公司银行贷款需要牵线搭桥,周涛就给人家找到了联络渠道,总之周涛送的都是些稀缺资源,而且应该说不是送,是往来。
周涛和她并肩站着送两人的车离开。“明白了?”周涛问。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但她是个聪明人,于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明白了。”
原来拉赞助谈合作从来都不是一件她要去求人的事情,把自己放得越低,别人越会觉得这原来是一件你有求于他的事情,最关键的是展现出自身的价值,让人家主动来竞拍你。就像在饭桌上,面对周涛说希望投资《朗读者》的请求,人家徐总就一句:“没问题啊,你的眼光我相信,之前给我们市场部推荐的项目宣传效果都很好的嘛,这样,小董你加一下我们市场部负责人的联系方式,之后直接联系好吧。”合作的根本是互惠互利,看中你这个人可能带来的资源也好,看中这个节目可能带来的资源也好,总之有利就有人蜂拥而至。
“董卿。”黑暗的车座中,周涛叫她的名字,这是她四年来第一次重新坐上周涛的车。在这样熟悉的、暧昧的氛围里,在周涛这一声出其不意的温柔呼唤里,董卿必须承认,她一下子晃了神。甚至有那么一刻,她怀疑周涛是想向她要回报,周涛想要她作为回报,就像她在之前几次和别人谈赞助时隐隐约约感受过的,况且周涛并不是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情。
“刚刚在想什么?”她回过神来,周涛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回过神来,她选择诚实地开口:“我在想周主任这次帮我需要什么回报。”
她一般会在两种时候用到周主任这个词去称呼周涛,一种时候是为了表示讽刺,一种时候是为了表示服气,这回明显是后者,虽然周涛已经不再是她的主任。
“那思考的结果呢?”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她和周涛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络了,所以在回答问题上,她自然没有底气像从前那样肆意。这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互看不爽但朝夕相处和冰释前嫌但渐行渐远究竟哪个更糟糕?但反正她现在是根本没有了选择前者的权力,这是她自己为了要另一些东西亲手锻造的。
她鼓足勇气抬起头,在黑暗中,她认真地望着周涛那深不见底的漂亮的黑眼睛:“我会认真做好《朗读者》,以一千倍一万倍的努力,让你今天的投资翻倍。”
黑暗中,周涛慢慢伸出左手来,摸了摸她的棕发,董卿确信,在那一刻,周涛是带了一点眷恋的,但董卿又从她的眼睛里看出,自己给出的一定就是她想要的答案。
“你长大了。”周涛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但事实上,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刚刚拒绝了什么。在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流泪,她不想遮掩,她遮掩不了,这是她和周涛共同经历和拥有过的记忆,这是她最隐私的,最甜蜜的,但也是最屈辱最不甘的记忆。她其实多么,多么渴望周涛的肌肤还能触上她的肌肤一下,她其实多么,多么渴望能用她的唇再次碰到周涛的唇一下,刚刚,刚刚她差一点就要旧梦重温了。可是她不能这样,她是一头成年的狮子了,她不能只靠可爱、乖巧活命,她花了十年沉溺,又花了五年走出,她当不了攀缘的凌霄花,更无法认同走捷径,虽然这样能让她得到周涛,可她知道这样永远无法真正地得到周涛,甚至会失去自己,所以她不能这样,一定不能这样。
黑暗中,那个周涛曾送给她,而她又曾返给周涛的车镜吊饰在她们之间微微作响,那是来自过去的声音。在这样的回响中,她一遍又一遍地流着泪告诫自己:你一定要把朗读者做好,一定一定要做好。
(13)
后来,节目果然很成功,她于是很高兴,觉得终于对自己和对他人都有了交代,周涛也发消息来恭喜她,周涛说她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待。
故事到这儿都还是万里无云、天朗气清,但很多事情的发生往往是突如其来,却又命中注定的。她后来常想,那一年朗读者播到最后时那一个插曲,就是某一种预警。从性格上来说,她天生不如周涛谨慎,不如周涛周密,遇事,她又往往太急,喜欢急功近利,这决定了在某些方面,她天生是一个跛子,哪怕她通过看别人跑学会了跑,她的行为也永远无法是足够自然的。但偏偏在山顶,在成年雄狮的世界里,这样的缺陷是致命的。
她在第十二期播出时将节目的链接发给了周涛,她本意是为了得到表扬,又也许是一种回应,总之,北汽徐总这个赞助是周涛帮她拉来的,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给周涛一个回应。她请了徐总上节目,做了朗读嘉宾,这本是有点不可思议的,也是她过去万万做不来的,可她确实很感谢徐总,没有徐总救她她就做不了这个节目,而且她又想,这是周涛用自己的人脉关系帮她拉到的赞助,她不想欠周涛的,甚至想帮周涛再多做一点人情。于是,在播出单上,她神出鬼差地就写上了徐总的名字,这对她来说是比较容易的,她是个制片人了,制片人几乎有决定节目播出内容的全部权力。一个人情,又或许算某种讨好?但这并没有什么所谓,她现在待在雄狮的世界,她每天面临的挑战和威胁数不胜数,在她终于走到了当年周涛所在的位置的高度时,她突然就发现其实当年周涛做的那些根本就不算什么了,甚至可以说是清流。
可她这头链接刚发过去,周涛的微信电话下一秒就立刻响起。
“董卿,有些事我只想再教你最后一遍。”隔着手机,董卿也能听出对面的声音在气得发颤,可周涛为什么生气,董卿并不能明白。
“不要把私人感情带到电视节目中去,这叫公器私用,是很严重的罪名。”
她被骂得有如当头一棒。
“我只是在做你做过的事。”她本能地像从前一样嘴硬,她以为利益交换是周涛教会她的事情。
“胡说!”那头周涛的声音简直可以用暴跳如雷来形容:“你见过我让冠名商以嘉宾的形式出现在节目中过吗?董卿!我一向认为你只是脑子不清楚,品质是好的,但今天我发现是我看走了眼。而且我告诉你,你的手法很低级、愚蠢,如果这就是你全部的功力了,那我告诉你我们最好不要再有联系了,我怕我有一天会被你引火烧身!”
董卿有很多年都没有被人这样劈头盖脑地训过了,哪怕做《朗读者》已经让她的承受能力翻倍地提升,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本来不想说的话也一股脑儿地全说了出来。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周涛?我知道徐总是你的朋友,所以我想让他开心让他满意,我不想欠你的,我想多给他点东西把这段关系维护下去,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说得…”
董卿哽咽住了,说不下去了,但她说着说着,也就逐渐不自信起来,于是停顿变成了某种必然,电话那头,周涛也久久地没有说话。
“我知道错了,不会有下次。”长久的沉默和思考后,董卿终于说。
“你的出发点没错,但错在手段太低级。”周涛终于开口说:“事实上你是因为懒惰,又或者说是在心底里还是看不起这样的交换。你明明找千百种方法去让北汽让徐总开心,你可以给它加软广,给它年会站台,甚至可以给他女儿送票,怎么着都行,可你都没选,你选了你最不费力气的这种。电视是一个面向大众的生产工具,内容的公正、内容的品质永远是最重要的,我们传播出去的每一个字都是占用了电视观众一秒钟珍贵的时长,你必须以最最审慎的态度去看待。我没有告诉过你吧,我从前选你,是因为觉得你对电视是最敬畏的,所以,你千万不能让我失望。”
这些话,她之前几乎是从来没有在私人场合从周涛口中听到过。从前,周涛几乎将所有的正义、理想、信念都放在了人前言说,向她表露的,从来是那最不为人知的世故、城府、多思,以至于她在很多时刻真的曾经怀疑过,周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这一刻周涛所说的话,实在是让她觉得感动,甚至于好像她做了一整季的痛苦、迷茫、幻灭,都在这一刻找到了支点。
“对不起,是我错了。”
“还有。”周涛叹了口气说:“不要轻易在公开场合为一个人背书,如果不得不,就摆出是为了公不得不的架势或者缺乏足够信息才这么做的姿态来。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说的不只是这一件事,别的事儿你也该聪明些,不然到最后连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知道了。”她认错:“那这次…”
“谢谢你的礼物。”周涛果断地说:“看来音乐季下一季的赞助是不用我怎么费心喽。”
(14)
但是周涛后来再也没有给她介绍过合作资源,再也没有。很久之后她回想,可能周涛才是那个真正有原则的人,周涛可以以最清醒的头脑看清每一个人的质地、私心、能力,很多时候,周涛其实是不会相信从别人口中说出的任何借口、解释的,但周涛也几乎从不会去和对方争执,因为周涛认清人性,周涛从不指望着救赎任何他人。在风险来临,周涛只会以最快的速度和最清醒的头脑逼迫自己回撤。
所以对于周涛来说,道歉是无意义的,甚至连那几句教导都是周涛额外附赠给她的。这个世界很现实,她们已经不是盟友,而是独立的个体,所以周涛不会容忍她的愚蠢,一点也不会。后来她们会作为朋友吃饭,作为朋友寒暄,但像当年周涛主动打电话来给她介绍合作伙伴的事情,周涛却是再也没有干过,或许周涛只是觉得雄狮成年后并不需要这样的馈赠了,但更大的可能,董卿后来想,还是因为她当年最终还是让周涛失望了,她过了周涛设定的前几关,却最终在周涛没有想到的地方摔倒下去了。但这最后一关确实是很难过的,在没有见识到野兽世界前有理想有坚持是很简单的,真正困难的是在阅尽了千帆,见识了周围太多的名利、捷径之后,依旧能够坚守自己的底线。在这一点上,周涛做得似乎比她更好,又或者说,周涛比她更有智慧去平衡好这些事情。
过去的已经再难挽回,但她至少永远记住了那一句“我选你,是因为觉得你对电视是最敬畏的”,这句话在后来她的前夫东窗事发,她被迫选择自己出路的时候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她于是选择提交上去了自己的停播申请。
她的生活里后来其实有很多糟心事,争抚养权、儿子上学…她后来终于明白了,那一年她开口问:“你说要是有一个人在别人面前都是高风亮节与世无争,只告诉了你她的谋略野心,但也不是全部,是一小部分,你觉得这个人是欢喜你的呢?还是不欢喜?”是真的问错了人。一个有城府,却不欢喜你的人,是半点痕迹也不会露出来的,而只有真正爱你的人才会告诉你世界的真相,告诉你要有谋略,鼓励你要有野心,她会希望你长大,哪怕你长大后会成为一只与她争食的雄狮,她也愿意让你长大。
但那种爱究竟是一个个体对另一个个体的爱,还是一个个体对同族群延续下去的爱,是不十分分明的。雄狮看中了一只小狮,究竟是因为它爱它,还是因为它从它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又或是因为它从它身上能看到它们族群的未来,这其实很难说,但她曾是那只被选中的小狮。
在无人知晓的黑暗里,她曾偷偷牵过她的手,她曾在明面的暗讽之后又偷偷递给她一颗糖,她曾在人前与她争锋相对,却在人后为她多备上一件衣裳,她曾经笑她清高正如她恨她世故狡猾。
但她选择了她正如她也选择了她。
秘密的友人啊我那前行的指引,我那照明的镜子,我那无言的颂歌。
我会在何时重新闯入你的领地你又会如何待我?
撕咬也罢驱逐也罢,都是我们熟悉的方式。
可我真的想念你啊,我的秘密友人。
*下接周涛视角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