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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后来我不知不觉喜欢上了她，现在想起来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毕竟我们只是路人。但是在这样一个冰冷的城市里能够遇上她，让那段时间变得难忘有意思，又觉得十分幸运。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这次醉酒之后，我们再也没有去过酒吧，对于她那天藏着的心事，我也没有继续问过，我觉得生活在这座城市里，谁的心里没有藏着一两件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呢，把什么都倒了出来，反倒没意思了。而她似乎完全信任了我，不时到我房子里来坐坐，见里面乱糟糟的，就帮着收拾干净。有时她也主动邀请我去她房子里玩耍，在房子里面，她安静地看着书，或者擦着地板找点活干，不时和她说上两句俏皮话，开两句暧昧的玩笑，她也不恼，倒是个有趣的女人。她的住处在城市的中央，四面建筑高耸，下面临着条大街，远处的景色被遮挡住了，书城只见个黑点儿。站在阳台上往下看，下面的世界很精彩。每天早上，街道挤满了人，大多没精打采，公交车来了，大家一拥而上，男人喘着粗气，女人尖叫着，车子塞满了人飞奔而去，留下一堆倒霉的人在叫怨。上午，人群渐渐散去，车辆来来往往枯燥无味，偶尔的插曲十分有趣。有时是几个壮汉追个人在跑，嘴里不住骂“妈的”，被追的人在一个栏杆处没有躲过，跪在地上求饶，吃了一顿饱打。有时是一辆漂亮的小车在某个酒店门口停了下来，车上钻出一对男女，男的穿着明鲜，看不出年纪，挽着的女子正值妙龄，时尚高贵，服务员连忙哈腰迎接。道旁又有一家新店开张，张灯结彩欢迎顾客光顾。过路的小狗被卡车轧死，留下一大滩血水。三五个人围在一株树下玩纸牌，吸引路人观看，看久了才知道他们是设下圈套骗人，上当的人要跑，却被高个的男人揪住不放。突然来了两个穿制服的，大叫一声“别跑”，这些人赶紧放过上当的人，收拾东西发疯似的朝各个方向跑了。他们每天玩这样的把戏，每天都有人观看，每天都有人上当。傍晚时分，街道两旁又重新热闹起来，早上出去的人回来了，脸上堆满疲惫，小摊贩推着小车出现在路边，衣着古怪的人摆着地摊卖假货，年轻的情侣在草地上拥抱，做工归来的人躺在旁边抽烟歇脚，拾荒的女人在垃圾堆里乱翻。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弹着吉他，一个长发男子不畏寒冷，裸着身子穿街而过，惹得他们争论不休，有的说这人是疯子，有的说那是行为艺术，裸身男子是个前卫的天才。天黑下来，整个城市沸腾了，这是个属于黑夜的城市，白天关闭的门开了，五颜六色的灯火亮了，疯狂的音乐响了，年轻的男女冒出来了，他们才是这座城市的灵魂。角落里，年轻放荡的女子靠在墙上嗑瓜子，或站在门口搔姿弄首，笑容轻佻地看着路人……

我把这些事情说给她听，她歪在椅子上打着哈欠说：“那有什么意思，还不是一群无聊的人在胡闹。”我问：“你到底对什么有兴趣？”她哈哈笑了，又是那副冷漠的样子说：“这座城市呀，我对什么都没有兴趣。”然后去欣赏水缸的金鱼，仿佛它们才是知己。见她这样，我只好尴尬无言，她却把我丢在一旁，对着镜子翩翩起舞起来，一副自歌自舞自开怀的样子。她舞跳得非常好，尖起脚尖在狭小的房子里旋转，脖子伸长，手臂舒展，像只掠过水面的天鹅，像片坠落的花瓣，不胜优美，无比自怜，从姿势和步伐一眼就可以看出以前受过专业的训练。跳累了，坐在地上，要我给她点支烟，她用中指和食指熟练地夹着，仰头吐出长长的烟雾，说道：“好舒服。”她的手指纤细修长，和她的身体一样灵巧。这时她似乎有了些感情，我叫她“幺妹”，她也亲切地应着，其实她年纪不会比我少。她瞧着我说：“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和你一般年纪的弟弟，以前我练习，他在旁观看，总是称赞说‘姐姐，你好美丽’，样子很好笑的。那时候练习可辛苦了，脚趾头渗出血，磨出茧子，还一天到晚不停地压腿踢腿，做着当舞蹈家的梦，现在想起来却觉得有意思。”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她的家人，我问她弟弟现在在哪里，她黯然地说：“他离开我有好些年了。”房子里尽是淡淡的苦味，见我惊讶的样子，又哈哈大笑说：“骗你的，这你也相信？”她指着墙上的画说：“那就是我。”细看了才发现画里的女人和她真的有几分相像，不过我知道那是部电影的剧照，电影以前我就看过，讲的是一个舞女悲凉的一生。兴趣了，她还教我跳一种在酒吧才流行的舞，那舞很好玩，容易学会，但要真正跳好又很难，别看是在灯光下乱蹦乱跳的，其实还是有许多规矩，比如步伐要跟上音乐的节奏，脚跟离地面的高度，正是因为有这些规矩，这种舞才显得有趣，如果没有这些规矩就全乱套了，也就不叫舞了。她说：“生活就像这个舞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但是不管怎样的生活方式，总会有那么几条无形的尺在量着，或者说是生活的规则，假如你想过得好一点，你就必须遵守这几条规则，不然你只是个生活的局外人，永远别想活得轻松。”细想是有几分道理。

我们在书城度过了整个冬天，年后细雨寒冷的天气结束了，城市的上空渐渐明朗起来，这时我们却因为一件事情生分了好一阵子。那件事情说起来好笑，一次我们在书城为一本书的作者有了争论，因为骨子里亲近了，反而像两个耳鬓厮磨长大又争强好胜的孩子，谁也不肯让着谁。我翻出书来给她瞧，她把书扔到书架上，生气地说：“难道你不可以让着我呀？”说完转头就走了。相处久了，她的性格我是知道的，虽然冷漠，但是很少生气，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次有这么大的脾气。第二天，她没有来书城，我去找她，门也闭着，我正后悔往回走，无意中看见她跟一个男人亲密地走在一起，见我过来了，她犹豫了一下，低头拉着男人朝另一方向去了。那男人年纪相当大了，面孔沧桑，走在她前面像座坚实的大山。来这座城市有一段时间，也见识过一些事情，我感觉到他们有不寻常的关系，心里对她有了一种淡淡的厌恶。接下来好长的时间，她都没有来书城，我以为她离开了，于是对书城的热情一下子冷淡了下来，天天呆在房子里烦闷。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天有不测风云，刚转好的天气没几天又反复了，细雨绵绵不断，似乎比先前更加阴冷。我正怨天尤人，却意外得知有位故人生活在这座城市，他是我少时一个无话不谈的朋友，两人好些年没见面了，于是找个时间去拜访他。见面才知道他完全变了，人胖了，与这个城市许多男人一样有了下垂的肚子，一副谨慎的模样，只是脸上仔细辨认还可以找出一点点少时的模样。如果不是提前约好，就算我们在这城市里狭路相逢，也肯定认不出来的。他见了我很高兴，礼貌地跟我握手，寒暄几句后，又知道他早两年在这城市里娶了女人，然后有了孩子，正准备在这里定居。我们的谈话没有想象的那么愉快，我本来想叙叙旧，谈点轻松的话题，他却不停地抱怨城市里人口多，空气差，物价高，房价贵，人情淡薄，老婆有了孩子不能出去工作，一家的开销全部是自己扛着，以后还要买房买车，孩子大了要供他上学，自己要存钱养老，生活压力很大。说到这些，坐在电视旁边的女人插嘴说：“谁让你是个没出息的男人。”小孩哭了要吃的，他忙去张罗。中午吃饭，两杯酒下肚，他拍着肚子跟我讲在这座城市的奋斗史，现在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成了家，有了老婆，有了孩子，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我问他：“活得这么累，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定居？”他怪异地看着我说：“你没想过要在这里长期生活？”那眼神好像是瞧着动物园里的猩猩，让我汗颜。然后似乎意识到什么，他忙歉意地笑。我知道我们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谈了，吃完饭，又寒暄几句，匆忙回书城，准备收拾东西离开这座城市。

作者简介：赵香远，湖南衡东人，2003年毕业于吉首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2004年开始从事文学创作，曾在诸多省市地区文学杂志报刊发表文章，现为深圳市作协会员。代表作有中长篇小说《孤独的行走》、长篇小说《开在边缘的向日葵》等，作品以视角独特、思想深邃、想象瑰丽、气势恢宏、高度深度、现实批判见长，具有鲜明的个人风格与个性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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