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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夜之梦
灵感来自 @不甜的三田 文笔糟糕，希望没有太对不起你的心意
「 you
can hear my soul
热闹尽头
歌声不为时间停留
寂静宇宙
任游魂找不到出口
黑色贼鸥
盗走那唯一的人偶
流浪的孩子
牵不到精灵的手
…… 」
1.
“好漂亮啊……”
空气中忽然出现的呓语中断了来自天上的歌声，紧随其后的是一声叹息，
“唉……你接着唱啊，别怕。”
月光被森林淹没的黑绿中翻涌起萤萤之光，巨大的掌型叶之间抖动了近乎透明的蜻蛉翅膀。
“呔！”
急了的人顾不得放慢步子，不管拦在身前的是覆盆子还是野玫瑰，一把劈开横着撞进明灭微光掩身的那棵树，大咧咧地吼：
“跑啥！怎么这么怕人呢？我又不伤你。”
回声消失的片刻后，树上终于传来一声冷哼：
“就凭你？平凡的人类。”
枝桠触碰了声响，清影翕动了纱翼，晚风吹开了绿叶。
果然，他居然逮到了一只落单的精灵呀。
“那既然你不怕人，那怎么不敢和我说会儿话呢，小妖精。”他站在野莓与野花的中央，仰头望向树梢的精灵，恃着一张天真烂漫的脸，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还努起嘴，无辜又无害。
“谁说我不敢！”精灵抖落了翅膀，高高在上地投下冰冷的凝视。
这只精灵甚至不屑转身，只是仰长了脖颈，稍稍偏了一点儿头，从潮湿的发卷里看着他。
额前垂落的鬈发像无尽的夜，挑弄树枝的皮肤像冷白的月，那张对着他说话的嘴唇就像刚才被踩落的玫瑰花瓣一样。
起初，他只是好奇这种听说过却从未见过的物种的模样，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精灵只存在于童话中。
“……真漂亮……”他甚至不敢说出心里话：被抓住会被永远关进笼子吧。
精灵遮眼的黑发颤了，他听见一声漫不经心的哼笑。
“还算有点儿品位。”小妖精仿佛不知谦虚与恭维为何物，“在人里，你也算不错。”
“我这样的，那叫相当不错，好不好。”他又向树靠近一步，渐渐靠近了精灵白皙的足踝，“分分钟迷倒一大片精灵的那种。”
“你要点脸。”精灵气了，正正好好把脚踢进他手里。
这就抓住了。他有点嘀咕：
“你家……别的精灵怎么放心让你自己出来的？”
“他们都去了舞会。”小精灵蹬掉他的手，抱膝看着森林的东南方。
极光在那里诞生，那是精灵的魔法。
估计会有上千只精灵——绿色的光河里有紫色、蓝色和粉色的星点闪烁，他不难想象舞会的热闹和华丽，不难想象每张面孔上快乐与激情的笑容。
而不会是像这只落单的精灵这样。
摆着一张羡慕的笑脸，却盛了满眼的落寞，嘴角翘起的时候唇都忍不住委屈地嘟着。
“你为什么不去呢？那个……舞会。”
他接受过的教育里，唯独没有爬树，只能仰着头像望着月亮一样的看着精灵。
小精灵似乎发现了他的窘迫，又忍不住笑了，趴在树枝上戳一下他的脸、再逃开。
“还不是因为贪婪的人类。”精灵凑过来的时候，他盯着那双跟小鹿一样的眼睛，躲也不想躲，听着精灵说，“人类想抓住我们，用我们的自由到国王和王子那里，换一世荣华富贵。”
“人够贪，精灵也够狡猾。我听说的，都是精灵猎手被你们用魔法困住、玩得团团转，还有的，被貌美的精灵迷住，那可就永远都走不出森林了……”他想起保姆给他讲过的传说，“你是因为怕被人抓住，才不敢去舞会？可你自己躲在这儿，也看不出多安全啊……”
“那舞会……太无聊了，幼稚。”精灵收回戳戳点点的手。
“你不是没有舞伴吧……还是……”他注意到小精灵又生气了，“你不会跳舞？”
“与你无关！”
“笑够了没有！”小精灵已经从树上落下来，以便在他身上再补几脚，“你不也是孤身一人？今天是人类王子的成人礼，国王举办了舞会、万民同乐，你怎么也这么落魄？”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学过的法例，骗精灵不犯法：
“你看我，我多可怜，是个没人要的流浪儿……”说着就要哭起来，“公主因为我的英俊，指定要与我共舞……他们都嫉妒我，把我轰出了城……”
就在他都要嫌弃自己做作地干嚎时，精灵的手背像一片羽毛拭干了他脸上的夜露。
“别伤心，我陪着你呢，我见过公主，没有我好看。”
小妖精一撒谎就红了耳尖。
“那我们跳舞吧。”他抬头就为眼前美景凝固了。
「世界由最洁白的云铺成，风是绽放的羽绒，雨是垂落的蚕丝。」
这只精灵的心，未免太柔软。
柔软得仅仅是逐渐接近的火光和嘈杂，就吓得精灵扇起翅膀。
“明天，我还能看见你吗？”他着急了，“你都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明天我不会来的，后天也不会，”小精灵嘟着嘴、搓着手，快要被吓哭了，“你没必要知道我叫什么，我不会再来了。”
“不行，你还没和我跳舞！”
“7天之后，我不保证我会来的。”
精灵擅于骗人，更喜欢捉弄人类。
可这只不会说谎。
“他……可真漂亮”，被人找到时，漆黑的森林里只漏下孤冷的月光，他却像看到盛世美景。
2.
“……东北面的战争……如果要农场主们收留那些流民，他们的生活也会更凄惨……需要更多的耕地和畜牧草场，只要砍伐一部分森林……您的子民们是那样的可怜……”农务大臣屈膝单腿跪在宫殿的宝座前，沉痛又真挚地进言，“我的国王陛下，哦，和王子殿下。”
王子瞥见他的父亲已经微微点头，大臣的陈请的确有理有据、听上去更情真意切，连他都几乎要相信这是一个单纯正直、为国为民的请求——如若不是他看见了那头留着涎水的巨兽。
那只一人半高的鬣狗匍匐在议事厅的青砖上，眼睛却狠狠盯在台阶上面，一口尖牙里出外进的周围淅淅沥沥落下黏连口水，分明准备着扑食。
“父亲，我想问农务大臣几个问题。”
得到了国王的首肯，王子乖巧的微笑着发问：
“现有的农场和耕地的数量是多少，比去年同期有否减少呢？去年下一个季度的粮食产量是多少？去年年末的时候，我记得您还汇报过由于农夫不足、出现大批荒地导致减产的奏报，那么去年农夫的流失大概是几成、今年流民又为我们增加了几成劳动力呢？”
几个问题说完，台阶上下的人脸色都已与刚才不同。
只有年轻英俊的王子，还保持着不变的乖巧笑容：
“我还是个孩子，看问题当然不如您毒辣，呃，您看我又用错词了，是不如您专业。我只知道玩嘛，森林变成耕地是简单，可想再变回森林，可就难了，再想狩猎或者玩个打仗游戏，那边一览无遗啊。”
“的确不妥。”国王看着王子指向都城的边缘，最终驳回，但封赏了不菲的珠宝奖励大臣的体恤爱民。
“贪婪的畜生只需要喂养就会为你劳作，”离开议事厅的路上，国王告诉他年轻的儿子，“不要让他们只惧怕你的眼睛，国王要让臣民敬畏，更重要的是热爱。”
“父亲，王后快生了，这个国家已经准备好迎接一位新王子了。”王子歪着头，笑眼弯成了月牙。
国王却颤抖着说：
“卓，无论你看到什么，我都是你的父亲。”
卓王子耸耸肩：“您真幽默，我当然看见了，一位慈爱的父亲。”
“我会尽快安排新的舞会，命人找来更多更高贵、富有的公主，让你挑选一名王妃。”
然后，最好滚到她的国家去吧。卓王子并没有说出来，只是看着眼前一直跳来跳去避开自己的田鼠，笑了笑。
“会有谁不害怕秘密被一眼看穿吗？”
卓王子径自离去。
他天生了一双魔眼，没有人的谎言和虚伪能逃过他的眼睛。
于是，也就没有人再愿意靠近他的面前。
像之前在树下与精灵的嬉笑聊天，还是他的第一次。
“你可别忘了……”王子透过城堡的窗望向森林的深处，他骗了精灵，却仍为这不纯粹的心意惴惴不安。
幸好——似乎是满天星星瞬间在眼前降落的时候——王子想到，幸好，这精灵不太精明。
“你还没忘啊，”精灵骑着绿枝，嫌弃地扔了什么，“喏，便宜你了。”
王子轻轻握住沁凉的瓶子，笑得更满意了：都准备了礼物，还装什么不上心呢。
可他也乐于陪小妖精玩这个游戏：
“你！个！没！良！心！的！”
这还嚎上了？精灵傻眼了。
“别、唉……怎么了？怎么还伤心了？”蜻蛉吓成了蛾子，扑棱过去恨不得拿手快止住那脸上滚落的露珠，说话像是在吹一片羽毛，“我不是说你，别生气呀……我是怕你忘了，我还带了‘快乐水’给你，你尝尝呀，这是收集落在玫瑰上的月光和十二种莓果汁酿的，这可是绝世的美味……”
王子隔着泪水朦胧，看着精灵的嘴不停开开合合，唇形饱满丰盈……
……月光……落在玫瑰上……
绝世的美味吗？
他稍微借势就把精灵拥进怀里，舌尖轻轻一卷，就触到了——
腾——
怀里一空。
扑通——
起飞失败的精灵已经滚去草叶、藤丛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
刚还在垂泪的王子笑出了腔体共鸣。
“你……你骗人！”精灵从蓬乱的卷毛里撸出一把杂草乱刺后，恼羞成怒。
“我才是人，”王子忍不住上手帮忙择荆棘，“我天天说梦话都想着你，数着手指头盼你……就盼到你来吼我……”
尾音嘟囔得委委屈屈，表情都像受了欺负，又惹得精灵一片心酸。
“我不是存心吼你，我也很重视和你的相识，你于我而言，是非常特别的存在，这不是针对你是人类的身份，而是我真的没有试过如此奇妙的感觉。我相信，你是真的自愿地聆听我、尊重我，而我，相信我，也是发自肺腑地想靠近你、理解你。”
小精灵一着急，就要穷极词库，生怕自己的意思不能让对方了解。
小王子笑他“做作”。
“你也不告诉我你叫什么，干脆就叫你‘做作精’吧。”
“你才做作，我还叫你‘大骗子’呢。”
他们开着幼稚的玩笑，为莫名其妙的幽默和彼此的丑态哈哈大笑。
“我叫卓，你呢？”
在早已被他们的嬉闹之间碾得柔软平整的一块草垫上，王子说完便盯着精灵。
精灵无忧无虑的目光忽然掺进了一抹忧郁：
“对不起，精灵的名字是不能随便告诉别人的。啊，我不是说你是别人，只是……只是精灵的名字是很特殊的……”
“嘘，别说了”王子笑着为他解围，“肯定是太难听了。不如，你叫叫我吧。”
“卓。卓。卓卓。”
果然，他叫自己的时候，更格外好听。
3.
正如精灵说的，他们成了彼此特别的存在。
在这个得天独厚的国度，夏末的最后夕阳落下到冬季风雪来临之前尚有一大段的美好光景。气候温暖舒适，夜幕星月清晰，人们和精灵都不会放过每个晚上，犹如最后一次地狂舞，音乐、舞蹈、美酒、足以催化任意的激情和喧嚣。
而在月光都被淹没的森林里，唯有一对世间的弃儿，细细品尝着秘密的美味。
“你尝尝这个，我跟你讲，这是加了秋天第一朵白云捣成的糊做的松饼，简直太好吃了！”精灵把自己讲兴奋了，一双白眼快要翻过去，非人的清冷和自矜统统迷失在味觉的享受中。
王子很难跟上对食物的热情，但他懂得另一种浓烈的渴望，看着精灵晃来晃去的头和背后忽闪忽闪翕动的小翅膀，也就领略了“诱人”、“甜美”、“好吃”的意味。
他陷入了不断地被满足又迅速地好奇更多的渴望之中。
精灵却不知道，令人眼神发亮的不是美食，而是自己。
“嗯……舞会太多，糖浆精灵、蜜糖精灵和香煎婆婆最近工作都很敷衍嗳，最近的食物大都有失水准，”精灵还在一脸认真地关心食物，“听说人类的舞会上也不缺美食，你也不必每晚在这儿陪我，如果饿的话，就混进舞会吃好吃的去吧。”
“你也没多帅，”末了，精灵低下头嘟囔，“大骗子。”
王子一时懵了，对着话里似曾相识的意思才想起来初时自己骗了精灵的鬼话，反应过来：合着这家伙一直担心自己这个流浪儿饿肚子呢。
精灵当然想不到这层意思，只是看见发呆盯着自己的王子，咬了下唇恶狠狠地补了句：
“帅，也就是比人类出众一点，可惜我们精灵都是优秀。”
对，就你美，世间万物，都不及我眼里的你。
王子想这么告诉这只小精灵，却正对上那片洁白如羽毛的天地里，雪花都乱了步调，像要掀起风暴，可就狠不下心再惊到这只被偷亲都会吓成炸毛鹌鹑的小妖精了。
“你就不怕我再被轰出来？没准儿还要挨顿揍，我的精灵居然不疼我了。”
“什么你的精灵！”小妖精拿白眼刀完他，还认真地计划起来，“或许应该换套衣服……再化一点妆……嗯，应该就不会被认出来了……”
王子只能觉得这个一心想帮自己填饱肚子的小妖精，可爱得有点儿要命，忍不住逗：
“万一我更帅了，他们都爱上我了可怎么好？”
妖精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样……也好。你就再也不用一个人了。”
“那公主也要嫁给我，怎么办？”
王子却觉得这回答一点儿都不好。
“那不是衣食无忧、皆大欢喜？你会和公主过上幸福的生活。”妖精还是微笑地看着他。
“那我每天和人们、和公主在一起，就不会再找你了、如果有一天我忘了你呢？也好？”
妖精沉默了良久，就在王子几乎失去耐心的时候，他的回答才幽幽地响起：
“卓，你是人类，那里才是你的世界。如果你回到他们中间、不再找我，可能才是真的不寂寞……”
“好个屁！”王子不耐烦地甩开森林湿沉的空气，“滚！”
精灵居然真的走了。
临走前，精灵解下脖颈间的细绳，拆下了一直带着的那枚金币，郑重其事地对王子说，“卓卓，如果你有什么愿望，只要对它许愿就会实现的。你可以换一套好衣服、变得更帅，或者干脆像那个午夜12点丢鞋子的女孩一样许愿。我其实说谎了，你真的很帅，而且很温柔、很好、很好，你值得被爱的，你会拥有人间的爱戴和真正的爱情。”
“但那样失去你。我快要失去你了，是吗？”王子盯着精灵问。
妖精忽然觉得他的翅膀要被人类的视线灼破了，那道视线里仿佛有什么承受不起的重量，他不敢回答、更不敢发问，最终只是温柔地笑笑：
“快让精灵帮你换身衣服吧，这么久都没见你有别的衣服换。”
王子摇摇头。
“卓，你个臭猪。”精灵也跟着摇手，“我在舞会等你。”
4.
王子最近焦头烂额。一时间，仿佛任何人、任何事都与精灵有了关系，除了他。
先是两只惊叫乱窜的精灵突然出现在粮蔬集市上，搅乱了人潮汹涌，农夫们几个月的收成和精心准备只换来一街垃圾；
再是财政大臣府邸夜半遭遇不速之客，精灵竟然盗走幼小婴儿的悲伤消息；
最后竟然有穷凶极恶的精灵潜伏到王后的寝宫，吓得这位高贵娇弱的孕妇几乎失魂。
国王震怒，王国沸腾。
热闹和麻烦都是别人的。
就在人人为精灵自危时，王子却发现自以为存在的、那条他与小妖精之前的线，断掉了。
入夜的树下再没有等来精灵。孤冷的王宫也没有精灵光顾的踪迹。
甚至每次循着精灵传闻赶去，他都未能见过任何相似的蜻蛉翅膀。
他又回到了原来的人间世界。
被人惧怕的寂寞人间。
万幸的是，作为人间的王子，平复事故、发放补偿、安抚民心……他没有太多咀嚼伤感的时间。
昨晚矿山的一处坑洞坍塌了，抢救虽然还在继续，但已经可以预见王国的经济命脉将大受打击。王子作为王国未来的代表，连夜坐镇在灾难后的现场，独自撑过无数血腥残酷的死亡和关于命运的绝望，宛如凝重而坚定的神祗雕像，给予这个接连遭遇坏消息的国家以信心和希望。
人性懦弱且无助。王子用一双洞悉人性的眼睛看尽了生离死别、苦痛悲伤，又把这些生命不能承受的沉重旋入嘴角若有似无的微微笑意，举重若轻地下达一道道指挥命令、毋庸置疑地给出一次次取舍选择。
黎明点亮矿山的时候，他忽然想起精灵最后的话。精灵让他回到人类之中，回到他属于的世界，可小妖精不知道的是，人们并不想把他当做人，而是希望他是神，无情无痛完美无瑕的神。那些快乐、悲伤、调皮、放肆的他，只有精灵见过，只有精灵接纳，只有精灵懂得。
在众人的臣服之上，他悲哀地发现，只有在精灵面前，自己才能做个人。
王子忽然发现人群喧嚣潮水般地涌来，尖叫中偶尔捕捉到一两声关于“精灵”的叫喊让他的血液忽然涌上喉头。
“抓住了！”王子终于听清楚那些人喊了什么，他们说，“精灵！抓住了只精灵！”
风凝固了，天地变形，人成了静止，王子只听见自己在嘶吼：
“给我让他活着！”
再次醒来时，他以为自己身在地狱，庆祝的火光和魔性的呐喊透进王宫的窗口，恍如魔鬼在横行。缓醒了一会儿，王子才醒悟：那是人们在为杀死“精灵”狂欢。
王子想起，他冲进人群时看见了剑尖上的尸体：
那并不是一只精灵，更像是蝙蝠与侏儒的畸胎。
“世上真的没有像他一样美的存在了。”
他想起自己第一个念头居然是遗憾而不是为精灵的安危担忧，有了一丝做作的愧疚。
不过，精灵还自由地在某个地方望着与他头顶同一轮月亮。
王子的心里萌生了小小的快乐。
不久前的他还以为自己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情感泛滥，永远不会陷入爱情这种虚妄的牵绊之中，更不会被痴迷蒙蔽了眼睛。
然而现在的他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群体的疯狂、看不见嗜血的兴奋、看不见那场灭顶之灾已经迫近他们的跟前。
5.
精灵的躁动似乎平息，王国的秩序重新回归，被搁置的计划也看似寻常地恢复运作。
国王为王子精心准备的盛大舞会便是首个举国的要事。
“王国需要钱来度过采矿恢复前的压力，臣民需要喜事来冲淡接连天灾人祸的不安，所以你需要一位王妃，”国王并不是商议而是命令的语气，“或者，我们只能砍伐那片森林，驱逐精灵，同时把自己暴露在危险的境地，各种意义上的，你知道这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作为管理着王国家族的继承人，王子自然懂得王座上男人的暗示。关于家族与精灵族的约定，是在王国建立之初便就存在的，他们的家族管理劳作和社会的秩序，同时允诺保护精灵不受人类的迫害；精灵们则守护自然与资源的和谐，同时帮助蛊惑敌国意图侵犯的士兵。
历来王族都保护精灵的存在，所有精灵都信守最初的结契。
他们甚至一度像是天生互补的阴阳两极，虽然不会被歌颂，却仍在心灵上给予彼此支持、亲密无间。直到现在的国王，命令魔法师为城堡覆盖禁锢灵力的网，而精灵退守森林的边界。
王子不知在他尚未懂事之前，发生过什么，但他能够察觉，那是父亲的逆鳞。
如今，那片森林也成为了他的软肋，他又能说什么呢？
“我都成，您安排。”王子微笑道。
“卓儿，这是你的使命，你不可以用普通人的眼光去对待这一切，”国王似乎被笑容软化，解释着，“你不要心怀怨气。”
“不，我没生气。我在想，得让内务大臣费费心，我要在舞会上帅破天际。”
……在舞会等我……说到做到啊，小妖精……
……我还没来得及迷住你呢……
王子对着月亮摩挲手里的金币。
王子想要漂亮的衣服，整个王国都会不吝最好的珠宝、丝绸。
无需浪费精灵的魔法，曾经迷失森林的流浪儿就变成了众人瞩目的天之骄子。
漫天的星河被他披在肩上，皎洁的月光成为他的衣裳，纯白的羽毛点缀他的骄傲，而一枚被摩擦发亮的金币被他带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他一登场，就引得来自各国的公主、贵妇们惊叹，笑眼弯弯，已经让一些外向活泼的少女脸红。
他就驻足在台阶上，带着莫名好看的微笑，天真、带着期待，动情、又纯粹。
国王和苍老的臣子们为此欣慰，他们从未见过王子如此真诚的笑容，这一定是爱情的力量！他们循着王子的视线搜寻，想要感谢上天送来的这个人拯救王国……
王子的视线在大厅巡回了一圈，笃定地走到一个被蓝丝绒长袍罩住的身影前。
“可以赏脸陪我眺第一支舞吗？”
面具下的瞳孔微微张大，盈润的唇被咬得更像玫瑰色泽：“……我……不会……”
“你答应了的。”王子的脸上出现了稍纵即逝的无赖，牵起长袍里的手便旋转起来。在音乐声中，他趁机贴近舞伴面具露出的耳旁，恨恨地撒娇：
“说不见就不见啊，你个狠心的小妖精。”
精灵羞得指尖都染上了粉色。
几首曲子都在慌乱地拌腿和踩脚中捱过，趁着最热闹的舞曲的时机，王子拖着精灵躲进城堡僻静的角落。
“胆儿挺肥啊，”独处时的王子更像流浪儿，语气里藏不住调弄的笑意，“就不怕被抓住？最近你们做作的可够遭人恨的。”
“唉，好烦，根本与精灵无关的好不好！”小妖精摘下面具，一双眼睛瞪得认真，“最近我们也遇到了很多可怕的袭击，是该死的王室里有人用黑魔法驱赶精灵。”
说着，精灵忽然握紧了王子的手，激动地颤抖着说：
“你离开这儿吧，我们要走了，这里失去精灵庇护很快就会覆灭了！”
“我可以和你走，但你说清楚，为什么说是王室用了黑魔法还有什么覆灭？”
王子温柔地笑着，牵着的手上已经使了力气。
“好吧，”精灵拽也拽不动，索性坐在矮墙上，对着月亮叹了口气，说，“我说完你一定要跟我走哦……”
“……精灵与你们的王族一直有着盟约，各自守护着这片土地又互相支持，精灵负责……长久以来我们都和平友爱的相处，直到现在的国王，在他年轻时娶了我们精灵族最美的月光精灵。起初他们非常相爱，几年后还生下一个孩子，”
精灵留意到王子的失神，却把那当成是被王室秘辛震撼到的错愕，于是继续说着，
“没想到有一天一位高深的预言家来到这里并预言，混血王子睁开眼睛的一刻，将会为整个国家带来灾难，精灵王后在国王的疏远与冷遇下凄凉的死去，其他的精灵们也因此远离人类，去到了森林的边缘，’不要把真心错付给人类’成了精灵的守则……”
说到后头，小精灵的声音越来越虚，还瞟了眼对面的人，见他没什么反应才说下去，
“只有王室的人最了解精灵，也知道哪种黑魔法会对精灵有效，而且还心狠手辣，不是他们又能是谁呢？至于王子的睁开眼睛……后来大精灵们也研究了很久，只能推断是现在的王子还没有真正地唤醒眼睛的诅咒力量，或许在他成婚后、或许等到他当上国王的那天，这里终会覆灭，所以你一定一定一定要跟我走！”
精灵没说一个“一定”就点一下头，仿佛要将这个约定敲进对面人的心里。
那人却不为所动地摇摇头，说：
“那你最好用魔法赶快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卓卓，你不明白吗，我是来带你走的！”小精灵生气地蹿下墙头，把头发摇成了翅膀，“又或者说，是让你带我走，因为我是一只不正常的精灵，我没有魔法！”
原来一向群体活动的精灵回落单……是因为他，被别的精灵视为异类……
就像被认为高贵的王子午夜流浪……是因为他，被家人臣民视为异类……
那天的月光，是指引被遗弃的孩子找到同伴的啊。
6.
“卓儿，你真的令我失望了，”
国王低哑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打断了月色下的幽会，
“你果然是暗中联络了精灵族。我已经老了，你的弟弟还未出生，难道你真的等不及要毁了这个国家吗？”
王子错愕地回头，看见了站在国王身边的农务大臣和另一侧笑得很美的继后。
他长久在父亲身边看到的那一头垂暮虚弱却又自负多疑的田鼠，被垂涎的鬣狗和狰狞的毒蛇夹在中间。以前看到这场画面，他多觉得可怜且可笑。
今天他才发现，可怜可笑的，似乎是自己。
“来人，抓住那只精灵！扣住王子！”国王怒不可遏地咆哮。
“骗子。”
王子还未来得及护住他的小妖精，就被那双眼睛里的哀伤、愤怒和不可置信刺痛了心。
“我的真心果然错付给不该付的人。”
精灵说这话时，天上的月亮居然也像他的眼睛一样血红。
精灵不会骗人，王子擅长撒谎。
童话都是反的，结局一地哀伤。
网落在他们的身上，闪着强大的光芒，那是禁锢精灵的黑魔法。
王子失去了光。
在失去矿山后，王室的开支和王国的运行急需大量的资金，这次不单是农务大臣、连财政大臣也成了说客，而比起渺茫的联姻希望，近在眼前的精灵宝藏显然更轻易地让国王违背自己的人格。
他明明应该清楚，那些手脚与精灵无关。
但财富的诱惑和对儿子的畏惧，让他不得不铲除精灵族的力量威胁。
王座需要他稳坐在上面，王国需要精灵和王子犯下叛逆危害人类的不可赦之罪。
国王最终选择了一个月亮最圆满、最大的日子，在世人的注目下，公诉、烧死他们。
然后，整个王国的愤怒将向罪恶的精灵倾覆而去。
至于未来——已经有些老迈的国王看向继后圆滚滚的肚子——那个混血的灾难之源不再是唯一他的继承人了。
献祭的日子并没有很快的到来，至少对王子而言，他是数着指头才等到再与精灵见面的日子。
国王甚至害怕将他们关在一起。
王子莫名地想笑。
他无所畏惧，甚至不再忧虑精灵是否会原谅自己，只要能够见到那只小妖精……
他生来而无知、长大而蒙昧，最后任人摆布，如今能遵从自己的心、真正做对的，只有那一件事了。日夜在失明的王子身上，都变成了无边的黑暗。
当那一天终于来临的时候，他才又露出微笑。
臣民的声音都成了模糊无意义的喧嚣，风里的痛泣也不能让他对世间多任何留恋。
火舌的炙热吞吐锋锐的气息刺痛他的脸时，王子睁着没有聚焦的眼睛，中气十足地吼着：
“做作精，你在，对吗？”
精灵也高声应和：“臭猪！大骗子！”
“可惜啊……我都要死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精灵又看见王子撒娇般的嘟嘴，放出了绝美的高声：
“鹤！我叫鹤！卓卓，我叫鹤。”
他从未记恨，又何谈原谅。
“鹤，到我的怀里来。”王子张开怀抱。
“嗯！”精灵投入人间的温暖。
人们手中火把将火树燃得更亮，王子被烈火的光芒吞噬，连金币的光芒几乎都淹没在烈火的明亮中。金币被高高抛起，在空中画出完美的弧线。
“最万能的神，我在这里许愿，求你一定要救出鹤。”
那一刻，白日与月夜同辉。
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的空中，一道神圣的声音降临：
“颠倒命运的黑魔法解除，将那魔力从人类与精灵的孩子处解脱，归还月光的精灵。”
原来，王子的魔眼是那月光精灵的王后一点思念不灭的守护；
原来，精灵的无能是因为魔力被封印了魔法。
原来，他们都不是异类。
火光瞬间被圣洁的银色光芒洗练，世人纷纷跪拜折服。
人群之中，只有国王还自负地挺着渺小的身影，愤恨地怒吼：
“那混血王子苏醒的预言是什么？”
“愚蠢的人类之王，你深陷恶魔女巫的蛊惑，孕育了人类欲望与恶魔邪灵的混血儿。”
命运之神终于在仲秋之夜揭晓了一切的真相。
尾声
王子在银色的圣光中醒来，连灼烧的伤痕也被月的无瑕抚平、直至消失。
“别那样看我，我不想救你的”狠话让笑着的小妖精说得一点儿没有说服力，都成了娇嗔，“没办法，作了你的守护精灵，不能让你变成炭烤乳猪。”
“什么？”王子愣了愣，就看见小精灵比他更一脸诧异：
“你不知道呀，精灵被人类叫了名字就会成为他的守护精灵呀。你个笨蛋。”
“那我的守护精灵岂不是太厉害了！”王子笑得可可爱爱，“我一个人类有了你的魔力还能看穿人心呢。”
“真的，我也能看见！在你的心里有个人……”
小妖精的嘴巴被封住了。
嘘——
再厚脸皮的王子也会害羞的。
————
「 you
can hear my soul
每一个月光陷落森林的仲秋
都有一个浪漫的传说在等候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