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敬之地陆陆续续冒出了许多无魂无魄的空灵,黑袍使者穿梭在一片迷茫的目光之中,他们长着当朝人的样貌,明显区别于混沌之地鬼族因身阶差异而生得千奇百怪的形态,却一问三不知自己缘何而至,见了黑袍大人只有趋于天性的畏缩。
是何处的亡灵被驱逐至三界之外?黑袍使者去了一趟地府,所有生灵命运辗转的第一轮是阴间,三界常有魂飞魄散者,便是永久消失在世上。大不敬的一切存物,皆是从浊气聚集之地自发生出,也曾接纳过诸如应死而生、应生而死等违背生死之道而被剥夺轮回权利,又无需受消存之刑的空灵。他们在此受四柱与浊气的压迫,被万物摒弃,自相蚕食,日日期期,无休无尽。但如此规模盛大的涌入倒前所未有,想必是地府又生纰漏。
“什么风将大人吹来了?”判官陪着笑脸在黑袍使者身后小碎步追着,眼看他要闯入阎罗的殿堂,忙跑到他的身前体侧,支吾道:“大人啊……您看,阎罗殿主在内议事,吩咐我不让任何人……”
话到半截,一道轻轻柔柔的灵气碰上他的脖子,他马上止住话头,恭敬地退到一旁。
殿内确实在议事,地府一向无什么正经规矩,早早沾染上凡间官场的风气,如此把酒言欢的场景,黑袍使早已见怪不怪。阎罗酒桌上的朋友敏锐得很,在他还没踏进门槛时就瞬时消失在半空。阎罗看向黑嗦嗦的峭形,讪讪放下酒杯,失笑出声,“黑袍大人啊,你又吓跑我的客人了。”
“殿主,有一事叨扰。”黑袍使者肃着脸,略过他的嬉皮笑脸,面对如此正经的颜辞,阎罗笑意也消融不见,他起身与他面对面站着,道:“大人请说。”
“大不敬凭空生出几万空灵,我前来请求调阅生死簿,以查前因。”
“大人客气了。苍生为重,您尽管吩咐便是。”他抬掌凝起藏书通道,抓出重重叠叠的厚簿,一本一本摊开在眼前快速地翻阅过去。黑袍使把持着一贯的不动声色,终于在其中一本翻到一半时眼皮一动,伸手取了下来。
中间一片空白。
“为什么?”黑袍使沉着脸,定定看着阎罗。阎罗尴尬的神色逐渐上脸,他一向不太顾及这些事,摄政尽管圆滑,但也没出过真的差错,这下倒有些棘手了,“嗯……这个找摄政来问问罢,我……”
“免了。”他早就因为地府怠于监督的尿性闷了几回气,尤其摄政这个老家伙,最喜欢顾左右而言他,一问话便有各种无关痛痒的理由搪塞,早先不备案禀告的偷摸行为想必成不出让他心悦的结果。他直接将生死簿收走,留着阎罗独自扶额。
黑袍使者来到掌管人间的中司,与活人命簿一对照,其中的参差就显现出来了。硬被抹去死亡命运的,世界便当他从没来过,活人会忘记他,死后无人悼念,空在三界之外等待亲人的祭拜,乘兴而盼,败兴而归,千载往复。
还有一处值得他驻留的信息,是沈巍的死亡记载,伴随着昆仑这一世的姓名。奇妙的排列,缘结已经慢慢显现出来。
什么会是篡改命数的动机?这一群人有些染上恶疾,有些无异常症状,唯一共同点无非是同国人。
“他们缘何染上恶疾?”他问司主。
“江赵二国国事纷争,难免会用些手段,这些人是受波及了。”司主道。
“谁用的手段?”
“是赵国二皇子赵吕。”
沈巍死于战场,想必放不下家国,若入了阴间请求地府对无辜百姓开恩,地府慷慨应允,没有提出交换条件远不是那处作风……那会是什么条件?
“昆仑……”黑袍使扔下手中的东西,司主一抬头,便不见了大人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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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巍跟赵吕下了一盘棋,终于送走了他。自久前一天,牢里押进一位满嘴胡话的犯人,絮絮叨叨对着沈巍说太子对二皇子一些歹毒心思,末了阴凄一笑:“你知道得太多了,你也命不久矣。”
太子是心狠手辣的手段闻名到生前沈巍耳中的人,两兄弟争着江国这片肥沃的土地,最终赵吕先一步出兵,才令太子满满一页阴数狠招不得实现。犯人将沈巍当做同等赵吕的仇人,没料他转身就去提醒赵吕,使得他天天拿着各种玩意来打扰他。
沈巍躺在自己的床上,不一会儿便朦朦胧胧睡去了,有人站在他床边也没感觉到。
一个死人,天天在昆仑身边晃悠,怀着什么心思?黑袍使蹲下,看着他的睡容,静静地观察,渐渐一股幽幽的暗香从他身上抽了出来。黑袍使凝神注意了好一会,终于察觉到不妥之处。他猛地睁眼,将沈巍从床上拖拽起来,拉开他的衣物,果不其然,心前一点红痣。
沈巍惺忪着睡眼,怔怔望着对面的人。黑袍使狠厉的怒视还未收回,沈巍即使受了惊,也不愿将目光移开——从未有如此清晰的梦,唇和眼,呼吸的起伏,每一寸肌肤的纹理,如此具象。他小心翼翼伸出手,将将要碰到面罩,便被一把抓住。
两人一时间僵持着无人言语,忽然一阵兵荒马乱,摄政带着手下出现在宽敞的狱笼,万没想到黑袍使大人已经临场。转身欲走,黑袍使者的目光扫了过去,牢牢将他钉在原地。一干人直直跪了下去,摄政面色惨败,如临大敌。
“黑……黑袍大人……我……”摄政瑟瑟缩缩,妄图为自己解释些什么,蹦了几个字,便被封住话头,嘴巴怎么都张不开了。黑袍使者捏碎沈巍手足的镣铐,提着他的衣襟,将他甩上肩膀。
他看着令他感到烦腻的摄政,动了动喉头,声音低压得冻住了所有人的呼吸:“摄政大人,这笔账,我回头再找你好好算。”
黑袍使带着沈巍撤得十分迅速,摄政瘫软下来,手脚抖得不成样。他知道抹去死期是有违天理,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外生的空灵,不是他认为的游荡在外,而是被归集到大不敬。
大不敬,黑袍故地,万不可造次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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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走吧……”沈巍趴在他的肩膀上,捉摸不到当下状况。被硌得不舒服也不敢乱动,只好轻轻揪了揪他的外袍。黑袍使依言将他放下,没给任何神色,任他在身后诚惶诚恐跟着。
沈巍将被扯乱的衣服拉好,整了混沌的思绪,心中隐隐有数。
他曾有一刻自作多情地以为他是为他而来,但事实必定是因为他伤害了他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