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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黄】不知秋24-光
那天夜里，顾嘉辉终于感觉不到饿了。
一阵比一阵剧烈的腹痛折磨着他，让他在黑暗中抽搐翻滚，意识模糊。
他想哭，泪水和汗水在脸上交织成一片，却发不出声音。
妈妈，妈妈，我要死了。
时间似乎停止了，分不清外界是黑夜白昼。他爬不起来去上学，也没人来看看他死了没有，好像这个世上从来就不需要他存在。
是了，这片黑暗就是他埋骨之处。
明明是夏天，他却觉得越来越冷，冷得浑身发抖。从身下摸出那半根燃剩的蜡烛，拿仅剩的一点力气划了火柴，他点了蜡烛握在手里，还小心地调整了一下角度，确保不会失火。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枕着手臂看着火苗，他觉得暖和了点。视线虚虚实实之间，混乱的思绪里浮起了卖火柴小女孩的故事。
自己还是幸运的，小女孩只有火柴，转瞬即逝。这里还有半根蜡烛，可以多燃片刻。
可是，小女孩死了，会有无数后来人心酸落泪，汉奸的儿子死了，恐怕要放起鞭炮普天同庆吧。
童话书是骗人的，火光里看不见美食和暖炉，也看不见妈妈，明明什么都没有。
算了，这个世界的欺骗和谎言太多，也不差这一条。
结束吧，灰飞烟灭吧……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抓着他后颈的衣服把他拎了出来，像拎一袋垃圾一样。
激烈的争吵声，幼童的哭声，遥远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风声雨声。
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看见那个久违的男人一手夹着他，一手正笨拙地打开雨伞。
顾淡明一低头，正对上一双冷冽的眸子。
“汉奸。”
从唇形读出这两个字犹如千钧大锤砸向胸口，顾淡明失控地把儿子和伞一起扔进雨里。
“我不是汉奸！”
顾嘉辉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右手还紧紧攥着那截残烛，凝固的蜡油把二者牢牢连结在一起。
“我不是汉奸……”
顾淡明浑身颤抖，跪了下来，眼泪混在雨水里落下。
当年，当年自己明明是一心抗日的……
雨越下越大，他终于慢慢抱起失去意识的儿子，直起身来，在大雨中走远了。
夜漆黑如墨。
黄霑一路摸黑上楼，还没进家门就听见电话在响，总不会是老板催稿到这时候吧？
“喂？”真黑，差点摸不到电话在哪。
那头顾嘉辉被突然接起的电话打乱了节奏，还没能及时把思绪拉回来，一时失语。
“喂？喂？”黄霑冒雨赶路本就疲惫，莫名其妙就要撂电话。
“黄霑……是我。”顾嘉辉赶紧说了句话。
“辉哥？”黄霑全然没想到是他打来的，“你……怎么还没睡？”
“你话16号返来嘛……这么大雨，我到处找不到你……”
“我返来了，返来了。”黄霑那天就随便说说，没想到顾嘉辉真放在心上，还守着电话等到那么晚。“好晚了，又没电，睡吧。”
“等下，黄霑……”顾嘉辉声音有点抖。
“怎么了？”黄霑从刚才就觉得他情绪不大对。
“没什么……”被他察觉了，顾嘉辉反而局促起来。“你睡吧……”
“没事，我不睡，你到底怎么了？”
顾嘉辉半天没说话，实在是他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刚一开口，通话在此刻戛然而止。
电话线也在风雨中损毁了。
顾嘉辉抓着听筒愣了一会，才慢慢放了回去。
也好，至少知道他已经平安回来了。
天很快就会亮的。
风声和雷声的结合错落有致，不变的是大雨落地的背景音。这一晚，不知要有多少房屋坍塌，多少山体倾泻。
他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了，又不断被震耳欲聋的雷声惊醒，似乎脚下大地也在颤动。
又一波雷电过去，顾嘉辉突然从风雨声中分辨出沉重的敲门声，惊悚片一样的情境让他瞬间清醒。
屋里太黑，他好不容易才摸到门口。还未来得及出声询问，又是一声拳头砸在门上的巨响。
他感觉到什么，即刻打开门。
黄霑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从头到脚的每一个地方都在滴水，整个人狼狈不堪。
“怎么这么迟才开门！”黄霑上下牙齿直打架，人却像个火药桶一样炸了毛。
顾嘉辉惊呆了。
这个时间，这个天气，就因为一通不清不楚的电话，他居然过来了。
“你痴线了！”把人拉进来，手冰冷冰冷的。
“冷……冷死我了……”黄霑话都说不利索了，手脚也直哆嗦。
四处都是漆黑一片，没电也没热水。顾嘉辉摸了条干净毛巾回来，开始解他的衬衣扣子。
黄霑还没回过神来，上半身就给人扒光了。顾嘉辉怕他生病，难得着急地给他擦干身上的雨水。
黑暗里看不清楚，一切全凭感觉，指尖似有若无划过皮肤的触感让黄霑如在梦中。
毛巾擦过脊背，皮肤触手仍是一片冰凉。顾嘉辉停了停，居然张开手从背后拥住了他。
原本遇上黑暗，只要有人相陪就好。
何况从黄霑身上，他能寻到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黄霑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僵直的一天。他吞了口唾沫，感觉到身体在温暖的怀抱里慢慢回暖。如果是往日，他多半是要笑闹的，但这刻黑暗笼罩一切，风雨飘摇天地间，他不想说话。
“好点吗？”
“嗯……”
顾嘉辉也不绕过去，反正绕了过去也看不见，就着这个姿势摸到他腰带，轻轻解了开。
黄霑终于忍不住按住了他在腰间继续摸索的手。
“我自己来吧……”
若不是又冷又累，真想做点什么。
一路过来，他连内裤都湿透了，穿在身上很不舒服，这时干脆一起脱了。
“我的衣服你穿不了，”顾嘉辉去阳台拿了两个衣架回来，“先晾下吧……”
“……你说晾衣服还是晾我？”黄霑好不容易暖和点，听说没衣服穿又觉得一阵冷。
“都有吧……”顾嘉辉给他把衣服挂了起来。
“……可是我没有内裤穿了。”
“……你先晾着吧，又看不见。”
黄霑就这么一丝不挂的站在客厅中央，想着这时候千万不要来一道闪电。
气氛好像有点奇怪？顾嘉辉后知后觉，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进屋去抱了被子来，让他在沙发上躺下了。
“你说你……多危险啊……”顾嘉辉给他盖被子，仍对他的冲动心有余悸。
“若不是我在台湾肥了，真的走不过来……”黄霑听话地裹紧了被子，也觉得自己是太冲动。“可能半路被吹到元朗去了……”
“华娃呢？你不可以留她一个人在家的。”
“她没在，下船就在亲戚家住下了。”这一晚奔波劳碌，黄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她在也不会让我过来了……”
“我在也不会让你过来……”顾嘉辉看了眼窗外。
“你是怎么回事？”黄霑看着顾嘉辉坐在暗处，知道他心里有许多隐秘往事。
我可是连捏过李小龙的蛋都告诉你了……
“说来话长……以后有空讲给你听。”顾嘉辉轻轻地摘下了他的眼镜，“你先睡吧……”
“那你没事了？”黄霑说着就闭上了眼睛。
“你都来了，我当然没事了……睡吧。”
疲惫不堪的黄霑很快睡熟了，裹在被子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十年前顾嘉辉也曾望着他悄然入睡，当时少年眼角还挂着泪痕，自己便许愿他永不经历世间黑暗。十年后那个多情的少年终于长成，却是一束照亮黑暗的光，一支温暖尘世的烛，一团通向光明的火。
风雨无阻，生死不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