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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金X拉普兰德】向阳(五)
翯翥Hz 2020-01-12

25.

拉普兰德很焦躁,从她围着一个井盖打转的脚步就能看出。她等了一晚上,但到目前为止,博士还没有发出任何指令。银灰开始抬价了,说明行动已经开始,她对战斗的渴望一次次涌上来,却只能被强行压制。耳机里的声音混乱不堪,既有银灰的声音,偶尔又传来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你们快来看!”能天使把大家叫过去,她的手机正在播放着什么,画面摇摇晃晃。

“这是什么?”德克萨斯问道。

“白金的摄像头拍下来的。”能天使捂住嘴,免得自己笑出声。白金刚走进更衣室,她对面站了一个男人,但是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整齐的条纹领带。

“哎呀,流血了。”白金把声音化妆得如此甜美。能天使缩起脖子,倒吸一口气。

白金又把那个男人拉到面前,说道:“能帮我拿个创可贴吗?”这个声音别说是男人了,就是女人也已经融化了。

“真受不了。”能天使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龇牙咧嘴地在身上狠狠抓了几下。

拉普兰德冷笑了一声,指甲深深陷入两臂的肌肉,留下几道弧形印记。

她竟然在生气。

她怎么可以……用这种语气跟那个男人说话?要是自己一会遇到他,非得杀了他不可。

“看来进展很顺利嘛。”能天使还是熟悉白金做刺客的样子——她几箭便撂倒了冲上前来的打手。能天使哼着轻快的曲调,从德克萨斯手中抢走最后一根Pocky。看来今晚可以早早收工了,说不定博士还会开个庆功宴,让厨房烤很多美味的苹果派,能天使开心地想道。

她轻松地靠在德克萨斯身上,直到画面中出现了一个小丑的脸。她不禁打了个激灵,可也说不清是哪来的寒意。

“我们中计了!白金,快撤!”博士的话刚说到一半,就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大厦西侧楼靠近楼顶的位置有一扇窗户碎了,一个人从上面跳了下来。随后,巨大的爆炸声犹如平地惊雷,鲜红的火舌急不可耐地从那间房里蹿出来,不断向周围蔓延。四周房间的窗户碎成了渣,雨点一般从上面坠落下来。浓烟四起,空气中满是刺鼻的硫磺味。街道上的车来了个连环撞,前车吻着后车,在拥挤的马路上拖成一条长龙。

拉普兰德抢过黑的望远镜,向上看去。

看到那个人影时,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是白金。 

“不要……”拉普兰德不敢相信。

“不要!”她大叫着想跑到街对面,却被德克萨斯一把拉住。

“冷静点拉普兰德。”

“冷静个屁!她要掉下来了!”拉普兰德一面大吼,一面试图挣脱。

“相信她。”黑镇定地说。

拉普兰德憋住眼中打转的泪水,把望远镜怼在眼睛上。

白金正在心里第无数次咒骂整合运动。那个丑陋的鹿头里面竟然装着炸弹!是她大意了,竟然想不开要在这里读取芯片,真是好奇害死库兰塔。幸好她早一步发现,提前跳了出来,才没被炸死。爆炸的冲击波又把她向外推了一点,嚣张的火舌也就无力卷住她的脚腕。

白金把特制的箭射了出去,却两次都没有咬住任何一块玻璃。眼看着地面越来越近,死神仿佛在向她招手。她又试了一次,手脚并用死命地拉着弓,那支箭带着她所有的力量终于钻进一扇窗死死勾住玻璃。

她拉着绳子从半空中荡下来,撞碎下面一层的窗户,重重地摔进房间、撞在对面的墙上。她大脑一空,失去了知觉,任凭博士在通讯器中唤着她的名字。

宴会大厅中惊叫声此起彼伏,刚才突然停电,现在又发生了爆炸,几位不明真相的小姐们受了惊,吓得昏倒在地。银灰明白事情出了纰漏,那个白衣人不断回头盯着他,嘴角带着得意的微笑。他们有些进退维谷。

正当他想法子的时候,大厅的门忽然开了,冲进一队保安,为首的人抢过话筒,说道:“各位先生和女士,我知道各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恕我说一句,我们中恐怕混入了叛徒。有一位女贼,偷走了刚才拍卖的古董戒指,还差点炸死拍卖公司的经理。你们之中,一定藏着她的同伙,如果他可以站出来承认的话,我会把无关的人员安全地送出去,绝不伤各位一根头发。”

众人面面相觑。

“不过要是他没有胆量,我就只好一个一个把你们都处理掉。”他笑起来,审视着那些恐惧的面孔。

大厅里鸦雀无声,没有人承认。

“好吧好吧,”保安无奈地说道,“那就别怪我了。”说完,他把一位女人拎到面前,用枪指着她的脑袋。那位女士连哭带喊,不知该向谁求助。

“还不肯承认吗?”他微微扣动扳机。

银灰在背后悄悄打了个手势,身后的落地窗立刻传来碎裂声,那上面多了一个弹孔,四周蔓延了一圈蛛网一般的裂纹。再看挟持人质的保安,他的脑门上多了一个血窟窿,拿着枪的手软绵绵地垂下去。

守林人的子弹永远百发百中。

“银灰,真有你的,狙击手都布置好了,佩服佩服。”整合运动的举牌人跨出来,隔着整个大厅与银灰对峙。

“不过可惜了,狙击手只有两只眼睛,但这座大楼可是有千千万万只眼睛。”白衣人笑道,只听“咔嚓”几声,四壁油画上的眼睛都变成了黑洞洞的枪口。

“你所有的同伴,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和你一起来的那位美丽的小姐,她现在在哪呢?”

银灰眯起眼睛,并不答话。

“今天如果你们能活着走出这座大楼,我跟你姓。”白衣人阴险地笑起来。

 

26.

“博览中心监控系统信号正常,未检测到入侵迹象。”白面鸮波澜不惊的语调让博士稍微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失算了,整合运动的目标根本不是拍卖品,而是他们。现在敌暗我明,形势很不利。

“既然没有入侵,那他们就是在大楼里面了?”

“正在调查中,请稍等。”白面鸮飞速输入几串代码,屏幕上出现整栋大楼的3D模型,上面有密密麻麻跳动的红点。

“那些是什么?”

“是炸弹。”

博士咽了一下口水。在炸弹堆里盖房子,他平生第一次见。

“找到了,监控系统的信号本来应该在中控室,但是现在已经被转移了。”白面鸮指着一个闪烁的黄点。

“转移到了哪里?”

“东侧楼的楼顶。”

一个“好”字还没出口,装甲车的车身便猛地晃了一下。博士没站稳,抱着凯尔希摔倒在地。

“博士,发现敌人!”凛冬坐在驾驶室,面前的玻璃已经被穿了几个孔,多亏古米把子弹挡了下来。

“龙门市区不是禁止实弹吗?”凯尔希纳闷,“魏彦吾可不会放过他们。”

“他们想把我们一网打尽,当然不顾这些破规矩了。”博士站起来,狠狠地说:“既然如此,我们开战!”

开战的命令一下达,拉普兰德便爆发出一串大笑。她的剑需要饮血,她的心也是,她要把整合运动的人全部做成千层酥。白金要是活着,权当替她报仇,她要是死了,正好叫他们陪葬。谁伤害了她,就让他们万倍奉还。

路上出了事故的汽车都已经被主人丢弃,像一道山脉横亘在中间。

德克萨斯挥挥手,四人全部上了车。能天使把子弹上膛,愉快地喊道:“出发!让我们像风暴一样碾过去!”

德克萨斯猛踩一脚油门,撞开道中的路障,直挺挺地冲进博览中心。子弹如雨点般射过来,车身瞬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弹坑。能天使对着窗外一顿狂扫,可惜大多都打在了盾牌上——他们竟然在这里布置了重装。

“这可真伤脑筋。”能天使没有生气,语气还是很开心。

黑架起巨弩对准头顶,一声巨响过后,巨大的水晶灯落下来,在喷泉里砸得四分五裂,大厅立时昏暗下来。

“博士叫我们去东侧楼顶,其他小队都被整合运动拖住了,暂时没法支援。右边走廊有一间货梯,那边没有监控,可以直通到五十九层。”黑把博士的要求传达了一遍。

“坐好。”德克萨斯猛打方向盘,车子围着喷泉转了一圈,车尾一甩,撞倒好几个保安。

她们一路横冲直撞,门窗和走廊里的装饰品统统逃不过毁灭的命运。货梯间在走廊最里面,藏在一道安全门之后,平时只有工作人员出入。

德克萨斯停下车,向身后穷追不舍的保安扔了一枚炸弹。他们忙让重装挡在前面,其他人退后。等了两分钟,炸弹却没有爆炸,一人在盾的保护下走上前,发现那竟然只是一颗普通的橘子……

时间这么一耽搁,他们再也追不上了。更可恨的是,电梯的按钮被破坏,已经没法按了。

“报告楼上,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27.

白金觉得有人正在用刀割着她的身体。大腿上好像已经被剜掉一块肉,火辣辣、血淋淋。无数人在耳边吵闹,有时还夹杂着乒里乓啷的声音。她这是在哪?回到了罗德岛吗?

白金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还活着。她慢慢张开眼睛,看到自己躺在一堆碎玻璃中,胳膊上被划出几道口子,头发里都是玻璃渣。她一吸气,胸口隐隐作痛。

恐怕是肋骨摔断了,她心想。

白金一瘸一拐地爬起来,把身上沾着的玻璃碎片都弄掉。她的头还有点晕,忍不住向后仰了仰。裙子下边,一块锋利的三角形玻璃深深地扎在大腿里,血顺着伤口留下来,已经有些凝固。白金深呼吸了几下,让自己平静下来。

好在她的弓和箭没有丢。只要它们在手,她就死不了。

“博士?”她对着通讯器小声说道。

无人应答。

“博士?”她又问了一次。

“……白金?”博士气喘吁吁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你没事吧?”

“我没事,还活着。有什么指示?”

通讯器里充斥着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博士的声音断断续续,她只听到“东侧楼顶”几个字。

白金推断自己还在西侧楼,便说道:“中间的走廊好像已经被他们封锁,我可以从露台过去跟你们汇合。”电流淹没了人声,白金不得不把通讯器摘掉。

她一声不响地拉开门,看到门牌上写着3302。走廊里空无一人,大概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了宴会厅。露台在35层,只需要爬两层楼,但撞击的后遗症还在,这段不远的距离她也走了很久,每走一步,都疼得她满头大汗。

白金用力拉开已经结霜的门,二月凛冽的寒风让她打了个趔趄,但是比风更有寒意的是一句轻飘飘的话——

“好久不见啊,我的朋友。”

班迪坐在一把扶手椅上,身边围满了黑衣人和猴子脸。

他可是白金最不想看到的人。

冤家路窄,白金在心里骂道。

“看不出来你们这么容易上当,罗德岛的博士还真是让我大跌眼镜。”

白金没说废话,直接拉满弓,可是她的力量尚未恢复,那支箭软绵绵地飞了过去,轻易地被挡下来。

“穷途末路?这可能是你刺客生涯第一次体会到做猎物的感觉吧。”班迪轻笑起来。

两个黑衣人走过来,轻而易举地卸掉了她的弓箭,一边一个死死按住她。没有了通讯器,她已经与罗德岛失去了联系,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你可能离开‘屠宰场’太久,都找不到那种刺激的感觉了。”班迪走到白金面前,使劲捏起她的下巴,“真是太遗憾了,不过今天我倒是可以帮你找回来。”

他从怀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那是属于她老师的匕首。

“来个了断吧。”

 

28.

拉普兰德听到耳机里传来白金的声音时,已经杀红了眼。楼顶堆满了破碎的尸块,要不是能天使和黑拦着,她恐怕已经把他们剁成肉泥了。

整合运动本来埋伏在五十九层的电梯口,但谁知她们在五十层就下去了。整合运动只好守住五十层到顶楼的楼梯,却依旧没发现人影。

因为她们是从墙外爬上去的。用的仍是梅尔的发明。

拉普兰德爬到楼顶,一把钩住正在巡逻的哨兵,直接把他扔了下去。楼顶上几台电脑泛着白光,便携式电源和其他设备的电缆铺了满地。

她又变成了战场上的恶狼,剑锋所及之处,没人能活过一分钟。楼顶血流成河,电脑屏幕被道道鲜血糊住,她的腿上、手臂上溅满了温热的液体。

这时她听到了白金的声音。

“博士?”那个熟悉的声音有点不对劲,她一定伤得不轻。拉普兰德停下攻击,心里庆幸白金并没有死。她一定会把整合运动杀得片甲不留,然后带她出去。

白金被班迪牢牢地制住,冰冷的匕首在她的脸上慢慢划过。班迪似乎很欣赏她现在的表情,像端详一副画作一样端详着她。

“我让你活了这么久,你也该知足了。”班迪直视着她,“我是该直接杀了你,还是该把你丢给我的狗,让他们好好享受一下呢?毕竟你杀了他们不少兄弟,作为补偿,也该让他们美餐一顿。”班迪扫视着他身边的黑衣人,他们立刻发出恶毒的大笑声。

“可惜了一个美人儿,不过谁让你偏要和我作对呢?”班迪退开几步,拍了拍一个猴子脸的肩膀,“把她送你当礼物,可别便宜了她。”

那人受宠若惊,连忙道谢。他走过去把白金扛在肩上,一手摸着她的屁股。白金又气又羞,她疯狂地挣扎却无济于事,她没有力气了。

“你放开我!”白金用脚踢他,眼泪模糊了视线。

猴子脸大笑道:“你看她在跟我调情——”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见一个人影从天而降,落在他身后,还没等他回头看,一把剑已经穿进他的肺叶。

“你有种就再说一遍。”身后传来拉普兰德冰冷的话语。

猴子脸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几声呻吟。他手一松,把白金扔在地上,身子向前倒了下去。

班迪的手下蜂拥而上,拉普兰德冷笑一声,轻声道:“找死。”

狼魂可不允许这些人活着。

拉普兰德站在死尸之中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回头去寻白金。

“你好啊,我们又见面了。”班迪用胳膊勒住白金的脖子,匕首抵在她的气管上,正得意洋洋地看着拉普兰德。

“放开她。”拉普兰德用剑指着他。

“你是在跟我谈条件吗?”匕首扎进白金雪白的皮肤,她感到一阵刺痛。

“你住手!”拉普兰德情不自禁上前了一步,班迪立刻射出一道威胁的目光,止住了她的脚步。

“把剑扔过来。”班迪喊道。

“不要……”白金皱着眉望向她。班迪立刻掐紧了她的脖子。

拉普兰德把双剑扔过去,砸在班迪脚边,说道:“放开她。”

班迪大笑起来。

“想不到你把她看得比你的剑更重要,真是个傻子。”

拉普兰德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冷冷地盯着他。

“班迪,你知道自己最大的缺点吗?”白金费力地挤出一句话。

“哦?你说说看?”

“你自信得太久了,需要有人提醒一下。”

“你连武器都丢掉了,还想来教训我?没有武器的刺客可算不上刺客。”

白金讥笑了一声,“没有武器的刺客算不算刺客我不知道,但杀不了人的刺客一定不配作刺客。”

说罢,她的双腿忽然无力地软下去。班迪一愣,整个人也被带着往下坠,匕首不由得离开了一寸。拉普兰德抓住这个空挡,冲上来扭断了班迪的手腕,匕首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再见了,班迪。”白金举起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深深插进他的心脏。血液浸透了她的手套,班迪脸庞扭曲,眼珠马上要撑破眼眶。他双腿跪下,张口大喊道:“你竟敢背叛我!”说完,他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他的胸口上插着一块锋利的三角形玻璃,已经被血浸透了。

白金气喘吁吁,她浑身的气力都被抽干了,冷风灌进气管,一片白气从她嘴里轻轻飘出来。

今夜无星无月,这些死去的灵魂失去了接引人。

她摘下手套,擦着腿上汩汩流出的血液。伤口很深,一阵一阵地疼着。刚才拔出玻璃时用力过猛,所以血一时半刻怎么也止不住。

“我来吧。”拉普兰德蹲下身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绷带,轻轻缠在她腿上。

白金看着她认真的脸庞,情不自禁地摸了上去。

“别碰我。”拉普兰德瞪了她一眼。

白金讪讪地把手缩回去,像个犯了错的小孩。

“好了。”拉普兰德把绷带系紧,起身面对着她。

“谢谢。”

“没什么。”拉普兰德恢复了冷漠。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拉普兰德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声道:“生日快乐。”

白金有些惊讶,笑道:“谢谢。”

“那个……礼物我还没准备好,明天或者后天再给你吧。”

“你现在就可以给我。”

“什么?”

“一个拥抱就好了。”白金张开手臂,牵了牵嘴角,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拉普兰德哼了一声,“不要”。

白金失望地收回手臂,她低头摸摸脖子,嚅嗫道:“好吧……”

一阵寒风吹过,白金不由自主地抱起手臂,拉普兰德用余光看到,便问:“冷吗?”

白金立刻装作没事的样子,答道:“不冷。”可她说完便打了个冷颤。

拉普兰德冷笑一声。

“嘴硬。”

她走过去抱住白金,把她裹在自己的外套里。

一股暖意包围了白金,她紧紧环住拉普兰德的腰,试图从浓重的血腥味中,找到她的气息。

白金抬头看着拉普兰德的脸——她的脸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有些已经凝固成了黑色。这家伙今晚到底杀了多少人,才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还在生气吗?”她轻声问。

拉普兰德不知道该不该说谎,在得知白金还活着那个瞬间,她所有的气都烟消云散了。

算了,不骗她了,毕竟是她的生日,拉普兰德此刻不想看到她失望的眼神。

可是“没有”两个字还没出口,她便察觉到一阵异动——墙角有人。待她细看时,一支箭朝着白金飞了过来。

来不及了。拉普兰德一转身,替白金挨了那一箭。

箭镞触到身体的那一刻,她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涌进了身体,填在每一条骨缝中,身上所有的部分都像被人撕裂一样,痛感从头顶贯穿到脚底。她趴在地上,痛苦地叫起来。

白金把她背上的短箭拔出来一看,脸色忽然变得刷白。

“玄铁,是你!”白金狠狠地盯着角落那团移动的黑影。

玄铁从阴影中走出来,脸上怪异的面具仿佛在嘲笑两人。

“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也太不像话了。”他笑起来,看了一眼地上痛苦得缩成一团的拉普兰德。

白金挡在她身前,拦住他的去路。

“我应该感谢你帮我除掉了班迪那个老东西。”玄铁笑道。

白金有些讶异,怪不得班迪死前大喊“你竟敢背叛我”,原来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对玄铁说的。

“把她交给我,我不会伤害你的。”玄铁提出要求。

“你为什么一定要她?”

“你应该知道,仅仅靠我这一个活体是远远不够的,她很符合我们的标准。”

白金把嘴唇咬得发白,说道:“我跟你走,你放了她。”

“你?你就不怕成为感染者?”

“我不怕。”

“你确定能受得了那种痛苦?”

“告诉你了,我不怕。”白金坚定地看着他,“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会成为让你满意的实验品,只要你肯放过她。”

玄铁不置可否,反而问道:“你爱她吗?”

“我……”白金语塞。

玄铁大笑起来,“你愿意用你的命换她的命,却答不上来爱不爱她。白金啊,你真是太可爱了。”

话音刚落,他就冲过来,一把掐住白金的脖子。他的手上全是冰冷的源石结晶,挤压着白金的气管。她用尽全力吸气,却还是感到窒息。

“你既然这么在意她,我就更不能留她了。”玄铁把弩对准拉普兰德。

白金忙死死地掰过他的手,把弩对着自己。

“师妹啊,你那么听老师的话,就应该记得他给我们上的第一课。一个刺客把心交出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被宣判死刑了。”

白金牢牢地盯着他,眼角滑落两滴眼泪。

“放过她……求你……”她的声音太轻了,却像一把利刃,插进拉普兰德心里。

不要求他!他不配!拉普兰德很想大喊,可是痛楚钳住了舌头。

她紧咬牙关,向不远处的剑一寸一寸蹭过去。矿石病正慢慢侵袭着她,每一块骨头都像被铁锤敲碎。源石结晶处变得火辣辣的,恐怕要增生了。但与痛苦相生相伴的是喷薄的力量,她有一种闷闷的感觉,像一座爆发前夕的火山。

她终于摸到了双剑,银色的力量顷刻间缠绕在剑身上。

狼魂不会让你活着的,玄铁。

拉普兰德站起来,眼中燃起火焰,长剑一甩,一道剑气劈开露台上七扭八歪的桌椅,向玄铁袭去。华贵的大理石地砖统统裂成碎片,裹进剑气之中。

“给我……放开她!”岩浆在拉普兰德的身体里涌动,狼魂的力量在呼唤她。

玄铁被剑气击中,竟然向后踉跄了几步。他把白金扔出很远,立即射出一发源石箭。

拉普兰德冷笑一声,一剑将它劈碎。

“去死吧!”她身体里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单薄的肉体已经无法承受,需要找到出口。拉普兰德将她们全都融在狼魂中,劈头盖脸向玄铁砸去。

玄铁被她一击,竟然受了伤,殷红的血从面具下流出来。

这家伙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强?其他的感染者挨了他的源石箭只会哀嚎,而她竟然会控制这股力量。看来是他小看了拉普兰德。

拉普兰德反守为攻,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她踩着遍地的尸体向玄铁走去,留下一串带血的脚印。

狼魂已经把露台上所有的东西都切成了粉末,连上面两层楼的窗户都没有幸免于难,被她一剑震碎,稀里哗啦地落下来。

玄铁觉得形势不妙,忙点了一支信号弹。不一会儿,一架直升机靠了过来,玄铁立刻爬上梯子,钻进机身。拉普兰德正战斗到酣处,哪里肯放过他们?一道剑气击中了直升机的机尾,那里登时冒出一股黑烟。机身歪歪扭扭地落了下去,下坠了几秒钟后还是顽强地爬上了天空。

直升机飞远了,拉普兰德的剑却还没有收起来。剑气纵横交织成一张网,任何人都无法靠近。白金远远地看着她,瞳孔中满是狼魂的银色光芒。此刻的拉普兰德看上去那么强大,她战无不胜,睥睨无双。可是白金却心如刀割,她知道拉普兰德在用力量燃烧着生命。

拉普兰德终于把力量都释放掉,痛感又钻回身体中。她无力地躺在地上,身上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痛的。腿上源石结晶处的肉已经开裂,露出一丝新生的嫩红色,黑色的源石在其中慢慢向上顶,像一颗孜孜不倦顶开牙龈的智齿。拉普兰德手指狠狠挠着地,却一点也无法缓解。

白金跑到她身边,把她抱在怀里。

“走开……我会伤害你的……”拉普兰德想推开她,可是白金紧紧地抱着她,说什么也不松手。

痛感一浪高过一浪,拉普兰德抽搐了一下,抓在白金裸露的背上,留下几道长长的、充血的痕迹。白金痛得泛起泪花,却一声不吭。

不……不可以伤害她!拉普兰德残存的理智在心中大喊。她颤抖着把指甲缩回掌心,用力得像要把掌心挖出一个窟窿。

“我会陪着你,拉普兰德。我会一直陪着你!”白金在她耳边轻轻说。

感染者发病时一般都要进行隔离,源石的力量会让她们大肆破坏周遭的一切,甚至是自己的身体。尤其是拉普兰德,她的力量过于强大,破坏程度也会比别的感染者更高。所以她以前发病时从来没有人敢接近她,她只能被绑在床上,独自熬过艰难的时光。

可是这次,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熬过来了。结晶顽强地钻破皮肤,她柔软温热的血肉正在消失,右腿逐渐变得僵硬。

“我可能不行了……”拉普兰德虚弱地说道。她抱紧了白金,在冷得彻骨的风中感受着一点点的温暖。她舍不得死,她不想死,这是她此生唯一一次有了贪生的念头。

“不许死,你不许死……”白金捧着她的脸伤心地哭起来,泪水冲刷掉脸上的血迹。

拉普兰德已经变得麻木不堪,她身上的每个细胞都仿佛长了心脏,在不停地跳动。四周的景物都在旋转,霓虹、窗户、大楼,转得她头晕眼花。她的肢体开始不听使唤,抱着白金的胳膊再也没有气力,只得软绵绵地垂下去。

天上阴云密布,她的眼里倒映着死气沉沉的灰色,这是老天爷在预示她的结局吗?可是她竟然在乌云中找到两颗星星,那是白金的眼睛。她看着白金,缓缓伸出手去,抹掉她脸颊上的泪水。

“好疼……”这两个字含糊得好像呓语。

白金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放声大哭。

不要带走她,她千万次向神灵祈求。

不要带走她。

拉普兰德慢慢地合上眼睛,她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会。

只休息一会……

 

29.

玻璃上反射的光挡住了拉普兰德苍白的脸庞,一堆身穿白大褂的医疗部成员在围着她转。

博士在博览中心的露台上找到了昏厥的拉普兰德和泣不成声的白金,罗德岛和整合运动的混战惊动了魏彦吾,他不得不出动警力迫使双方停手。医疗部的支援很快就到了,她们把拉普兰德抬进救护车,飞快地开回罗德岛。

白金虽然哭得大脑缺氧,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下来。能天使把自己的衣服给她披上,扶着她上了车。

“救救她……救救她……”她趴在能天使肩头抽泣。

一回到罗德岛,她就冲到医疗部,一动不动地在拉普兰德的病房外站了两小时,身上还穿着破烂的礼服,头发也被揪得高一块低一块。

“拉普兰德不会有事的,那家伙命大得很呢。”能天使第一次没有用欢快的语气说话,她拍了拍白金的肩膀,劝道:“先去处理伤口吧,小心感染。要是她醒过来看到你还受着伤,一定会难过的。”

白金摇了摇头,用手捂住脸。她必须知道拉普兰德的情况到底如何。

又过了半小时,凯尔希医生终于推开房门走了出来,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她的病情已经得到控制,暂时稳定下来,但未来几天或许还会复发。两周之内,除了医疗部成员外,任何人都不可以进去。明白吗?”凯尔希正色道。

她看看白金的表情,神色忽然缓和下来,说道:“快去隔壁让末药给你处理一下伤口。这次伤员不少,别再让博士操心了。”

白金点点头,抹干泪水,在能天使和德克萨斯的陪伴下走进末药的诊室。

末药飞快地把碎玻璃划出的伤口消了毒,缠上纱布;又把腿上系的绷带拆掉,用湿棉花把里面的泥沙和血渍擦干净。最后,她让白金侧躺下去,轻轻在她背上已经红肿的指痕上涂药。白金没有叫疼,只是她的手指会时不时地蜷起来。能天使握住她的手,只感到一阵冰凉。

接下去的几天,白金在拉普兰德的病房外从早坐到晚。这段时间博士和凯尔希医生忙得不可开交,魏彦吾虽然没有责怪博士,但依旧让他做个报告,还要赔偿博览中心里被他们破坏的设施,好对龙门的高层有个交待。

拉普兰德每天都有一个时段被矿石病折磨,她的手脚被绑在床上,只能不停地扭动身子来缓解疼痛,腕处都被磨出了红印。白金从窗户看着她痛苦,却无能为力。

她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站在老师的房门外,透过小窗户看着他发病的时刻。那时他身上皮开肉绽,不断涌出黑色的源石,像火山喷出的岩浆,很快就把肉体蚕食了,连一根头发丝都不剩。一个活生生的人,不管生前如何光芒万丈,去世时竟然是以这种残忍的方式。他甚至连尸体都无法拥有,卡西米尔当局很快就派人穿着隔离服,将那一堆石头运送出去,永久销毁。

她还记得老师的眼睛,那双眼睛一直望着自己的方向,还像平时那样温和,不愿露出一丝痛苦。她明白那是在安慰她。尽管自己痛苦得快要死掉,也还是要安慰她。

为什么感染了矿石病的都是这样温柔的人呢?白金想不通。

拉普兰德也是这样,她看到自己时,总是努力会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用口型说她没事。白金很想分担她的痛苦,哪怕只能让她好受那么一点点。

她从来不信神,可是这几天却那么诚心地希望这世界上真的存在一个神灵,可以让拉普兰德脱离苦海。

我会一直陪着你,白金握紧了拳头,眼睛发热。

过了几天,拉普兰德的病情终于进一步被控制,她偶尔可以下床溜达溜达,但还是不能出病房,也不许别人探望。她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终于回到了人间。

前一阵她一直在半梦半醒之中,但她不用睁眼也能知道自己在哪,只要闻到刺鼻的药水味,听到熟悉的心电图的声音,她就知道又回到了罗德岛医疗部的重症监护室。矿石病带来的痛苦总是让她在疯狂地挣扎之后陷入昏迷,跌入一个又一个梦境。叙拉古和罗德岛这些人的脸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里打转。一会儿,她梦到自己躺在叙拉古的尸体堆上,一会儿,又梦到和白金在床上拥抱。她很难在一个梦境中停留很久,美梦之后往往都是弥漫着血腥味的噩梦。

白金站在窗边看着她,对她做鬼脸。拉普兰德走过去,在窗户上哈了一口气,用手指写道:怎么不去吃饭?

白金也哈了一口气,回复:不饿。

拉普兰德想了想,写道:看我看饱了。

白金翻了个白眼,换了个话题:还疼吗?

拉普兰德:不疼了。

白金:嘴硬。

拉普兰德:不相信干嘛还问?

白金撇撇嘴。

拉普兰德:快去吃饭,不许饿着。

白金哈了一口气,在上面画了一个鼻子和几条胡须,又把脸怼上去做了个鬼脸。拉普兰德举起拳头假装要打她,她吐吐舌头,一溜烟跑开了。

拉普兰德望着她的背影,眼神逐渐落寞下去。她知道白金每天都在外面陪着她,自己只要一睁开眼,就能看到她关切的目光。矿石病发作时,白金总是拍着窗户大叫她的名字,可是门窗紧锁,她只能听到些低沉的、模糊不清的音节。但是只要看到她,身上的疼痛就缓解了一点。有时白金会坐在窗下睡着,拉普兰德能看到她尖尖的耳朵,在睡梦中也会轻轻抖动。她总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却只能碰到冰冷的窗户。

她福大命大,总算活着回来了。虽然受了点伤,但不算什么,越来越多的源石结晶她也毫不在意。拉普兰德眼中满是杀气,等她痊愈,一定要把玄铁除掉。她会用他给的力量,将他碎尸万段。

看着拉普兰德逐渐好转,白金心情好了不少,开始跟能天使说笑。这是她本周以来吃得最多的一餐,足足吃掉了大半个苹果派,连蓝毒的蛋糕她也吃下去两块。她轻轻哼着歌回到宿舍,却发现地上有一个信封,沉甸甸的很有分量。寄件人叫做格莱菲,白金搜肠刮肚也没想出是哪个人。她撕开信封,呆住了。

里面是一把匕首——属于她老师的匕首。它原本被遗落在博览中心的露台上,怎么会在这里?是谁寄给她的?随着匕首一同装进信封的,还有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他的东西还是由你保管吧。

白金打了个激灵,背上流下一道冷汗。她终于想起格莱菲是她老师的名字,只有她和玄铁知道。

这是玄铁寄来警告她的。他不会放过拉普兰德,也不会放过她。

白金气得发抖。她一把将卡片捏成团,抛进垃圾桶。她在地上枯坐了一整晚,终于艰难地做了个决定。她来到拉普兰德病房门口,看见她睡得正酣,心中稍感安慰。她的手指触在玻璃上,仿佛这样就能摸到拉普兰德了似的。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对不起,”白金叹道。

“原谅我。”

 

30.

“你决定了?”黑放下手中的弩,两条眉毛中间挤出数条沟壑。

白金点点头,“如果我不杀了他,拉普兰德之后也一定会去找他,我不能让她冒这个险。”

“有胜算吗?”黑问。

“没有。”

“值得吗?她根本不在乎生死,她是个战士。”

“我知道。”白金的眼中满是忧伤,“但……我还是想让她活着。”

黑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不告诉她吗?每天就开放探视了。”

“别告诉她,永远都别说,我也不会去见她。”

“就这样悄悄消失真的没关系吗?”

白金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没关系,反正刺客总是悄悄消失。”

“我可以去帮你的。”黑把巨弩擦亮,倒映出两人的身影。

白金笑着拒绝了:“这是同门之间的恩怨,只有我帮能老师清理门户。”

黑自知劝不住,只好由她去了。

“如果我很久都没回来,记得去给我收尸,我可不想曝尸荒野。”白金故作轻松,塞给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坐标。“然后把我的骨灰送回卡西米尔。”

黑好像第一天认识她一样,摇着头道:“就为了她?你真是疯了。”

“顺便明天帮我把这个给她。”白金拿出一个信封,郑重地交到黑手中。说完,她伸了个懒腰,拦住黑的肩。

“今晚请我吃最后一顿晚餐吧,我要吃最贵的。” 

黑看着她的笑脸,苦笑了一下。

“我竟然会答应你,我可能也疯了。”

 

31.

拉普兰德抚摸着腿上新长的结晶,它们已经不疼了。她不知道是它们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还是自己成为了它们的一部分。反正,她又消失了一点。

明天就要开放探视,虽然她还是不能出病房,但别人总算可以进来看她了。她知道明天一觉醒来,白金就会坐在她的床边。想到这里,她心里暖洋洋的。她排演了很久要说的话,有时什么都想倾诉,有时却觉得什么都不需要说。

可是拉普兰德没有料到她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因为白金并没有来。谁都没有来。

她……有任务吗?拉普兰德失望地想。

一回头,她瞥见床头柜上多了一个信封,上面有一行娟秀的字迹,写着:我的灵魂交给你保管。拉普兰德认出那是白金的字,她打开信封,一枚白色的棋子掉了出来,是象棋中的白马。

她这是什么意思?拉普兰德百思不得其解。

华法琳走进病房给拉普兰德量血压,拉普兰德问道:“白金早上来过吗?”

“没有。”

“那这个信封是谁给我的?”

“那个啊,是黑小姐放在这的,还叫我别告诉你。”华法琳冲她眨眨眼。

黑?怎么会是她?

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拉普兰德可不甘心被蒙在鼓里。华法琳走后,她顺着窗外的烟囱管道爬到二楼,跳进走廊的窗子,来到白金的宿舍。她敲了敲门,可是无人回应。

“是我。”拉普兰德一边轻声喊,一边把耳朵贴在门上。

里面鸦雀无声。

她压了压门把,发现门没有锁。屋里十分整洁,床是凉的,人已经离开很久了。

她会去哪?拉普兰德正在纳闷,忽然见到桌上有个明晃晃的东西。

一张纸,被匕首钉在桌面,上面写着:我会救你。

拉普兰德的心忽然沉了一下。她冲出房门,跑到企鹅物流的宿舍,抓住能天使便问:“黑在哪?”

能天使一头雾水,猜道:“应该在训练室吧,和杰西卡一起。”

拉普兰德听后夺门而出,还没走几步,便听到赫默的声音。

“拉普兰德逃走了,大家快把她找出来。”

拉普兰德只好又从窗户跳出去,踩着空调和窗台一步步来到训练室。黑和杰西卡正在进行射击训练,拉普兰德敲了敲窗户,把杰西卡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黑忙开窗把她放进来。拉普兰德脚一落地,便拉住黑问道:“白金在哪?”

黑扫了她一眼,冷冷回答:“不知道。”

“你撒谎,那个信封是你放在病房的,但上面是白金的字。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拉普兰德提高了音量。

黑把吓得愣住的杰西卡拉起来,让她先回去。等杰西卡出门后,她才接着说道:“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她不想让你知道。”

她不想让我知道?拉普兰德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是不是去找玄铁了?她怕我以后去找他,所以自己先去了。”拉普兰德的眼中忽然烧起怒火。

“你还挺聪明。”黑没有正面回答。

“她疯了吗!”拉普兰德气道。白金竟然愿意告诉黑,却不愿对自己讲。

“自从遇见你,她就没有一天清醒的时候。”黑叹道。

“快告诉我她在哪?”拉普兰德杀气四溢。

“威胁我?”黑挑了挑眉毛。

拉普兰德盯了她两秒,把怒火强压下去,想挤出一个笑容。可惜有点失败,看上去透着诡异。

“请你告诉我好吗?”她一字一顿地说。

黑惊讶地看着她,“你……你真的那么在意她吗?”

拉普兰德的腮帮子鼓了鼓,黑知道她在咬牙。

“是……”她终于回答,眼里聚起一层水雾。

正在这时,忽然响起敲门声,华法琳气冲冲的声音传进来:“黑,拉普兰德在这吗?杰西卡说她刚刚过来了。”

黑指了指更衣室,让拉普兰德藏进去,自己则开门对华法琳说道:“她刚才确实来过,但是已经走了,应该是去了白金的宿舍。”华法琳道了谢便离开了。

黑把拉普兰德叫出来,说:“我带你去找她,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先下去备车,你一会从窗户下来,他们就算发现了也追不上。”

摩托车的引擎声传来时,拉普兰德依言从窗户爬了出去。医疗部的人正巧在院子里,一见到她全部围了上来。拉普兰德飞快地扣上头盔,坐在黑身后。黑一踩油门,一个飞跳,跃过他们扬长而去。

凯尔希气急败坏的声音渐渐消失,拉普兰德只能听到呼啸的风声。她还穿着病号服,脚上的拖鞋差点被甩出去。

两旁的景物变成快速流动的线条,这一次她竟然没有头晕。

白金,等着我。

她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32.

白金的后背抵在石头上,她已经把这块冰冷的东西焐热了。这片废墟静悄悄的,一点风声和鸟鸣都听不到。她在这里埋伏了数个小时,纹丝不动地站着,犹如一尊雕像,连呼吸都轻得仿佛停滞了。

她在等玄铁的脚步声。

不过刺客是不会轻易发出声音的,这是他们在血雨腥风中摸爬滚打多年磨练出的功底。

不消说,今天是一场刺客间的较量,谁先沉不住气,谁就会丢掉性命。

白金看了看阳光的方向。已经下午了,不知道拉普兰德在做什么?今天会有人去探望她吗?她……会想自己吗?

“你的呼吸乱了。”玄铁的声音忽然飘了过来。“在想她吗?”

白金没有动,她闭起眼睛,屏住呼吸。

“我已经知道你在那了。”玄铁的声音由远及近。

白金轻轻拉弓,向声音的方向射了一箭。

“你应该知道你的箭杀不死我。”玄铁的声音虽然近了,可他的人却飘忽无踪。

白金没有犹豫,她用轻灵的脚步在断壁残垣之间跳跃。一团黑影紧跟着她,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源石箭在她身后嗖嗖飞来,落在石头上,竟然爆裂开了。

白金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她无法锁定玄铁的位置,源石赋予他的力量太强大了,他可以靠着它瞬间移动到另一个地方。自己是他的盘中餐,他现在只是在享受捕猎的快感,等到自己筋疲力尽,他才开始享用。

“我还记得你是怎么杀掉和我们一起训练的孩子的,还有那些白金。”玄铁说。“你对他们可是丝毫没有手软。”他儿时和那些孩子中的几个还有着不错的关系,不过后来却反目了。也罢,在那种环境下,不反目的恐怕是少数。

白金没有搭腔,她可不是来回忆过去的。

“这样的你,竟然也会豁出性命来救别人,真新鲜。”玄铁仿佛在自言自语。

“那你又为什么救我?”白金问道。

玄铁笑了几声,“因为我想亲手解决你。”他不堪回首的少年时代,每天都躲在楼梯旁看着白金的身影匆匆经过。然而他永远都没法引起她的注意,尽管他们在同一个老师手下学习,尽管他的成绩总是超过她。白金曾经是他活着的意义,他在痛苦时只要想到她,便会重燃希望。只是这个意义,也在他鼓起勇气发出邀请被拒绝后,烟消云散了。他恨她,却一直忘不了她。

白金冷笑起来。

“那个疯子病得如何?”玄铁指的是拉普兰德。那只白狼凭什么能轻而易举地俘虏白金的心?

“不劳你费心。”

“可惜她的痛苦比不上我的万分之一。”玄铁咬牙切齿。“不过要是她知道你死了,会怎么样呢?”

白金在废墟中兜转,一边小心翼翼地躲避着源石箭,一边试图找出一个能看清玄铁身影的方法。这家伙还是那么啰嗦,永远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有多惨。

白金一脚踏上石块,攀到了高出,隐藏在断墙之后。她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从墙缝中窥视着下面。黑影忽近忽远,不知下一次又会在哪冒出来。她的箭袋里只剩一支箭了,这意味着她只有一次机会。

“你说这么多话,是在准备遗书吗?我倒是可以替你刻在墓碑上。”白金的讽刺吸引了玄铁的注意力。她在腿上擦干掌心的汗,重新握住弓,慢慢在墙后移动。

玄铁大笑几声,正在这时,白金忽然从他身后的高墙上一跃而起。听到响声,玄铁移动不定的身形终于停下了下来,他回身举起手中的弩。

这一个瞬间就够了。

白金在半空射出最后一支箭。

那是一支源石箭,是她第一见到玄铁时,替拉普兰德挡下来的。它精准地穿过面具上的孔,插进了玄铁的左眼。

与此同时,玄铁的箭也深深地没入白金的胸口。她像一只被射中的飞鸟,连挣扎都没有,就掉落在地。

玄铁的面具四分五裂,他呕吐一般张大嘴巴,一片黑色涌了出来,像一双大手捂住了下颚。他的眼球爆裂开,尖锐的源石喷薄而出。很快,他肉体仅存的半张脸,也被吃干净了。

他现在只是一堆石头,再也无法开口。

白金盯着那堆黑色的石块。一股悲戚涌上心头,她毫无预兆地大哭起来。直到此时此刻,她才觉得,过去那个她真正地死掉了。

血从胸口滚滚涌出,她站起来走了几步,锋利的箭镞死死咬在皮肉中,轻轻一碰就会带来钻心之痛。她的意识有些模糊,扶在墙上的手一点点滑落,世界的光亮好像越来越微弱。她还来不及把人生在脑海中放映一遍,就倒下了。

玄铁说得对,刺客把心交出去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宣判死刑了,这次不过是迟到的行刑。

可是奇怪,她怎么听到了拉普兰德的声音?

 

33.

她嗅出阳光里有春天的味道。一年四季,每个季节的阳光都有不同的味道,敏感的库兰塔们总是第一时间察觉到这种变化。

明媚的春天终于来了,可以带着美酒佳肴去卡西米尔的树林里野餐。她想在柔软的草坪上打滚,沾上一身草籽,再站起来伸个懒腰把它们抖落。

白金打了个滚,却从床上滚落到地上,摔得她浑身的骨头都松了。

她睁开眼,刺目的白色立刻填了进来。医疗部万年不变的装潢和单调的病号服一样让人失望。

白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罗德岛的,她甚至都不敢确定自己还活着。她拉开衣领,看到胸口有一处圆形伤口。她又检查了全身,却没有发现一点源石结晶的痕迹。

“你醒了!”嘉维尔走进来,看到白金茫然的神情,便笑道:“你活着呢。”

“为什么?”白金晕晕乎乎地问。

嘉维尔“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只是有点失血过多。”她从抽屉里翻出一样东西,扔给白金。

“你就是被它射中了。”

那是从她身上拔出来的箭,只是一支普通的箭。

白金哑然失笑,她脑海中浮现出多年以前那个翩翩少年。

“对不起……”她轻声说。

“没关系。”嘉维尔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道歉,却还是回应了一句。

白金病着的这几日,很多人都来探望她。能天使不送苹果派了,改送了一份蓝莓派。蓝毒也送来了蛋糕。尽管嘉维尔千叮万嘱让她少吃这些没营养的,尽管蛋糕的颜色看上去很糟糕,尽管蓝莓派里放了太多的蓝莓,差点酸倒牙,但白金还是忍不住吃了很多,她舔舔手指上的奶油,趴在窗台上,看着草地上正在放风筝的伊芙利特。收音机里传来欢快的卡西米尔舞曲,她怔怔出神,尾巴无意识地甩来甩去,连拉普兰德进门都没有发觉。

拉普兰德也不出声,就站在门口一直看着她,直到白金又想吃东西,一回身发现了她。

“早上好。”拉普兰德有礼貌地说道。

“你怎么穿成这样?”白金看着西装革履、头发也扎成马尾的拉普兰德,忍俊不禁。

“不好看吗?”

白金把她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点点头,说道:“说实话,挺好看的。”

“博士叫我去竞选助理,必须穿得正式一点。”

“那你竞选成功了吗?”

“没有,他觉得梓兰比我稳重一些。”拉普兰德拽了拽有些紧的领带。

“他想得没错。”白金笑起来,露出整齐的牙齿。

拉普兰德慢慢靠过去。闻道白金身上的味道,她不禁吞了吞口水。

“我是不是应该找你算账?”她抬起白金的下颚。

“算什么账?”

“我本以为开放探视那天,我见到的第一个人会是你。”

白金的耳朵耷拉下去,心虚地躲开她的目光。

“这种事以后和我商量一下,知道吗?”拉普兰德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大发雷霆,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柔了?

白金鼓起腮帮子点点头。

“你的矿石病怎么样了?”她想起正事。

“没什么事。”

“融合率达到多少了?”

“你确定一大早就要讨论这个问题吗?”拉普兰德不太想告诉她。

“那我自己看。”说着,白金便要解开拉普兰德的衣服。

拉普兰德连忙说道:“也没多少,23%而已。”

“……而已?”只是而已?四分之一的她已经离开了。

白金低下头狠狠地咬着嘴唇,鼻子里像灌进了醋,酸酸的。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她忙用手背擦掉。可是眼泪却越擦越多,不一会儿,两只手便像水洗过一样。她的伤心突如其来,无法抑制,所有积压在心里的痛苦都化作眼泪滚滚落下。

“我没事的。”拉普兰德抬起手,想替她擦泪。

“谁管你有没有事!”白金凶巴巴地打落她的手。

“想来个拥抱吗?”拉普兰德曲线救国。

“不想!”

“可是我想。”拉普兰德不由分说地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头。

白金趴在她的肩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一个任性的小孩。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放肆地哭过了。哭够了,她就用病号服的袖子胡乱擦擦眼睛,大力地抽泣起来。

“对不起。”她说。“如果那天我没有带你去见班迪就不会……”

“早晚的事。”拉普兰德打断她,“矿石病是无法治愈的。”

白金把头埋起来。

“如果你真的对我有歉意,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让你弥补一下。”

“什么?”

“在我身边,保护我。”拉普兰德看着她晶莹剔透的眼睛,它们嵌在微红的眼眶中,远胜世间一切珍宝。

“可你在三队。”

“我已经找博士调回二队了,我可爱的搭档小姐。”

白金难掩喜色,但她只笑了一下,就赶紧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拉普兰德正要揶揄几句,却听门一响,嘉维尔托着一个装满药的盘子走了进来。

“你们在神圣的医疗部干什么呢?”她震惊地问。

白金忙推开拉普兰德,却被她一把拉了回去,紧紧按在怀里。

“看不出来吗?”拉普兰德挑挑眉。

嘉维尔拎着法杖走过来,“啊,我知道了,你在骚扰我的病人!还把她弄哭了!”

“我才没有!要说最容易把人弄哭的应该是你吧!”拉普兰德申辩道。

“白金,她是不是欺负你了?”嘉维尔问。

还没等拉普兰德否认,白金赶紧转过头“嗯”了一声,嘴一撅,露出一副委屈神情。

“喂!你……”拉普兰德话还没说完,嘉维尔的法杖就落了下来,她急忙跑出房间,白金在她身后“格格”地笑着。她跑了几步突然返回来,狠狠地对白金说:“你给我等着!”

“你先给我等着!”嘉维尔的声音追上她,拉普兰德脚底抹油,一下就溜得没影了。

白金终于开心起来,趁着嘉维尔不在,她又吞掉了一盒陨星送来的芝麻糕。

几天后,白金顺利出院。那支箭在她的胸口留下了一个永久性的疤痕,她虽然用创可贴遮住了它,却没法遮住心里的伤痕。

拉普兰德在午后来看望她。她刚刚洗完澡,只裹了一条浴巾,正坐在地毯上摆弄着茶几上的象棋。棋盘上只少了一个白马,白金撇撇嘴,好像少了它就会让所有白子溃不成军似的。

拉普兰德扬扬手,那个白马正在她的手里。

“还给我。”白金想讨回来。

“送人东西可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既然我还活着,就应该物归原主。”

“你可要言而有信,是你自己说你要把灵魂交给我保管的。”拉普兰德理直气壮地反驳。

“那你想怎样?”

这个问题正中下怀。

拉普兰德靠上去吻了她。

一个绵长而热情的吻,她渴望已久。

白金躺倒在地毯上,长发散开,肌肤胜雪。

拉普兰德从茶几上摸出一支笔,在她胸前的创可贴上写下了Lappland——她独一无二的名字。

“标记一下。”拉普兰德俯身看着她。

和煦的春光照进来,落在白金脸上,淡金色的眼睛里冒着快乐的气泡,让她像喝醉了一样笑起来。她抚摸着拉普兰德的脸颊,第无数次端详她。这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庞,忽然之间变得那么可爱。

拉普兰德是一幅底色深沉的画,镶嵌在伤痕累累的画框里。无论画面多么动人心魄,看久了却总是感到悲伤。可你不能把它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因为它渴望曝露在烈日下,流浪在风雪中。你能做的只有用尽全力抱紧它,和它共存亡。

白金长舒一口气。如果再有人问她:“你爱她吗?”她一定会斩钉截铁地回答:

“爱。”

“什么?”拉普兰德以为白金在叫她。

“没什么。”白金红着脸摇摇头,她坐起来钻进拉普兰德怀里。她的怀抱比阳光还要温暖。

也或许,她就是阳光本身。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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