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美琳在韩国飘荡了半个月,走之前,我妈说希望回来之后,我的心病可以被治好。
第一站落地到济州岛,冬天的济州岛很清冷,时常大风四起,但路边的树上却还吊着硕大的橙色橘子,偶尔阳光照耀的时候,让我想起卡普里岛上柚子般的金黄的柠檬,闭上眼睛空气似乎是酸涩的味道。我们坐着无所谓终点去往何处的公交,跟着地图,在中途落车,前往心之所向的地方。
在环岛公交上,美琳睡着了,歪着的头轻轻搭在我肩上,我僵硬着小心坐直了,想让她依靠。公交车的车窗被加上了一层蓝蓝的滤镜,公路旁海岛地区典型白色小平房以刚刚好的速度向后倒退着,在车窗上打下错落的阴影,眼前的一切瞬间化作一名舞蹈指挥家,指导着阳光在她的身上跳舞,这跳跃闪烁的阳光又像是不知是谁在弹奏着的黑白琴键,谱着一首永恒的《济州岛之冬》。一个朋友曾对我说:冬日的阳光最治愈,于是我小心按下手机快门键,把温暖定格。
我不是第一次和美琳一起去旅行,却是第一次只和美琳去旅行,也是第一次和闺蜜去旅行。我和她都是把稳的人,带着大伙出行时,我们总是安排行程做攻略的那个人,力争把风险和变化控制到最小。但这次出发前,我跟她说,我们这次就随遇而安吧,不提前订酒店,不看高评分的餐馆,不一板一眼做着像旅行社一样的表格,遇到喜欢的地方,就多停留一会儿,天公不作美,我们就即兴发挥寻找其他可能。美琳问我,那吃到难吃的怎么办,我说背时。结果我们在异国的交错的小路上,听着不知道是到底是英语还是韩语的话;观望着一家家不知道是开还是没开,是餐馆还是理发店的小铺;点着一堆点之前看不懂,吃了之后也不知道是什么的菜;定睛辨认着“圈人竖横”......
随遇而安的决定确实也给我们带来了不少出乎意料的奇遇,我们一路和未知相伴,享受着它嘉奖给我们的喜悦或感动,承担着它理所应当向我们索要的同等或者更多的失望和无奈,有时候甚至是恐惧。小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厉害,因为只要是我想做的事情,最后都一定会达到,那时候的我不理解大人一个又一个烟头和整夜难合的双眼后隐藏着的无能为力,我想,一定是他们不够努力,才不得不向命运低头,可是现在的我才知道,有些事情真的是无论你怎么努力也没有用,怎么挣扎求救也不会得救。一次我们在冷风肆虐,夜色弥漫的汉拿山半山腰迷了路,没有公交,也打不到出租,手机不能打电话。王美琳觉得自己快死了,她不停跟我说她怕。最后我们历经周折,在几群毫不相识,甚至连沟通都有困难的韩国人的帮助下回了家。回去之后,美琳感觉还有些惊魂未定,我没有说话,但却变态地享受和感激着这种不可控力。我曾像仰望信仰一样笃定地相信着某些事情,但是一旦信仰破灭,连承载着它的一整个世界也随之坍塌,为了使自己不再经受同样的惊慌失措,害怕无助,自怨自艾,也为了淡化伤痛,我渴望去面对这个世界的种种可能,去平静接受,去敬畏未知,去感谢拥有。
之后到江原道,去到正东津和束草,我和美琳都一致觉得,那里是此次韩国之行最美的地方。美,是因为白雪映衬着蓝海,是因为寂静的冬平息着躁动的心,是因为零下的气温突显着人与人之间的暖。那几天,我们嘴里蹦的最多的形容词是“萧瑟”,可是这刺骨的萧瑟让好的不好的都在冷空气里静止,让思绪变得时而模糊时而又异常清晰,让我们更清楚地听到自己一下一下的心跳,让我们屏住了呼吸听到神的召唤。
快要到达灯塔的时候,我们被它所处的小山丘下的海岸吸引住了,停留了许久,美琳说,她只在《动物世界》里看到过这样的景象:离眼睛最近的地方布满了礁石,横七竖八地躺着,在阳光和海水冲刷的作用下闪着金光,礁石上又站满了来来去去的海鸥,有些三五只一堆,却又互不搭理,有些独自在石头上兴步,有些耐不住性子的频频起身在低空盘旋......海浪从平躺着的石头缝中冲撞而出,是它日复一日在坚韧的巨石上划出了沟壑,而这沟壑又那么完美地让这海水在其中倾泻奔走,真有种相生又相依的意味。最汹涌的时候,海浪从背后肆无忌惮地拍打着岸边树立的巨石, “砰”的一声巨响从两个大块头的间隙中发出,伴随着泛着白花的海浪,越过一座座山丘,一鼓作气像要吞噬一切,可最终也就在下一秒归于平静,沿着这亿万年的石头的皱纹,缓缓流下。这一连贯的动作的衔接迅速又流畅,让人来不及思考这奔走的浪花啊,是否也有挣扎过,对抗着地心引力,对抗着这阻碍它自由的屏障。
我们在高高的灯塔上坐了整整一个下午,任凭手指在烈风里变得僵硬,失去知觉,再接着发烫,呆望着这目之所及的小小的一片海,小小的束草,在对大自然的神往和敬畏中迷失,我朝着海里的爱丽丝唱歌,哪怕最高音也用最真实的声音发声,直到歌声混着呼啸的风变成吼,直到美琳走过来用视频给电话对面的人透露着我发疯的样子,我才想起来,那么美的一刻应该给爱的人分享,想起来在很近的地方住着一个再也触不到的人。
在束草,我们呆坐一整个下午说要等待粉红色的夕阳,却在去观景地的半路被自助大红蟹引诱,最后在暮色下看着一对韩国小情侣拍下幸福的合照;我们打着比饭钱还贵的车去吃当地有名的豆腐,然后被以为下雪没有公共交通的好心豆腐店老板载回家;我们在寻觅炸鸡的小路上拯救了一辆被雪地吃死的车,收获了一句双手合十的“康桑哈密达”......
作为生活成长在南方的孩子,我们深觉大雪可爱,又因为我们去到大雪纷风的城市,才能体恤这可爱的大雪又给长期生活在之中的人带来多少不便,但又因为这不便,我们才更得以感受人与人之间跨越身份、语言、国界的暖。于是,越来越喜欢四季分明的地方,因为始终觉得这样的地方更能给人多样的感动,使人更加懂得怜悯与理解吧。
最后写首尔,是因为我害怕她。她现代却物欲横流,她热闹却让人听不清自己的心声,她多元可是在某种程度上又减少了沟通的可能,作为旅游的目的地,她让从世界各地来的旅客都可以轻松适应,却又让人觉得自己像是待在原地哪儿也没去,她新鲜却又迅速让人感到乏味。最重要的是,她让我想起另一座同样绚烂的城市,那座我两次匆匆造访却都没有好好看过的地方,那片由无数年轻人的梦想构筑,汗水和泪水灌溉起来的一隅之地,那个让我的梦想破灭,却也让我飞速成长的地方。
总之我不能好好谈论首尔这个城市,我畏惧她,所以无法看清她。一如传说中那片让人炫目的“维多利亚港”,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勇敢站在你的面前好好看看你,在我的脑海里清清楚楚地记录下你的白天和黑夜,你在波光粼粼里呈现出来的形状,你身上每一束光发源和照耀的地方,我希望我可以平静地面对你的耀眼和繁华,我希望那一天能早点到来。
在一次又一次的旅程中,耳机里的背景音乐从五月天听到李宗盛,我们不再执着地跨越半个岛屿去追逐日出日落,去跟从别人的步伐,而是能勇敢地开辟那些孤独的小径,随遇而安。我们不再去责怪因为旅途的疲惫而起晚的自己,不再害怕变化莫测,不再因为被台风延误的航班变成一只炸了毛的兔子,我们变得包容而又温润,我们学会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