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同人文#
(十三)下葬
狐王妃闻言一惊,转身看着身前跪的笔直的换日,内心升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她虽然贵为狐王妃,且诞下了狐族长子,将来,他的孩子也理所当然会继承狐王之位。可是,她的夫君心里最爱的,是那名叫映荷的凡人女子。她一直都知道,却不得不维持着狐王妃的尊贵体面,可她不喜欢换日,因为这孩子虽只有一半妖狐血统,却遗传了狐王的真身。所以她一直很忧虑,这个孩子恐怕会威胁到自己和儿子的地位。这些年,她与狐王其他的妾室们虽然面和心不合,但在对待映荷母子的问题上倒是始终态度一致。她们不伤害,只是孤立,吃穿用度都给上乘,却从不给予一丝一毫多余的关心和交流。自然而然其他的狐族殿下们也同自己的母亲沆瀣一气。
然而在不知不觉间,这个孩子也长大了,并且不得不承认,他成长得这样好,即便同自己优秀的儿子站在一起也毫不逊色,或许就连换日自己也不曾意识到这一点。他仍旧一直带着幼年时候的习惯,静默地成长着,就像他的生母一样。可是如今,她引以为傲的儿子没了,自然也就成不了狐族的继承人,而此刻眼前赤城面对自己的换日,却首次显得如此耀眼。
原来,他是当得起这样的血统的。
也许是狐王妃愣了太久,也许是她沉痛的呼吸声和单薄却颤抖的身躯让换日心生怜惜,他并未开口催促,只是静静地跪着,默然地等待。直到狐王开口叫他起来:
“好,此事就交由你去办。”狐王将王妃搀扶起身让她在自己身侧落座,牵起妻子的手望着她,接下来的话却是对着换日说的。
“父王和你大娘,相信你能做到。”
“是。”换日轻声应允,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决。他抬头看向殿外,才觉得今日残阳如血,但比起那他未曾经历的战场,恐怕不及万一。
身后,是狐王妃靠在狐王怀中轻声抽泣的声音。
三日后,狐族大殿下凌日下葬,整个狐族的人都在后山枯骨冢送葬。换日身着素服看着侍卫们启坑,视线在被跳乐搀扶着的狐王妃身上停了停,便及时收了回来,暗自握紧了缠着纱布的双拳。
当日,他与另外几位兄长替大王兄整理遗体,发现那玄甲沾了太多的血几乎揭不下来,他心里一阵狂怒劈手就是一掌,玄甲应声而碎,碎片扎到了他的掌中似有万千疼痛,他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痛。大王兄全身上下都是伤口,虽然血液早就干涸,那狰狞的形状也让他呼吸一窒。身后的二王兄已然忍不住湿了眼眶,却硬咬着牙偏过头没有流泪。最后,他们花费了三个时辰,才将凌日身上的血迹清洗干净,又替他换上新衣。曾经的英俊潇洒,如今只剩下苍白。
棺木被抬起的声响将换日的思绪拉回来,他在狐王的示意下上前,从耀光的手里接过备好的酒盏,双手平举道:“大王兄,换日送你一程。”说完将酒倒入棺坑,又从托盘上端起第二盏酒,朝天敬一敬道,“这杯是你欠我的。”岂料他喝了酒竟是笑了起来,“父王的红花酿,果真好酒!”
一直站在一边的跳乐默然不语,看着狐王妃清瘦的侧脸和隐忍的泪水,轻轻抚了抚她的手背,两相对望,都切切地落下泪来。
“第三杯酒,”换日拿起最后一盏,转过身面向众人,郑重其事,“无论那食发鬼是生是死,无论那奸细是何来历,换日都要查个水落石出。今日便以此酒在此立誓,不诛此贼,誓不为人!”言毕昂首一饮而尽,酒盏随手一抛掉落在地。换日转身上前,伸手抚上棺盖,同起灵的人一道替凌日盖棺。
“日儿,我的日儿!”狐王妃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挣扎着上前就要扑到棺材上,身旁的跳乐和侍女们赶忙拉住她,连声劝慰,狐王亦是不忍,别过头再不往那方向看一眼。
换日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酸楚逼在胸膛使其不能外露,却憋的自己一阵阵心悸,但手上的动作丝毫不乱,叩击的声响一下一下传来,直到大王兄凌日的脸消失在视线里,被深黑的棺木取代。
换日这才发现掌心里全是汗,连包着伤口的纱布都湿透了,又隐隐渗出血来。他五指张开抓了抓,想起娘亲那日看到他手里的伤口时一语不发只是替他上药的样子,心里五味陈杂。就连今天的葬礼,娘亲也没有来参加。当然这在旁人眼中算不得什么,因为如果不是父王的关系,他的娘亲几乎是没有存在感的。
可是换日第一次有了怨怼,再如何,大哥也是父王的儿子,是他的手足,如今他死了,娘亲就连来送一送也不肯,他实在是想不通。
(十四)夜谈
之后的一段时日,整个狐妖山都被沉重的气氛笼罩着,不仅仅是因为狐族大殿下的离世,更是因为狐王的身体出了问题。
大战之时狐王本就受了重伤,又痛失爱子更是五内郁结,回到狐妖山后又不肯静心疗伤,虽然大军整顿和调查奸细的事情都由几个儿子分别着手去做,可他仍然不放心。不但没有好好休息,还夜以继日地处理事务,最后终于伤重难起,病倒在床。
是夜,换日端着药碗前去探望。
他抬手轻扣,却听到一声温柔的女音道:“进来吧。”
换日惊诧之余却暗自笑自己大惊小怪,这里是父王的寝宫,身为狐王妃的大娘在这里出现自然一点也不奇怪。他上前将托盘放到床前的矮几上,拂袖就要行礼,却被狐王妃一把揽住。
“你这孩子,这样多礼。”自从那日大王兄的葬礼过后,大娘对他的态度便转了许多,平日里见面也会问好。换日看着大娘浅笑的样子,不禁有些吃惊,却又见她眉眼处还残留着细碎的泪痕,心下便了然了。
是啊,大哥已经不在了,难不成还要大娘伤心难过一辈子?此刻最重要的是父王的身体,而夫妻多年,没有谁比她更适合贴身侍奉父王的饮食起居,想到这里,他也回一一笑。
“你伺候你父王用药吧,我先走了。你们父子好好聊聊。”狐王妃说完欠了欠身,回眸深深看了狐王和换日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狐王见换日一直看着狐王妃离去的方向似乎有些出神,也就由着他这么想着,待到换日忽然惊觉转过脸来,看到的就是自己的父王静静看着自己。他赶忙端起药碗捧到狐王身前,“父王请用药。”
狐王依言喝下,随手又将药碗递回给换日,方才开口:“那奸细的事调查的如何了?”
换日闻言心下一凛,摇摇头道:“此次父王带去的都是我族精锐,且有大部分是跟随父王征战多次的老将,若要投敌,必然是早年就已经叛变,也不会独等到这一次。况且这么多年也从未出过类似的事情,所以调查起来有些棘手。”
他将自此出战的兵士统统排查过,就连还在养伤和已经阵亡的也细细调查,始终没有发现疏漏,他甚至怀疑大王兄当日之死会不会有别的蹊跷,所以就连那时和大王兄一起去追击食发鬼的二王兄极其部下都一视同仁地盘问过,仍旧未果。
到最后,他心里只剩下了一种可能,只是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该不该提。
狐王看着他眉头紧皱,语气里似乎按压这烦闷与不安,随即开口:
“不是鬼族。”话音未落换日已经倏地起身,两只眼睛似有火光。
“为何不是?!”
“鬼族或许可以将作战计划送给敌人,可是绝对不可能得到破魔阵的逃脱之法。那一众恶妖就算知道了我们会攻打几次会在何时进攻,但我狐族将士又岂是弱小无能之辈。”狐王像是牵动了伤口,轻轻咳嗽几声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可本王却没料到那食发鬼能闯出破魔阵,反被其所伤,还连累了你大哥。咳咳~”
“父王!”换日急忙倒了水上前递给狐王,又靠坐在床头一下下轻轻抚在狐王后背上,待其平复下来。
“再者,那食发鬼本是从冥府脱逃,且跟随他的那些鬼灵大部分也是如此,鬼王只恨不能手刃此人,应当不会与其联手。再说此次征战,鬼族也损伤惨重,无论如何都说不通。”
换日听到这里,也觉得狐王言之有理,可能知破魔阵法的人,只有狐族中人,且必须是同父王极为亲密的人。因为即使是他都不知道这阵法何解,只是知道它十分厉害。突然之间,一个极其隐秘的可能在他心头略过,就像风起涟漪荡过湖面,又立刻消失不见了。他没有让自己继续往下想,因为他不可能做这样的假设,所以一定是自己的调查出了问题。
“换日。”狐王拉住他放在背后的手,将他带到身前面向自己坐着,抬眼细细打量,似在看他,又不似在看他。半晌过后才道:“此战虽然战胜,但也可谓两败俱伤,本王这伤,也不知能撑到几时。”
“父王!”换日似被惊到刚要站起又被狐王拉着手按下去,拍拍他的手背示意其稍安勿躁。“狐族此时元气大伤,可族中事务众多,无人领头是不行的。”本来狐王属意的继承人的确不是换日,而是大殿下凌日。可是凌日一战而亡,而换日在这一次的调查处理当中所表现出来的睿智和果决,却让他对这个从小宠爱的小儿子刮目相看。他原先是不想让换日卷入这些是非之中,亦不想他们母子成为众矢之的,所以这些年他也默许了狐王妃的某些做法,为的也就是给予他们母子相对平安的生活。
换日挣开狐王的双手,起身后退一步跪下叩头,然后抬起身来严肃道:“父王,各位兄长都比换日年长且身具战功,他们都比换日优秀。更何况,换日能做的,他们都能做到。可是他们可以做到的,换日却不一定能为之。还请父王三思。”
狐王默然不语,换日再次开口,“不过换日既为狐族中人,也愿为父王和各位兄长分忧。”听到此处,狐王终于有所触动,眼波流转间,他的视线从换日头上的九转玲珑钗顺着往下,最后落在他的额间。
太像了,换日的确是容貌上最像他的孩子。
尽管赤焰还没有在换日的额头显现,他也能知道,终有一日那个印记会出现。就像年轻时候的自己一样,充满热情,还有无上的力量,像是要把自己也燃烧掉。可他并不希望有那样一天,因为那意味着换日将会祭出自己的九尾真身,意味着他一定是到了死地,才会激发那样毁天灭地的力量。
狐王看了一会,抬手示意换日起身,“既如此,父王也不勉强你。不过,”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低沉,连同声音也低落了一截,“父王希望你能与鬼族三公主尽快完婚。”说完之后狐王有一刻甚至不敢去直视儿子的目光,他以为自己会听到一声质问然后被愤怒地拒绝。而事实上,他什么都没有听到,反而当他忍不住看向换日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小儿子眉眼带笑,轻轻点了点头。
直到换日起身离开以后,狐王才终于松了口气,长久以来的征战早已让他疲惫不堪,可是那是他不容逃脱的责任,他也义不容辞地守卫这狐妖山的众人。只因他是一族之王,是高贵的九尾妖狐。可他同时也是人夫,亦是人父。
“映荷,”狐王轻轻叹息,声音低微几乎不可闻,“是我对不起你,我们的换日,他,他到底是我的儿子,我到底是违背了对你的承诺。”
(十五)提亲
半月之后,换日带着耀光和其他人组成的提亲队伍,备着厚重的聘礼,亲自到冥府提亲。自上次大王兄的葬礼过后,鬼王便带着跳乐回到了冥府,算起来,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未曾相见了。
而此刻,跳乐并不在冥府的大殿里,按规矩,这提亲之礼她不需要参加。提亲的过程很是顺利,毕竟这是桩早就定下的婚约,如今要来履行,鬼王亦是求之不得。就连跳乐的两位兄长,也是对换日赞不绝口。从前倒不觉得他有什么,只当是狐王特别宠爱,而如今狐族的状况,只怕来日的王位极有可能会落入这位准妹夫的手里,也不算委屈了自己的妹妹。故而他们也是极为赞成这桩婚事,因为同时,两族都需要一个契机,从这场惨烈的战事中走出来,重振士气。而婚庆之喜,是再好不过的了。
一切都谈妥之后,换日起身行礼,“不知鬼王可否允许换日见一见跳乐,我有话跟她说。”
“哈哈,当然可以,”鬼王瞪大了双眼笑逐颜开,伸手一抬身侧立着的小鬼就上前替换日引路,两位兄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也带着几分欣喜。“看来换日殿下对小妹当真上心哪。”换日闻言一笑,行了礼就跟着那小鬼去了。
路上,换日见那小鬼一身黑装,身量虽然矮小,背上的武器却是不凡,是一把朱雀骨制成的黑色镰刀,刀锋锐利,只怕能顷刻取人性命,不禁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那小鬼原本在换日身前三步引路,未曾料到他会突然说话,像是吓了一跳,回头瞪了换日一眼,“我为何要告诉你,你又不是我爹。”
一本正经的模样惹得换日一阵好笑,“那你爹是谁呢?”
“我爹是鬼使黑。啊~!”小鬼条件反射地回答,却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满眼都是郁闷的神色,干脆站定了抬头指着换日高声道,“我不告诉你我爹是鬼使黑!”
“哈哈哈。”换日这下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又看到眼前的小鬼噘着嘴脸色都黑了,清咳两声,“那你娘呢?”身前的小鬼闻言一愣,倒是没有像意料中那样再次顶嘴,低着头声音瓮声瓮气地,“我没有娘。”
换日有些意外,看着小鬼似乎挺受伤的样子,心生歉意,伸手刚要摸他的头谁料那小鬼一个转身又大踏步往前走去,急忙跟上。不过见他的打扮倒的确跟冥府黑鬼使如出一辙,尤其是身上那个镰刀。唯一的不同就是那小鬼的头发,居然是白色的,而且是非常纯正彻底的白色,以至于行走在这暗黑的冥府通道里,就如同带了一盏灯一样。
“喏,到了。”小鬼伸手指指前方的一扇门,对着换日道。后者终于走上前,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谢谢。”触手是意料之中的柔软,跟问天很像。说起来,他这次出来没有带问天,除了将他留给娘亲作伴以外,也是因为他一直没有腾出时间来弄清楚问天之前到底去了哪里,总觉得它那一段时间有些奇怪。但是事情实在太多,他也分身乏术,只能等过段时间再去弄明白了。
等换日醒过神来,那小鬼早就跑没影了,换日摇摇头,轻轻叩门。
“跳乐,是我。”
(十六)交心
进门之后,换日仔细打量了一下房间,居然没有他想象中的闺阁样子,而是很朴实简洁的布置,让他心生感叹。他在跳乐的招呼下走到桌前坐下,接过对方递来的杯子。
“你?”
“你?”
异口同声的疑问,却在瞬间后一起笑出声来,两人四目相对,换日低头喝了一口茶水,苦涩的味道直冲到喉咙里,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时间脸都涨得通红。跳乐笑着替他拍了拍后背,在对上换日疑问的目光之后解释道:
“这是孟婆种的草,取黄泉水煮的茶。”
“什,什么?!”换日惊诧不已,一口气没顺过来又急着说话,顿时咳得惊天动地。跳乐见他的样子是在好笑,“你是不是以为我给你喝的是孟婆汤啊。”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世人只知孟婆汤,却不知孟婆种了千种植物,当然,这些植物多是用来对付那些厉鬼的,只有少数可以给常人饮用。我给你喝的是千魂草,能洗净戾气,而黄泉水则是能净化魂魄”。跳乐起身替自己也倒了一杯,端起来一饮而尽,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看得出来日常里都喝惯了。
“可这味道真的不怎么样。”换日缓过劲来,皱起眉头反驳。
“美酒好喝,可哪有这样的功效?”跳乐语气突然变换,她转过身来看向换日,一字一句道,“这段日子,你辛苦了。”
换日只觉喉头一紧,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似乎刚才喝下去的水留在嘴里的味道不再那么苦涩,反而有了些许甘甜,但此刻,他仍然有些窘迫,不知该如何开口。跳乐心内了然,伸出手轻轻敲了敲桌面,引的换日抬头看她。
“我都明白。”
“不,你不明白,我,我!”换日声线突然拔高,看着跳乐平静的脸,忽然觉得悲伤。
“我真的明白,上次在狐妖山,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况且鬼族三公主和狐族殿下,怎么都不能说不般配吧。”
“可这次不同,这次我是来提亲的,我们,我们真的要成亲了。”
“我嫁你。”跳乐言语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而换日却困惑极了,他心想自己真是个奇怪的人,分明就是来提亲的,分明就是应允了父王一定会将联盟彻底稳固下来的,为何在跳乐如此轻而易举就同意这门婚事的情形下,他反而内心不安而惶恐。难道说他自己想拒绝却又不能拒绝,所以就期待着一向自视甚高不惧一切的跳乐来拒绝吗?这样不负责任的想法,怎会出自自己的心里?
“可是换日,若我并不属意于你,即使与你成亲,我们又能过得幸福吗?”跳乐开口,打断了换日的忧虑,他静静看着对方,忽然自那熟悉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轮廓,那样匆忙一瞥,他也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是局促的。
原来跳乐真的什么都明白,甚至从一开始她就比自己要明白的多。可为什么,他的心里总是觉得还有什么未尽事宜,是放不下却抓不住的呢?
“是啊,若是如此,我们又当如何相处呢?”换日问跳乐,却更像是在问自己。
“所以啊,我们成亲,却不代表我们相爱。将来若你遇到心爱之人,我允许你去追求,同样的,若我先遇到,我也不会让自己白白错过。”像是预料到换日的惊讶,跳乐走近跟前伸出手掌平举在换日眼前,“所以在那之前,让我们互相陪伴,做彼此的至交吧。”
换日头一次这样仔细地看着跳乐,熟悉的面容,精致的眉眼,爽朗的笑意,探在眼前的手上是染了蜜色的丹蔻。原来,这早已不是当初冲他大喊大叫,嚷嚷着要把挠坏了她的裙摆的问天拔成秃毛的小丫头了,她长大了,也可以做别人的美娇娘了。
而这个别人正是如今的自己,他又恍惚想起那一夜的樱花树,晚风醉人,那个透着不纯熟技艺的吻,还有自己怀抱里柔软的身躯,最后,这所有的画面都和眼前的人,融为一体。
他终于点点头,伸出手与跳乐击掌,三下轻响,掌心是灼热的痛感,他明白此刻再也无需多言。
(十七)成亲
婚礼,定在十日之后。
那一日,是早就算好的良辰吉日,天气爽朗,日光鼎盛,狐妖山和冥府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景象。鬼王送亲的队伍声势浩大,仅负责运送嫁妆的就有一万小鬼。换日领着接亲的狐族众人走在最前,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狐妖山,狐王和狐王妃早就等在入山口迎接,一行人来到正殿,恭贺往来的人声更是此起彼伏,前来观礼的各妖族也是络绎不绝。毕竟狐族和鬼族也算是妖界两大家族,如今联姻,也是妖界一大盛事。
换日牵着跳乐的手,在众人的祝福和见证下,与其行姻亲之礼。鬼王和狐王坐在首座,喝了跳乐和换日分别敬上的茶酒,早已是眉开眼笑,喜不自胜。
礼乐之声从晨一直响到晚间,婚宴的流水席开了一拨又一拨,换日作为新郎自然被灌了不少酒,他酒量虽然不错,可是眼下这个喝法,他也有些招架不住了。最后还是狐王妃出面,言说跳乐还等着换日去新房,众人这才哄笑一闹放他离去。
换日跌跌撞撞地往前去,月上枝头,将他的身影嵌在地上,拉的老长。走到半路的时候他忽然转身,朝着娘亲的房间走去。
这一回,他头一次没有敲门就进了娘亲的房间,他知道,娘亲一定在等他,等着他来问,为什么连自己的婚礼都不在参加,为什么要让狐王妃来代受叩拜高堂的礼仪。
推门而入的声响有些大,换日此刻喝多了酒,手上的力道也有些把持不住,他四下看看,发现娘亲还是站在以往的最常站着的窗下,看到他进来便端着一杯东西朝他走来。他接过来一闻,是醒酒的甘叶茶,顺手放在一边并没有喝下,而是固执地抬起头看着娘亲。
映荷望着儿子红润的双颊,方才进门之前听着脚步声她就已经知道换日来了。不过如果是平日里她一般是听不见的,换日的表情这会看起来倒有些像小孩子赌气一样。今天是他的新婚之礼,可是她仍旧没有出席,却不是因为忌惮狐族那些人,那些人是谁?那些人跟她没有关系,她也丝毫不关心,在这狐妖山上,她关心的唯有她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娘,你为何不来参加我的婚礼?”换日嘟哝着终于问出口,他很想知道,他一忍再忍,还是忍不住。
“那么多人,娘亲不习惯。”映荷盈盈开口,声音如水般轻柔,如同她身穿的藕色丝妆连身裙,摸在手里是柔滑地不可思议。
“可,可是那次出战黑夜山的议会,娘亲都参加了的。”换日脱口便道,只想这发泄心中的不满和委屈,却丝毫未曾意识到这话的厉害之处,因而也未曾注意到他的娘亲扶住他肩膀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
“是娘不对,娘给换日赔礼。”说着映荷用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换日的鬓角,替他将礼服上沾着的彩角拨掉,“娘给换日写了首曲子,只是问天刚才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那笛子在它身上,此刻也寻不到。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等你过几日有空,娘吹给你听可好?”
“真的?!”
“当然是真的,娘什么时候骗过换日。”本来是一句安抚的话语,可换日听后心里却不可抑制的一痛,“当初,当初大哥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可他——”
映荷见他面容悲痛,竟是要落下泪来,连忙将那杯甘叶递到换日嘴边,“好了,这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哭啊。你大哥若是知道,也会替你高兴的。来,把这个喝了就赶紧回去吧,跳乐公主还等着你呢。”
换日闻言点点头,乖顺地饮了茶拜别了娘亲,这才又往自己的寝殿方向去了。
那甘叶茶果然是醒酒的好茶,回房的路上这一会的功夫,换日觉得自己已经清醒了大半,他推门而入,只觉得房间里亮的刺眼,有些热得慌,扯了扯领口将外袍松开,径自走向床榻边慢悠悠地坐下,却不再有任何动作。
那厢跳乐早就等得心急火燎了,她的性子最是坐不住,这整日的礼仪行进下来,她浑身早就累瘫了。可她的父王和兄长临出门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一定要守规矩,哪怕这辈子就守这一天,也不能随心所欲由着自己。好不容易等到换日回来,谁知道这人都到跟前了,他竟然动都不动,腾的就是一阵火。
“换日!你到底掀不掀盖头?你不掀我自己掀了啊!”
换日闻言一惊,他其实只是习惯性地先坐着发会呆,以前他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通常都会这样,有时候问天也会突然叫两声提醒自己,可今日提醒自己的人换了。也许是酒还没完全醒,他突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亲了,以后这房里将会住着另外一个人,而他显然还没有做好习惯这个人存在的准备。只不过是他自己以为他已经准备好了。
换日不敢懈怠,立刻将盖头掀开,看着跳乐脸色红扑扑的,双眼水色四溢,轻轻笑了笑:“你就这么着急啊?”
“谁说我急了?”跳乐闻言脸上又是一红,不过现在整个房间都是红色的,也看不大出来,她起身拿起桌前摆着的点心,冲着换日晃了晃手。“还不是我父王,非说要等着你揭了喜帕我才能起身,饿死我了。”
换日闻言一愣,随即又觉得好笑,他起身替跳乐倒了杯水递给她,“慢点吃,不够我让侍女再送点。”跳乐点头示意,接过杯子一口喝完又还给他,示意他再倒一杯。换日顺手接过又倒了一杯递过去,看到跳乐吃的嘴边都是点心渣子,下意识伸手过去想替她擦擦。
“啊!!~~”
一切就发生在一瞬间,换日只来得及接住软倒下来的跳乐,他看到一团白色的影子猛地扑到跳乐的身上,然后是跳乐的惨叫声直冲入耳,他反手一挡,那白色影子被他挥开摔到地上,他这才看清那是问天。
而此刻的问天双眼赤红,嘴角还淌着血,换日惊觉忽然回头,看到跳乐的脖子上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居然是被问天咬的。他赶忙将跳乐抱到床上替她检查伤口,连问天撞开门跑出去了也无暇顾及。
跳乐紧闭双眼浑身颤抖,半边身子都是血,甚是骇人。换日不敢怠慢,赶忙替她运动疗伤。他内力深厚,修为极高,不过一般情况的小伤小痛他并不会用到自己的内力,可能因为娘亲是凡人的缘故,他更习惯于靠自己的身体慢慢自行恢复。不过眼前的情况紧急,他也顾不上这许多。
须臾,跳乐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创口也缩小了很多,只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可是方才这样折腾下来,两人的身上都是血迹,今天还是他俩的新婚之夜,又不方便叫人来伺候,换日只得自己去打了水来替跳乐擦拭,又将两人染了血的喜袍换了,这才坐下来稍作休息。
经过这一闹,换日的酒是彻底的醒了,他开始意识到不对。问天刚才的样子完全不像平时的它,况且跳乐为鬼族三公主,自身的道行也不浅,为何被问天咬了一口会伤成这样?而且问天是什么时候来房间里来的,为何自己和跳乐都没发现?它又为何突然朝着跳乐发难?
他越想越不对劲,转头看看跳乐呼吸平稳,伤口也没有其他变化,终是放心不下,起身替她盖好被子追了出去。
(十八)御雷
从前换日无时无刻都能感觉到问天的气息,像是一种默契一种牵绊,就如同问天也能感知到他的存在一样。可现在他一路追寻,却连半丝问天的踪迹都寻不见。
他忽然有些心慌,赶忙取下九转玲珑钗召出玲珑阵。半晌之后,他从阵法中看到问天去了梧桐林,便急急忙忙赶了过去。
待换日赶到梧桐林那颗他们都熟知的树下时,他看到的是问天在树下不停来回奔跑的情形。四肢刚一落地马上跃起,一刻不曾停歇,好像浑身有用不完的精力一般,一直在方寸之地间来回着。
“问天!”换日出声大喊,可看问天的样子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他只得往前跑去。岂料刚跨出几步便被直接弹开摔到地上,连手里的钗都掉了出去。
有结界?!换日捡起地上的钗再次往前走了几步,到差不多的距离扬手一挥,果然看到一道屏障显现在眼前。
这里怎么会突然有结界?!换日百思不得其解,正在疑惑是何人所为之时就看到不远处的问天终于停了下来,转了个方向朝向了自己,此刻它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而不是像刚才在房内那般充斥着可怖的红色。只见它歪了歪头,抬起右前爪对着换日晃了晃,那是平日里它向换日讨要拥抱的动作。换日刚要迈步,却见问天直挺挺地摔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换日吓了一跳,却无奈身前有结界挡着,一时半会也过不去,他徒手劈了几下,结界还是纹丝不动。其实这结界很是普通,也并没有什么阵法锁着,只是如果不知道是何人所设,要打开就比较费时。
谁知就在这时,一道炫目的亮光铺天盖地而来,笼罩了换日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他下意识地紧闭双眼,听得一声巨响炸开,他猛地睁开眼抬头一望,整个天穹亮如白昼,紧跟着又是一声巨响。
天雷!是天雷!
像是要印证换日的猜测一样,沉闷的雷声轰隆隆地自天际传来,越压越低,一声比一声响。换日生来就有妖骨,自然不需要历天劫便可得道,那这天雷?
换日猛地反应过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问天,从怀中掏出狂风扇打开对着结界开始猛攻。一道道风刃不遗余力地撞到结界上,却不见丝毫破绽。
换日心急如焚。
天界的御雷是何等厉害,他虽然没有亲身体验过,可是自小到大他见过狐妖山无数同胞死于天雷之下,所谓天劫,过得了才能得道,过不了就是死劫。
可是,问天?
时至今日,换日又岂会像七岁时候一样以为问天是只狐狸,且不说他自己就是只妖狐。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问天早就脱去了刚出生时的稚嫩,渐渐显出形来。可是,问天为何会历天劫?它难道不是一只普通的狗妖吗?
事态紧急已容不得多想,震耳欲聋的雷声似乎就要降临在耳畔,换日再次聚气猛地劈过去,终于将结界切出一道断口。与此同时,第一道天雷已经降下,直直落在那白色的一团身上,顿时血流如注。当换日终于冲破结界来到问天身边时,它全身都已经浸在血水里,在夜色下看起来并不是红色,而是浓烈的黑。可是换日知道,问天有着洁白如月的一身绒毛,而此刻,它们再也不是往日的颜色。
他无声跪下,哆哆嗦嗦将问天抱起来,却因为颤抖吃不住劲左手松了一下,差点又将问天摔在地上。他赶忙将问天放到自己的双腿上,一手托着它的头,一手攥紧了狂风扇。
他没有去想问天是不是已经被雷劈死了,因为这么弱小的一只狗,哪怕是个狗妖,这样凌厉的天雷,连他都不见得扛得住,更何况是问天。所以他没有去想,也不用去想。
因为死了就是死了,想也没有用。他此刻所想的是另一件事情,那就是接下来的几道天雷。不同等级的妖历天劫会承受的天雷道数不同,修行越久,等级越高,血统越纯的道数就越多。而且天雷一旦降下,无论死伤,都不会停止,会一直降下直到结束。
换日轻轻挠了挠问天的后颈,除了小时候这样拎过它以外,他再也没有碰过这地方。此刻他满手沾着问天的血,潮湿的感觉让他的心也变得湿漉漉的,沉沉往下坠。
(十九)历劫
换日想起了十二岁那年,他带着问天替娘亲去后山放纸鸢。本来是晴空万里的天,谁知回来的时候突然狂风大作,瞬间大雨倾盆。他一时间玩心大起,也不施展术法,就和问天一路往回跑,浑身都淋得透透的,却一路大笑不已。
谁知跑到一半突然脚下一空掉到一个洞里,摔下去的瞬间他借着力把问天抛了上去,只是他自己摔到了洞底。那洞倒是不深,只是换日摔下去的时候姿势不对,着地的时候把脚给崴了,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扒着洞底的草根狠狠地揪着,也不知道是生的什么闷气。可是外面雨下得很大,不一会洞里就开始积水。
这下他倒是不得不起身了,等他翻身爬出洞口却不见了问天,他刚才一直以为问天就在上面等着,却不知它跑去了哪里。眼见着大雨丝毫没有停转的阵势,他才悻悻捏了个移身咒回到了宫殿。
结果等换日回去才听说,刚才问天回来过,扯着护卫耀光的腿一个劲乱叫,众人立刻猜测是换日出了事请,赶忙带了人跟着问天跑去寻他了,所以才在路上错过了。他暗叫不好,返身又追了出去,只看的身后的侍女一愣一愣的。
等换日再次来到那个地方就看到问天在洞口急得嗷嗷直叫,围着耀光的脚蹿来蹿去,似乎十分不解为何换日不在那洞底。
他赶紧跑过去叫了一声问天,然后看着他的小白狗撒开腿向他冲过来,力道之大几乎将自己撞翻在地。等到他将之抱起来才发现,问天的身上全是细碎的小口子,还挂着很多倒刺。他忽然想起从后山回前殿有一段近路,但是道上长了许多重生刺,所以一般人不会走那里。但是从那儿回前殿能至少节约一半的时间,想来问天一定是从那条路回去通风报信找人来寻他。
换日顿时红了眼,转身跟耀光等人交代过就先行带着问天回去,等回到房间,换日一边给问天摘下还扎在毛里的那些倒刺,一边听得它嗷嗷直叫,便道:
“傻狗,这下知道疼了吧。”虽然声音挺大,但语气里满满都是心疼,等到刺全部拔除,换日便开始替它疗伤,直到确定问天身上再没有任何伤口的时候,他的一颗心才放下来。此刻换日才觉得浑身湿淋淋的很是不舒服,于是抱着问天一起去沐浴。
当然,洗澡的时候不免又是一番大战,作为一只货真价实的狗妖,洗完澡一定要甩毛的过程是必不可少的。无奈之下,换日只能认命地又换了一套衣衫。
沉闷的雷声再次逼近,换日从回忆中惊醒,他挑了挑嘴角,暗自嘲笑自己在这种时候居然还可以出神,不知是他的心太大,还是他已经忘记了害怕。
怀中的问天浑身冰冷,没有一丝活气,换日低头看了看,弯下腰将脸轻轻靠着它的头。但仅仅只是短短几秒钟,他就直起身子将问天放到地上,还将它的前爪交叠在一起摆出它平日里睡觉的姿势,然后站起身来,把九转玲珑钗重新插回发髻,将狂风扇再次打开,定定望着天际,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决绝。
第二道天雷终于降下。
换日召出玲珑阵护住问天,又将全身妖力灌入狂风扇,聚齐梧桐林内所有灵气覆于狂风扇之上,用以抵抗这第二道天雷。
饶是他做好了准备,也未曾料到这天雷的力量如此强大,电闪雷鸣间,他只觉得心脏像是被劈开,整个人又好似被扯碎了,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巨大的挤压让他喘不过起来,连呼吸都是疼的。顷刻间,他尝到了喉头的腥甜味,咬咬牙吞下去,继续死命的抵挡着。
天雷一道道降下,一次追着一次,频率越来越快,换日被逼得一下一下后退,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他一手撑在地上,一手仍然高举着狂风扇。
不行,快要撑不住了。
刺啦一声,狂风扇竟然被击破了,扇骨尽碎散落在地,一口血从换日的嘴里喷出来,他顾不上擦拭返身想要走近问天,却发现自己已经倒在地上,完全动弹不得。他努力撑起身体看向问天,见它仍在玲珑阵法中静静地躺着,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他最后看见的,是无边无际的红色从天空落下,侵染了他全部的视线,深沉而浓烈,仿佛十二岁那年的那场雨,好像永远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