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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翩翩少年郎

换日跟随追日走到他的房内，见对方打开柜子指着里面的一口箱子，忽然有些害怕打开。

 

“他说，若有朝一日你身陷险境，就将这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或许可以助你脱困。如果没有那一日，就永远也不要拿给你。”追日上前将箱子搬出来放到身后的桌上，“我原本并没有打算给你，可是——”追日没有再说下去，他看到换日神色肃穆，忍不住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换日深吸一口气，将箱子打开，里面放着的是一只香囊，还有一张白色的面具。

 

换日拿起面具，仿若早就熟知一般戴到自己的头上，果然，严丝合缝，十分合适。那面具做的是狐狸的样子，只有一半，戴上以后下半边的脸会露出来。站在对面的追日看到换日戴上面具以后嘴角扬了起来，可却有透明的液体自上而下滑落到腮边。他伸手将那面具从换日脸上摘下，刻意没有去看他苍白的眼。只是将那面具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除了觉得那狐狸脸做的十分精致以外，也看不出端倪，

 

“有什么特别？”

 

换日抬头看着追日，轻声开口：“我曾做过一只狗头面具送给问天，他一开始还嫌丑不肯要，没想到他把这面具重铸成了这个样子，又还给了我。”

追日点点头，随后拿起那香囊打开，却不料里面的东西丁铃当啷掉出来，居然是一对碎物。他正奇怪，却见换日猛地伸手拾起散落在桌面的碎片，颤抖着道：

 

“他居然留着这个？”

“这是什么？”

换日闭了闭眼，将手中的面具和碎片一起捧着贴在心口处，过了好一阵才开口：

“这是狂风扇的碎片。”那一日，换日以狂风扇替问天抵挡天雷，最后扇身尽毁，已然全部破碎，当时换日也身受重伤，找到他的人显然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换日自己本来也认为那扇子既然坏了，也就没什么用了。却不曾想，问天居然将那扇子的碎片收集起来，一直好好的保存着。

 

问天啊。

 

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物件，换日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个梦。

 

他与问天从小相识，而他不是妖狐，问天亦不是大天狗，他们只是最普通的两个凡人。还有娘亲，他们共同的娘亲。他们三人一起生活，无忧无虑。他们一起长大，从稚嫩幼子，到成人年华，然后各自娶妻生子，于是他们的孩子也是自小相识，如同他们一样，形影不离。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就过完了短短的数十载光阴，那时他们已经垂垂老矣，口不能言，手不能提，两把老骨头走都走不动。最后，化为坟冢，尽归尘土。

 

可每次在梦里，他都听不清问天对他说过什么，他只记得他们一起在河边捞鱼，清风朗月下，是翩翩少年郎。

 

“二哥。”换日忽然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上前走到追日跟前，单膝跪下。追日忙不迭地要去拦，却被换日阻止，他从怀中掏出一方锦盒递到追日手中，“换日不才，辜负了父王的重托，妖狐一族就交给你了。”

“你！”追日心知那锦盒里装着的是狐族的王印，曾经让他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如今唾手可得，说不动心是假的，可是若要他立时坦然接受，他也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当日负责调查问天是否为奸细一事是由他负责的，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调查的过程中真正查到了什么，而又让众人以为他查到了什么。

而最后换日迫于压力交出问天，焉知没有自己推波助澜的结果。可是如今，机会近在眼前，他不能错过。

 

追日握紧手里的锦盒，将换日扶起来，他从未这样认真的注视过换日，却未曾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丝他以为的刻意。忽然心下不忍，换日毕竟是他最小的弟弟啊。

 

“你想清楚了？”换日点头。

“你当真要去找他？你现在去冥府，可知会遭遇什么？”追日一想到那鬼王凶神恶煞几次三番前来挑衅的阵势，实在是不放心。“虽然跳乐公主陷害问天，可是她的命却折在了问天手上，你这样贸然前去，鬼王未必肯见你。”

“无论如何，我都要去走这一趟。”换日斩钉截铁，“况且——”况且问天已将他的半身修为灌入这面具之上，无论冥府里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他都毫不惧怕。

“既如此，那就让我送你下山吧。”

“不必了二哥，我自己走就好。”换日当即拒绝了追日的提议，他不是不想让二哥送，只是他害怕真到了那一刻，他会舍不得离开。

 

因为他亦不知道此番前去，是否还能有机会再见，所以他宁愿自己一个人静静地离开，也好过再经历一次痛苦的生离。

 

于是在将相关事宜都托付给二王兄之后，换日随即出发。他戴着面具，头悬九转玲珑钗，腰间系着那枚装有狂风扇碎骨的香囊，义无反顾地离开了狐妖山。

 

 

 

（三十八）阴曹地府

这一天，冥府鬼使白起了个大早。因为许久没有出去追魂索命，浑身的骨头都长到了一起，刚好昨日接了判官的命令，终于能够出去施展一下身手。

 

谁曾想他等了好些时候，他那位一向拖拉的兄长还没有准备好，不耐之下只得前去催促，却见鬼使黑竟安然坐在房内，一股火气腾地冒出来。

 

“你怎得还在此磨蹭？”

鬼使黑起身拿起床边的黑色镰刀，上前拉着鬼使白就往门口走去，边走边道：“今日不必上去了。”

“为何？”

“方才黑童子来报，今日有贵客到访，鬼王命我等前去大殿汇合。”

 

等到鬼使白不明所以被兄长带到大殿，他才得知，为何鬼王会如此大费周章。原来今日前来这阴曹地府的，竟是狐族新王，妖狐换日。

 

“本王倒不曾想，你居然敢孤身前来，不愧是狐王，果然胆色过人。”鬼王立于大殿高座，看着殿下站着的换日，冷冷开口。

 

“换日今日前来，实在是有个不情之请，还请鬼王行个方便。”换日恭敬握拳，向高座之人陈情。

 

 

“噢？不知狐王有何指教？”鬼王眨了眨巨大的双眼，华服上的响铃嗡嗡发出声音，刺得换日耳膜一痛。

 

“请鬼王让换日见一见问天。”话音未落换日只觉得眼前一黑，一阵凌厉的阴风袭到面门，饶是他身手敏捷也来不及闪避，颧骨上有针扎的凉意，一道血痕随即冒出，在阴森的地底显得尤为恐怖。

 

鬼王忽然出现在换日眼前，他却没有半分意外，此刻那高大凶猛的鬼王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脸上满是讥讽：“狐王说笑了。”

 

换日早知会是如此，他并不气恼，只是弯了弯腰，然后抬起身子道：“那奸细着实另有其人，问天是被冤枉的，他——”换日尚未说完，一道人影从身侧冲到他跟前，不过好在速度不快，换日闪身起手想挡，却在看清那是鬼族二王子，跳乐的二哥后便收了手。

 

“冤枉？”鬼族二王子拔高声调，指着换日厉声质问，“我不管他是不是奸细，他杀了三妹，他就不冤！还有你！你是三妹的夫君，你妖狐族是我们鬼族多年的联盟，三妹死了，你不仅不替她报仇，还处处维护这个杀人凶手。如今你还有脸跑来我们冥府撒野，我看你是活腻了！”

说着说着眼看那二王子就要出手，鬼王一声喝令让其停手，他转头看着换日，语气不紧不慢：“你说他不是奸细，本王不信，就算他不是，那冤枉他的人不是我鬼族，而是你们。你别忘了，是你派你的二哥亲自将他送来冥府。怎么？如今，你是想出尔反尔吗？”

 

换日闻言心里不可抑制地一痛，是啊，是他们冤枉了问天，是他同意的，他亲手将问天推入了地狱。当换日得知真相，他曾经懊恼过为何问天不向自己辩解，为何他一直不肯说实话。可是他随即明白了，那真相同样鲜血淋漓，伤人肺腑，问天不愿让自己知道，所以宁可背负了莫须有的罪名，只是为了让他好过一点。越是这样想，他就越是痛恨自己当初为何不能再坚持一些时候，也许事情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鬼王言重了，换日并非想要反悔，只是换日如今也才得知真相，奸细之事以及跳乐的死，鬼王若要清算，就请全部算在换日的头上，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换日郑重地屈膝跪下，恳切地哀求，“还请鬼王允换日见他一面！”

 

鬼王看着下跪的换日，虽弯曲着身体，背脊却挺得笔直，不禁内心嗟叹。他曾经也是非常中意换日，将跳乐许配给他，一是为了联盟，更是因为他品性纯良，值得托付。却不料想，却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上了死路。他叹息着回身坐下，突然觉得疲惫不堪。

 

“本王要你肝脑涂地有何用？本王只想要跳乐活过来，你能做到吗？”言及此处，鬼王心生痛楚，瞬间湿了眼眶。“当日在这大殿之上，你亲口向本王允诺要求娶跳乐，与我鬼族修百年之好。言犹在耳，而我的女儿，却再也回不来了。”鬼王忽然站起，跨步上前大声对着换日道：“这都是因为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种！你想见他，本王偏不允许，我倒要看看，你预备怎样？”

 

 

 

（三十九）地狱之路

换日闻言站起身来，他定定看向鬼王，双袖无风自鼓，在他的周身掀起巨大的漩涡，整个人被拥在透亮的屏障里，忽然抬手一挥，只听得几声巨响，整个冥府都震颤起来。不过须臾间，就恢复了平静。

 

鬼王方才被那漩涡刺得睁不开眼，此刻才看清殿内的情形，已是吓了一跳。除了自己身后的王座，殿内所有的陈设全部已毁，殿内守卫和黑白鬼使手中的兵刃亦七零八落的躺在地上，心道这妖狐之力果然不容小觑。

 

不过还未等他开口，换日已经抢先一步道：“鬼王，换日不想冒犯，亦不想同鬼族兵戎相见，换日只想见他一面。”

 

“噢？你只想见他一面？”鬼王突然笑了，换日看的那笑容浑身一抖，顿觉无措。“你又怎知你还能见到他？不怕告诉你，就在昨日，本王已亲自送了他上斩妖台。”

 

“什么？！”换日突然惊起，心跳如擂鼓，急得五内俱焚，刚想往前冲就被人反剪了双手，他回头一看是那鬼族二王子，后者恶狠狠地对他说：“你法力高强又待如何，这里到底是冥府，我鬼族将士成千上万，就凭你一人之力又能奈何得了多少？”

 

换日此刻哪里听得进去，只是心里着急得不行一时间竟只会用蛮力抵挡，正在推推攮攮却听见一声低沉的女音从暗处传来，他和鬼族二王子同时回头一望，看到一个身着青色衣袍的女子正走上前来，向鬼王参拜。

 

“孟婆婆，你怎会来此？”

只见那女子盈盈拜倒在鬼王身前，复又站起身来，回头轻轻瞥了换日一眼，神情哀怨而灼热。

“鬼王，就让他去见见那人吧。”孟婆的声音再度响起，鬼族二王子惊诧不已，已经放开换日冲到人跟前，脱口便问：“孟婆婆，你怎能替他求情？”

“二王子，若是公主还在，她不会想看到你们如此情境。更何况——”孟婆指指换日，转身又看向鬼王，“鬼族也再经不起死伤了。”

鬼王听了孟婆的话一时间愣住，他看看四周，又看了看殿内的换日和二王子，突然觉得身心俱疲。半晌过后，他抬起手对着孟婆示意，随即转身离开。临走之时，他背对着换日，一字一句道：“今日过后，若你再敢踏足我冥府一步，本王必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换日由着孟婆引路，行走在漆黑的通道里，而心情已同上一次来提亲之时截然不同。仍是幽黑沉静的道路，还是他走在这路上，而世事早已物是人非。

 

越往前走，便越是阴冷，分明是一条狭窄的路，耳畔却不断有凄厉的嚎叫声传来，仿佛近在咫尺。换日听得毛骨悚然，本能地想要开口询问，想了想却又忍住了。

 

不过一会，走在前面的孟婆停了下来，转身面向换日，身后的一切都暂时被她挡住，换日疑惑不解，静待对方开口。

 

“无论你看到什么，都已成定局，若你一意孤行，只能赔上性命。”孟婆叹息着开口。

“多谢。”换日恭敬回礼，不仅是谢她引路之劳，更是谢她方才替他向鬼王求情，若非如此，他恐怕没法再见到问天。

“不必谢我，你且去吧。”孟婆摆摆手，让开一步转身离去。

 

换日目送着孟婆的背影，深吸一口气转身朝前走去。

 

原来穿过那漆黑的通道，外面竟然是别有洞天，四周弥漫着浓密的白雾，头顶亮如白昼。换日比刺得有些眼痛，他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想了想便使了法术想要驱散那迷雾，可显然这冥府的迷雾非同一般，他试了多次也只能勉强看清脚下的方寸之地，无奈之下只能摸索着朝前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换日觉得脚下踢到一样东西，他蹲下身来一看，顿时惊叫出声。

“啊！！！~~~”

是翅膀，是问天的翅膀！那曾经光彩照人无比威武的钢铁之羽，如今连骨折断出现在换日的眼前，他颤抖着伸出手却不敢去碰，断翅上的血液早已变成深黑，显然已经干涸多时。断骨处伤口错乱，就像那翅膀是被人随意撕扯下来的。换日脑中转过了无数可能，忽然胸口一痛往下倒去，他双手撑地不停地干呕，像是要把心肺都吐出来。

 

他猛地抱起那翅膀站起来，拔下九转玲珑钗胡乱挥舞着，睁大眼睛使劲看，终于在前方不远处看到一处高台。那高台上躺着一个人，赤身裸体背对着他，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问天，问天！！！！！”

 

换日疯狂地吼叫着朝着高台冲过去，可是刚跨出几步他就猛地摔倒在地，他立刻站起身来，却在下一秒又倒在地上。他这才感觉到有什么力量争先恐后从地里冒出来，他站起身的速度越快，下一次摔下去就更重，像是有无数双手在拼命撕扯他的双腿，直扯得他筋骨剧痛，动弹不得。

 

可是他并没有停下，还是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突然他的右腿上被扯出一道伤口，接着又是一道，越来越多，鲜血顺着伤口不断冒出，瞬间就浸透了他的衣袍。可是换日浑然不觉，还是拼命想要往前，却在又一次重重倒地之后再也爬不起来。

 

不过他没有放弃，他左手抱着断翅，用右手撑在地上开始往前爬，勉强挪动了一点距离之后，他看到手臂上也开始出现同样的伤口。换日努力撑着身体往前看，那高台分明就在几步之外的地方，他甚至已经可以看清问天背后的那个伤洞，深不见底，仿佛他伸手就能触到，可是他却怎么都无法再往前一步。

 

问天就在眼前，可他却只能看到一个背影。或者，那已经不是问天了？而是一个尸体？一想到尸体二字，换日直觉喉头一甜，鲜血顷刻间就从嘴角冒出。

 

 

谁都不知道他此刻有多心痛，他从未试过这样的感觉，即使曾经被天雷打的一个半月下不来床，即使他此刻已经四肢麻痹头脑发晕，也抵不过心里的万一之痛。

 

换日用已经有些僵硬的手指摸了摸怀中的翅膀，他无法想象，当问天被生生斩断这翅膀的时候，他该有多疼。换日咆哮着一拳砸都地上，再抬头想要看一眼问天，却忽然呆住。

 

他的眼前血红一片，已然什么都看不见了。方才孟婆嘱咐他的话语回响在耳边：“已成定局，无法改变。”

 

换日没有一丝慌乱，他抱着那断翅慢慢软倒下去，心里想着：既如此，那我们就一起死吧。

 

 

 

（四十）转机

呃，好痛。全身都痛，可是我不是死了吗？怎么还会觉得痛？难道——

 

换日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猛地坐起身来，随即一阵头晕，他错乱中伸手一扶，摸到床栏撑住坐直了身体。他感觉到眼睛上覆着一层布，于是伸手摸索着取下来，

 

果然，漆黑一片。换日自嘲地笑笑，虽然不知道身在何处，到底是有人救了他。不过还没等他彻底醒过神来，就听到有人走到了跟前。他转过脸朝着来人的方向，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头顶。

 

然而，九转玲珑钗并不在那里。

 

“你是谁？”换日开口问道，却没有听到回答，只是感觉到来人突然靠的很近，似乎是在看他，而实际上，那人是在看他的眼睛。

 

“我叫神乐。”入耳的是一道清亮的声音，换日只觉得心头一阵柔软，依稀能辨认出是个女孩儿的声音，“是你救了我？”

 

“救你的不是我，是晴明大人。”神乐回答，却没料到换日忽然准确地抓住她的手，害得她差点撒了手中的药碗，“晴明大人在哪里？！我要见他。”

 

“你找我何事？”另一道声音响起，换日这才知晓原来晴明早就同神乐一样站在房内，只是他遭到重创法力损耗过大，故而完全感应不到。换日松开神乐的手走下床榻，脚步虚浮差点就要摔倒，不过他还是努力稳住了身形，仔细辨别着方向走到晴明面前，俯身跪下。

 

“晴明大人，求你救救问天。”

 

晴明闻言不禁皱眉。当日他正在法阵中与神乐修炼，忽然感应到妖狐有难，却没料到是换日闯去了冥府。等他赶到的时候，换日已经昏迷多时，血染缁衣，让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甚了解为何前些时日才继承王位的狐族新王，会突然在此处遇难。待他救起换日的时候才发现他手中的断翅，这才看到斩妖台上倒着的问天。临走之时，他向鬼族之人询问状况，方才知晓所有事情的经过。

没想到这妖狐竟与那名叫问天的大天狗有着这样一段过往，想起已经离世的狐王死前的托付，不禁唏嘘不已。换日竟然能为了一只大天狗，连王位也抛之脑后。

 

而换日此刻目不能视，晴明迟疑的片刻他看不到对方脸上的表情，却误以为有另一种可能，他捂着心口颤声问道：“难道，难道他真的已经死了吗？”

 

“他虽然没死，可你应该知道，妖上斩妖台，仙入诛仙阵，都是不可逆转的，就算能救回一条命，他也不是从前的大天狗了。”晴明沉声回应，却陷入了沉思。

 

斩妖台能斩断三魂七魄，无数妖怪在那上面灰飞烟灭，从未有过任何妖怪能从斩妖台上活下来。因冥府执掌生死，故而将斩妖台设在黄泉路上，为的是惩治那些为祸作乱的恶妖。虽然鬼王此次是私自处置了问天，然而他也是为女报仇，情有可原。可让晴明惊讶的是，在他发现问天的时候，居然感应到他并没有完全魂飞魄散，尚存有一魂一魄，只是伤得太重，且翅膀已断，真身已毁，虽然不是不能救，却也要费一大番功夫。

 

“只要能救回他的命就好，晴明大人，换日求你，只要你答应救他，我，我愿意做任何事。”换日苦苦哀求，晴明听得有些不忍，初次相见之时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曾经一呼百应身份尊贵的一族之王，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那黄泉路上的戾气太重，众多孤魂野鬼的死怨之气侵入他的身体，虽然他救回了换日的性命，可是那双眼睛已经治不好了。

 

“你先起来吧，我答应——”

“为何要救他？！”

晴明伸手将换日扶起来，刚想继续说话就被人打断，一身劲装的源博雅风尘仆仆归来，张口就要阻止。“他是天狗族的人，是我等阴阳师的奴役，不仅不安分守己还犯下此等大错，你这妖狐竟还有脸向我们请命相救，实在是可笑。”

 

晴明本来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待听到熟悉的声音时笑了笑，转身倒了杯清茶递过去。只见源博雅接过茶杯一口气喝完，又随手把杯子抛了回去，心里的烦闷才减了几分。之前他本来想和晴明一道去冥府看看，不料别处又有急情召唤，只得由他一人前去查探。不料就是一堆鬼赤妖怪围攻一只白狼小崽子，气得他一箭射死了那赤鬼，又被那狼崽子纠缠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那小东西返回寮里，却在门外听到方才晴明和换日的对话。

 

“生为天狗族族人又不是问天的错。就算他有罪，那也已经付出了代价，身为阴阳师，你怎能如此心狠，见死不救？”换日听得源博雅的说辞怒由心生，忍不住出口反驳。

“他的出生是没错，可生在这样的家族，生来就带着背叛的印记，这是他的命，就是你也改变不了！”

换日越听越气，心里又是着急，生怕因为源博雅的阻拦让晴明大人改变主意，不肯再去搭救问天，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聚气于手掌，掌心已泛出紫色的光芒。

身前的三人看的一愣，源博雅随即反应过来，轻蔑一笑大声问道：“想要在这里动手？你是想尝尝诛邪箭的滋味吗，妖狐换日！”

 

 

 

 

（四十一）生死契阔

一时间房间内竟是剑拔弩张，晴明赶紧起身拉开源博雅，又碰了碰换日示意他放松，这时换日才好似清醒过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不禁心生愧疚，朝着源博雅的方向微微行礼，算是道歉。

“是换日鲁莽了。”

源博雅见晴明起身阻拦已是消了一半气，又看到这妖狐忽然转了态度，也不好继续发作，辗转了半天只从鼻子里发出一个气音，倒是惹得一旁的神乐笑出了声，立时一眼瞪过去，唬得对方赶紧收敛了笑容。

 

“晴明大人。”换日转身面向晴明，语气已经平静下来，“只要大人能救问天，换日愿意签下生死契，永世追随在大人身边。”

 

“你说什么？！”不仅是晴明，就连源博雅和神乐都大吃一惊。这生死契是阴阳师与妖怪间可以设立的最稳固的契约，一旦签下，将永世被阴阳师所控，即使转世也必须遵守契约限制，若有背叛，则魂飞魄散，亦无法再入轮回。

 

“你想清楚了？这不是儿戏，若来日你反悔，会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吗？”晴明看着眼前的换日，突然觉得悲凉。但他分明看到换日的脸上带着从容的坚决，跨越生死阴阳。

 

“换日知道，就算是晴明大人，要救回问天也不是一件易事。换日身无一物，唯有这副躯体和一身修为可用。只求大人能答应相救，换日感激不尽。”

 

晴明看了看换日，又转头看看源博雅和神乐，终于点了点头，随即发现换日脸上出现了急切的表情，才紧接着开口回应：

 

“好，我答应你。”

 

“多谢晴明大人。”换日恭敬道谢，终于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之后的事情换日差不多都是听神乐讲述的，他知道晴明大人前去找鬼王交涉带回了问天，随后又画符召唤了许多阵法，还取走了自己的一身修为替问天修补那勉强存息的一魂一魄，等到确认问天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以后，他便履约与神乐签订了生死契。

 

当然这也是晴明大人的安排，神乐法力不及晴明与源博雅，况且换日被取走修为以后，身体尚未复原，只能暂时借来一只白狐的身体为其所用，故而留在神乐身边保护她是最妥当的。

 

当然换日对此没有异议。只是一开始的时候很不适应。他的真身是九尾妖狐，生下来就是人形，他从未以狐狸的形态生活过，所以也因此别扭了很久。好在神乐一直在他旁边耐心引导，帮助他适应着白狐的身体，还给他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小白”。虽然一度被源博雅嘲笑这个名字委实没有水准，不过换日无所谓。

 

 

后来换日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而且只要他每每想到问天就曾经以这样的身体在自己身边十几年，都觉得心里十分温暖。

 

原来，你曾经就是这样看着我，跟着我的脚步吗？问天，你好不好？晴明大人说，他将你安顿在一处安全的地方，等百年以后魂魄重塑，你就可以重新化为狗妖。虽然不再是法力高强的大天狗，不过这样已经很好了。可是我总是担心会不会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因为我再也不能保护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