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天换日#阴阳师同人文#
(二十八)诀别
跳乐怒气冲冲地撞开问天,却被人一把拽住胳膊不能动弹,她回身抬手就是一掌,却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挥开,
“问天,你这是做什么!你是要助纣为虐吗?!”跳乐只觉气的不行,晚饭时她虽然没有像换日一样醉得不省人事,可也喝了不少酒,等把换日安顿好以后自己反而睡意全无,想了想就去问天的住处看一看,却不料扑了个空。她四处寻找,却意外地看到问天追着人下山去了,于是也一路跟到了此处,却不想被她看到如此震慑人心的一幕。
“三公主,此事并非你所想的那样。”问天试图开口解释,可是跳乐根本不听,她上前一步指着地上的两人,回头却是对着问天的。
“他就是黑夜山的食发鬼,对不对?就是他,聚众生事害死了多少无辜的生灵?上次大战黑夜山,鬼族与狐族折损了多少性命,你不是不知道,就连换日的大哥也惨死在他手上。他根本就是死有余辜!你竟然还护着他!”跳乐说到这里心口一酸,又想起狐王妃当时接到凌日战死的消息之后的悲痛欲绝,想到换日冷冽默然的脸,越发觉得气愤。
“跳乐,不是这样的。这,这不能怪他。”映荷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跳乐转过身来看着两人跪抱在一起的动作,更是愤慨。
“住口!你不配叫我的名字。”跳乐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也在颤抖。“娘,我叫你一声娘,因为你是换日的母亲。可是你替换日想过没有,你替狐王想过没有?来日事发,狐王得知是你走漏了消息才害得他们损伤惨重,害得她失去了让自己骄傲的长子,而他自己更是到现在都起不了身,你觉得他会怎么样?你让换日如何在狐妖山立足,让他怎么面对全族众人?”
听得跳乐的连声质问,映荷下意识地想要分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即使她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这些事情,可是跳乐说的没有错。她终究是背叛了自己的夫君和儿子,终究是陷他们于不义。她只能默默的流泪,紧紧抱着身前的人。
一直和映荷跪在一起的木泰忽然抬起右手,指尖微光一闪,跳乐眼疾手快从袖中抽出一样物件对着他甩了过去,问天转身想要拦截已是晚了一步,眼前那叫木泰的食发鬼被缚住全身,倒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怎么样,这勾魂索的滋味,是不是很熟悉?”
“勾魂索?!”问天一声惊呼卡在喉咙里,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跳乐,却见那食发鬼周身开始冒出黑气,已知大事不妙。
“当年,你就是趁我冥府鬼使不备之际打伤他二人,挣脱这勾魂索重返人间。只不过现在的你,恐怕再也抵挡不了这勾魂索的厉害了!”
“咳咳~”躺在地上的木泰被自己不断溢出的鲜血呛住止不住咳嗽起来,“原来你是鬼族三公主,呵呵,果然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他努力地想要抬起身体看向映荷,却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他知道自己这次真的撑不下去了。
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托起他,将他的头枕在腿上,又握住他僵硬的手指轻轻抚着,柔声道:“木泰,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送我的那只木雕小兔子?我把它藏在黑夜山的竹林里了,等我们回去,就一起把它挖出来。”
此刻木泰眼前已经只有灰暗的一点亮光,他摸索着牵住映荷的手,终于展开笑颜。
“好。”
眼见那食发鬼在映荷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问天也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看着跳乐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忍不住低声开口,“你定要如此赶尽杀绝吗?”
“我赶尽杀绝?”跳乐忽然觉得委屈,她走上前对上问天的眼睛,那眸中映着自己的脸,可她知道自己从未入过他的眼。“他打伤我冥府鬼使,伤我父兄,害我族人,我只是替他们稍稍教训他一下。更何况,”跳乐伸出手点在问天的心口,一下一下越来越用力,“他本来早就该死了,不入轮回,执念不死,本来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这是天理。”
“什么天理?”
“天理就是,血债血偿,天经地义!”跳乐收回手,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是啊,血债血偿,天经地义。”跳了与问天两人还想争执,却不料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许久的映荷忽然开口,他们闻声望去,却见映荷眼神朦胧沾着一层雾气,双手还紧紧搂着那食发鬼不肯松开。
而后,垂下了头。
“娘!!”问天叫喊着冲过去跪在地上,这才发现映荷的心口插着一把匕首,他认得那匕首,是狐王专门找人取玄虎骨锻造而成,送给映荷做防身之用的。而此刻,这把匕首正扎在她的心口,随着她浅弱的呼吸轻轻颤动。问天扶住她的肩膀却不敢用力,见到对方睁开眼,心里不由得一喜,但随即又皱起了眉头,
“问天,答应娘,别让换日知道,——答应——”未尽的话语已然断在唇边,斩断了生死,问天颤抖地将映荷搂在怀中,闭上了双眼。
换日的娘亲,亦是她的娘亲,死在了他的眼前,而他无能为力。
片刻过后,他将映荷的尸体放下,望了望躺在地上还牵着手没有放开的两人,回头看向跳乐。跳乐显然被映荷的举动吓了一跳,不过随即她又平复过来,她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对上越来越近向自己走过来的问天,她却没来由的心虚。刚想开口质问却不料问天一掌劈在她后颈,随即陷入一片黑暗。
问天将晕到的跳乐放到床上,头也未抬便开了口:
“进来吧,七叔。”
(二十九)争执
天狗族占卜师步入房内,他当然不会奇怪问天怎会知道自己到了这里,以他此时的修为,只怕自己刚到这附近的时候他就感应到了。
“您到这来做什么?”问天转过身走上前,语气里没有一丝热络。
“你方才用了袭魔扇,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不测,所以过来看看。不过,”不过看现在房内的情形,他的担心倒是多余的。只是地上已经死了的凡人和恶妖,还有床上被问天劈晕的那位,他却一时拿不准身份。
“我还以为,您再也不肯来找我了。”
“上次也是我太心急,你毕竟自小在狐妖山长大,那妖狐待你不薄,你有所留恋也是情理之中。”占卜师四周看看发现居然连个凳子也没有,便抬手化了两个示意问天坐下。
一番交谈,问天已告知了七叔事情的来龙去脉,占卜师听完忽然觉得这说不定是一个契机,于是向问天开口。
“既然通风报信的是那妖狐的亲娘,若是你向狐王告发此事,妖狐族必然大乱。上次黑夜山一战,鬼族也是死伤惨重,要是能借机挑起他们联盟内部的争斗,定能大大削弱他们两族的势力。”
“万万不可!”问天腾地站起来,坚决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有何不可?”占卜师也随即起身,指着问天道,“那妖狐族与阴阳师关系匪浅,若是能折断这股力量,对于我族人而言是有益无害。你也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的父母为了你付出了多少努力?虽然你在狐妖山长大,可自从你历过天劫化为人形,又得到了袭魔扇上觉醒的力量,就该知道在这力量的背后,是整个天狗族对你的期许,这是你的责任,亦是你的命,你逃不掉的。”
问天摇摇头不置可否,尽管他内心并不情愿,可是这一身血肉所出,是他最无从辩驳的理由。可是他不能这样做,哪怕是为了换日,或者说,哪怕只为了换日。他已经被自己的娘亲所抛弃,如果自己再背弃他,他无法想象会对换日造成什么影响。
更何况,他那时历过天劫回到狐妖山,换日未必不知自己身份特殊,可是他什么也没有问,对他的态度也从未有过任何改变,甚至比从前待他更好。
这份恩情,他不能辜负。
占卜师见问天半晌默不作声,忽然有些气愤,“问天,族中现在的状况你不是不知道,你怎能这般犹豫不决,你是我天狗族的王子,不是他妖狐豢养的宠物!”
“没错!”问天猛地抬头开口,“我是天狗族的人,我不是他养的宠物,可是那又如何?我自小就被自己的父母抛弃,你说他们是为了保护我,可是如果没有换日,说不定我早就死了。还怎么轮得到今天由你来教训我?”
“你怎么能这么说?”
问天越说越气,身体周围竟是起了风,袭魔扇在手中嗡嗡作响,眉眼间却是一片哀痛,“是,我知道你要说我忘恩负义,你要说他们是我的血缘至亲。可是七叔,”问天往前跨了一步,可对面的人却觉得天地都在震颤,仿佛要倾倒下来。“也许我愿意同你们一起被奴役,被驱使,这样至少我可以和自己的亲人在一起,而不是孤苦无依地长大。”
是了,自从得知身世以后,问天并没有多么窃喜自己找到了亲人,知晓了自己的来历,反而是不由自主想要逃离那个过往,那个属于他的本来面貌,他单纯地只想要做狐妖山的一只小狗妖,一只属于换日的狗妖。
原来,他是在怨恨。
怨恨他的父母抛弃了他,怨恨他们没有给自己选择的机会,怨恨他们以为给予了他最好的救赎,可实际上,却让他一个人在这世间活着。
如果没有换日,他不会知道什么叫做被呵护的感觉,亦不会知道有娘亲的疼爱是何等的温暖而幸福。所以当他知道映荷做过的事情,他才会那样悲愤,他对那女子有着不输于换日的敬爱和依赖,可偏偏是她,狠心抛弃了换日,背叛了妖狐族。
他不能接受换日也同他一样,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所背弃。只要一想到这一点,他就觉得胸腔里像是有一只手在不停的搅动,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而他的心事,作为天狗族的占卜师而言,却是无法理解的。反倒是看着问天如此激动的样子,另一种可怕的揣测在心头油然而生,他猛地抓住问天的手,直直地看向他的眼里,
“难道,你喜欢他?”
“无稽之谈!”问天愤恨地甩开手,冷冷的看着发问的人。“总而言之,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那些人是怎么想的,你让我做的那些事情,我都不会做。而且,如果有人敢动换日,不论是谁,我都不会放过他。”
问天说完这句话便指了指门口,随后再不看人一眼,那占卜师也知道此时是多说无益,想着还得回族中汇报此事,也是无奈地摇摇头。临走之前,他还是不放心地回头:
“袭魔扇威力无比,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否则,后患无穷。你自己好自为之。”说完便消失在门边,一点声响也没有,就仿佛他从未出现过一样。
问天看了那门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他上前念了个诀将床上的跳乐直接送回狐妖山上换日的房间里,然后开始料理剩下的事情。
直到他将映荷和食发鬼的尸体一同葬在黑夜山的竹林里,天色已经大亮,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一夜。问天思索片刻,终究是没有立碑。他对着那坟冢三拜叩别,起身返回狐妖山。
然而他并不知道,此刻的狐妖山上,等待着他的将会是什么。
(三十)惊变
刚一进入狐妖山结界的范围,问天就看到侍卫首领耀光领着麾下最得力的十人站在入口处等他,心里的疑问尚来不及出口,只见耀光横手一挥,他已经被缚住双手制住周身。当然,如果问天想要反抗,即便是加上耀光胜负也是未知之数,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他顺从地跟着他们往山上走,心里暗自思量着。
一夜过去,狐王和换日肯定已经发现映荷的失踪。糟糕!他竟然忘记还有跳乐公主,如果跳乐醒来将昨夜发生的一切告知他们,那此刻的狐妖山上,恐怕已经天翻地覆。
可是为什么会有人来抓他?而且需要动用到狐王和换日的贴身侍卫,事情就绝对不简单。直觉告诉他一定有什么重要的地方被他忽视了,而此刻他却浑然不知。
不一会儿,一行人就来到了狐王宫的前殿,侍卫一行松开他的胳膊就地跪倒,对着狐王参拜,“王,人已经带到。”
此刻殿中聚集了不少人,狐王在高座上挥挥手,侍卫们立刻退到一边,刚要开口说话却见坐在一旁的换日突然冲到问天身边,伸手就想解开他被反绑在身后的双手,只是并不曾抬头看他。狐王立时出言制止,
“换日!退下。”狐王威仪的声音在大殿响起,虽然气场十足,问天也听得出来那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倦。他用肩膀碰一碰换日,示意他放开自己,转身往前走了一步,对着狐王开口道:
“狐王如此兴师动众,不知所为何事?”
“问得好!”狐王冷笑一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左侧,“跳乐,你来说。”
“是,父王。”一声清脆的声音回应道,问天这才注意到跳乐也坐在这殿中,只见她起身时不着痕迹地看了自己一眼,随即开口道:
“此人乃是天狗族的大王子,自小混入狐妖山,得到换日的信任以后,与山下恶妖暗通款曲,将妖狐族的机密尽数泄露出去,使得妖狐族人无辜被害。上次黑夜山一役,我族与狐族死伤惨重,亦是因为他通风报信,盗取破魔阵法图送与那食发鬼。”跳乐说着转身跪倒在狐王面前,“昨夜,他更是趁着换日酒醉,将娘亲掳走带下狐妖山,想必此刻,已然凶多吉少了。”
问天在听到跳乐所说的第一句话时,就已经知道了她接下来会说什么。原来昨夜在那小屋内,她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还听到了自己和七叔的对话,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原本担心的是跳乐会把映荷的秘密告知狐王,却不料她将这一切都推到了自己的身上,虽然不甚明白她为何会忽然这样污蔑自己,不过跳乐这样做,倒是解决了问天的顾虑。
然而他此刻所关心的,并不是自己会遭遇什么,而是当换日听到这一切,他会有什么反应。
“父王!”换日起身看向狐王,“问天不可能这样做,他没有理由这样做。”
“他当然有理由!”跳乐抬起身子仰望着换日,“天狗一族世代为阴阳师所控,他们想要摆脱这宿命,自然要从妖狐族人身上下手。妖界众人皆知,只有妖狐族与阴阳师关系最为密切,也得他们多番照拂,同时也需要仰仗妖狐族的力量去收妖平乱。如果能打散妖狐族的力量,同时还能抑制我们鬼族,这样一箭双雕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做。”
“我不信!”换日此刻猛地转身,终于看了问天一眼,可让他意外的是,他看到问天在笑,真切的笑,像三月春风。
“你不信我说的话?”跳乐突然喊出声来,她的气息变得沉重起来,脸色却瞬间苍白下去,内心陡然升起一股怒火,直冲肺腑。她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换日跟前,开口问他,
“我记得我们从山下回来之后,他不见了一段时间,等他回来的时候,正是大军返回狐妖山的那一日。他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后来我们成亲那日,他突然咬伤我跑了出去,你把我留下跑去追他,结果却是他要历天劫。天劫!什么样的妖怪才需要整整十二道天雷来历练?”
换日被跳乐逼得只得往后退,他从不知道看起来活泼温柔的跳乐会有这样咄咄逼人的一面,他对她的了解恐怕根本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多。也或许,有很多东西早就变了,只是换日还未曾意识到。
“等到他再回来,已经是现在这副模样,你替他受了天雷,躺在床上整整一个半月,是我夜以继日地照顾你,彼时他又在哪里?昨夜我安顿好你不放心才去娘的房间看看,却发现他把娘带走了,事态紧急我只好跟上去。谁知却让我撞见他跟天狗族的占卜师在山下会面,还一同商议如何离间鬼族与狐族好趁虚而入打击我们,我本来想把娘救回来,可惜我打不过他,反被他劈晕了。”跳乐说着说着突然冷笑一声,“那占卜师你也见过,就是那次帮我们占卜的老者,想必你还没有忘。可现在你却说你不信我说的话,那好,换日,你问他,你亲口问问他,他到底是谁,娘到底去了哪里?!”
(三十一)审判
换日一直退着,直到后腰撞上一旁的桌子,知道已经是避无可避,他偏过头固执地不去看跳乐,也不再看问天,更无法抬起去看父王的脸。焉知他此刻的内心是何等的惊慌失措,昨夜还和娘亲一起饮酒赏月,他还做了一个特别美的梦。
可是一觉醒来,梦醒了,却什么都变了。
娘不见了,跳乐却说是问天把娘掳走了,他当然是不会相信。急急忙忙跑去问天的房间,冰冷的床榻告知着问天一夜未归。接着便是跳乐向狐王告发问天竟然就是一直藏在狐妖山上的奸细,他实在难以置信。
方才听着跳乐的陈词,他也觉得好像都很合理,甚至很多曾经他想不明白的片段也都合拢在一起,拼成了完整的图案。如果真的是问天,好像所有的谜团都迎刃而解了,所有他曾经困惑的东西就都不存在了。
可他还是不能接受。
“父王!”换日绕开站在身前的跳乐,在经过问天的时候脚步明显一滞,不过很快就过去了。“换日觉得这件事情还需要查证,跳乐虽然言之凿凿,但毕竟口说无凭。”
“父王。”一直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二殿下追日开口,他起身上前单膝跪下,“孩儿也觉得此事还需调查,奸细的事情可大可小,不如就先将问天关入地牢,再派人细细查证。如果真是他所为,到时如何处置,想必任何人都不会再有异议。”他说完用余光瞟了换日一眼,随即收回目光,不再言语。
“也好。就依你所言,此事就交由你去办。耀光!”狐王立刻吩咐侍卫将问天带去地牢,由始至终,除了最开始说过一句话以后,问天就再也没有出声,既不替自己辩驳,也不作任何解释,只是静静看着换日,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就连最后被带出大殿的时候,也一直看着,直到再也看不见。
换日本来还想求情,却看到二哥一直在跟自己打眼色,只好先按下不提,待送走狐王以后,他才走上前去等着追日的问话。
“二哥,多谢你。”
“我不是为你,我是为了大哥。”二殿下追日叹息着开口,“问天是你一手养大的,你自然比旁人更了解他,可也许正因为如此,你比旁人更容易被蒙蔽。”
“二哥,他不会——”追日抬手拍拍换日的肩膀,打断他的话,“我会好好调查此事,绝不冤枉他,可如果真是他做的,我绝不会手下留情。当日在大哥的灵前立下的誓言,想必你没有忘记吧?”
换日点点头。那一日,他怎会忘记。他手持酒盏,当众起誓,要找到害死大哥的奸细并诛杀贼人。可是如果这个人是问天?他不敢再想,也不能再想。
追日看他低垂着头十分沮丧的样子,便不再多言转身走了出去。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了换日和尚未离去的跳乐。
“你一定在怪我,是不是?”一道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换日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他本以为这里只剩下自己了,却不料跳乐还在。他看着跳乐,忽然觉得十分无力,顺着桌子滑坐到地上,一动也不想动了。
“换日,”跳乐走到他身前蹲下,用的是完全不同于之前的口气,“你还记不记得你来冥府提亲的时候,我们曾经约定,如果有朝一日,我们谁先行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都可以大胆去追求而不用顾忌对方?”换日机械地点头,却不知跳乐为何突然提及这个,难道?
“你遇到了喜欢的人?”
跳乐点点头,想笑却实在笑不出来,“你会支持我吗?”
“当然。”换日肯定地答道,“如果是问天呢?”
换日闻言忽然抬头,他一把拽住跳乐的手,几乎是本能地答道:“问天不行!”
跳乐被换日抓的生痛,皱了皱眉却没有制止他,只是淡淡地开口,语气已是低了三分,“噢?为什么,是问天就不行?”
换日也被问的一愣,“问天,问天——”是啊,为什么问天就不行?如果问天真的是天狗族的王子,以他的身份修为,和跳乐也不是不相配。可是当他听到跳乐竟然说出问天的名字时,他不假思索就要反驳,他其实想说因为问天是自己的,可是那只是从前,当问天还没有长大的时候,当他还无法离开自己的庇佑的时候,然而现在的问天?
是啊,问天甚至比他还要高,还要厉害,他已经不需要他的保护了。
所以,他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可是是你指正他是奸细,是你把他送进了地牢,甚至有可能因此丧命。如果,如果你真的钟情于他,你怎会如此?”换日不解问道却没有得到回答。他看到跳乐站直身体,轻轻扬起嘴角,却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三十二)探监
狐妖山的地牢设在最大的水塘之下,比一般的地牢还要阴寒湿冷,同时还可以借地水之力震慑关在牢中的囚犯。
跳乐提着灯笼一路走来,鞋袜全都被打湿,不过这丝毫没有减缓她的步伐。她稳稳地走着,直到尽头的那间牢房。
身为鬼族三公主,没有人比她见识过更多更凌厉的刑罚所造成的伤害,饶是她这样的人,在第一眼看到此刻问天的样子之时,也差点忍不住惊呼出口
问天身上的袍子早就撕烂了,露出精壮结识的肌肉,身前的伤口外翻的厉害,可是已经不流血了。最让人瞠目结舌的伤口是在他的后背,两侧肩胛骨上开了一寸的口子,深可见骨,伤口的血液还没有凝结,顺着后背一路淌下,在他的脚下汇成一滩。出血虽然不多,可一直这样不停歇地流下去,再强悍的妖怪也是招架不住的。
跳乐知道,为何会有那样的伤口。
天狗族法力并不算高深,只有血统纯正的极少部分才能拥有最强悍的翅膀,法力越是高深,那翅膀的威力就越大。只是他们的弱点也正是在那双翅膀上。她指正问天是天狗族派来的奸细,负责审讯的狐族侍卫自然知道怎么找到问天的弱点行刑逼供。
她终究还是有些不忍。
“三公主为何会到这里来?”起初问天一直抬头看着那一方小窗里透出的月光,照在身上好像特别温暖,还能止痛,他就一直这样望着,即便知道有人来了也没有停下动作。可不过一会,他察觉到牢门外的人呼吸变得急促,故而转过头来询问。
“是来看我死了没?”问天轻笑着开口,笑意从嘴角延伸到眼中,好似在说着侍女的点心蒸的太老那样轻松惬意。
“我没有!”跳乐忍不住出声,上前一步握住门柱,却因为触碰到那上面的湿滑又嫌弃地松开了手。
“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你替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虽然最后是给我自己惹祸上身,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你怪我那日拦着你,可是我最后也还是没拦住不是吗?那食发鬼到底是死在你手里。你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跳乐闻言一惊,上前几步差点撞破牢门,“你,你要告诉换日?”
“告诉换日什么?告诉换日你逼死了他的娘亲?还是告诉换日你污蔑我,把我送到这地牢里生不如死?!”问天突然逼到身前,几乎触碰到跳乐的脸,吓得跳乐赶紧往后退了好几步,转过头惊慌失措地看过去。
然而跳乐却看到问天慢悠悠地转身往回挪了几步,边走边道:“若是要说,那日在大殿我就会说,实在不必等到今日,所以你放心,换日不会知道你做过什么。至少,”问天回身冲跳乐一笑,“不会从我这里知道。”
“为什么?”跳乐不解。
“因为你是换日的妻子。”是他身边为数不多的亲密之人,而我不希望他觉得所有的人都在骗他。
“那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你都不认罪?”跳乐怯怯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心虚。
“如果我一开始就招认,岂不是太过简单,反而惹人怀疑。如果我是受了刑罚最后实在坚持不住才对自己做过的错事供认不讳,难道不会更可信吗?”问天幽幽开口,“我在等,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可我也真的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跳乐听着问天的解释本来有些愧疚,她的心情一直都很复杂,可是听着听着,她忽然明白了问天在等什么,她想起那日在小屋里她听到那个占卜师质问问天的那句话,觉得整颗心都开始下沉。就是因为她忽然意识到问天对换日可能真的拥有别样的情愫,她开始愤怒,怨恨。然而让她更惊讶的是问天的真实身份,这是一个太过危险的存在,她凭着直觉想要摆脱这种威胁,可是她却按耐不下内心疯狂的嫉妒。
所以,在她装作昏迷不醒被问天送回狐妖山后,她站在窗前想了很久很久,从第一次见到换日,到第一次见到化为人形的问天,最后,她做出了选择。
她仍然记得第一次看到人形的问天之时内心的那种悸动和不安,带着不可思议的酸楚和甜蜜,那样英俊的容貌,那样醉人的笛声,震慑了她的心魂。可是那个人眼中没有她,从来都没有她,只有换日,她的青梅竹马,她的挚友,
她的,夫君。
而对于换日而言,也是一样的。只不过他自己可能都没有发觉,那一日在大殿上,她去试探换日的反应,为的就是解开自己的困惑。最后,她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却沦丧了自己的心。
就像此刻,她明明就是想来看看问天到底怎么样了,可是在真的见面以后,却发现心里的惦念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那些最难以启齿的厌憎。
(三十三)错错错
“你不必等了,他不会来的。”跳乐忽然开口,在看到对面的人闻言轻轻颤抖一下之后,满意地继续道:“他说他不想再见到你。”
“不可能,你在骗我。”问天轻声开口,语气十分笃定。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来?”跳乐抬高声调,似乎这样能让自己的话变得更可信。
“那日在大殿上,他分明是相信我的,他不会——”难道才短短这几日,他就不再相信自己了吗?
“再怎么相信你,也不能不相信他的所闻所见,你自己既不解释,又不肯告诉他真相,你觉得他凭什么再相信你?”跳乐挺直身体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问天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又继续道:“二殿下的调查已经有了进展,这些年,你们天狗族动作频频,虽然没有掀起什么大的风波,可是如果把这些和你联系在一起,难免让人怀疑。而只要这份怀疑入了换日的心,你想一想就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更何况,他已经知道你对他,”跳乐虽然很不想这样说,可是她必须说,“对他存着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所以他才叫我来替他见你,也算是给你一个交代。”
问天听罢如遭雷劈,他抬起头狠狠盯着跳乐,胸膛剧烈的起伏,“什么叫见不得人的心思,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胡乱揣测!”
“我凭什么?就凭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跳乐冷笑回应。问天只觉得呼吸一滞,身体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是了,她才是能名正言顺站在换日身侧的人,而自己算什么呢?换日对他有救命之恩,如兄如父,待他疼爱有加。可是自己呢?他曾经以为是因为自小的亲密无间,因为他以动物的身份与换日相处了多年,所以对他的依恋和爱慕比旁人要多得多,也深刻得多。但其实不是,从他看到换日和跳乐的接触开始,从他看到他们成亲开始,从他看到跳乐扶着喝醉的换日进房间开始,他就知道,他发疯一样的嫉妒。
原来,自己竟然对着换日存了这样的龌蹉心思!
他一直将这份心思藏的极好,至少他自己这样认为,他可以在看到那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自然地退到一边,也可以笑着向他们祝酒。只要换日不知道他心底的秘密,他就可以继续陪在他身边,他就可以完成自己的心愿和承诺,成全内心深处的这份不舍。
所以跳乐并没有说错,而他只是心虚的反驳着,色厉内荏地分辩着,试图连自己也骗过。可他没想到换日已经知道了,而且是在这样不合时宜的情形下,突然知道了。
“他真的,不想再见到我了吗?”问天轻轻的问出口,随即又摇摇头,好像是在问自己一样。“可是,为什么呢?就因为我——”就因为我这样依赖你,你就不想再见到我了吗?
“因为,他的精气已在我体内,我们很快就会有孩子了。”跳乐咬着牙说道,心里却是冰凉无比。因为当初那个约定,所以自从成亲以来,虽然她一直住在换日的房间,但其实每晚他们都是分床而睡,换日也从未碰过她。即使在他喝醉之后,他也从没有做过任何逾矩之事。
所以此刻,她撒了一个弥天大谎,而她丝毫不担心这个谎言会被揭穿,因为她知道问天不会去证实,因为她知道这个谎言已经足可以毁了他。
跳乐想的的确没错,可是她没想到的是,问天的反应会那样的剧烈,因为下一刻,她已经在天旋地转中被人扼住了咽喉。她挣扎着想要施展术法却发现身体提不起一丝力气,双脚已经离地,她只能慌乱地挣扎挥舞着双手。泪光朦胧间,她听到仿若龙吟虎啸的巨响,一双亮如黑金的翅膀出现在问天的背后,掀起狂浪的飓风,震的四周地动山摇。
这就是大天狗的力量吗?跳乐吓得六神无主,第一次感觉到死亡在像自己逼近,然而她已经永远没有机会后悔了。
等到换日和追日带着人赶到的时候,他们见到的是破碎的牢房,双目赤红靠在墙角一言不发的问天,和倒在地上已经毫无知觉的跳乐。
(三十四)最难是再见
后来的事情,问天只依稀残留着一点印象。
他记得跳乐说完话之后自己愤怒不已,身体里的力量完全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后背滚烫得厉害。他只来得及看清跳乐从自己的手中软倒下去。接着来了很多人,可是他只看到换日,他终于又见到了换日,可是他看不清他的脸,眼睛里只有血红的一片。后来,是换日亲手将他用铁链锁住重新关进牢房,虽然那铁链和牢房对他而言形同虚设,可是他顺从的没有挣脱,只是静静地待在里面。
一天又一天,问天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后背的伤口一直没有愈合,他也惊叹于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多血可以流,而为何流了这么多血还没有失去意识。他很想好好地睡一觉,这样至少在梦里,他还可以见到换日,还可以同他喝酒饮茶,给他吹笛。
直到那一日太阳落下,他转过头,终于看到日思夜想的人出现在牢门外。
“你先出去吧。”换日向跟着来的侍卫吩咐,见对方表情闪烁便挥挥手,示意其放心。
“是,王。”
“王?”问天长久未说话,刚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哑的太厉害,不由得轻咳几声,不料却牵动了后背的伤口,一下子咳得惊天动地。
换日移形到牢房内,从袖子里掏出一瓶药,默不作声地往问天的后背抹。看着那可怖的伤口心里却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抹着抹着突然火大,直接将瓶子里的药一股脑倒上去,然后一把砸到地上,药瓶摔地四分五裂,就像他的心。
他绕到问天身前恶狠狠地抬头盯着他,看到对方忍痛之余居然对他笑了笑,还说了声恭喜,一把抵到人胸口推着他往前走,直到问天撞到墙上。
“恭喜?呵呵,你竟敢跟我说恭喜?!你知道我是怎么当上这个王的吗?啊!”他脱口连声质问,他以为经过连番折磨,他忍痛的功夫早就炉火纯青,可是再见到问天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在瞬间全部化为乌有,在他面前,他永远无所遁形。
“你杀了跳乐,鬼王怎能善罢甘休,他们又得知是你替那食发鬼通风报信,更是怒火滔天,屡次到狐妖山来挑战,父王无奈之下只得迎战。可是他重伤未愈,根本不是鬼王的对手,决斗之后,油尽灯枯,不治而死!!”换日抵着问天的手越来越用力,他感觉自己压根不是在说话,而是在咆哮,“父王死了,娘也不知去向,问天,到现在你都不肯告诉我娘到底去了哪里吗?”
“娘去了她最想去的地方,你应该替她高兴。”换日闻言不置可否,“那跳乐呢,你又为何杀她!难道真的是因为她拆穿了你,所以你要杀人灭口?我不信,我不相信!可你杀了她,为何还要斩断她的魂魄,就连冥府阎魔都没有办法救她,若非如此,鬼王又怎会如此不饶人,你可知这些天,他杀了多少狐妖山的人?”
换日本以为父王答应决斗之后,鬼王就会罢手,可是他大错特错。在得知父王离世由换日继承狐王之位以后,鬼王更是变本加厉地加派人手上狐妖山挑衅。一开始换日还忍气吞声多番避让,可后来鬼王非但没有停手,反而开始屠杀狐妖山的无辜妖民。身为狐王,他难辞其咎,他知道鬼王要什么,可是他不能把问天交出去。周围的亲人们都对他的行为愤慨不已,却碍于他的身份和修为不敢妄动。
可是现在,他真的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妖狐族真的要毁在他手里了。
“父王临死前说要将王位传给我,我本来不想答应,可是我却不知道别人会如何处置你,只有我继承了王位,我才能名正言顺的保护你。”
本来问天听得是胆战心惊,他只身一人身在牢狱,却不知外面风云变幻,亦不知换日为了保住他,受了多少苦。可是在听到换日方才的那句话时,他忽然笑了,笑的无比甜蜜。
“换日,你恨我吗?”他轻声问道,低头看着换日的眼睛,见对方好似有些出神,突然伸手揽住换日压向自己,低头吻上了他的唇。
他一生能这样放纵一次,就算永堕地狱,也已经足够。
倏地一声轻响,身后的翅膀再次显现,不同于那一日的狂风袭来,而是缓慢地舒展着,如同它的主人一样。
片刻后,他放开换日,见对方平静地看了看自己,忽然伸手抚上了他的翅膀。
(三十五)钢铁之羽
触手是意外的温暖,柔顺的羽毛熨帖地覆盖在皮肉之上,每一片都透着黑金般的光泽,在换日的触碰下轻轻抖动着。
原来这就是天狗族引以为傲的力量。换日从未想过,当年在树下捡到的弱小生命,居然是一只法力高强的大天狗。
“当日我难以自控,错手杀了三公主,想来是因为这翅膀,才害得她魂魄尽碎,是我对不起她。”
换日刚要开口,却被问天拦住,他将换日拉到跟前,睁大眼睛看着换日,眼里含了泪,泛着光,就像月光倾洒在梧桐叶上的光芒。换日只觉得困惑,这光亮让他心潮起伏,手指不自觉地贴到他的眼角。一滴眼泪滑下来,烫地他想要收回手。
“换日,你相信我吗?”换日本来不想回答,可是他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呼喊着,从刚才被问天吻住就没有停止过。他稍稍偏头避开问天的注视,轻轻地点了点头。
问天后退三步俯身跪下,左手覆于心口的位置,郑重地开口,却是万般柔情的语气:
“那就请狐王,将我交给鬼王吧。”掷地有声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决,换日立时摇头,他不能答应,也不想答应。
“那你今日来此,究竟是为何?难道你是打算放我出去?走出这里,如何向你的亲人交代,如何向那些因我而死的妖狐族人交代?”
“我——”换日如鲠在喉,发不出任何声响,他明明想要反驳的,可是他找不到任何理由。他今天到这里来,不就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办法再保护问天了吗?
在换日到地牢之前,二殿下追日正陪同他一道刚刚去祭拜了族人,虽然有二哥拦着,可他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悲痛愤怒的亲属们痛打责骂。
“王,你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我不能——”
“换日!”追日痛心疾首,竟是直呼其名,“你莫要忘了大哥是怎么死的!还有父王,他们都是你的至亲,还有这么多妖狐族的无辜族人,难道这么多性命在你眼中都比不过一个问天吗?他是个奸细,他就是只狗!”
“二王兄,够了!我不许你这样说他,他不是奸细,我知道他不是!我真的不能——”
追日怒极反笑,“你以为你护着他,鬼王就真的找不到他吗?你护得了他一时,还能护得了他一世吗?你是要整个妖狐族都给他陪葬吗?!”
换日再也听不下去,他也无力辩解,只得扔下追日落荒而逃,横冲直撞地跑了半天,却发现自己来到了水塘边。
呵呵,原来他的心里已经想要放弃了,可是他还想做最后的挣扎,还想再见他一面。所以他回房拿了伤药,转身去了地牢。
而此刻,当他听到问天亲自说出他最想听到的那句话时,他的确松了口气,可同时,他的心开始剧烈的疼痛。
可他别无选择。
(三十六)真相
这是第几日了?换日站在樱花树下看着花雨纷纷,只可惜这树长在狐妖山,没有四时变化,所以每天看上去都是一样。
自从那日派二王兄将问天送去冥府以后,鬼王果然没有再来,族中众人的心也才安定下来,生活渐渐恢复了以往的样子。换日每天除了在殿上处理事务,就是站在这树下一直看着,常常忘记吃饭,忘记睡觉,只有看着那迷人的颜色,才能寻到心底的一丝慰藉。
才能告诉自己,一切都很好,娘也很好,换日也很好,问天,也很好。
“王。”身后的侍女一声轻唤打断了换日的思绪,他回头看到来人手中握着一只纸鸢,心头顿时一痛。
“奴婢收拾夫人的房间时看到了这个,从前都是由王去放的,一时不知道怎么处理,所以带来给王。”侍女半晌没有听到回答,还以为惹换日生气,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却看到换日眸中泪光闪烁。他摆摆手道,“放回去吧。”
“是。”
“等等,”换日朝她伸出手,“给我吧。”
侍女依言将纸鸢交给换日,起身告退。
换日握着那纸鸢,熟悉的纸张和花色,只是沾了些许灰尘颜色有些暗淡,他深吸一口气,朝着娘亲的房间走去。
推门而入的时候没有想象中的尘土气息,看来侍女们的确是照他的吩咐每日细心打扫不曾懈怠,然而自从娘亲离开以后,换日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环顾着周围熟悉的陈设,他下意识地看向窗边,仿佛看到娘亲坐在那里,招手叫他过去。
“娘。”换日轻唤出口,许是有风吹来,所以他才被迷了眼。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窗边的桌前坐下,低头一看,见他幼时学刀的时候刻坏的印记竟然还能在最左边的桌腿上找到,不由自主伸出手轻轻抚摸。掌心划过桌底,他的动作猛地一滞。
那桌子底下有东西。
待他收回手,才知道是一封信。难道是娘留下的?换日甚至觉得有一丝惊喜,他赶忙把信打开来看。
片刻过后,屋外的侍女们看到他们的狐王疯了一般冲出房间,身后的半扇门都被撞坏,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换日拼命地往书房跑,他知道二王兄在那里,他要去问他问天怎么样了,二王兄一定知道。可是待他赶到的时候才被告知二王兄去祭拜父王了,他顾不得内心的疑虑,只想着赶快找到人,念了个诀转眼就到了父王的墓前,果然看到二王兄正站在那里。
“二哥!”换日急急忙忙跑上前,待离得近了才看到二王兄的脸上挂着泪痕,见他不着痕迹地擦了擦,也没有多问。
“问天,问天怎么样了?”换日急切的开口,却见对方微皱起眉头,倒是没有生气,只是语气里带着不耐烦。“你到现在还放不下他?他怎么样都跟你无关了。”
“可是——”换日从怀里掏出信递给追日,转身跪下。
“父王,是换日对不起你,娘亲也对不起你,父王,是娘亲,是娘亲把消息递出去的。父王~”换日说着说着眼泪就不可抑制地掉下来,之后竟是泣不成声,颤抖着一个劲磕头。
追日看着信,只觉不可思议。那信是换日之母留下的,她告知了换日她的身世,她同那个叫木泰的人有着怎样的过往,还有这些年她一直同山下的恶妖食发鬼有所牵连。如此种种,一桩一件,清清楚楚。
他看着换日埋头叩首,也是百感交集,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父王英武一世,却被自己最亲密最信任的人欺骗了。他感叹之余不禁又想到,那为何跳乐公主会指正问天是奸细?而那个因此获罪的人为何由始至终都没有辩解?
“二哥,你快告诉我,问天到底怎么样了?”换日满脸是泪,哪里还有半分狐王的威严?追日看着就气,伸手将他粗鲁地提起来,怒气冲冲道:“我不知道!”
换日一愣转身就想往回跑,却被人一把拽住,“你想干什么!”
“我要去找他。”
“就算他不是奸细,跳乐公主也是他亲手所杀,他杀了你的妻子,你怎能对这样一个人念念不忘?!”追日万分困惑,语气却是突然柔软下来,“如今你已是狐族的王了,往事不可追,就算现在知道了真相,死去的人也不会活过来,可是犯了错就必须要承担。你身上系着全族人的安危,不能再这样冲动行事了。”
换日忽然挣开了追日的束缚,瞬间平静下来,“那如果我不是狐王了,是不是就可以冲动行事了?”
“你说什么?”追日目眦欲裂,惊诧不已,“你当着父王的面再说一遍!”
换日上前再次跪倒在墓碑前,重重地又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转头看向追日,坚定地说:“我说,我要退位让贤。”
追日指着换日的脸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虽然当初他也没想到父王会在弥留之际将王位托付给换日,可是一想到当时的情形,如果鬼王大肆发难,只有换日的法力能暂且一搏,无奈之下他也只得听从。
没想到他曾经仰望而不可得的王位,在这个已经得到的人手中,竟是如此不值一提。可是对上换日坚决的眼神,他知道,他已经劝不住他。自从问天被送到冥府,换日虽然再也没有提过此事,可他知道在换日心里始终都放不下,他每次看着换日若无其事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内心却是唏嘘不已。换日的确有做狐王的资格,可是他却没有做狐王的心,也许这样做,反而是对他最好的归宿。
“你想清楚了?”
换日点头,郑重无比。
追日叹息着开口,“那你随我来,他临走之前,有东西留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