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是一十八座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魑魅鬼蜮,此刻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的哀嚎声,嘶吼声,绝望凄厉的悲鸣声……无一不时时刻刻地折磨着他的心智。血红的火光大片大片地映入他的眼底,数以千计被困在这片鬼蜮的生灵承受着红莲业火的噬灭,那般惨绝人寰的场面,他整整目睹了七日七夜。
而他身前,四海翻腾,川流枯涸,苍穹残败……他脚下是昆仑之巅,山下却是被黑云盖过的千军万马。飞扬的尘土仿佛薄薄的帷幕,掀开来,那人正猖狂地朝他叫嚣:“想好了么,东华帝君!第七天了,你若还没想好——他们可就没命了。”话毕,身后凭空冒出了两小童,一人着着金丝,一人着着银缕,两人一左一右,架着一女子走上了前来。
东华微微一怔错愕,很快恢复了平静。
那人粗鲁地将女子一把扯到身前,将她推倒在地,金丝银缕互相望了望,同时纵身往空中跃去,暗灰的空中瞬时闪出一道金银交替的强光,眨眼的时刻,光渐渐灭了,只在那女子左手腕上隐约地游移。
死一般的寂静只持续了须臾。伏在地上的女子好似刚从昏迷中转醒,环视了一圈周围,目光定在了东华身上。
东华深深地瞧着她,微启嘴角,终还是微微一笑。
那女子正是白凤九,被擎苍带来这四海昆仑之巅,为的就是掣肘东华帝君。手腕上时隐时现的光束越发犯紧了,凤九咬着牙,恨恨地瞪着身后的擎苍,“拿我要挟他,你也配!”
猛一阵地动山摇,四周大大小小的山石徒然滚落下来,滚进山沟,落入河海。
擎苍自然知道白凤九不过是拿话激他,不以为然道:“配不配,得问他。”抬头用下巴指着东华帝君道:“你说呢?!”说话间,十八座鬼蜮的火势犹如风势助力,凶猛的火光直冲天际。同一时刻,白凤九不禁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脸色霎时惨白到极致。
“住手……”仅一瞬间,东华目中升腾起妖娆的赤红色,眼底愈发异样的妖冶星芒随着他心中的怒火不断加剧,他沉着脸,压抑着胸中几乎难以控制的惊涛骇浪,压低嗓音,道:“赤金血,要便拿去。”
几乎在同一时刻,东华右手幻出了苍何剑,凌冽的剑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毫无征兆地挑断了他左手的血脉,赤红又泛着金光的血液犹如决堤的湖口喷射而出。
“不!”白凤九不可置信地瞧着他,难以言喻的痛苦竟惹得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她眼睁睁看着擎苍以术法沉炼东华的血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东华明明被激出了那一重也许能留住自己性命的魔性却要因为顾忌她和四海八荒上千生灵的性命被以愈微的赤金之血乃至虚灵强加克制……
赤金血能救人于起死回生,亦能置人于重魔之境。白凤九当然知道擎苍想要赤金血的目的。东华帝君若是没有了赤金之血,就意味着生灵涂炭,但她同时也明白,他若不用他的血交换,下场,也不过是不同情景的生灵涂炭罢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受他要挟?东华依然岿立不动,他的脸色犹比发白,嘴角却含起笑道:“不要哭。”
白凤九这才发现,泪早已模糊了她的双眼,而她却浑然不觉。只听东华又以比方才更响亮的声音道:“擎苍,你要赤金血,本帝君给你,白凤九……和鬼蜮里的生灵,你便要饶他们性命。”
听东华帝君一番话,分明就像……
“不,东华!”白凤九声嘶力竭的叫喊声震破了整个天际,腕上的微光随着蓦然从她体内迸发的赤绛灵力徒劳地愈圈愈松,最后沦为一圈圈透明的光晕。
东华脸上由白泛青,难以置信地看着手腕上流淌着的赤金之血已不由擎苍以术法相应,竟全由白凤九周身所发的赤金幻彩融合而炼……擎苍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住了,怎么会……怎么会……
死一样的寂静。
连烧了七天七夜红莲业火的一十八座鬼蜮竟在同一时刻骤灭,转眼间,白凤九竟不知何时从渐灭的业火中直愣愣地走来,犹如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九儿!”东华帝君立刻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事,突如其来的血气回潮涌入吼间,腥味波涛汹涌,一发不可收拾地一阵泛滥。口中吐出的却不再是赤金血!
白凤九阴沉沉地笑了。邪魅的眼中溢满了比东华帝君过之而无不及的魔性,幻彩的流光零零散散地绕着她的周身妖娆,忽而,她笑了。
那笑容简直让东华帝君心碎。
她竟强行承去了他的那一念被刻意克制的魔性,也许只不过是见不得他受人所制。
但是,对东华而言,一念是佛,一念是魔,他的那一念,他可以轻松驾驭,因为他有几十万年的修为。白凤九却不一样,她承去的那一念魔性即已是她的全部。
她受不住的,她将要承受的,是天火炙焚之苦,挫骨穿心之痛。
白凤九已失了常智,那一念魔性她将它用在了擎苍身上。他万万没想到,承继他所有功力的金丝银缕在幻灭前不但没要了白凤九的命,反而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他赌的是东华帝君胸怀四海八荒碧海苍灵的仁心,却没有赌对那万万分之一的可能。
“九儿。”
白凤九已虚脱地伏在一块凸起的石边,听到东华唤她,几尺的距离,仿佛隔了万万年的路,锥心刺骨的疼痛与灼烧感一波更胜过一波,简直要把她撕裂。
直到东华向她奔来,委身抱住她,她才稍感缓和。唇齿颤颤发抖,生不如死的痛苦让她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赤焰的红光焦灼着她的躯体,她完全听不到东华在跟她说什么,她用尽最后一丝力量,与理智,轻嗫道:“如果有来生……我还是要爱上你。”
……之后的一个时辰,白凤九是在撕心裂肺的痛苦中度过的,她几次看向东华的目光,仿佛都在哀求他,杀了我!杀了我!
东华紧紧地怀抱着白凤九,许久,冷冽的脸上扬起悲殇的笑,起掌。
落下。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