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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节  无月夜吟

不远处的低空黑压压覆住了大片大片的油田，暮色未深，晚作的农人才依稀下田，四周却已伸手不见五指。适才小暑，理应也该出梅了，方才还见晚霞，此刻却已暗黑无边。

然而，没有电闪雷鸣，也没有倾盆大雨。几个农民念叨着怪相的天气，无可奈何地收拾了耕具预备回家，一阵疾风呼啸着从他们头顶刮过，即时便倒下了七八人。

剩下的几个骇然若惊，楞了片刻，见远处的黑云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凝聚，然后慢慢聚成了庞大无比的蛇形，眼见它扑腾着身子两侧若隐若现的翅膀在低空盘旋，几个人吓得一边大喊着“妖怪！妖怪！”一边丢了手上的耕具不要命的向四处奔散。

此时，一条雪白的身影逆着蜂拥逃蹿的人群，悄悄隐没在了黯黑的天云中。

螣蛇怒吼着卷起了狂风，怒煞的戾气凝成了彷如待发的箭尖，一双迸发着烈焰的圆目虎视眈眈地瞪着眼前的白衣男子，蓄势待发。

月白色的斗篷下，男子微微抬头，露出近乎完美的下颚，颔首道：“都说蛇修千年成螣，螣过天劫成神龙。”顿了片刻，扭头四处瞅了瞅，摊开双手，又道：“神龙呢？神龙在哪儿？我看你这样子倒更像是神棍。”话毕，手中多出了一道纯白的光束，谂了几句诀，施了个小小的术法，便将那光束弯成了光圈，牢牢地套住了螣蛇的周身。那庞然大物立时便被束缚住，挣扎嘶吼了一阵，败下了阵来。

“你天劫未过，就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吧，莫要出去吓人。”男子对着被束缚了行动的螣蛇做了个鬼脸，大踏步往前走去。

走了许有两三里路时，白衣男子忽然停下不走了，回头对着一堆草丛咳了咳，道：“你以为躲在草丛里我就看不见你？出来吧！”

那堆毫不起眼的杂草丛中果然窸窸窣窣了一阵，不多时，便探出了一颗脑袋，是一个着了男装的女人的脑袋。女人生得很是俊俏，嫣红的小脸此刻正赔着尴尬无比的笑，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地从她被盘起的发根处滚落下来。既然被发现了，那也没必要再隐藏了，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拢了拢松散的发髻，指着身后依稀淡去的黑云道：“那个……果真是神龙？”

男子的斗篷随着他手部的动作渐渐滑落，无瑕的皓发一泻而下，在夕阳的余晖下折射着皑皑光泽。他好笑地环起双臂，周身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疏狂气息，凝视着她。

女扮男装的女子正惊诧于对面的男子明明看起来如此俊朗年轻却已是满头银发，不料却赫然发现自己竟在心里默默替他惋惜了好一阵子。她想起刚上九重天的那些年，她也曾替东华帝君如此惋惜过，这天底下唯一一个生来就是银丝白发的神尊。

见对面的男子一直未回答她的疑问，顿时感悟到似是自己有些失态，也不知为何，一看到他的白发就让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帝君。

端起一个正儿八经的微笑，她道：“能这么轻松就治了这庞然大物的，必定不是等闲之辈，至少得是个上仙吧……成玉有一事相求。”说罢，便恭恭敬敬作了个揖。

“成玉？”男子疑惑地瞧着她，见她一个劲儿地点头附和，又轻轻念道：“成玉元君？”

“是是是，但你怎么知道我是……”

“这天下没有我不知道的事。”男子转身拖着极慢的步子往前走去，似乎无意再在此处多费时间。

成玉见他并无刻意躲避的意思，也就厚着脸皮跟在了他身后，不时探头问道：“上仙怎么称呼？”

“上仙？”男子对这样的称呼不甚满意，忍无可忍：“我的样子长得像上仙吗？”

“哦，对对。”成玉觉得自己实在太聪明，即刻领会了他话里的意思，顺水推舟道：“上神……上神您怎么称呼？”

男子极其嫌弃地瞥了她一眼，又忍不住抬头望天，如此深夜，明月皓亮高悬，斑驳的月影映射在他纯白的长袍上，顿时脑中一个机灵，径直便往街角的客栈走去。

“无月。”在这里，我是不能有名字的。你便唤我无月吧。

即便是在夜里，来客栈投宿的人依然不少，为图清净，无月叫了几个小菜唤小二送来了房里，客房也还算宽敞，他更是喜欢摆在窗前的这张榉木桌，依着窗，他可以毫无顾虑地自斟自酌。此番他来此，还是费了不少气力的，还得有所收获才是。

当然，无月也知道成玉所求的是何事，她需要的仅是那螣蛇身上的一片逆鳞。如果说她还是那个九重天上的成玉元君，是万不须向他这个陌生人开口的，现如今既已向他开了口，那便是另一种情况了。

方才在路上无月已不动声色地探过她仙脉，脉象若有似无虚渺不定，怕是随着白凤九来凡间顺便自己渡个劫的，可她却仍存有之前的记忆，这件事，委实让人难以捉摸。

今日他将螣蛇困于他的术法中，说起来也是还师尊的恩情，只要天劫一过，神龙出世，便能助师尊出东皇钟，虽说许有万年误差，至少也绕回了原路。

至于逆鳞……

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客官，楼下来了一位您说的‘特别美特别美’的女子。”

“知道了。”无月终于放下酒杯，微微弯起了嘴角，清澈的眼睛里闪动着万千种琉璃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