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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三疑子白
夜晚的天幕彷如被泼了许多墨，浓得化不开。白凤九与凤行烈的身影已完全淹没在夜色中，无月也走出了客栈，他那恍如银霜的月白色斗篷犹如流羽的飞箭划破了黑幕，紧随而去。
深巷中终于走出了两个布衣打扮的男人。一个是掌管人间命运的司命星君，另一个则是天族太子夜华。司命见人已走远，才小声谢道：“多谢太子！”
夜华摆摆手，目光始终有所犹疑，又似若有所思。“你的那声帝君，他不可能听不见。”
“太子不是用回声术……”
“不。”夜华沉沉地叹了口气，打断了司命。“此人的法力，恐怕远胜于我。天族小小的障术不见得能对他奏效。虽然他用斗篷遮住了脸看不真切，背影看起来也与帝君颇为相似，但他绝不是东华帝君。”
“可他的头发为什么……和帝君一个色儿？”
夜华露出鲜有的笑，“所以才会错认。”
司命暗暗竟觉得感伤，跟了东华帝君那么多年，对帝君的姿态、背影，他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以往就算在背后瞧着，光瞧那步态身姿，他也绝不会错认帝君。今日，他怎么就将别人错认成帝君了呢？
只是，除此以外奇怪的事不止一件。司命踌躇了一阵，望着远处的河面。“还是有些地方说不通。他既然都已经听到了，为什么要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他跟着小殿下莫非有什么企图？”
帝君失踪的事已经快把司命折腾掉半条性命了，此等大事他自然不敢声张，要知道，帝君在一天，便能稳住四海八荒的安宁，若这件事被传出去，恐怕整个四海八荒又是要一番蠢蠢欲动，搞不好……真是不敢细想。在寻了帝君三天未果后，司命想到了连宋和成玉，哪知这两人一个没事儿在这等紧要关头居然下凡历劫去了，另一个也是整日不见人影。如此境遇下，唯有去找太子夜华商量对策，若是几天内再找不到帝君他老人家的话，恐怕这秘密也快瞒不住了。
天快亮的时候，成玉总算是回来了。白凤九起身向她迎去，瞧她灰头土脸的样子，连忙给她抖了抖身上的灰，一边牵着她往屋里走去，一边问她：“这几日你上哪儿去了？我寻了你好久。”
成玉眼角瞥见院子里正专心擦着剑的风行烈，本要说出口的话，硬生生给憋了回去。本以为只要跟着那自称无月的男子，总有一天能说得动他，哪知明明是紧跟着他进了客栈，一步都未离，却在她一脚踏进大门的时候就不见了他的人影，她明明只是目光稍稍往边上挪开了一小会儿，没想却被他以这样的方式被甩得无声无息，真是岂有此理！
再加上这风行烈，找了一圈没找着白袍男子，却意外看到了他，自从两万多年前的那一次聚酒后，她不慎被时念钻了空子，之后每次只要一看到风行烈，成玉都会心觉愧疚，以至于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害怕面对他，因此大老远看到他，她便能溜则溜，不能溜则躲，要实在躲不过去，就只能像现在这样硬着头皮就当陌生人遇见点头示个意。
“风行烈说咱们回小屋等你，天亮前你一定会回来的。”凤九看出了成玉的心思，赶紧找了个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你果然回来了。”
成玉一愣，眼下的情景总让她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她委实也说不出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她心虚地偷偷瞟了一眼风行烈，却不想此时此刻，风行烈也正若有所思地瞧着她！正是这一眼，再加上偏偏今日，他又如此地笃定她一定会在天亮前回来，不得不让她想起了一些极其平常，又似乎不太寻常的小事。
也就是她下凡历劫的第一百多个年头，那是她的第二世，那一世的事至今她记得犹为清楚。
在凤九下到凡间的二万多年后，成玉终是以凡人之躯找到了她，她们在凡间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成玉的第二世——彼时，她还是一个受镇上女子热烈追捧的制香师，但白凤九那会儿却是遇到了极大的麻烦。
她居住的坊间那几年流传着一个传闻，说是街上要是看到额头上有凤尾花的漂亮女人，便要绕道而行，千万不能碰着她，那些与她有过肢体接触的人，全都死绝了。这些谣言成玉是压根不信的，只从一些香客和绣娘口中断定了这人一定是小殿下白凤九，而这些不实的传言，一定有隐情。
后来成玉便找到了白凤九，也亲眼证实了那些传言都不仅仅是传言，而是真真正正发生过的事。
白凤九一眼便认出了凡人之身的成玉，那个时候，她正好扶起一位不慎跌倒的大婶，在成玉惊恐的目光中，她回视眼前被她搀扶着的人，瞬间……烧成了一堆灰烬。
那一次的事故引起了轩然大波，凤九曾一度被送到了公堂上，只因无物证，又因无人敢作证，官府便只得寻了个理由将她关了几个月后又将她放了出来。
在牢里的几个月，凤九时时趁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出来，偷偷去祭拜死在她手上的亡魂，为他们诵功德经，收集他们的怨气，然后与之净化。
而凡人之所以会因与凤九有肢体接触而死，全因她愈渐生魔的双手，这双手在几万年前还只是依稀凸显异常，最多不过偶尔能唤出幻彩的流光，伴有隐约的刺痛，而今时今日，发作得愈发频繁了。也就是说，她并不是每次接触到别人都会发作，有些时候她自己没法控制而已。
随后一段时间风行烈便带来了一个消息，说是东华帝君许能克制她体内渐显的魔性，但——帝君却早已不知所踪。只是凤九，似乎并不愿意听到这样的消息，她更在乎的是弥补自己的过失，无论如何，至少要为那些因为她而死去的人做点什么。风行烈笑了笑，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说：“若是能寻到天龙的逆鳞，即便是生死不可逆，至少能超度他们往生，下一世再得造化。”
同样的说法，其实成玉刚升上仙时也曾听闻元始天尊和连宋提过，然而风行烈这个不算平凡的凡人，他三番两次的胸有成竹，却早早地在她心里深深地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他知道得太多了，或者换句话说，他所道的天机，都是先机。每次看似随口说的话，都像是在刻意隐藏。
这几年凤九能渐渐控制住双手的魔性也大多得益于他，据他自己所说，是邻县的一位算命先生赠了他一支断箭，他只是轻轻一揉，便将箭嵌入了手心，再摊开手掌的时候，箭已变得透明并且慢慢融入了他的骨血，消失了。他照着算命先生的话，用凡人的功法，封住了凤九的手三阴经及手三阳经。自此以后，凤九的双手再未伤过人。
他的这些说法，成玉自是不相信的，一个凡人算命师又如何能制得了仙神共惧的魔怔，但反过来想想，她委实也找不到风行烈说谎的理由，再加上一贯对他的内疚，导致这些年发生的种种难以解释的事就像一块石头压在她的心底，真是沉闷得发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