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伊景从瑞士回来之后就感冒了。
时差还没倒过来,就得了轻度的肺部感染,由于无人敢劝,又在冷气充足的总部开了一天的会,终于低烧转高烧了。
在家输液这种事情她和她爸爸一样喜欢干。能不去医院就不去医院,能凑活就凑活。
徐伊景看着手上的留置针,想起来上次生病还是在被城北洞软禁的时候,世真用奇怪的偏方一夜之间治好了她。
当时好像比现在更难受一些?
伊景皱着眉头,有点恍惚地抬头看了看吊瓶。
私人医生看着这毫无好转的迹象,只好悄悄给画廊其他人说。
当然不是让大家来会诊,而是想一个能把她送到医院的办法。
于是所有人心照不宣地点点头,直接打电话给李世真。
“你们放心吧我会装作自己有事找她才发现她生病的。”
世真一边心急火燎地打车,一边给画廊通风报信的大家吃定心丸。
于是20分钟后,徐伊景就面色不善地穿着病号服躺在了VIP病房的病床上。
然后需要打的吊针也从一种变成了好几种。
从被强行塞进救护车到做完所有检查,她用光了所有的力气,现在烧的稀里糊涂,并没有办法控诉李世真没有征求她意见这件事。
对方站在她面前的时候,支开了所有人,直接打了急救电话,根本不打算和她沟通。
徐伊景就算眼睛烧的红通通,依然在环视病床周围亲近的人。
这些泄密者,假员工。
但是她不知道,就算一贯眼神犀利,现在带着红眼眶和白嘴唇,真的是憔悴中带着无力,平时压迫感荡然无存。
大家留下同情关心的目光之后火速撤离了,留给李世真善后。
“好好睡一觉吧,日本那边留给我处理,又不是没去过,我回去跟赵理事沟通”
世真握着她没有扎针的那只手,在她身边坐下。
伊景想开口,但是她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喉咙又痛又胀,一开口差点干呕。
“咳……”
她想坐起来,证明自己没事,世真见状一下把她按回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自己的事情我会处理好,你的事情我也会处理好。”
“你刚来韩国的时候比我现在还辛苦不是么,你都能坚持过来,我也可以!”
世真一口气说了两段话,伊景喉咙痛的实在难以发声,因为高烧而稍微有些泛红的眼眶里,眼神都好像有点涣散,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她眼睛本来也不好,现下已经需要皱着眉头努力集中精神去看清眼前的人。有很多想要交代,但是细想一下也没必要。
李世真那么聪明,不会出什么纰漏。
半晌,她费力地呵了口气,世真起身想给她倒水,却发现对方先一步抽回了手,准备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
结果李世真认为这个工作狂是要开始看邮件了,火速把手机挪到了伊景够不到的地方。
这下好了,徐代表扑了个空,费力地转回身。那双表意功能超强的眼睛立刻发挥了作用,她眉头皱的更紧了,雾蒙蒙的眼睛里甚至泛起了薄薄的愠怒。
还眯了一下眼。
“不不不能看,好好休息,哪怕等你好了把我骂一顿也行。”
世真还是有点怕她的,小小地咽了口口水,说话都有点结巴。
伊景依旧盯着她,随后重重地舒了口气。
接过李世真给的水,她敷衍地喝了一口,然后在对方扶着床沿的手背上开始写字。
活脱脱像个生活无法自理的聋哑人。
第一遍写,世真没反应过来这个很有反差萌的沟通方式,伊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确定是没看懂,别扭地又写了一遍。
“传染”
看见伊景那张躺平之后心如止水的脸和收回被窝的手,世真才发觉可能错怪她了,她拿手机应该只是想给她打字看。
“我抵抗力很好的,不会被传染!”
伊景并没有对这句话做出评价,看她不肯离去,兀自躺下,闭上了眼睛,一脸谢绝打扰的样子。
这次世真不再坚持了,害怕打扰她休息。
“那我先走了,晚安。”
世真背好包包起身,轻声对伊景说。
得不到心爱之人的回应,一般人都无法很自然地离去。
果然伊景又睁开了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示意自己听到了,让她放心走。
李世真出了门才意识到,这个医院就是上次孙玛丽逼她下跪的地方。
可能有钱人的选择都差不多,伊景也是这里的VIP。
那时候的伊景,强势又冷漠,从天而降将她零落一地的自尊悉数拾起,还把对方杀了个片甲不留。
现在的她,安静躺在床上的样子,憔悴又单薄,终于换成自己照顾保护她了。
世真抿了抿唇,快步离开,她要赶紧把所有的事情处理好,让伊景放心,然后快快好起来。
后来的一周,伊景还在不断地发着烧,时而清醒时而昏睡,醒来的时候常常在凌晨,有时可以透过没有拉紧的窗帘看见漫天星辰,有时是淅淅沥沥的小雨。
可能是因为休息的比较足,她渐渐可以下床散散步,不用一直躺着了,只是还在咳嗽,发烧的次数少了很多。
一个闷热的早晨,李世真哗啦一下推开房门,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
再后来就像往常一样,绘声绘色地说起了自己办好的事情。只不过每隔一会儿就会有点忐忑地询问伊景。
“你累吗?要休息一会儿吗?”
伊景只是摇摇头,示意她继续。
因为大部分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在说,这样炎热的天气,因为伊景发烧的关系,病房的温度也并不凉爽,要休息也是说话的人休息。
李世真聒噪又绘声绘色的描述时,伊景偶尔会走神。
觉得这里像是雨林,有点闷热,还带着复杂的气味。因为李世真的到来,变得四处都生动起来,甚至光影都如同斑斓的热带蝴蝶一般,随时会从窗户飞进来。
世真与她的聊天内容向来不全是工作,夹杂着许多调皮的玩笑。这样一来,别人家情侣用来打发沉默的聚餐和电影时间加起来都不够世真表演。
两人的相处也因此丰满了起来。
伊景虽然很少回应,但世真知道她在听,偶尔变化的眼神足以表达心情。
世真说完了自己的一周,伊景也表扬了她做得好,吃过饭,小小的房间逐渐安静下来,伊景坐在床上,世真趴在床沿翻看检查着资料。
“你还是多休息一下吧,平时都不好好睡觉。”世真合上资料夹,顺手递来一杯水。
“我最近睡得很多。”伊景看了一眼吊瓶。
她一般只有在难受到近乎昏迷的时候才会信任别人,打吊针也是几乎是潜意识地自己注意进度,免得打完了没人来换。
这样级别的医院,医护人员其实是很负责的,但她还是谁都不信。
单这一个动作,世真大概就知道她的想法了。笑了笑没再多说。
室内又恢复了安静,不知道什么时候,李世真累的靠在椅子上,头挨着床头柜就睡着了,手上的资料夹也悄悄滑落在了地上。
可见这一周,她过得并不轻松。
伊景看着她,按了床头的按钮。
没过一分钟,护士进来了,推门的声音世真都没有醒来,睡得还挺沉。
伊景举起了手指,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护士立刻明白了,脚步放轻走向她。
身为病人的徐代表,慢慢从床上下来,甚至下地的那一刻头有点晕,小护士扶住她的同时,她抓住了输液的扶杆才站稳,然后转身,赶紧坐到旁边的沙发上。
病好的差不多了,但还是虚弱。她又讨厌出汗的感觉,于是还是开着空调。
“把她抬到床上睡,不要弄醒。”
她低声像护士吩咐着。大概是那张脸太冷淡了,又或是音域低沉,护士连反驳和询问的意思都没有,了解之后就直接出去找人了。
不一会儿又进来两个人,应该是急救组的,熟练地把李世真一头一尾架起来,迅速而轻柔地放到了病床上,跟把病人从担架上放下来没什么两样,平稳又到位,然后又悄无声息地全出去了。
李世真也很争气地只是皱了皱眉头,完全没有要醒来的意思,睡眠质量的确好。
伊景看她睡到床上之后露出了舒展的表情,甚至把被子往怀里卷了卷,脸埋了进去,估计是觉得面朝窗户太亮了。
这么惬意,大概是睡着之后有抱着什么的习惯?女孩子一般都会有什么公仔和娃娃之类的?
伊景坐在低矮的沙发上,用一个很奇特的角度观察着睡着的李世真。揣测着她的一些小习惯,然后推演着她的生活。
脑海里浮现出了许多她独自生活时孩子气的一面。
比如上次去她家突袭,姨母暴露了她时常出去玩晚归的事情,现在年轻人大概都是痛恨早起的,现在这个样子估计跟她赖床的样子并无区别。
一个人空闲的时候,又在做什么呢?
被子这个东西,现下的天气正常人抱在怀里是很热的,不一会儿就被推开了,世真翻了个身蹭了蹭枕头。
于是伊景起身,限于行动不便,只是把一张小毯子给她甩在了身上。盖完又觉得这不像自己做的事情,忽然兀自尴尬起来,火速坐在了凳子上。
而熟睡的世真估计是挨到了毛茸茸的触感,毫无意识地,满足地用脸蹭了蹭。
这是喜欢的意思吧?
伊景像是观察一个什么温柔的大型动物,研究着这些无关紧要的喜好。
她一直对这个牌子老气的印花没什么好感,但质地和做工还是过得去的,因为住院的关系被作家从柜子里随便收拾出来带到了医院,看李世真这个享受的样子,伊景忽然觉得这个东西很不错。
买的很值。
就算思考着这样的事情,她依然看起来神色严肃专注,现在她已经挪到了床边的凳子上坐着,手里还拿着公司没看完的材料,只是这个位置方便她打量李世真。
于是就有了卓和理事进门看到的一幕。
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是健康的李世真,而徐伊景穿着病号服,孤零零地坐在凳子上打吊针。
单薄的背影要不是因为那一头浓密的头发能加点重量,真的很怕开窗一阵风把她吹倒。
听到有人进来,伊景回过头,只是缓慢地眨了下眼,两人就心领神会了。
理事直接递来了今天要看的材料,一句话都没说,卓只是例行看望。
伊景接过材料放在一边,顺手拍了张毯子的图片发给卓,然后补了条信息
“买一条一样的送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点点头就火速退出去了。
走出去的那一刻,赵理事回头看了看伊景,这个坐在椅子上瘦弱的背影,让他想起了许多年前自己家那个执拗的小姐。
那时候她年轻而蓬勃,瘦弱的身体永远藏着一股与之单薄外形不相符的倔强,为了自己看中的东西拼了命也要守住,简直像迟来的青春期。
现在又何尝不是呢。
人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才会变得有血有肉,带着本心,努力地活着。
也许是太累的原因,李世真睡得很沉。有时候午睡比晚上睡觉睡得还要深。
最近大概是天太热了,世真梦到了山林与大雨。
头顶没有了夏日灼烧的太阳,只剩下漆黑泥泞的山路与凛冽的雨声。
再一次,她狂奔在雨里,好像永远跑不到头一样,偶尔一闪而过的车灯她怎么喊也没人为她停下,徒留那转瞬即逝的光芒。
那斑驳的、碎片一样的灯光,闪烁着离去,更像是妖怪的眼,满目狰狞的讥笑与鄙夷。
她害怕极了,继续向前跑,直到那辆熟悉的捷豹停在她的面前。
世真被刺眼的前车灯闪了一下,愣在原地。
她低头一看自己的衣服……
对,这是爆炸之后……那……
然后伊景就像自己回忆里那样,撑着伞走下来。
几乎像疯了一样,世真跑过去抓住她的胳膊!
“快跑啊!快跑!他们要杀你!”
“你不应该到这来!快回车上去!”
“走啊走啊!快走!”
“没事了,李世真,世真?”
伊景的声音如同梦呓一样低沉而忽远忽近。
“啊啊!他们追上来了!他们要杀的是你!是你啊!你快跑啊!”
“世真!”
忽然一下,世真被巨大的玻璃破碎声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这时候她才发现那巨大的响声来自于输液瓶,而伊景就在她身边。
因为输液瓶支架被李世真踹了一脚,输液瓶打破,伊景赶紧自己拔掉了手上的针头。大概操作不当的原因,手背开始不断地渗出血滴,青紫色的一片在她苍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她单手撑着床沿,血迹浸透了药棉,蹭到了洁白的床单边缘。
另一只手被世真攥在手里,整个人不得不身体前倾。
世真看到了她紧皱的眉头和苍白的唇。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反而是伊景先出声问了她,自己手背的血也顾不上了。
“代表,我……”世真喘着粗气,人还没完全清醒。
伊景仔细端详了一下她的脸,确认没事之后按了一下床头的呼叫按钮。
但几乎是按下去的同时,护士们就推门进来了。
可能是因为李世真嗓门太大,做噩梦喊得太响,走廊的护士马上朝这边赶,看到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麻烦清理一下。摔碎的,不是炸裂。”伊景按着出血的手,跟护士交代着。
“哦哦好的,您有受伤吗?”一个护士麻利地从床头柜拿出新的药棉和消毒剂给她手背先清理,其他的人开始迅速打扫地面。
“没有受伤。刚才还有四分之一的药量没有打完。”
伊景回答道。
护士们登记好了房间里的异常,就出门增补去了,空气里还弥漫着药液挥发的气味。
“我梦到上次大雨那个爆炸。”世真看大家都出去了,垂着头低声说。
“嗯。”伊景点点头。
她心里其实还是掀起了不小的风浪,顺便感慨了一下今非昔比。
当时李世真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恨不得吃了她,现在做了个梦也要喊她快跑。这大概就是爱情的……异次元表现形态?
而且总做这个梦也不是没有原因。
毕竟世真间接杀死了那个爆炸犯,这对于一个少女来说确实是不小的刺激。后来又因为这件事发生了一大堆连锁反应,不被强化记忆反而很难。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死里逃生,而杀人更是一件可怕的事。
伊景向来不会安慰人,这样的梦她不知说什么好,现在这个光景甚至有点尴尬。
她在等世真说下去,而世真没打算提起这样可怕的事。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
“喂,李世真,你终于睡醒了啊!你一个没病的人,醒了还躺在代表床上。”
卓正巧买东西回来了,看见李世真起床了,而代表还是坐在凳子上。
世真脑子还有点混乱,那种梦境和现实被扭曲在一起的感觉差劲极了,她在努力清醒。但是听到这个“躺在代表的床上”,她噌地一下抬起头,迅速地脸红了。
“你不要乱说,什么代表床上?”
“卓。”
伊景扬起眉毛,观察着这有趣的画面,顺带出声制止了卓。
有的时候直男的发言真是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卓闻声不再说话,递给伊景一个手提袋,里面正是刚刚被吩咐买的毯子。
“你去帮赵理事打点一下我说的事。”
伊景这是打发他走,再明显不过了。卓很识趣,嫌弃地看了李世真一眼,转身出去了。
世真看他走了麻溜地从床上下来,还理了理头发。
自己睡了好几个小时,伊景就那样坐着打吊针,她现在满心愧疚。
“这个你带回去吧。”
伊景先出声打破尴尬,把LV的毛毯递给她。
“呃……不了不了,现在这个天气太热了。”
世真哪里好意思收,自己本来是探病的,结果又是打破了吊针瓶又是睡大觉的……
“你睡觉流口水。”
伊景看她没收,倒也不着急,没头没脑地说了这句。
“啊?啊?不可能吧?”
世真瞬间觉得尴尬爆炸,但还是忍不住看了那条毯子一眼。
“开个玩笑,笑一个。”伊景的冷笑话又上线了。
“……一点都不好笑。”世真一边把床铺好等她躺回去。
伊景扬了扬眉毛,没有说话。可能她自己觉得这个笑话还挺好笑的。
“送礼物哪有这样的,这样收到礼物的人心情得多复杂。”世真一脸放弃地坐回了椅子上,给她倒了杯水。
“我不喜欢失败,包括送礼物,但是现实就是,由于我错误的决定和行为,现在有了两条一样的毯子了,而且都不太喜欢。”伊景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
世真觉得这人真是,直男的可以。
“好吧我收下,新的你用,旧的这条我拿回去,正好洗洗口水~”世真还得给老年人台阶下。
伊景转过头,打量着她。
“以前穿你的衣服也合适,你送我的东西,每一件我都很喜欢,但新的东西总让我觉得很有距离感。”世真托着腮,轻飘飘地说。
“我眼光好。”伊景重新盯着天花板。
“……嗯,那快点好起来,我们去买衣服。”
“好。”
世真觉得在自负这件事情上面,徐伊景一点都没变。
能有心情说这样的话,身体应该已经不难受了吧?
时近日暮,窗外又下起了雨,伊景没有再发出声响,闭着眼,大概是累了。
余生那么漫长,少生点病才好。
世真看着那张恬静的睡颜,开始许愿。万一梦想成真了呢。
她希望伊景能不那么忙,不那么瘦弱,按时吃饭……
许完又自嘲地笑了笑。原来人走上金字塔顶端之后,失去的健康与时间,却又需要像普通人那样去生活弥补,生命大概就是一个小小的圆。
以后也要常常待在她身边,一点一点让凶险又忙碌的生活,朝更好的方向改变。
晚安,徐伊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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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忙了,真的没时间写。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