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NO.1 第一年」外公
「NO.2 第二年」律所
「NO.3 第三年」耿耿余淮
「NO.4 第四年」黑爸黑妈
「NO.5 第五年」顾叔叔
「NO.6 第六年」游戏出bug了
「NO.7 第七年」再见了,克里
正文
“简单,要我陪你进去吗?”β坐在驾驶座,回过头看向她。
她一言不发地摇摇头,打开车门,抱着孩子钻出去。
“那我车停在这里等你。别坐风口啊,你这大病初愈的。”
的确,生下阳阳后她病了很久,也很重。那时她一度以为自己的病永远不会好了,就如丈夫一样。病得昏昏沉沉的,却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痛楚,唯有心间的那块肉日日夜夜颤抖不止,仿佛一把刀在上面割了又割,不眠不休。
β疯了一样在床边死死拉着她的手,边哭边为她擦身子,哆嗦着嘴唇央求她,你千万不能放弃,你千万不能放弃。这样的β让她看着心疼,由于没日没夜地在床边照顾自己,她的头发乱得像疯子,嘴唇干得有了裂纹却顾不上喝一口水。以往话那么多的β,如今却好像变成了一台复读机,嘴里只剩下那句:你千万不能放弃。
怎么就不能放弃呢?她茫然地看着天花板,目光空洞,面无表情。那一刻,她忽然理解了《被缚的普罗米修斯》里的主人公每天承受的是怎样的痛苦,每日白天被鹰剜去内脏,夜里内脏又恢复原样,第二天再次承受相同的痛苦,如此日复一日。
普罗米修斯是想死的吧,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笑了一下。
其实真就这么死了也没什么坏的。说不定,稍微赶赶,我就又能追上他了。
你看,韩叙,从小到大,再到现在,都是我追着你。你自己数数看,你都放了我多少次鸽子了?
她昏昏沉沉睡去,耳边是β压抑着的啜泣声。这声音对她来说很遥远。
当然,死是没死成。即使心理上万念俱灰生无可恋,但架不住她身体底子就是好。这点和她丈夫完全相反。医生说,其实在他的病进入三期四期之后,他还能撑这么长时间,已经算是奇迹了。
那源于一种舍不得。她心想。他真的不想死。一边怕自己以这副模样留在世上苟延残喘会拖累她,一边又舍不得她、舍不得这个世界,他内心一定很矛盾很痛苦。可是她对他的这种痛苦无能为力,能做的只有在他面前强颜欢笑,意思是:你留在这里很好,你尽管留着,想留多久都行,我会不介意的。
他一向了解她,了解至深,自然懂她的意思,那是一种不必多说他也明白的默契。每当到了这种时候,他都会欣慰而放松地笑笑,吃力地抬起手握住她的手,喘着说: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这最后一段路走得安心、坦然,而不必那样紧促。在你这里,我知道我想住多久都可以,我知道你愿意让我留下,我知道我的留下会给你更大的快乐。所以,留在这里的每一天,我都会住得安心而坦然,而不必担心是否打扰到了你。
放心吧,简单,我一定会努力多留几天的。如此,于你,于我,都是好事。
虽然,是旅客,就总有离开旅店的一天。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韩叙病了之后,总是在她耳边念叨这句诗,然后宽慰她,没什么,真的没什么。说不定,就像当初那个游戏一样,死了就是穿越回什么地方去了。到那时,只要你还能在那个世界认出谁是克里,那我在这个世界里的这辈子也就值当了。
我也一样是旅客啊。她笑笑,就像白居易说的,再在这个旅店寄放上一阵子吧。韩叙,我们说好了啊,等到了那个世界,我一定要仔细找找谁是克里。如果我找出来了,你就要乖乖跟着我走,再不许放我鸽子了。
……
抱着孩子走进院落,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宁洛河,丈夫后妈带来的女儿。她早就知道嫂子要来,于是早早就在此等候。
宁洛河身上早已没有当年那种痞气了,头发也不再是染得五颜六色,而是梳得整整齐齐的黑发,中间或夹杂着几根白发,但远没有简单头上的白发多。她搂着她十四岁的女儿,对她微微一笑,看起来还蛮文静端庄,根本想象不来她当年是那样一个满口脏话的疯丫头。
丈夫生前曾经对她说,高二的时候他之所以那样烦乱不堪,甚至脸色不怎么好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为这个干妹妹操心。现在看到她步入正轨了,工作不错,嫁的人也是老实本分的人,他感到很欣慰。
丈夫生前总是为这个操心,为那个操心的。父亲,老顾,干妹妹……这里面让他操心得最多的,就属自己了。这该有多累啊。
老人数年前患了老年痴呆,就像金爷爷一样。他总是以为简单是亲闺女,却不认得儿子,总是问他“你是谁”,这一度让丈夫伤心了好久。可去世前他却因此开心得笑了出来,说,如此一来我爸就不必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这一次来的时候,老人很沉默很沉默。坐在轮椅上,用那双早已看不见的眼睛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简单抱着孩子朝他走去,即使一言未发老人也知道她是谁,朝她伸出颤巍巍的手。
她在他膝下半蹲下来,老人搂着她的肩膀,不知为什么面色有些凝重。
闺女啊,“你是谁”先生很久没来了。他点点头。说话时,那双浑浊的眼睛不知为什么有了一点泪光,就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简单闭上眼睛将头深深低下去。
不难过,不难过,哎哟都是我的错,让我的好闺女难受了。老人弯下腰搂住她,将下巴抵在她的头上,将半张脸颊紧紧贴在她的头顶,然后是埋下脸亲吻她的头发。果然是父子啊,连这个用来安慰人的动作都一模一样。
在丈夫过世以后,她经常会幻想,如果丈夫还活着,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他会怎样安慰自己?也一定是公公这样吧,紧紧抱着自己,埋下头亲吻着自己的头发。
想什么呢,我就是为了他难过啊。她闭着眼,感受着眼皮底下有泪水在涌动。
也有可能,就像狄更斯的《圣诞颂歌》里写的一样,他偶尔还会回来家里,只是我看不到他。那看到我这个样子,他一定很难过吧。他想要从身后抱住我,可是手却从我身上穿过,我看不到他,也感觉不到他,他一定很难过。
想象着丈夫的灵魂努力抱住自己的样子,她慢慢朝后伸出手,对着空气中某一点慢慢抚摸着,那是他的头所在的位置。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他从身后抱住自己时,她经常这样伸出手去摸他的脑袋,让他的头发在自己的指缝间穿过。
你看,韩叙,我知道你在这里,我知道的。所以你别难过。
……
老人将婴儿接过来抱在怀里。
终于腾出手了。她抬起手揉了揉眼睛,手指与手指之间变得湿漉漉的。
老人用颤抖的手摸摸索索摸婴儿的小脸,笑得非常满足,说,这是我的小外孙,哎呀,真可爱。
阳阳真的很乖,被爷爷粗糙的手摸时不哭也不闹的,反而咯咯笑了,他觉得被老人的手划过脸庞的时候脸痒痒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叫外公,外公!”老人乐不可支,像个孩子一样开心。
“爸!现实一点好不好?这孩子才四个月大,连爸爸妈妈都不会叫,怎么喊外公啊?”宁洛河在一旁插嘴。
“那我就再等上几个月吧。”老人笑眯眯地轻轻捏了捏阳阳的小鼻子,阳阳又咧开嘴笑了,嘴里还一颗乳牙都没有。
……
“那今晚,孩子还是先放我和徐延亮这里,好吧?”β边开车边说,不时瞄一眼后视镜。
果然,出来以后就是一副死人相。像你这样,根本不可能看孩子,还不如我和胖子来养。
简单轻轻点点头,然后将头低下去。怀里抱着婴儿,却像是抱着一个普通的包裹一样,既没有抚摸,也没有拍打,只是单纯抱着放在腿上。还好,阳阳要求不高,就好像很体谅他妈妈似的,不哭也不闹的,只是眨着眼看着她。
给,带走吧。她对β说,毫无留恋一样将孩子递给她。β默然无语,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一个叹息的神情。
明明是自己生的,又是头儿唯一的后代,怎么就感觉不到她爱他呢?β轻轻拍打着孩子的后背,歪着脑袋,怜爱地看着孩子那张天真无邪的脸,我可怜的阳阳呀。
左思右想都不觉得你爸爸的死和你有什么关系,她到底抽什么风?
莫不是因为……为了生你,她错过了和韩叙见最后一面的机会?
哎!β恍然大悟一样瞪大了眼睛,哎!是了,一定是这样!
死之前最后一面没见到。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刚生完孩子就得到这么一个噩耗,难怪病成那个样子。既是孩子的生日,同时也是老公的忌日,所以说……
哎。头儿你应该再多撑个几天再走的。β眼圈红红的,像这样,没爹疼没娘爱的,你儿子太可怜了。
β默然转身离去。看来,只能由我和胖子代替你爸妈爱你了,我可怜的小阳阳呀。
放心好了,干爹干妈一定好好待你,比亲爹亲妈还亲。
……
到家了。灯是亮着的。
丈夫生前为她写过一个程序,只要她晚上打开门进入,灯就会自动亮起。
“不想在我出差的时候,你一进家门是黑漆漆一片。以前我爸也是,他自己明明看不见,却一定要在我到家之前把灯开好等我回来。现在我也要让你感受到这种被人等待的感觉。”
她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坐下,安安静静将鞋子脱下来,并拢,调整好朝向,然后摆在他的鞋子旁边。
他的皮鞋又落灰了。
她打开柜子,拿出软刷子,一点点帮他清理掉鞋上的灰尘。
说来这双鞋已经很旧了,甚至还有几处有破损,他一直舍不得买新的。每次她说起,他都说,没事,真的没事,旧鞋穿在脚上舒服,等以后有孩子了,有的是要用钱的地方,能省一分是一分。
她径直走入书房,在电脑桌前坐下,戴上虚拟现实眼镜。
自然是比不上布莱爷爷和薇安他们用魔法搭建出来的游戏世界,但是多年前两人在历经坎坷终于在一起后,兴奋不已的丈夫仍然很天才地搭建出了一个简化版的《勇者斗恶龙4》的游戏世界,一个戴上虚拟现实眼镜就能进入的世界。
丈夫说,想作为克里与她在游戏中重逢,又因再回不去那个游戏世界了,也无法与魔法世界的人取得联系,所以他要亲手做一个。如老顾所说,程序即是魔法,能办到一切。
却唯独办不到让你回来。她心想。
她打开开关,进入那个丈夫用程序搭出来的游戏世界。
砖红色地面,灰白石墙,高高的穹顶,幽魂一般等着她去一个个踩他们的脚的路人……
这里是桑顿海姆。安静的国度,滑稽而恐怖。
她没有理会这些路人,径直朝教堂走去。克里就在那里。
看到她的一刻,克里眼睛亮了亮,站起身来迎着她走了过来。
克里还是那么年轻,而自己已经有了白发。还好,自己在这个游戏中的形象仍然是与克里一样年轻的公主。丈夫的考虑总是那么周全,像这样,直到他们成了老头老太太,他们也可以戴上虚拟现实眼镜,瞬间变身为克里和公主,手拉着手去野外打怪,升级,数金币,笑啊,闹啊,假装自己还很年轻。
“端庄个P,我才不要你端庄,多大年纪都不要。”丈夫有一天曾经这样对她说。“在这个游戏世界里,作为暴力公主,你就尽情撒野好了。”
“可是人是架不住时间消磨的,总有一天会老。可能老了,即使自己没有刻意去改变什么,整个人的气质也会变得端庄吧?”想了想,她这么对丈夫说。
丈夫于是笑着把她搂在臂弯里。
“在我面前你肯定不会的。”他万分笃定地说,“多大年龄都不会。”
可是如今她还是老了,短短一年不到头上就多出了那么多白发。就好像,少了丈夫,就少掉了那个能为她挡住时间洪流的人。如取消掉了时间暂停器,瞬间浮云流转,沧海桑田,到乡翻似烂柯人。
想到宁洛河那一头好看的黑发,她问克里,我是不是该染个头发?
然后她又摇摇头,拉住克里的手,你一定会说,那样对身体不好。听你的,我不染就是了。
克里很赞赏一样抿着嘴,眼角向上弯起。多年前,丈夫为了这个神情忙活了很久很久,不断调试程序,问她“像我吗”,直到她点头,说,那个神态太像你了,几乎难以区分了。他这才笑着将眼镜摘下。
“以后碰到我出差了,你就进去这个世界,让他来陪陪你吧。这个克里会眉眼含情看着你,会对着你笑,会拉住你的手,会拥抱你……和我也没什么差别了。当然,只除了一点:他不会说话。”
她走过去帮他按摩肩膀,边揉边说:“干嘛啊,就为了这个把自己搞那么累,他再好,也只是一段程序。你在电脑前坐那么久,肯定是浑身酸痛吧?”
他抿着嘴笑,朝自己的肩膀伸出手,将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我不累。”
成功替委托人解决了一场官司。
“安律师,这次的事情,真是太感谢你们律所了。”说这话的是一个四十三岁的男人,红脸膛,中等个头,微胖身材,穿着浅灰色的西装。他戴着眼镜,看起来很儒雅。他热情地握着师父的手,有力地上下挥动着。
身体很壮实,很健康的男人。简单看着他宽大厚实的肩膀,一时微有些愣神。如果丈夫还活着的话,现在应该和他是同岁。
同岁,身子骨差别却这么大。为什么我没有从高中开始就督促他锻炼呢?像是和β打羽毛球,应该把他拉上才对。
想什么呢。高中正是我对他最为心怀怨忿的时期。别说拉他锻炼了,如果当时能稍微克制自己一些,不要那么甩脸子给他看,他身体也不至于那么差。
师父很客气地和那个灰西装的男人握手,“应该的。毕竟与贵公司是长期的合作伙伴。这些年律所能蓬勃发展,离不开柴总的关照。”
“特别要感谢的是——全程都陪同着的简律师。”柴总放下师父的手,朝她看过来,“辛苦你了,连续好几周都在为了我们公司的事情奔波。这么长时间,工作吃饭都在一起,现在事情尘埃落定了,反而还有点小小的失落啊,哈哈。”
说这话时,柴总眼睛亮亮的,眼底荡着一团小小的火焰。
又是这个眼神。简单将眼睛移开,躲开他的目光。这个眼神代表什么含义她一想即知。这位委托人是公司的高层领导,数年前离婚,有个十五岁的女儿,一直忙于工作没有再娶。而现在,像这样,在解决官司过程中你一来我一往,朝夕相处,的确很容易产生感情。
只可惜是单箭头。
用余光瞥见,他定定地看着自己,本来就红的脸膛更红了。真是,和丈夫截然相反。两人摆在一起能去唱京剧了。
“那,就今晚,单独请你吃个饭怎么样?”
简单不傻,一听就懂。她看了一眼师父,师父似乎有些犹豫不决,看起来略有些为难。他向简单投来一个征求意见的目光,意思是:由你做主,我不干涉。
果真师父是真的待她好。简单低下头,轻轻点了点头,“好的,柴总。”
……
和师父的结缘,是刚刚步入职场的事情。那时她刚刚嫁给丈夫不久,只有二十七岁。
而安律师在当时已经很有名气了。
两人分别作为原告和被告的辩护人。安律师的辩护对象,有钱有势;她的辩护对象……找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做辩护人,社会地位和经济状况可想而知。
丈夫读着雷金纳德•罗斯的小说《十二怒汉》,扶着眼镜笑说,你这委托人的处境,和这本书里写的那个倒霉孩子蛮像的,看起来根本毫无悬念。甚至你的委托人根本就不是主动找上你的,而是象征性地被分配一个律师——所以你们单位把你这种毫无经验的菜鸟丢出去当他的辩护人,很可以理解了。
简单当即栽倒在桌子上,被他说中了。当时负责带她的女律师的原话就是“象征性对付一下就好,不要太上心了”。
“他们的确都认为我不可能赢。可是我仔细查过事情的始末的,我认为,如果对方赢的话,这一切会很没道理。”她认真对丈夫说,“我这个人就是很简单啊,心里有自己的是非观。”
“你同事是对的啊,毕竟你翅膀都没长硬,怎么跟安律师那样的大牛斗。我不谈结果啊,且从双方资源来看,对方有钱有势有律师,从哪方面考虑你们都没有优势。”
“你还是别说话了。就算安律师像揉面团儿一样碾压我,我也要做那个让他把手指头捏疼的面团儿。”简单气呼呼地打开电脑,把U盘插进去,开始一点一点整理资料。
搞到深夜她实在困的不行于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第二天起来一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急急忙忙牙来不及刷脸来不及洗奔往电脑桌,却发现自己没完成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然后她看到自己正在啃面包的丈夫黑眼圈又加重了几分。
“喂,韩叙。”
“咋?”
“你记不记得哪个故事里说的……木匠干活干得特别累,于是睡着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他的工具箱里走出一堆小矮人儿,然后替他完成没干完的工作。”简单打了个呵欠,“所以你是不是还有个别名叫……‘木箱里的小矮人儿’?”
他笑得露出牙齿。
“你要是愿意的话,叫我田螺姑娘也可以。”
……
退庭后。
“你……你……私自采用这种方式监视我,这是犯法的……我不会放过你!”安律师的委托人颤抖着手说。
“我没有监视您,只是有一天,某个人给我发了封邮件,里面刚好是一些语音文件。”简单摊手。
“我让我老公查过这个发我文件的人的ip地址,结果是,这个人将自己的ip地址给……总之我也不懂这些啦,大概那个人是请了个顶级电脑高手来做这些事吧,像我老公这么高手的人都破译不出来,我劝您就不要再试图找出这个证人究竟是谁了。”
韩叙两耳插着耳机,手插在兜里慢慢踱着步,听到这儿,不觉笑了。
“好,好。”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一甩手走了。
安律师这个时候走过来,对简单笑了笑,然后和她握手,说自己很佩服她。
“我看得到您的努力,这一次我输得心服口服。”安律师笑笑,“听说,你的实习期马上就要结束了对吗?如果还没有确定要去哪家律所的话,不如来我的律所,和我一起工作怎么样?”
这就是安律师怎样成为她师父的。从此以后,宠着她、护着她的人又多了一个。
……
出门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走到室外她一眼看到丈夫就站在路灯底下等自己,仍穿着那件黑色的风衣,一如当年他刚刚从英国回来之时。
“走,带你吃好吃的去。”他说。
“你不好奇我赢了没?”
他揽住她的肩,然后慢慢往前走。“不用问,看你打出了门起就一直在傻笑,我就知道,赢了。”
她边走边低头发着呆,表情痴痴的,就好像仍然在回味刚才的辩护过程。
“韩叙,你都不知道我刚才有多帅。”
“我怎么不知道,”他说,“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不过我能想象啊。以后啊,你会比安大律师更牛。”
“喂,难道这次我胜了安律师不能说明我已经比他牛了吗?”
“那只是这一次,权当是走了狗屎运。论经验,论实力,离安律师你还差得远哪。我是说啊,有朝一日,你会真的拥有比安律师更强的实力。那之后,你也就有能力去为你想要庇护的人提供帮助了。”
听了这话,她又傻兮兮地笑了起来。那模样,和刚才那个站在律师席上的精干女律师判若两人。真奇怪,这么多年来,不论她怎么改变,在他面前她好像永远都是那个看上去呆呆傻傻的小姑娘。
而他呢,也还是和高中时期那个韩叙一样。他从来不说那些类似于小说里男主角说出的令人心驰神往的漂亮话,非但不,这么多年来他挖苦人的毒舌功夫只增不减。除了鬓角多出几根白发、眼角也多了几道淡淡的鱼尾纹之外,韩叙好像哪里都没有变。
“你,程序调出来啦?”她问。
“嗯。”他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我可是韩叙先生啊,没有什么能难倒我。今天我心情好,说,想吃什么?”
“买个大蛋糕,涂满巧克力,然后把蜡烛全点上怎么样?”
“……真没品味,你都不嫌腻。”
“说好了让我选的!”
“好好好……买,买。”
沿人行道的街灯温暖地亮着橘色的光,如两条火龙,笔直地、长长地朝前延伸下去,直到最后在路的尽头凝聚成一个光点。
照亮了他们前方的路。
……
“你前夫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他的算法设计能力一向是在业内久负盛名。很多项目在他离职后就找不着人接手了。”
“你说,前夫?”她手里握着刀叉,愣愣地看着柴总。
“啊,对不起。”柴总有些慌乱,“先夫,先夫。”
她闭上眼睛。
“不,那是我丈夫。”
沉默了一会儿,她将刀叉放下,起身离座,“对不起,今天身体不是很舒服,失陪了。”
这个公司和他们律所是有长期合作关系的,就这么直接把柴总晾在饭店,简单觉得师父一定会很为难,但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晚上,师父在知道这件事以后,急急忙忙打着出租车来到了她家。
师父一遍遍向她道歉,愧疚不已地,说自己应该替她挡下柴总的邀请。
整晚的压抑,在师父那一声声“对不起”中,瞬间分崩离析。
她伏在师父的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一会儿你简单阿姨要来咱家做客。你先去同学家,啊。”
瞟到儿子手机上的游戏,他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和同学写写作业什么的,别老打游戏了,伤眼。”
“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同学家?”十三岁的男孩从游戏中抬起头来,奇怪地看着他爸。
“这个,这个……”余淮支支吾吾,“就是大人要聊大人的话题,小孩子在场不太好。哎呀别管了,你去就是了,给给,拿着这个西瓜,和同学一起吃吧。”
总当我是小孩。小男孩白了他老爸一眼,放下手机,不情不愿地把暑假作业和文具往书包里一塞,最后接过他爸手里用来装西瓜的塑料袋。死沉死沉的。
盯着儿子那只提着西瓜的胳膊看了几秒,余淮又说:“西瓜还是先给我吧。”
他一直把儿子送到小区门口,才把西瓜袋子重新交给儿子。
“路上注意安全啊,我再强调一遍,可不许边走路边玩儿手机啊!晚上早点回来。”
……
送走儿子回家,他看到妻子正趴在桌前忙忙碌碌,桌上摊着许多张照片。是玻璃桌,他送给她的。
很多年前有这么一段时期,他们每天都吵了又吵,吵累了就冷战,有时候一连好几天都不和对方说一句话。那时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场所只有两个:一个是公司,一个是医院,却唯独不是他们俩的家。消极的情绪不断积累,矛盾愈发不可调和,每天一回家都是剑拔弩张,明明不想吵却偏偏管不住自己的嘴和脸色,看到她的眼泪他不仅不会怜悯反而会烦上加烦,心中不忿:我妈都病成那样了也没有像你这样。明明在公司越想越后悔越想越自责,想着“今晚一定要好好向她道个歉”,可一到她面前嘴里说出来的话就变成了:“耿耿,你能给我省点心吗?”
那段时期,日子实在不像过日子,倒像是熬日子。
直到他提出离婚,她也同意。
从民政局出来,两人看起来都冷静了一些,一路上走得很沉默。到了路的尽头,他说想送她一样礼物,就当是分手礼物了。耿耿,你看你想要什么?
她想了很久很久,说,买个玻璃桌吧。
他点点头。刚结婚那会儿,她的确经常对他说,照片还是放在玻璃桌上最好看,在旁边坐一坐心情都会变得很好。她的工作室有一个,想在家里也放一个。
当时他听到以后,立刻就准备出门给她买一个,被她拉住了。
她摇摇头,认真说:“虽说玻璃桌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但是鉴于现在的情况,家里还是能省一分钱是一分钱,还是不要买了。”
念及这里,余淮眼睛不觉有些湿润。
在离婚以后的那一段很长时间的空白期,他想了很久,为什么当时她会选择玻璃桌作为分手礼物呢?后来去英国出差的时候,他晃着手中玻璃高脚杯中的红酒,问韩叙,耿耿她是不是想说,爱情和婚姻也一如玻璃,是易碎品?
韩叙手扶着电脑桌站起来,将眼镜摘下,沉默了很久。
“不一定吧。玻璃桌还是很结实的,只要好好维护,能用个几十年,不会轻易碎掉。我倒觉得,她是喜欢玻璃的透明。”韩叙转头看向窗玻璃,“所谓透明,就是可以让阳光照进来。像木门、铁门,门一关,就真的什么都隔在外面了。而玻璃门即使关上了,也并不算真正的关上。说句心里话吧,我觉得你们两个并非真的玩完了,多给自己和对方一点时间,都冷静冷静,还是有机会和好的。”
韩叙是对的,后来耿耿也跟他说了差不多的话。虽然在表达上有细微的差异,但是当他将当年韩叙的话复述给耿耿听的时候,耿耿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看不出啊,这小白脸还挺有想法,完全把握我的思想精髓。被你这么一说,我对韩叙都有点改观了。”
“人老韩本来也没你想的这么差劲。他人真的不错,你想,当时高中的时候,我英语题问了他多少啊,老韩从来都是来者不拒。”
“哎说真的余淮,你真的觉得简单最后还是跟了他是明智之举吗?”耿耿有些不爽地说。
“简单都没说什么,你皇上不急太监急什么?”
“我是觉得,韩叙这是典型的把简单当备胎使吧!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眼看着自己年纪不小了,身体又不怎么样,所以决定还是找一个对他好的,这样在生活起居上也有人能照顾他。毕竟还有谁能像简单一样对他好呢?”
话一出口后脑勺就被弹了一下。
“耿耿你这就不对了啊,怎么能那样说人老韩呢?你不是男生你不懂,但我可不一样啊,告诉你,同为男生,高中的时候我就看得出来,他眼里就真的只有简单一个!你知道我当时有多佩服多羡慕他的定力吗?”
听到这话,耿耿忽然笑了,笑得有几分狡猾。
“这么说,你高中的时候,都差点失去定力了啊?”
一分钟风中凌乱。余淮干咳了一声,“你抓重点的方式真是风采不减当年。”
……
余淮站在原地纠结了半天,终于定定神,走到他妻子身旁,将两只手掌压在玻璃桌上,“那个,耿耿啊。”
“干嘛?”她还是埋头整理照片,忙得要命,头也顾不上抬。
“耿耿,我想着你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啊?毕竟都死了三年了,总得让人简单展开新生活吧?”
话是没错。余淮垂下头叹气,老韩确实命不好。唉,他怎么那么命途多舛呢?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哎来了来了!余淮,快快,给简单开门去!”她慌慌忙忙将手中的照片拢了拢,像纸牌那样叠成整整齐齐一沓子,往旁边一放,然后跑去厨房拿茶壶茶杯。
余淮走过去把门打开,果然是简单。
“赶紧进来吧,大中午的,热坏了吧?快快,里边请,空调开得特别足,哈哈。”
“打扰了。”简单微微一鞠躬,然后不声不响朝耿耿走去。
她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和谁都是带点淡淡的疏离,好像很不愿意麻烦人家一样。
还是没走出来。余淮看着她消瘦的背影,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耿耿这样真的是……
简单安安静静在耿耿旁边坐下来,眼睛落在旁边那一沓子照片上又移开。最顶上那张照片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壮年男子,穿着运动服,在朝阳下迎风奔跑。他皮肤黝黑,高大结实,脸上自然地流露出愉悦的微笑,看着他会让人觉得大步奔跑尽情流汗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事,甚至让人产生一种亲自下楼跑一圈的冲动。
很健康的男人。简单心想。这些年我没有少拉着他跑步,但是他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大概是之前在英国积攒得太多了吧。既是积劳成疾,也是抑郁成疾。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如果说他从来不曾认识我,事情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想着当年冒牌克里第一次在她面前出现时他滴在自己脸上的泪,他背对着她躺倒下去时那个蜷缩成一团的背影,以及呼吸间压抑的哭声,她不禁闭着眼睛低下头去。心如刀割。
还是不认识我比较好吧。最起码,不会痛苦那么多年。
来欣赏一下我最近的作品怎么样?耿耿一把将那沓子照片拿起。她一张张带着她看,边看边问,这张是不是照得很棒?诶,你看,这个人是不是长相蛮英俊的?
其实是她近几个月没少跑婚介所,挑到满意的就死乞白赖让人家“免费体验艺术照”。
耿耿说,这些人都是单身,基本都可以算得上她眼中“有趣的人”,性格好热爱生活,有点自己的小爱好,很会打理日子,工作也不错。如果觉得哪个人特别有气质,看着有点顺眼,其实是可以联系联系的。
简单对此没什么兴趣,但也不好意思不捧场。耿耿在那指着一张张照片说这个人怎么样怎么样,她就在旁边礼貌地点头。她看到耿耿的笑容一点点垮下去。
余淮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妻子的肩膀,“好了。来,我切了西瓜,都来吃西瓜吧。”
阳阳是四岁那年去幼儿园的。
原先简单对她爸妈说,差不多一岁多了就让他去幼儿园吧,你们现在年纪不小了,别因为带孩子把你们两个累着了,积劳成疾了怎么办,就像他一样。他真的是太累了才会死那么早。
听到这话,简单妈妈抹起了眼泪,简单爸爸也瘪瘪嘴,眼睛红了。
但他们都很坚决地摇头,说孩子还太小,去幼儿园容易被欺负。
最终达成某种折衷:白天工作时间因为实在没人能看孩子,只能交由老人带。到了下班时间,如果简单工作不忙,那就她来带;如果赶上律所工作重,孩子就会被送到徐延亮他们家,让他在那里蹭个晚饭什么的。
在律所的工作特别忙的时候,简单甚至会干脆不回家,将孩子寄放在徐延亮家过夜,自己则住在员工宿舍里凑合过一夜。有一段时间她经常出差在外,有时候一出去就是五六天,这种时候阳阳就会一直在他们家住。小黑黑要阳阳喊他们一家三口“黑爸爸,黑妈妈,黑哥哥”,徐延亮表示对这个称呼很喜欢,对老婆说,这正好说明他和老婆是多么有夫妻相,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可是‘黑妈妈’是《乱世佳人》里斯嘉丽用来称呼她那个黑人保姆的啊。”β托着下巴,一只眉毛下压另一只眉毛抬起,“不过无所谓啦,黑妈妈对斯嘉丽来说就是跟亲妈一样,人又好,又在家里边儿有话语权。我感觉这叫法挺好!刚好咱儿子小名不就是叫‘小黑黑’吗,是‘黑哥哥’没错了。”
“当然了!”胖子一本满足地搂住老婆,“你瞧,咱俩现在又多了一个儿子。”
徐延亮经常捏着他那白皙的小脸蛋,笑哈哈地说:“这孩子真是和韩叙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长得真像啊,连皱眉头翻白眼的表情都一模一样!以前高中的时候,偶尔会想如果我这么捏韩叙的脸他会是什么反应,韩叙倒是好说,但是我当时要是敢那么做简单第一个不许……现在总算得偿所愿了。”
虽然是以一种比较悲伤的形式。如果他后桌还活着,又或者后桌的老婆没有因为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于是疯狂投身工作的话,这孩子怎么都轮不到寄放到他家。
这时β就会打他的手,让他别那么折腾孩子,“像橡皮泥一样捏,捏丑了怎么办?头儿那么帅的男人生的儿子,别被你养成你这个姿色了。”
“老婆你是白痴吗?这是由基因决定的好不好。”
“你说谁白痴,说谁?”β扑过去狠狠扯住着他的耳朵,“死胖子活腻了是不是?”
“快快快,赶紧的小黑黑,帮你老爸说几句话!”
“爸,这次我可要站我妈!我们生物老师今天才说了,这人长得好不好看,跟先天后天都有关。我妈说得对,你这么捏我弟,万一哪天脸真变丑了咋办?”
在阳阳非常小的时候他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还会和黑爸爸、黑妈妈还有黑哥哥一起笑一起闹。后来他稍微长大一些了,长到两三岁了,就总会愣怔怔地看着那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心里有很多在他这个年纪看来十分费解的疑问,比如:黑爸爸和黑妈妈总提到的那个人,韩叙,他是谁?
这个人从未出现过,妈妈也在他面前从未提过这个人,但是他好像无处不在,他隐隐觉得这个人和自己有着某种强烈的联系。只是,每次他问黑爸爸,谁是韩叙?或者问黑妈妈,谁是头儿?为什么你们说我长得像他?他们两个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惊慌不已,好像不小心说漏嘴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但是他不懂为什么。
在他幼年的记忆里,有很长一段时期他极少见到妈妈。妈妈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他从没见她像黑爸爸和黑妈妈,甚至盲眼外公那样笑过。
说起外公,这又是一个令人费解之处:为什么他有两个外公?为此他不得不用“盲眼外公”和“胖脸外公”来区分。
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他才三岁不到,他想破了头都不明白。
直到后来他终于满了四岁,在妈妈的进一步坚持下,外公外婆才勉强同意让他去幼儿园。
上了幼儿园以后,他更加疑惑不解了:在别的小朋友的口中,有妈妈,也有爸爸;在晚上来接他们的人中,有妈妈,也有爸爸。但是他只有妈妈,或者黑爸爸黑妈妈,那爸爸跑哪去了?
在上幼儿园以前,阳阳还以为只有黑哥哥有爸爸。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就像自己有干爹干妈还有顾叔叔,而黑哥哥也没有一样,自己比黑哥哥沾光多了。而上了幼儿园以后,他发现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小朋友都有爸爸,只有他没有。
但与此同时他也仿佛恍然明白过来了什么:那个常常在黑爸爸黑妈妈口中出现的人,就是他爸爸吧,可是他在哪?
“妈妈,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就我没有?”有一次,他问了妈妈这个问题。
妈妈不觉一怔,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愈加白了。他能感觉到妈妈那只握着他的小手的手一下子收紧了,而且变得很凉。
然后他看到妈妈微微眯起眼睛低下头去。
沉默良久,她低声说:“你爸爸在遥远的地方工作。”
可能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回答,但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先这么告诉儿子。
“那爸爸一直不会回家吗?”
“唔嗯……可能有一天会吧。”
顾云鹏回国了。
在他的朋友还活着的时候,他回国并不频繁。因为学校的科研任务重,他基本是每五六年才会回去一趟。
朋友死后他一直觉得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多回来几次,不是对着视频电话天南地北山南海北地海扯,而是像三十多年前一样,如亲兄弟一样搂着他的肩膀,亲昵地握紧他的手,十足快意地一击掌。
在那之后他每年都至少要回国两趟,冬季一次,夏季一次,不论多忙都要请假回来,然后在这里停留一周的时间。不为别的,只为着过来探望朋友的妻子和儿子,尤其是陪陪孩子。
他很早就送给阳阳一台专门用于视频电话的功能机。不是ipad这样的真正的平板电脑,或者是功能丰富的现代手机,因为他怕孩子在没有父亲而母亲又因自顾不暇无太大心思管他的情况下沉迷网络。
我送给你这个,是为了让你感受到“被爸爸陪伴”的感觉,从今往后,顾叔叔会代替你爸爸,为你扮演好爸爸这个角色的。
功能越简洁越好,你只需要见顾叔叔就可以了。
他将阳阳抱在他的腿上,手捧着那台扁平的、和平板电脑一般厚度和大小的功能机,演示给他看如何开机关机。他告诉阳阳,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顾叔叔了,打开这个魔法盒子,你就能看到顾叔叔了。
真的,不论什么时候,哪怕中间隔着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只要阳阳打开那个盒子,叔叔都会很快出现在盒子里的,他笃定地对孩子说。哪怕他在吃饭,睡觉,开组会……那些都可以暂停一下,因为阳阳最重要了。
不过简单在知道这件事以后也认真告诉他:顾叔叔工作可是很忙的,你不能因为自己想见顾叔叔就随时随地打扰他,让他为了你暂停下来组会。顾叔叔是大学教授,他也要对自己带的学生要负责,如果你想见顾叔叔,一定要在顾叔叔下班回家以后,最好是晚饭以后。至于具体时间段,等我问一问他作息时间,算好时差后再告诉你。
阳阳很听话,那之后确实是按照妈妈说的,只在那个时间段内打开那个“魔法盒子”。但他每天都会打开一会儿,因为他真的很喜欢顾叔叔,说不出的喜欢。
不管哪次顾云鹏回国,阳阳都是最兴高采烈的那个。他回来的时间不一定,有时是刚过完年,会抱着他去看元宵节的灯展;在四岁那年则是刚好赶上六一儿童节,顾云鹏就陪他参加亲子活动。别的小朋友问,那是你爸爸吗?阳阳就骄傲地说,不是,这是顾叔叔,顾叔叔可比爸爸好多啦,爸爸从来不回家,但是顾叔叔却总会陪我玩。
也不知道为什么,话音刚落,顾叔叔一下子怔在原地,很快眼圈便红了。然后他默然背过身去,抬起手掌覆盖在自己的眼睛上。尽管阳阳那时候还不懂,但顾叔叔那个受伤的背影让他觉得很是眼熟。
用力回忆了许久,阳阳想起来了。那是妈妈的背影。
……
现在阳阳五岁了,今天是他五岁的生日,顾云鹏又回来了,他特地选取了这个时间回来。出租车开到小区门口时,还未下车他便一眼看到了简单,裹着厚厚的围巾,握着孩子的手,一大一小两个站在小区门口等他。
他责怪简单,这么冷的天怎么站外面呢?且不说孩子还小,这两年你身体也不是很好。
简单淡淡一笑,说,也没站多久,孩子一直急着想见你,我估摸着时间快到了,就领着他下来了。不到五分钟时间,没事的。
他抱起五岁的阳阳,将他高高举起。阳阳很高兴,搂住他的脖子说,最喜欢顾叔叔了。顾云鹏笑,刮着他的小鼻子,说你爸爸也是这样。
那你现在还能经常见到爸爸吗?阳阳问。
顾云鹏点点头,认真说:当然了,他一直和我在一起,无时无刻不在。你爸爸一直很爱你,只是,因为某些原因,爸爸没法回来看望阳阳,所以呀,他就拜托你顾叔叔我来代替他过来陪你过生日了。
阳阳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说,希望爸爸能早日忙完工作回家。
家里没什么变化,包括他常穿的几双鞋也还整整齐齐摆在门口,一双也没有少,鞋面一尘不染。他电脑桌上所有的摆设都保持他生前的样子,就好像他只是暂时出一趟远门,随时有回家在桌前坐下来打开电脑的可能。顾云鹏看到电脑桌上摆着的“大鹏展翅”木雕,愣了一下,说它居然还在。简单淡淡一笑,说我丈夫很珍惜这个,所以我会定期清灰的。
阳阳看到顾叔叔又一次低下头捂住了眼睛,这次他好久都没有抬起头来。
……
他将孩子抱在怀里在沙发上坐下,让孩子坐在他的腿上。问简单,家里还好吧?独自一人带孩子有没有什么困难?
一切都挺好。简单笑笑,我还是很幸运的,孩子的外公外婆身体还算硬朗,我又有很多好朋友,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们都会帮忙看管孩子的。
顾云鹏盯着她那张苍白的脸看了很久,良久,他叹了一口气,说,简单,你真的真的要注意身体了。
这话以前她和β也经常在丈夫耳边念叨。简单微微垂下头,将散落下来的一缕碎发拨到脑后。她自己都能看到,里面有很多根白发。
阳阳见顾叔叔手腕上绑着一根细细的红线,便好奇地指指它,问那是什么?
“啊,是小燕雀……就是我老婆给系的。你燕阿姨说,怕我出门在外不安全,让我系上。说起来我和我老婆的缘分的开端,就是这样一根红线呢。”他摸摸后脑勺笑了,笑得像个热恋中的大男孩。“哎,对,阳阳你看,我脚脖子上也有一根!你姐姐看她妈妈绑,于是也要求给我绑一根,这母女俩,一大一小俩蜘蛛精吧这,哈哈哈,左一根右一根的,恨不得吐出千丝万缕把你缠得死死的。”
这就是牵挂吧。简单微微一笑。说起来顾云鹏和燕泥的事情她也有所了解,十多年前韩叙给她讲过。韩叙说,他们两人刚刚认识那会儿,那差别大得就像《逍遥游》里的大鹏鸟和小燕雀,看起来全然无可能,但是最后竟神乎其神地走到了一起,缘分果真是妙不可言。
“你看看他们俩这名字!”在接到婚礼请柬后,看到那上面新郎新娘的名字,韩叙一拍手掌,笑个不停,“不是小妮子的妮,而是泥巴的泥。和老顾那名字放在一起,可不就是‘判若云泥’嘛。再加上大鹏鸟和小燕雀,又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估计是负负得正抵消了吧。”
“韩叙,我可不这么想!你不觉得‘燕泥’这个名字取得很有文化气息吗?燕泥,燕子筑巢所衔的泥。那可是从无到有,一点一点用嘴衔来泥,再一点点用自己的唾液将泥和好,每一粒泥都是心意。你要想啊,那么小的嘴,得努力多久才能筑成一个巢呢?小燕雀最终还是找到了大鹏鸟,靠的就是这种锲而不舍、一点一滴筑巢的心意。”
她认认真真对丈夫解释着,丈夫两眼含笑看着她,很赞赏地点着头,说,燕泥就是这样的女人,一个好女人。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年老顾都对她念念不忘,那么好的条件,年纪轻轻就评上了教授,却三十多了还一直是单身。有好几次,美国那边是深夜,我俩打着视频电话,老顾说起燕泥,说着说着就哭了,说他真的很遗憾,很抱歉。
“哎,实在是太好了。老顾为了她纠结了那么多年,两人现在都三十多了,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了。”丈夫看着请柬,十分满足地点着头,“真好,老顾也找到属于他的幸福了。”
想必这困难程度,就和当年她和韩叙是一样的吧,甚至比那还要困难。毕竟顾云鹏那可是在美国啊。简单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
的确,顾云鹏刚才说得没错,自己的手确实比以前苍白多了,还很凉,就像当年的丈夫。她好像把自己活成了他当年的样子。
顾云鹏见简单表情不对,恍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太多老婆的事,不觉暗暗跌足。他赶紧换了一个话题。
程序出bug了,克里不会笑不会动了,而是木木地坐在那里,只有一呼一吸。
果然,什么都有寿命啊。韩叙要是在的话,应该可以修好吧。
想什么呢,韩叙要是在,也就没必要修了。
接到一封来自七年前的定时邮件,是韩叙写给她的。
很短,写信的时候他已经病得很厉害了,说不了太长。
~~~~~~~~~~~~~~~~~~~~~~
简单:
我希望你现在感觉好些了。
如果没有,也不要着急,多给自己一些时间,啊。
少打游戏,少熬夜。
多陪孩子,多运动,多去蒋年年家。
寄信人:你丈夫
时间:2028年10月
~~~~~~~~~~~~~~~~~~~~~~
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刚上小学一年级的阳阳放学回来,看妈妈哭成这个样子,用手掌按住她的眼睛,妈妈不哭。
儿子的鲜活点亮了灰暗的世界。
她戴上虚拟现实眼镜进入游戏,如以往一样对克里絮絮地说起今天见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阳阳怎么样。克里一动不动,目光呆滞。
她温柔地拉住克里的手。
明天,阳阳就七岁了。她说。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了。她笑了笑。不要担心,我们还会见面的,只不过不是在这个世界里。
她拥抱一动不动的克里,在他耳边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抱你了,出去以后我会删除游戏的。以后,像这样的拥抱我会留给阳阳。这些年没能好好陪陪阳阳,你肯定不止责怪我一次了对吧?对不起,以后我不会了。
是错觉么,刚才那一瞬间克里好像笑了。她揉揉眼睛。
不可能吧,游戏出bug很久了。她摇摇头。
简单离开游戏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克里。
摘下虚拟现实眼镜,删除游戏。
再见了,克里。
End.
● 第一部分:盘点一堆脑洞
这次番外2是真的完结撒花了!
写得我内心风起云涌,百感交集,大家感受到我脑洞多大了没?
第一节:
a. 韩叙有一个后妈带来的干妹妹,不良少女宁洛河(《故事的B面》第八章出现);
b. 韩叙和简单在一起之后勤奋地用程序搭建出了一个“DQ4游戏世界”,作为克里与她在游戏中重逢(这其实是《故事的B面》正文部分真正的结局,也就是第十一章最后一节要写的内容,但是估计你们到时候看到这个结局会哭了,因为我真写到那时候就不会再更新《故事的B面》了,而且你们一定会联想到《告别克里》这个番外)。
第二节:
简单刚刚步入职场是什么模样,以及和她师父安律师是怎么“不打不相识”的(本想写个律师番外,但是专业所限实在不会写,暂时弃疗,只能在这个番外里提一嘴了,大家就知道韩叙帮了她就行了)。
第三节:
a. 耿耿和余淮的坎坷,离了婚又复婚(帮儿子提西瓜那段有多少人想到余淮帮耿耿提着死沉死沉的书回家?);
b. 耿耿心里还是一直对韩叙有偏见,叫他“小白脸”。
第四节:
揭示了我觉得徐延亮和蒋年年天造地设的原因之一:且不说他们两人的笑点一样恶趣味(奥利奥和甜甜圈的梗让我中了他俩的毒)、具有超强的默契和轻松的相处模式,单说相貌,他俩都是皮肤黑黑,万分有夫妻相。
第五节:
顾云鹏和燕泥对彼此的守望——即将更到的《故事的B面》第六章第三阶段的其中一节《衔泥之燕,顾云之鹏》的结局,一个类似于荷马史诗《奥德赛》的故事。
“顾”就是“看”的意思,也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这篇文只要顾云鹏出场他就喜欢对着天空看,很向往天上的世界,很想离开大海。毕竟再潇洒的人在这么一个束手束脚的环境也会活得难受,这也是为什么第四章他抓住韩叙就不放了,不然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家里没人,学校压抑,只有韩叙和别人不一样。
未来我可能会以燕泥为主角写一部独立小说。到时候韩叙可能会作为配角在里面偶尔出现。这部小说暂时命名为《云中鹏燕》好了,反正小燕雀最终还是找到了南冥嘛,南冥就是天。在“判若云泥”这个词里,云就是天上,泥就是地下,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大鹏鸟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斥鷃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又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是这只小燕雀有异于其它斥鷃,她没有因为大鹏鸟离开而放弃掉大鹏鸟,并在大鹏鸟为她揭开了3D世界的一角并飞往南冥后开始了自己漫长的旅行,是修心修身之旅,是见证之旅,也是寻找大鹏鸟之旅。
不过八字还没有一撇就定标题这是不是不太好……不管了就是脑补一下,其实我对这个标题不怎么满意,到时候估计都不一定这么叫。
● 第二部分:从“第一年”到“第七年”
《告别克里》这篇文章的结构是:韩叙死去的第一年,韩叙死去的第二年……一直到韩叙死去的第七年。每年截取一个片段,讲简单怎样了,讲简单和韩叙的那些亲人朋友怎样了。可以发现,一年一年增长下去,孩子一点点大了,可简单来还是没什么变化,好像时间暂停在了丈夫死去的那年。
我原先大纲里标题是“41岁,42岁,……,47岁”,是简单的岁数。但想了想,改了。为什么呢?因为韩叙死了之后,简单才没心思去关心自己现在有多大岁数呢,她只会想,这是我丈夫死去的第几年。因此,我以“第一年,第二年,……,第七年”作为标题。
本文的标题叫《告别克里》,克里是《勇者斗恶龙4》游戏中的人物,故我在这里的“第一年”,“第六年”和“第七年”是紧扣标题的,讲的丈夫死后游戏中的克里陪了简单一段时间(第一年),再坏掉(第六年),最终简单将游戏删除,以此作为对丈夫的告别仪式(第七年)。
第一年讲简单看望韩叙爸爸,我实在不忍心让韩叙爸爸承受丧子之痛,所以设定“他患了老年痴呆,不认得儿子”,见到孙子后是单纯无比的开心。而与此同时这一节也插播了一大堆有关于韩叙生前的记忆,讲简单在失去韩叙以后如何万念俱灰,甚至有些恨上了儿子(这为第七年“接纳儿子”做了铺垫),她说:体验到了被缚的普罗米修斯日夜被宙斯的鹰剜出内脏的痛苦。
第二年讲了简单过去作为初出茅庐的新手律师的一段经历,丈夫生前不仅在生活上照顾她,工作上也在为她操心。通过这件事她认识了她现在的师父安律师,安律师又成为了一个护着她的师长,体现出“简单走到哪里都有人宠着护着”。以及当时间线摆到了“现在”时,她拒绝了年龄相当、身体和经济条件都不错的柴总的追求(这是必然的。虽然我觉得柴总人挺好的,脸红红那段觉得他好可爱)。
第三年到第五年除过展现了朋友们对简单的关心以外,还描述了其他三对cp目前各自的幸福生活,都是最爱的人在身边,而且有了孩子。通过对比反衬出了简单有多么不幸……强调了身体健康和锻炼身体的重要性。没错这才是我在《故事的B面》第六章努力想向读者传递的信息,身体是最重要的,简单和韩叙那么幸福,却因为韩叙的身体问题让一个美满的家庭破碎了。什么叫“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身体不行就是最大的不幸。而身体为什么不行?和韩叙自身特质有关,也和应试教育对学生身体的杀伤有关,这是第六章想表达的另一个主题。
第六年特别短小哈哈,大家看到后可能都会一愣:前五节全是粗大长信息量巨大,第六节居然只有三句话??但是我偏偏觉得“只有三句话”才是对的,因为克里坏了。这一年发生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简单最后一个可以寄托的对象也离开了。对简单来说她只记得“克里坏了”这一件事。我之前说过每一节长短是要根据要表达的主题和内容来定的,可长可短,最短的时候可以像现在这样只有三句话,但三句话的张力将远远大于几千字。
第七年回归了标题“告别克里”,简单向克里告别。
● 第三部分:关于简单
在故事的最后,简单在七年后终于决定“试着”走出来。但是简单真的能走出来吗?
我觉得还是不能。她只是忠实按照韩叙写给她的邮件去做了,所以删除游戏,所以接纳儿子,这有点像《归来》里的冯婉喻,只要是丈夫信中交待的,她都会去做,毫无怨言。
但是真删除了游戏,我觉得她还是会后悔的,心里会想:那是他费了多大的劲做的游戏世界啊,就算克里不能动了,留着看看也好啊,何必彻底删除。
不过简单个性如此,做事快刀斩乱麻从不犹豫,心理上却拖泥带水频频回头。具体可以参考《罗马无假日》里她转文果断却在高三的时候一直没断掉和韩叙的联系,她去上海F大果断却在去了之后对韩叙念念不忘后悔得不得了“为什么他好不容易来找我了我却去了上海啊!”——若不是后悔,邓不利少也就不会给她发后悔药了,也就没有《罗马无假日》和《炮灰》的故事了。对于删除游戏,她肯定后悔,但是她也肯定删了。
我大致算了一下,在《故事的B面》这个设定下简单40岁怀上孩子,快41岁生孩子,七年后都快48岁了,年近半百。第一年就说“等去了那个世界要去仔细找找谁是克里”,到了第七年删除克里的时候还是说“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只不过不是这个世界”,从9岁开始就一门心思扑在韩叙身上,又因韩叙(克里)对她太好于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看这样子多半是《唐山大地震》那样一辈子都不会嫁了。
也不一定吧,也可能老了之后会找个伴?不好说。如果最终身边还是没个男人陪伴,也不至于过不下去吧,毕竟还有β一家和耿耿一家。
不知道大家更倾向哪种结局?希望简单找下一任丈夫吗?只是不管怎样,少了前面从9岁开始一直到41岁这三十三年一起走过的路,再加上年纪大了之后的婚姻是要加上子女、经济条件、房产、生病了谁照顾谁、遗产等各种参数的纠葛的,就算这个男的再好,不论是男方对女方,还是女方对男方,那种感情都不可能比得上她和韩叙的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吧。但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确实是一种晚年的陪伴。
我只希望简单最后不要一门心思全扑在儿子身上把儿子当老公养,要是变成希腊神话里的德墨忒尔就恐怖了,我真的不敢想。不过看《唐山大地震》的母亲感觉还行吧,她对儿子也没有说像焦仲卿之母一样“把我的宝贝儿子紧紧揽在怀里不放手,谁也不能抢”。至今记得《唐山大地震》的母亲在四五十岁拒绝一个男人时那句淡淡的“还有谁能像他一样待我好呢?那是拿命来爱我啊”,我不喜欢这个电影万恶的“二选一”设定,但是父亲和母亲的爱情还是很让我感动的,这个电影里父亲本身就是为了母亲才和家庭决裂,和她一起住在唐山,又为了救她和孩子而丧命。
简单的身体健康状况……虽然我不想,但是不可能不受到影响。怀孕期间身心受到那么大折磨,刚生完孩子又遭到那么大打击,接下来七年都是为了防止自己想太多拼命在律所工作好让自己暂时忘掉痛苦,果然是活成了当时“英国留学时期的韩叙”的模样,就是《牵手》那首歌里唱的“路过你的路,苦过你的苦”,当年丈夫因为她十分痛苦,在英国埋头工作忽视了身体,后来她也变成了这样,这就是第五节说的“她好像把自己活成了他当年的样子”。
不过她肯定是会严格按照韩叙那封邮件每句话去做的,所以说自然也包括锻炼身体,应该还是有机会改善。即便如此,我原来设想的“能活到百岁”的想法看起来也不现实了,前面那几年的生活方式至少让她折寿十年。我觉得,七十岁左右吧。刚好是看着儿子长大成人结婚生子那个岁数。然后再没什么遗憾,就去找她的克里了。
感觉近来自己写小说的心态越来越淡定了,死了就是死了,爱就是爱,该怎样就怎样写,不藏着掖着,不试图改变什么。毕竟韩叙虽然是主角,但是也只是芸芸众生之一不是吗?当切换成耿耿视角,她也不过是心中感慨一句“韩叙这个小白脸还真是,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都让简单那么痛苦啊”。
只有懂他的人、被他操心过的人才会真心实意为他流泪,如顾云鹏,如宁洛河,甚至患了老年痴呆看起来什么也不知道却因父子连心而莫名心痛的父亲。
我只是忠实地记录下来一个自己眼中看到的故事。
感谢阅读。
2019.4.26
by 悠望南山
番外2第一节简单的内心独白“就像白居易说的,再在这个旅店寄放上一阵子吧”是有典故的,为白居易所著《梦微之》中“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这一句。但是考虑到行文的流畅性,我未在正文中插入白居易写给元稹的这句诗。
简单的思路是顺着这句诗往下想的,自然而然有了那句“寄放一阵子”,如果在正文中加入这句诗反而会有一种“强行缅怀”的感觉,太过于沉重而痛彻心扉了,破坏掉了简单那句故作轻松的“我们说好了啊”——要的就是那种“语气轻松”和“现实沉重”带给读者的反差,怎么能因为一句诗破坏掉这种反差呢,所以我选择不在正文中插入,而是像现在这样在文末进行注释。
而苏轼的“人间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却得以插入正文,为什么?因为韩叙病重期间为了安慰简单而不停地念叨这句诗,丈夫说的话,当然是每句话都要牢牢记住原话的。
其实简单的那句“再在这个旅店寄放上一阵子吧”是苏轼和白居易这两句话的二合一,逻辑如下:
[人生]如{逆旅}
我寄[人间]雪满头 →在[人间]这个{旅店}寄放上一阵子吧
你们能体会到“寄”这个词有多绝望吗?自己说自己只是暂时寄放在人间,并期待有一天能回到真正的归处。
另外第一节提到简单头发白了,也有白居易这句诗里“雪满头”这个寓意。
2019.4.29
by 悠望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