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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B面》chap6:毕业季(119~120)
2019-05-07

(119)圆润饱满的心

『2028年11月,G市,市医院』

“你……你怎么来了?会议呢?没记错的话后天就要开始了吧?”顾云鹏躺在病床上,愣愣地看着妻子。

他刚从昏厥中醒来不久,一睁眼看到的居然是本该在巴黎参加国际顶会的小燕雀,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被她拉了拉耳垂才清醒一些——她常说拉耳朵对眼睛好,特别适用于你这种整天坐在电脑前的呆子,所以有事没事就会拉他的耳朵,从很早以前她就有这个习惯。但是顾云鹏一直怀疑她这么做的真正原因在于拨拉他耳朵本身能带给她一种快感。经他研究表明,自己的耳根子比她的软很多,拽起来手感也更好。

“不去啦。”燕泥耸耸肩,“当然,把我的学生留在那边代替我了,回去之后他们肯定会好好给我讲讲的。”

“但,但是这次会议你可是期待了很久啊!那个让你仰慕已久的大牛难得参加啊,你之前不是很激动地说终于可以和他面对面交流了吗?怎么随随便便就不去了啊!”顾云鹏说着说着就哭了,将手掌覆在眼睛上。这几天情绪特别敏感易动,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触发他的泪腺。

“才不是随随便便呢,有什么事能比我的大鹏更重要呢。”燕泥笑笑,温柔地握住丈夫的手,微微施力将它从他的眼睛上掰开,“手别老盖在眼睛上,容易进细菌。一听说你回国……嗯,因为老韩的事情回国,我就觉得,那些都不重要,就过来了。还好我来得不算晚,你看,你现在孤零零躺在这临时病房,身边连个亲人朋友都没有,要是我不在你怎么办啊?”

他陷入了沉默,盯着天花板横一道竖一道的纹路,缓缓地眨着眼。

“你说得对,我在这边的朋友有且只有老韩一个。而现在他死了。”

在美国待久了,像中国人更倾向于使用的“去世”,“过世”,“离世”,“走了”这类更加委婉的字眼他已经不习惯说出口了。反正意思都一样:He is dead. 死了就是死了,再无第二种含义,用那些更加复杂的字眼,有种努力掩盖并修饰一个既成事实的感觉,隔层纱似的,好像老韩是自己的哪个不怎么熟的同事。

就在他费解地思考着为什么中国人更喜欢用“去世”这个词的时候,他看到小燕雀的眼睛红了,看向他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心疼。

你别那样看我。他将头转过去不看她。这样的眼神无疑在提醒他:某种悲剧确实已经发生了。他已经很努力地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了,不想回到最核心的那个点。

燕泥没说话,就像是很体谅他不想说话一样。她红着眼睛微微笑着,用手掌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胸脯,动作轻柔得像是哄婴儿入睡的母亲。

小燕雀拍的那个位置……顾云鹏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心脏所在的位置……当时老韩也……

“大鹏,别忍了,想哭就哭吧。”她轻轻说,伸手理了理他的乱发,“你还没舒舒服服哭过一场呢。就像以前一样,痛痛快快哭,别忍着。”

……

『2003年5月,G市,市医院』

“他已经得到了惩罚,并非有人因他的罪恶而惩罚他,而是他的罪恶本身惩罚了他自己。”

韩叙认真看着他的眼睛说。

说完,他笑了一下,耸耸肩,“原句是‘我们并不因罪恶而受罚,而是罪恶本身会惩罚我们’,阿尔伯特•哈伯德说的。你把它记下来,说不定还能用在作文里……噢,我差点忘了,你现在已经用不着写作文了。不过,老顾你还是记住这句话吧。”

顾云鹏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老韩那么轻易地就放过了季一辉,还要求自己也放过他?

刚才看到老韩倒在那里,他全部心思都扑在他身上故而无暇顾及季一辉,现在,他恨不得冲到季一辉家里抽他的筋剥他的皮。

“放过他吧,老顾。我不关心他怎样,我只担心你。答应我,别因为他或者因为我而让自己过不去,不要因为这件事在你心里留下什么。‘恨’这种情感就像一把利剑,伤人,却更伤己。他就是被自己的恨意变成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的,我一定不要你也变成那样。”

顾云鹏低下头,又哭了。

韩叙用那只没有打石膏的手轻轻拍着顾云鹏的心脏所在处,笑说:“你一定要放过他,这样才能放过自己。我身上的伤很快就会好的,但是你的心一旦被伤了,就很难恢复如初了。你的心一直很圆润饱满,不能因为他,或者因为我而有所损失。”

尽管他的右臂并没有脱臼,但因为刚才打到季一辉的眼镜,右手的皮肤被蹭烂了。上了点碘酒,这下手背上的颜色有好几种:原先的肤色,碘酒的黄褐色,干了结了痂的血的暗红色,尚未来得及凝固的血的鲜红色……以及说不出是什么色的毛毛糙糙的烂肉的颜色。

都是我的错。顾云鹏看着韩叙那只慢慢在自己胸脯上拍的手上的伤,觉得惨不忍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定是我平日里太张扬了季一辉才那么恨我……因为我的锋芒毕露,我的口无遮拦,得罪了太多人,这才叫你遭了大罪……老天爷一定知道……他知道比起伤害我,伤害你会更加让我痛苦,这才……这才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韩叙没有说话,似乎是知道即使说了也无法减轻他的自责。他用右臂揽住顾云鹏的肩膀,如搂着亲兄弟一样将他搂紧。

……

『2028年11月,G市,市医院』

他头枕着妻子的腿,脸抵着她的腹部,感受着她的腹部随着呼吸缓慢地一起一伏。

他在想当时老韩对他说的那些话。那些话在当时的他听来有些费解,不过在往后的人生里他的确见到了很多活生生的“他的罪恶本身惩罚了他自己”的案例。

说白了,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而且多半会一直可怜下去,很难跳出这个圈。

曾经他和燕泥讨论过这个问题。那时他们还没有在一起,他也觉得自己和她已经不可能了,但是他们两人从未断过联系,作为朋友。

燕泥回给他一封邮件说,老韩当时的意思一定是:对方已经身在泥沼无法自拔了,你看,你也就不要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去苦思冥想怎么报复他了。真正该做的,是像以往的你一直做的那样,把时间和精力投入在自己喜欢的事上,花在爱自己和自己爱的人身上,这样的大鹏才是最最可爱的。老韩他肯定是希望在经历过那种事后你还是能够像从前一样可爱的吧。

又说我可爱,总把我当小孩子。他歪着嘴笑了一下,将最后一句话反复又读了几遍,每读一遍心里都像吃了蜜一样甜,也像吃了黄连一样苦涩。

多好的女孩。

可她总有一天是要嫁人的,而那个人不会是我。

……

“小燕雀……”

“嗯?”

“十五岁那年,老韩说,不希望我圆润饱满的心有所损失。那你说,现在的我,内心还是圆润饱满的吗?”

她笑了,抚摸着他的头发,“你知道吗,曾经很多朋友都觉得我特别不可理喻,她们都对我说,都过了那么多年了,人早就不是原来那个人了,单说肉体也是早就把浑身的细胞换了个遍,何况人心呢?为什么你偏偏就是不肯放弃呢?”

“那你怎么说?”他一时竟有些急了,微微抬起了身子,仿佛被十多年前的自己附了体,生怕她被她那些多管闲事的朋友说服。

“我说,那是因为大鹏他给了我很大的信心啊。十五岁那年是什么样的,二十岁、三十岁也还是那个样子。对他,我放心。”她低下头,轻轻在丈夫额头上落下一吻,“我们家大鹏,这么多年来一点变化都没有。”

顾云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韩叙也曾经对他说过,若在时间的流里能够保持静止,如光子一样永远不老,自然也就不必去想究竟过了十年还是二十年,因为这段时间的流逝只是旁观者眼里的流逝,之于你们两个,纵然久别重逢,也好像上一次见面是昨天的事,中间这段时间可以忽略不计。

大概,这就是内心的圆润饱满带给我吧,带给了我许许多多生命的礼物,包括你,我的小燕雀。他紧紧握住妻子的手。

老韩,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心的,让它不要失去那种富足与完整。

怀着爱与期待,而不是恨与遗憾,去度过生命的每一天。

望着天花板,模糊的泪光中,仿佛能看到自己最好的朋友就在那里,正笑着对自己点头,说,老顾,这样才对。像我,就算是难得发一次疯,打一次架,我也和季一辉是不一样的。要知道,他是为了恨而那么做,而我可是为了爱而战。

(本节完)

(120)目光毒辣

“才一天没见,就打上石膏了?”β瞪着眼睛看着他的胳膊,“跟谁打架了这是?”

“不是,是我自己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了。昨晚不是下暴雨吗,骑车,路滑,所以……”

“得了吧,这种谎言骗骗简单可以,骗我?想得美。”β皱皱眉头,“这,这,还有这。”——她一一指向韩叙破了的嘴角,擦烂的手背,以及打了石膏的手臂,“被别人打的,打别人的时候擦伤的,摔倒在地的时候摔断的。”

神准……韩叙不得不折服。

“那个,别告诉她。”他低三下四地说。

“可是她自己有眼睛会看到啊。”β耸耸肩,将桌面上的书包拿下来放在腿上,从里面拿出两根火腿肠,“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指望她没注意到啊?不过话说回来你到底跟谁打架了啊,根本想象不来你竟然会和别人打架。就你这小身板儿,想来占不着什么便宜。”

沉默了一下,韩叙摇摇头,“这事情过去了,不提了。我昨晚已经跟老顾说了,像这样的事,就当它没发生过是最好的。”

“好吧好吧,境界之高我等望尘莫及。那我就不问啦。回头简单要是问起,我就说你是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了。”β将两支火腿都放在韩叙桌子上,“这个你下午饿了的时候吃,补充点营养。那我现在就回我们班去了。”她提着书包站起来。

“诶,不补理化了吗?”

“你都伤成这样了,而且还严重感冒,再让你给我讲题,我于心何忍啊?还不赶紧趴桌子上睡一觉!”

……

事实证明并非只有蒋年年一人眼光毒辣……冯亚军也是。

上午数学课韩叙就看到了,冯亚军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落在自己打了石膏的左臂上,不觉有些心虚地低下头看课本。

——当然,她肯定也没有少看季一辉那张鼻青眼肿的脸,并且由此推断出了事情的大致轮廓。下午自习课刚打预备铃,杨潘就走过来对他说:“疯婆子请你去她办公室‘喝茶’。噢,对,还有——季一辉!她也叫了你。”

喝茶是假,顶多能看到冯亚军喝茶。只不过他们班把这种“被疯婆子叫去谈话”统统都戏称为“被请喝茶”,毕竟谁还能没被请喝过几次茶呢?

现在冯亚军同时叫了他和季一辉两人“喝茶”,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谁也不去看谁。季一辉走在他前面,因而看不到他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也不知会不会有几分显而易见的忐忑或恐惧。但是看得出,季一辉的脚步很是迟疑,走得既缓慢又拖沓。

冯亚军翘着二郎腿坐在办公椅上,那姿势活像个女王,虽然眼下他们俩站她坐并不能营造出平日里上课时那种居高临下的地理优势,但是气势却只增不减。

她看起来特别生气,眼睛本来就大,这下子瞪得更大了——对,就是那个词:眼睛瞪得像铜铃。

“谁能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她问的是“谁”,可眼睛却盯着季一辉,一把将一张名单摔在他脸上。

“这上面为什么会出现顾云鹏的名字?”

站在季一辉身后,韩叙看到了,季一辉的腿在微微发抖。他低垂下头,眼睛看着自己脚下的名单,一言不发。

“还有,你,学习委员,遇见这样的事为什么不立刻上报,反而采取了打架这种极其不理智的方式?马上中考了,你看看你给弄成什么样子了?这能不影响学习吗?”

是那种极其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虽然韩叙知道冯亚军在骂他,可是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嘴角忍不住向上勾起。他就知道,冯亚军会相信他的,就算季一辉把整个作案过程整得再怎么滴水不漏,他也到底还是低估了冯亚军对人心的推算能力。

如果说没有打架这回事,估计冯亚军看到名单后是会震惊,但是也找不见嫌疑人,顶多根据季一辉平日里对待顾云鹏的态度对其有点“怀疑”而已。但是现在可好,只一晚上过去,季一辉鼻青脸肿的,与此同时,平日里踏踏实实只知道学习的学习委员居然胳膊上打了石膏,手背上还残留下来了揍人的痕迹。

而学习委员是谁呢?是受害者最好的朋友。

再一听化学老师反映说,昨天晚自习三个人都没来上课。

那事情不是明摆着的吗?冯亚军又不傻。

冯亚军只对韩叙说了句“平时注意休息,尽量在中考前拆石膏,别影响考试”就挥挥手让他回去了,单独留下了季一辉。刚才在和他们两人谈话前她特地把门从里面反锁上了,声音也是尽量压低的。她并不准备把事情搞大,特别是打架这件事她是绝对要压下去的。季一辉的事情要不要上报她还在犹豫中,但是韩叙她是绝对要保护住。

那天冯亚军究竟对季一辉说了什么,韩叙不得而知。不过从那天以后,他再也没见季一辉来学校——可能是挨了学校处分,也可能是冯亚军以个人名义勒令他回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不知道该不该替季一辉感到惋惜,白白折腾一场对顾云鹏毫无影响不说,还把自己拉下水了——典型的玩火自焚。但是韩叙很替顾云鹏感到高兴,毕竟就这短短一天,顾云鹏已经不知有多少次看向季一辉坐着的那个角落了,拳头紧握,目光喷火,看起来随时有爆发起来一拳揍过去的可能。他真怕老顾从今往后患上“季一辉综合症”,并且在某一次发病后真的一拳头挥过去。

现在可好了,他滚蛋了,老顾你也可以解脱了。心情愉悦之下,他不自觉哼起了小曲。

(本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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