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窸窸窣窣的,雨淅淅瀝瀝的,落下了,打在櫻花樹下睡著的人。
劃在他黥紋下的水珠,又從他的面頰滑下了,像是淚水。他依舊沒有睜開雙眼去看,側托著面頰靠著櫻花的樹幹睡去。
放任自己睡過去。
『呵,好友就這樣也不嫌冷嗎?』他的面前站著一個紫色長衫的人,手中的羽扇搖了搖,化消了。將面前那一身墨綠色的人抱起,抱緊在懷裡。他的下巴抵在他的額頭上,『好好睡吧,拂櫻。』
在他的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
❀❀❀
凱旋侯在醒來時,窗外依舊是雨天綿綿。四周都是橘黃色的幔帳,拂在床邊,他抬手擦了擦有些迷蒙的雙眼。看著窗外的場景,那一樹樹的櫻花,打在了飄飛的細雨里。站著露水的花瓣失去了陣陣清香。
又被人救了嗎?
他坐在床上,搖了搖頭。一頭的粉白長髮,披散在他的雙肩,看著垂落在面頰上的頭髮,他自己有些詫異。
殺體,被解除了......
他仰著頭,心裡歎道,算了吧,怎麼樣都無所謂了。畢竟......
『畢竟,你以為自己什麼都沒有了吧?』拉開門簾,那個人搖了搖羽扇,端著瓷碗進了房間。看著面前的人若有所思的樣子,接了他的話。將手中的瓷碗遞給了坐在床上的人。
他抬頭了,看著面前的人有些不敢置信,楓岫!
雙瞳瞪大了,怔怔地坐在床上。
『拂櫻,怎麼了?』他走向前去,剛坐在床沿,看了看面前的人。搖著羽扇,輕微的風吹著拂櫻的散發。對著拂櫻,笑著。他抬手,順了順拂櫻衣襟前的那兩縷長髮。
下一秒,楓岫只覺得他的胸口被撞得有些疼,腰身那裡有被環繞的熱度,越來越緊,還有袖肩上不停沾濕的感覺。肩膀上的溫度,不是微溫。楓岫無奈了,抱著人,拍了拍他的背。
『好好哭一場吧,拂櫻。』
無聲的淚如雨下,就好像窗外的那場雨。
一直啜泣的人,直到晚上。楓岫抱著人,那人沒有動靜了,輕輕地推了一下,才發現那個人已經哭累得睡過去了。只是眼角還是濕的,眉頭緊皺著,楓岫輕笑一聲,感歎著喊了他的名字,『拂櫻啊——』
楓岫藉著肩膀給他枕著,面頰壓在他的發頂,左手一把拉過他的身子。單手拉過被子,蓋在拂櫻的背後。側眼看過窗外的一樹櫻花,還是像在拂櫻齋時的艷麗,淡淡的粉色,與拂櫻的相似。
自從用神源修復身體后,在寒山舍房里消愁了好一陣子,特別是看著那一樹的楓葉,與少數幾棵的櫻花的時候。他總是會想起在那個粉色長衫的人。坐在那個涼亭裡,搖了搖羽扇。
但又好像忽然間想明白了什麼。
遊歷四魌界時,他也曾去過火宅佛獄。的確,那裡的資源匱乏得厲害了,但那裡的人卻堅強地活著。所以,知道拂櫻就是凱旋侯時,應該是因為他的家——火宅佛獄吧。他與拂櫻,畢竟不一樣。
冷漠而又殺氣四散的凱旋侯,四魌界都知道。但又有多少人知道冷峻的外表下,這個人其實很重情重義,為了家都可以犧牲自己的一切。
是他沒有好好了解凱旋侯。
離開了寒舍山房,去了拂櫻齋。
卻再也沒有那個人回來的痕跡。他有些落寞。
聽說火宅佛獄覆滅了,他穿過了通道,去看了。沒有凱旋侯的尸身,他心裡篤定著他沒有死。也終於,在前幾天的櫻花樹下,找到了他朝思暮想的人。第一次看見這麼自暴自棄地凱旋侯。
但傷痕很多,就連他的聲音......
又因為噬魂囚的環境,令他的傷勢加重了不少。
『一心為佛獄的你......』他住了嘴,理了理拂櫻額前的碎髮。『拂櫻,你放心,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我會永遠陪著你。』拂櫻側靠著他的肩膀,睡得有點沉啊。
輕輕地呼吸全數打在了楓岫的脖頸上,癢癢的。
楓岫豎起左邊的膝蓋,側看著拂櫻,眼裡盡數是溫柔。很久都沒有顯露出來的神情。
❀❀❀
拂櫻再醒來的時候,楓岫依舊在他身旁。
楓岫搖了搖羽扇,朝著他笑了笑,『拂櫻,睡飽了嗎?』
身旁的人點了點頭,推開了楓岫,穿著那件白色的單衣下榻,想要離開。剛起身就被身後的人拉回去了,重心不穩就往後面跌去。楓岫披了一件粉色的外衫給他,柔聲道,『拂櫻,你身子未愈,小心......』
拂櫻披了那件外衫,推開了他,徑直離開走出了外面。
『著涼......』拂櫻離開后,楓岫才把沒有講完的話講出口。
拂櫻?
他起身跟了出去,卻找不到那個人的身影。在往櫻花樹的方向走去時,看見那個人,抱著櫻花樹的樹幹,閉著眼睛。在皎月地照射下,將散著發的拂櫻都打成銀光了。
『拂櫻?』
聽到聲音后,拂櫻搖了搖頭,拉起楓岫的手,一筆一劃地寫著,「沒什麼,因為佛獄的櫻花會吸血,所以我想苦境的櫻花應該會更好吧。」楓岫抬頭看著月光下的拂櫻,他笑了,很真切。
但琥珀色的眼睛里閃過了一絲憂傷。
『拂櫻?』楓岫立刻抱緊了面前的人,撫著他的後腦勺,很用力地壓著他的後腦勺,『沒事的,沒事的,因為都過去了。』
他顫著音。
拂櫻在他的背上寫字了,「放心,我沒事。」
也不知道是誰先著急了,也不知道是誰先開始思念另一個人。或許是因為同時吧,但立場不一樣,所在的領域不一樣,體會不到的心情,現在終於也明白了。現在的我是不是也可以像以前一樣,抓著你不放?
楓岫感受著他的心跳,聽著他的呼吸聲。
翌日的清晨,天還是那樣,朦朦朧朧的。飄來的陣陣白霧,圍繞在這山間。楓岫起身時,搖了搖那把羽扇,微皺了一下眉頭,『果真是清明啊,這種天氣果然出了雨水流落。』
楓岫揚手一化,又多了幾棵櫻花樹。
靠在山澗旁。
風順著水流的方向,不停地往前吹去,帶著一陣陣櫻花清香,加夾著一點點的楓葉香。楓岫揚著羽扇,看著面前的景象,嘴角往上揚了揚。舒暢開的心情,總是會令人覺得好一點吧。
轉身回去拂櫻的房間時,只有敞開的窗戶,飄進來的雨水打濕了簾子,沉重的簾子靠在墻面上,而床上的人,已經不見了。楓岫心一緊,多了幾分慌張,揪心地喊了一句,『拂櫻!』
楓岫從窗戶翻了出去,冒著雨,去找拂櫻。
走出了山間,跑了許久,才在一顆櫻花樹下找到了那個人。他靠在其中一棵櫻花樹下,看著面前的拂櫻。或許是因為失去了功體吧,拂櫻並不知道他就他的後邊。
拂櫻依舊是散著頭髮,面前多了一座不知何時建立起的墳墓,墓碑上的名字應該是他很熟悉的人才是,他笑得很欣慰。拂櫻抬手在墓碑上不知道描畫著什麼。雨水又像楓岫招到他時的那個模樣,從他臉頰上落了下來。
但,楓岫看到的是他的淚水。
『拂櫻,你還是放不下嗎?』
靜默了許久的人,終於化出了傘,走到他的身後,『都說了你的身體未痊愈,別淋雨了,跟吾回去可好?』
面前的人起了身,朝他笑了笑,點了點頭,沾著雨水的手指,在楓岫的掌心上寫著,「走吧。」
楓岫轉過身時,瞄了一眼那個墓碑,上面清清楚楚地三個字——凱旋侯。
傻拂櫻。心底裡暗暗地說了一句。
回去沐浴后,楓岫替他擦乾了長髮,『你......』楓岫頓了頓,看著銅鏡裡面裡面的拂櫻,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樣,那雙琥珀色的雙瞳已經變得不真切了。『拂櫻,你沒事了吧?』
只見拂櫻搖了搖頭,對著那面小小的銅鏡呼了一口氣,「已經沒事了。」
楓岫再擦了擦他的頭髮,面前的人已經微微垂下腦袋了。好似已經睡過去了,楓岫輕笑了一聲,抱著人就往涼亭那裡去了。拂櫻哼了哼聲,縮了一下身子,往楓岫的懷裡靠近了幾分。
『難得好友這麼熱情。』
抱著拂櫻坐在涼亭裡,看著交錯的楓葉與櫻花,化消了羽扇。雨天本就清涼,不再多扇一下風也無妨,春寒也不知何時會來,要是上了面前的人,他就心疼了。拂櫻失去了功體,防寒預暖都做不到。
隨處瞥見了拂櫻的指尖,上面多了新的小傷。再聯想那個墓碑,楓岫明白了,『又是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么?』抓了他的手指,放在自己的嘴裡,輕輕地吸允著上面的傷口。
這一舉動倒是把面前的人給驚醒了。嚇了一跳后趕緊把面前的人推開,而楓岫好像早就知道會這樣了,環緊他的腰,露出一個意義不明的笑容,『可是好友自己先靠過來的。』
結果換來了拂櫻的怒瞪。
果然是拂櫻,說不過他就會像現在這個樣子,生氣了。真的像一隻兔子,輕輕挑逗一下就會炸毛。
拂櫻的臉紅了一瞬,撇過頭去,坐在楓岫的懷裡。
雨停了,也已經是傍晚左右了。楓葉與櫻花稀稀疏疏地落了一地,浸在了塵土里,飄散了屬於它們原有的氣息。世界好像靜止了,拂櫻的耳邊只有涓涓地流水聲,拍打在堆疊的石頭上,叮叮咚咚的。
『拂櫻......』
回過頭時,拂櫻拉下了楓岫的的衣襟,吻了上去。楓岫有些不敢置信,但面前的人閉著自己的雙眼,不停地啄著自己的嘴唇。楓岫更加環緊了他的腰,奪過主導權,咬上了拂櫻的唇。他的唇很柔軟,像櫻花的花瓣,楓岫的舌尖探進了拂櫻的芳池里。
有屬於拂櫻自己的氣息,還有那點櫻花香。
似乎是難受了,氣息一點一點被楓岫奪走。拂櫻輕輕地推著面前的人。楓岫也鬆開了唇,『這次可是拂櫻你先開始的。』
有點戲謔的語調,又好像很驕傲。斜著眉眼看了看面前的人。
「嗯。」拂櫻這次沒有反駁他的話令他有些意外,「不是你說會永遠陪著吾的么?除非你......」他的手指在楓岫的掌心間,停住了。
腦袋還沒有反應過來要寫些什麼,楓岫呼著熱氣,『我不會反悔的,就算拂櫻你要逃,我也會抓你回來的。』
是嗎?你放心好了......
「這次,我不會走了......」
拂櫻又靠在楓岫的懷裡,「還是有點......」寫著寫著就沒有力氣寫下去了。抬眼看了看楓岫。
『還是覺得累的話,就先睡吧......有我在......』
嗯。
那場停了沒多久的雨,又漸漸地下了起來。拍在樹幹上,楓葉上,櫻花上的聲音很是悅耳。楓岫陪著拂櫻,看過了這一場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