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我有点饿。
这本是个早饭的时间,但张家人合着他们的头领坐在这里,没有一点要吃饭的意思。他们似乎天生肃穆,全都不声不响的唯那张起灵马首是瞻。
张起灵正襟危坐,发出很简单的询问:“那边怎么样?”
那边?哪边?
一个五十岁面貌的中老年———我认出他是张隆半,道:“已经被破圌解了。”
我没反应过来,不又看向闷油瓶,闷油瓶也侧过脸看我,我无缘无故地面上作烧了一把,同时发现族长夫人也溜了我一眼,眼里倒没什么坏情绪,只有一点点探究和好奇。
“放心,”张隆半道,“落不到他们手里。”
“告诉那边,”闷油瓶道,“沿着解子扬的行经线路查。”
总算讲出来个我认识的人,我捉摸圌着,他们背地里搞得事大概和汪家的所谓秘密有关系。令我吃惊的是这事张家也插了手,当然最令我吃惊的是张家这位族长,我老觉着自汪家覆圌灭之后,他就挂名养老了。哪成想恋爱大幅度降低圌智圌商,即使是单恋,也让我昏昏然的宛如一个智障。看他这架势,这半年就没和本家断了联圌系,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认清了这个事实,我不由得喟叹一声,张起灵就是张起灵,活了三四十年方能望其项背,也是好的。
然而这个时候,张族长突然转头,轻轻的拍了一下我:“放心。”
席面上的人都似乎都无话可说,大概他们家的传统就是沉默。
我听了他那声放心,就真的气定神闲,除了饿。张族长淡淡地看着族人,一时间也没有言发。
窗外似有蝉鸣,突然一个人影晃了过来。是那俩潮人中的一位,只见他猫着腰,站在了族长夫人的身后,并抬起了一只手,居然搭在了夫人左肩膀上。
夫人斜抬头瞅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平心而论,潮人的态度毫无轻佻之感,只是普通话有点生硬:“族长先生,我们是不是该进行下一议题了。拜托,我很饿。我想早点和她去吃饭。”
好像是在寂静池塘中投了个石子,席面上气氛活络起来,有人出了口气,有人活动四肢腿脚,我听见有人轻声发表意见:“泗州余孽,对族长大不敬,该撵出去。”那声音颇具辨识度,一听就是张圌海客的。
我心说他原来眼瞎,对族长敬不敬我没法判断,对族长夫人才是大不敬吧。
没想到闷油瓶嘴角居然微微扬了一下,“你来说。”
潮人活泼起来:“非常感谢族长。现在婚姻自圌由,她和我自愿恋爱半年,愿意立即同您解除婚姻关系。——完了。”
族长夫人又抬头看了一下,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潮人拉住她的手,并探过身去,欢天喜地地想给族长一个热烈拥圌抱,族长抬起右手奇长二指,做了个拒绝的手势。
前后不过三分钟,我目瞪口呆,眼看着一对中西结合古典现代交错的璧人向门口走去,不提防有人喝了一声:“慢着!”
这回不是张圌海客,而是张隆半。
我觉得上了年纪的人,大概真是看不惯这种做派。果然张隆半道:“族长没发话,你敢擅动。”
“我同意。”张族长终于开了金口。“同意解除婚约。”
潮人转身摆了个pose,态度坚决又不带敌意的道:“怎么样?她和我要结婚,谁能反圌对吗?”
张隆半道:“我。”
潮人一耸肩膀,吐了吐舌圌头,拉着女的转身就走。
张隆半身形一晃,竟是在半秒之内挡在玄关处,道:“你们的婚姻,包括族长的婚姻,都是不能由自己随便解除的。”
潮人挺了胸圌脯,把女友挡在身后,摆开了架势。然而一秒之后,他就龇牙咧嘴的坐在了地上,两只膀子都软踏踏的垂在身侧,显然是一败涂地。然而,前族长夫人杏眼圆睁,往前走了一步,只用一只手就把男朋友抄起来抱住,同时伸右手对着张隆半冷冷一指。张隆半退后一步,对着闷油瓶道:“族长,族规不能破。破族规者,死!”
我半欠起身圌子,裤兜有点紧,手圌机掏着不太方便,然而掏出来了我也不知该给谁打,总不能报警吧。
闷油瓶依旧坐的稳稳当当,道:“族规?”
张隆半道:“唯有麒麟血最强的张家女性,才可以成为也必须去成为族长夫人。一旦做了族长夫人,便要以延续麒麟血为使命。”
闷油瓶依旧不看他:“谁定的。”
张隆半道:“张起灵。”
闷油瓶道:“谁是张起灵?”
张隆半道:“你。”
闷油瓶道:“废了这条。”
张隆半道:“不能废。这是祖圌宗定的。”
闷油瓶:“谁能废立族规?”
张隆半:“张起灵。”
闷油瓶:“谁是张起灵?”
张隆半长叹一声:“你。”
他面如死灰,喘了口气,终于露圌出老年人的衰弱来,转而对着已经站起来的潮人说:“你知道她大你几辈吗?你祖父怕是也得尊她声长辈!”
潮人虽然面色苍白一头冷汗,但是很情种的说了声:“真爱是没有年龄界限的!”
我几乎想给这兄弟比个大拇哥,没想到潮人盯着闷油瓶的后脑勺说了一句:“她比族长先生也要大一辈吧。族长先生,您承认过这种婚姻吗?”
闷油瓶很配合的摇摇头。
“如果你们要麒麟血,不必要去近亲结婚。在实验室里筛选相关的基因就可以。”另外一个打扮的很潮的张家人也站起来,打算去搭把手(其实没有这个必要),在他经过时我听见他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嘟囔了一句,“这是乱圌伦。”
我扫了一下,只见其余的张家人都在沉默着,或者说装聋作哑。
张隆半败下阵来,坐下来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响起来:“我同意废除这条规矩。时代变了,科技手段也进步了,能用科学达到的目的,不需要牺牲族长的个人幸福。”
这话说的很吴邪,果然是张圌海客。
但我知道张圌海客绝对是来添堵的:“族长,有件事情需要提醒你。有条族规,专门约束族长,这条族长无权废除。”
我心说族长没法废立的族规谁来监圌督行使啊?感情族长都不是root 用户?那谁是?
张圌海客接着道:“族长不在时,族中又值多事之秋,必然会指定一位代族长,如族长不指定,则由组内推举。只要代族长担起重责,能够力挽狂澜,行权一年以上,就有联合族中实权人废立族长和族规的权圌利。”
我知道这老小子是要掏坏,闷油瓶确实是不在了十年,可那是去守门,不是游山玩水。这老小子是要罢圌免他了。不过我不担心,因为闷油瓶不是个把张圌海客就能罢圌免的角色,除非是他自己不想当。
张圌海客垂下眼睛,很温良的说:“这十年,是隆半叔和我轮流做代族长,义不容辞。只为着族长能平安回来,作为兄长,我希望族长能够幸福,生活起居都有人照顾,所以建议族长能够物色一知书达理贤惠女性作为贤内助。”
闷油瓶依旧是没甚情绪,道:“不用。”
张圌海客笑了一下道:“我是为你好。”
闷油瓶淡淡看他,眼睛里没内容,并没有像看一个精神分圌裂。
张圌海客叹了口气,转头道:“隆半叔,我提议废掉原族长,推你为新族长,既然麒麟血可以实验室合成,那就没那样金贵,不应该是选族长的先决条件了。”
张隆半紧闭双眼,看不出意图。
在座张家人的眼神活络,我觉得那不像是特别拥护老张的征兆。不过不当也没啥,和我过几天轻圌松日子更好。
我看向闷油瓶,发现他的嘴角依旧是扬着的:“谁是代族长?”
“我,”张圌海客道,“前九年是隆半叔,最近一年是我,你走时没有指定,所以是族内推举的。”
闷油瓶道:“不,我指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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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就看我,不说话,只是看。我一看他那双眼睛,就可笑得慌。他的意思我是全明白,可是明明没有的事,你叫我怎么圆这个谎呢?叫我说,这个族长不当也罢。
张圌海客瞪着眼睛,就像我十年圌前第一次看见粽子那样,不过他马上就露圌出一点会意的微笑:“是吗?有什么凭证呢?总不能你说谁就是谁。”
闷油瓶不看他,仍旧是看我。他是什么样儿我都喜欢的,我也回看过去,禁不住露圌出笑来。我一笑,张圌海客就多了许多小动作,挠两下鼻子,动动腿。这人也是真神,连小动作都是模仿我。只见他张嘴说:“隆半叔,您老发个话。”
张隆半这回睁眼了,却是一脸的疲惫:“拿两张纸两支笔,族长和他指定的代族长,一人一张,各自写下何时何地有何凭证。若对的上,族长说的是真的。若对不上,族长,再行商议,这回可也使得?”
闷油瓶点头,我总觉得闷油瓶就等这句话。
便签纸拿到了手上,我觉得自己应该使点坏,故意写个不靠谱的,好让他彻底解甲归田跟我走。可是我不想闷油瓶下不来台,我抬头瞥了闷油瓶一眼,只见他刷刷几笔就写好了,就转头看我。张圌海客有圌意挡过来,低着头看我也要写什么。
算了,今天晚上我还想跟他来点深层次交流,万一他要不乐意呢?于是,我也正正经经写上了。
张圌海客咳一声,露圌出我当年做古董生意被人算计的表情。后来我问过闷油瓶是不是跟张隆半唱的双簧,他不承认。张隆半出的主意,其实还行,只是他不知道我跟闷油瓶的默契,零五年八月长白山的那一晚上发生的事,我是永生难忘,我想他也是。
张隆半夹圌着两张纸,让在座的人都看了一遍,这一回,能认汉字的都没话说。
闷油瓶依旧是瘫着脸坐着,隔着两个位子的小张,很敬爱的看着他,使得他居然坐出了一点大家长的风范。
代族长,就是我,也接受着张家人的注目礼,不料我胃里咕的响了一声,好像揣了一只得胜的蛤圌蟆。张圌海客默默的出了门,依然在扮演着一个失意的吴邪。张隆半倒是很轻圌松,道:“族长既发了话,那就按族长的意思办。早会就到这里。族长和——代族长可能要要吃早餐了。”
我站起来,血糖骤降眼前一黑,差点栽倒。闷油瓶一侧身就把我架住了,同时握住我的手,我也不含糊,顺手把他搂过来勾了肩搭了背出门。往下一看,正好看见前族长夫人架着她男朋友,走的稳稳当当健步如飞,竟然先于我们进了茶餐厅。
怼赢了张圌海客,也明了张起灵的心,我是精神大振。人一轻圌松八卦心顿起,我远远地看着那对古圌今圌中圌外的恋人互喂甜点,便说:“老张,这事我不信你背地里没插过手。你知道我指的什么事。”
闷油瓶往那边淡淡飞了一眼,正好瞥见那副肉麻光景:“没有。”
我哈哈大笑:“你就装吧,我的乖——”
突然有个不阴不阳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来:“吴老板,我想跟你借一步说句话,不知你肯赏光吗?”
是张圌海客。我灌下一大杯豆浆,把杯子一放:“走。”
我俩出了门走到一处观景台,靠着栏杆抽圌了烟。张圌海客眯着眼睛,道:“我知道你根本就不是代族长,他根本就没指定代族长这个人。”
我点头,吐出一口烟:“你可以告发我们。你们那族长,有什么好当的。”
张圌海客哼笑一声,终于有点不像我了:“你不了解他。”
我把烟摁灭:“这就是你想跟我说的话?走了。”
没走出几步,张圌海客一把扭住我的手:“我话没说完。你再等等。”
“你知道你招惹的是什么吗?”他的表情不再像我,露圌出了真正沉重的年龄感,“七十年圌前,我去湖南见他一面。他对我说,所有的人和事,都会终结在他手里。现在事终结了,可是人没有。汪家完了,解家霍家都脱离了,可是吴家没有。后生子,你明白我的话吗?”
我道:“我懒得明白,我这辈子算是和他捆在一起,他后半辈子,也别想丢下我。”
张圌海客皱眉看着我。
我又想起来一件事:“你要有那种心思,我劝你收了最好。别学我学得魔怔了。——你以后也不用学我了吧?”
张圌海客笑了一声,声音粗厚,这回倒是真不像我了。
我扭头就走,闷油瓶在餐厅门口等我,小张在一旁站着,嘴角还沾着一点椰蓉渣渣。他带着这点渣开车一直送我回了医院,又和他家族长走了。我一进病房,发现黑眼镜背对着我坐着,手里摸圌摸索索的削着一个苹果。我瞅他那脑袋上包的挺严,不禁大为惊诧:“手术做完了?”
“完了。现在是药物治疗阶段。”
“能看见吗?”
“哪儿能那么快呢!一个月后才能见效。”
卫生间里一阵水响,小花走出来:“你来的挺巧,有事告诉你。”
我道:“你说。”
“月末去趟北圌京,官面上有话问你。”
“哦,没牵扯张起灵吧?”
“哼,张家人早就插了一脚进去,张起灵能不知道?你就知道把他往外出择,给你说了吧,这半年,你的张起灵没和他家里断联圌系。就你灯下黑,什么也不知道。”
我说我乐得什么都不知道,当个富贵闲人。过了一阵,小花搀着黑眼睛出去放风。房门又开了,我以为是闷油瓶,谁知是梁湾。
我瞅她腿脚挺利索:“你没事了吧?”
梁湾穿的很齐整:“小伤,已经好了。我坐中午的飞机回去北圌京。”
我现在是知道了她的身世,觉得她挺不容易:“这些事情就忘了吧,你还年轻,美好的人生还在等着你。”
梁湾噗嗤一声笑起来:“吴老板怎么说得我好像遭了大罪一样,这次也算没白来,认识了你们几个朋友,到时候你来北圌京,别忘了通知我,我帮了你,你得请我吃饭。”
我说你认识的几个朋友都是谁啊,包括不包括那个穿粉红衬衫的?
梁湾哼了声:“那个喷我辣椒水的,我不认识他。”她低头看了一下表,“该走了。再见。”
我说一路顺风。她走之后,我就低头玩手圌机,玩了没五分钟,一阵嘎达嘎达的声音入耳,我抬头一看,不禁七窍生烟:竟是老痒,只见他拄着双拐,带着脖套,僵硬地走了进来。
旁边还跟着一个男的,不用说也是国圌安的人。老痒坐下就开始喘气,一副行将就木的衰样:“老吴,对不起。”
我心中五味杂陈,他坑我,按说是咎由自取。我把他揍成这样,也算是报复回来了。便道:“没啥好说的,你也这样了,扯平。”
“老吴,你听我说,”老痒很艰难的发音,“做CT时,他们在我脑子里发现了个东西,就是这个东西,压圌迫了神圌经,导致我行为异常,等,,,等我做了手术,我就和好人一样了。你。。。你别怪我。”
我心里倒是一动,嘴上就软圌了:“我说你怎么变得那么怪,老痒,等你变了好人,咱们还是兄弟的。”
老痒说:“好好,等我好了,咱们去我东南亚买的那块地上盖房子去!咳咳。。。”
这个时候,我发现一个人静静的站在门口,说也奇怪,国圌安的人一见他,就退出去了。只有老痒还絮絮叨叨:“那边气候好啊,对你有好处。。。亚圌热带水果也多,我们去打猎。。。”
闷油瓶走过来,很轻巧的把他搀起来,几乎是架着他,让他脚不沾地的就到了门外,然后门便关上了。过了约莫十来分钟,闷油瓶自己回来了。
眼下闷油瓶坐在我身边,道:“谁还来过?”
我是看出来他闻见了香水味,一面窃喜,一面道:“这人多手杂,来的人简直没数。”我用胳膊圈住他,“今圌晚换个地方吧,这人来人往的简直没法干。”
他点点头,伸过手来:“拿来。”
我嘿嘿笑:“是你本家哥抽的,我没抽。不信你搜。”然而马上就露了陷,这是他的第一次主动亲我一嘴,感觉特别神异。
说也奇怪,后来我拐弯抹角的打听到老痒的手术很成功,也很配合调圌查,所以半年之后就恢复了自圌由身,可是他再也没有联圌系过我,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虽然老痒不联圌系我,我们也去了东南边休养。其实我们俩在一起,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