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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拐(完结)
glueball_老七 2017-08-17

“我可逮到你啦。”吴三省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笑得高深莫测。

“大侄圌子,暑假不要留在这里,跟我去长沙吧。”他很殷勤的说,夏料西装全绷在身上,里面是被苏州七月的闷热天气蒸出来的热汗与痱子,让他钻心的难受。

大侄圌子——名叫吴邪,今年刚满20岁——并不为所动:“不,我与同学说好,要到衢州乡下写生。”

“你几时去?”

“这月末。”

“那来得及!听我说,不要和那些学圌生混在一起,到时候逮到警圌察局,有你受的!不许去‘闹学圌生’,听见了没有?”

“没有的事啊,”吴邪懒洋洋的说,他把穿了黑长裤的两只脚架在窗前的书桌上,宿舍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他原本计划早些回杭州的,可是解子扬说有事耽搁,让他等几天,月末一同去衢州。他只得天天窝在宿舍看那几本鸳鸯蝴蝶派的恋爱小说解闷,倒也不算很难熬,就只是热。

“什么来得及?去了长沙,在转回来去衢州?那不行,时间全花在路上了。”

吴三省见说不动他,便道:“有一个清凉去处,你去不去?”

吴邪倒是有一点精神,“哪儿?”

地方是在乡下的一处旧宅院里,院中有一个好池塘,水清无鱼,池塘上有参天的古木遮蔽,吴邪在塘里泡了半天,生出乐不思蜀之心,不想再等解子扬了。其实跟解子扬也就是随口一提,爱带不带的,因为还要再带一个女生,所以颇嫌他搅了好事,然而吴邪不去,女生也未必就去,解子扬实在是打错了算盘。


夏日薄暮,吴邪披着件褂子躺在竹椅上,望着四周苍翠的树木,听着蝉鸣,心情真是好极了。尤其是吴三省早晨出门,宅子里就剩了他一个,随他四处闲走。先看了书房——全是些古本善本经史子集,他有心找本绣像金圌瓶圌梅或者七侠五义,皆是没有。又去了厨房,纱橱里搁着几块云片糕,他仔细一闻味道不对,捏着鼻子给扔了。最后去了一间厢房,里面有副床帐,帐子旁边还挂着绣花绷子,可惜人去楼空,连点脂粉气也没留下,不容他肖想。


凉快是凉快了,可惜闷上心头,他不免要昏昏欲睡。一觉圌醒来,他觉出了饿,懒得举火,去剖了个瓜吃了。掏出怀表看看,已经是八点,四周渐暗,然而吴三省还是不见踪影。


吴邪有点担心吴三省会出事,吴三省,或者是吴家干的买卖,他也知道一点,可他们从来不允许他插手,他也懒得多问,只是有饭吃,有学上,就不管其他了。


他转身回屋,从藤箱里拿出图纸和尺子来,点上蚊香,准备就着一点天光再用一次功。可是刚下笔,铅笔尖便啪的一声折断了,石墨芯的断面磕在纸上,划出了一小道污痕。他嘶的一声,好像被火燎了一下,猛抬手就把笔丢圌了出去,一直丢到老远的一处丁圌香花丛下边。


站起身,蝉鸣骤然增大,他意识到这是低血糖的症状,于是吃了片饼干,准备好好的把铅笔捡回。就在这时,他看见已经没进黑圌暗的花丛晃了一下,显出了一个人影的轮廓来。


有人是不稀奇的。此宅子毗邻一大片桔园,只在宅前和左右围了三道院墙,保不齐有人越过桔园,冒冒失失的走进来。

保不齐是个乡下女孩子或者探亲的女学圌生,看着这里有灯火,丁圌香玫瑰开得又好,要来玩玩。


他生出了一点聊斋里书生艳遇鬼狐花妖的遐思,而后马上低头看了看自己,浅湖色的一件绸褂,黑色学圌生制圌服裤子,还算是整齐,便脚步飘忽的迎上去,笑道:“是谁?”


那黑影敏捷的后退一步,藏得更深。


吴邪觉得是唐突了可能的佳人,于是也后退一步,轻轻地道:“不要害怕,我是这里住的人。你是谁?”


黑影猫下圌身圌子,伸出一只手,捡起了那只铅笔,然后慢慢地直起身圌子,递了过来。


吴邪的笑僵在了脸上,因为那只裸圌着的手臂光洁瘦削,一看就是年轻男人的,而且更古怪的是那人的手指似乎不成比例,食指和中指奇长,让他一时忘了去接。


这时候,院门似乎一片响动。


他猛然回头,是吴三省步履沉重地进了门。再回头时,那只手臂已经消失不见,花丛里也空了。连一点声响都没留下。


吴三省终于脱了那身不合圌体的西装穿回拷绸裤褂,样子精神了不少。两人也没什么话,回到堂屋里坐下,吴三省掏出几包熟食,油腻腻的打开,开了瓶酒,说:“饿坏了没?三叔来晚啦。这几天你就在这里好好待着吧。”


吴邪道:“你赶我我也不走,报纸给我瞧瞧。”说着打开念起来:“七月十八日起…热河省东北诸县遭日军第六,第八师团,混成第十四,第三十三旅团…进犯…察哈尔省境亦遭侵扰…”遂气闷得把报纸一丢,“东洋鬼圌子!”


吴三省叹口气:“先瞧瞧你自己吧,连封信都写不好。日本人还离得远。”

“离得远?就凭这大帅那大帅的德性,离得不远了!”他说。

“你还想怎么着,又去‘闹学圌生’?不许去,好好在这里待到秋里吧,”吴三省冷笑说,“你连你圌爷爷的狗都打不过,还想当兵呢!”


“我去报军校,”吴邪撕了个鸭架子,连带下半拉腿,“等着吧,我念完这半年工程预科就去,谁也拦不住我。”

吴三省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白天…有什么事儿没?”



吴邪饿狠了,连吃带喝已入化境,半天才想起来说:“刚才,我在花丛里瞧见个人,应该是从桔园里过来的附近村里的人吧。”


吴三省顿时脸色煞白:“什么样的?”


“没看清楚,大概是害怕我,跑了。”吴邪说,“是个手指头有点畸形的残疾人。”

吴三省点点头:“后天去长沙。”

吴邪本拟着提出抗圌议,可是吴三省脸色很怪,他突然不敢再多问什么。

一晚上无事。第二天吴三省早早出门,又是一身不伦不类的绅士行头,鬼祟又慌张。吴邪由他影响,再也生不出闲情逸致,一直躲在屋子里不肯再出门。


他越来越紧张,幸好吴三省在日头偏西时便回来,确实一身诡秘的轻圌松。


他注意到吴三省在外边换了身装束,簇新的一身绸布裤褂。


吴三省告诉他:“明天不用走了。”


吴邪松了一口气,然而吴三省又说:“哪里也不许去。”


吴邪道:“过几天我得去找解子扬。”


吴三省阴阴的笑了一回:“我说了哪儿也不许去。”


吴邪觉得他三叔简直像换了个人,以前也豪横,但对他总带着亲圌昵和容让,连骂他奚落他都带着疼爱,可现在这副嘴圌脸简直就是鬼圌子兵。

“那过几天呢?”

他很赌气的迎着吴三省向门口走过去,刚与吴三省擦肩,却被吴三省一把抓圌住。他刚要叫,吴三省一脚踹在他腿弯里,不由他不跪。跪下之后,他愣在当地,没顾上叫,只往上看了一眼,好么,吴三省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他,法圌令纹特别深重,嘴角也僵硬地朝下撇着:“我说了哪儿也不许去!”


十分钟之后,吴邪坐在地上,哼哼了几声,难受的晕头转向,吴三省似乎也觉得自己是过分了,便略略缓和了口气:“院门锁了,随你散步,别想着从橘子林里出去,它大得很,你会迷路死在里面的。”说完就转身走开了。


吴邪脱得赤条条的,走进池塘里去,一直泡到了太阳偏西都不想回去。他认为吴三省大概是被鬼魅附身,可惜他不会道术无法祛邪,他在想象中变成了一位武艺高强的侠客,对着吴三省的老脸挥出拳头——一巴掌拍在水面上,激起一大片水花。


丁圌香花丛里人影一晃,这回他是看清楚了。一个颀长的人影就站在花丛里面,吴邪顾不得擦干,直接套了条裤子,湿圌淋圌淋的慢慢走过去。


那是一个很俊秀的青年,身穿短袖白衬衫和黑长裤,与吴邪在校时的打扮一般无二。虽然青年面无表情,但吴邪却感到一点兴味:“你是谁?怎么跑到我家来了?”


青年轻轻道:“我来乡下避暑,碰巧转到这里。”


吴邪有了兴趣:“你也是学圌生吧,在哪里上学呢?我也是来避暑的,可是——”他鬼祟的往宅子的窗户里望去,吴三省估摸圌着他不敢跑,所以一下午都在房里睡觉,大概是这几天累的狠了。“我三叔脾气坏,不让我出去,跟疯了一样!”


话音刚落,青年又闪身进入已经暗下来的花丛,果不出所料,吴邪转头,远远看见吴三省的卧室灯亮了,窗户也被推开了:“大侄圌子,你和谁说话呢?”


吴邪赶忙道:“一个大狸猫,我看不清楚,也许是个狐狸,怪好玩的,我逗他玩玩。”


吴三省没言语,关上窗户。


晚上没饭,吴邪就着个瓜吃了半桶饼干。吴三省坐在堂屋里,吴邪从来没见过他坐的这样板正,简直像一个军人。两人就这样一直坐到了夜深,吴邪打着哈欠回房,刚进门,发现吴三省悄悄跟到门外,趁他不备,卡拉一声把门反圌锁了住。


吴邪这回是哭笑不得:“三叔,你把门反圌锁了,我起夜怎么办?”


吴三省在门外圌阴沉道:“尿痰盂里。”


“那怎么行?很不讲卫生的!你什么时候给我开门?”


回答他的居然是一声闷响,是吴三省重重的踢了下门:“混圌蛋!闭嘴!再不老实饿你一天!”

吴邪气的往床圌上一倒:“吴老三!你等着吧!我告诉爷爷!你个老混圌蛋!”


吴三省走了。吴邪发了一阵狠,就睡着了。


梦里,他突然觉得有人站在床前。他以为是吴三省,便要扑过去动手踢打,没想到那人躲开了。


“不是梦,”吴邪猛然清圌醒,“你?”

那人伸手捏住他的嘴,低声道:“小声点。”却是那个花丛里见过的漂亮青年。


吴邪狐疑的看看门,门是完好的。窗户在另一侧,而窗户是二楼,连阳台都没有。


“我在橘林里露营,听见这里有人争执,所以来看一眼。”那青年低声道,“你没事吧。”


吴邪居然有些感动:“你真好。我三叔太坏了,要把我锁在这里。”他不好意思的嗅嗅鼻子,希望青年没有注意到他在痰盂里撒的一泡尿,“你知道怎么从橘林里出去?”


青年点点头。


吴邪打了个哈欠,“我再等等看,如果我三叔明天还是这么坏,我就和你出去,哎——你能不能帮这个忙?我有重谢。”


青年淡淡点头,吴邪又道:“听你口音,你是北方人啊?”


青年不置可否,悄无声息的从窗户翻走了。吴邪有了希望,所以一觉睡到天亮。然而吴三省依旧不放他,吴邪急的团团转:“我要解大手,你让我在这里?”


吴三省这才把门开开,吴邪一头撞出去,吴三省却阴森森的跟着他,从浴圌室一直跟到堂屋,早饭依旧是只有饼干。吴三省不吃饼干,也不做饭,似乎已经私下里偷偷摸圌摸吃了好东西。吴邪于气愤中愈加怀疑,从小到大,吴三省可没短过他的嘴,就在前天,还怕他挨饿,带了卤味当夜宵。现在连个挂面都不肯下,吴邪下挂面,吴三省就在旁边看,样子怪怪的。


突然一个念头跃入吴邪脑海:“是不是‘夺舍’?”可是吴三省依旧认为自己是吴三省,也认得他是大侄圌子吴邪,只是态度变了。吴邪并不相信那些来自于古老传说里的奇闻怪谈,但眼下的事实告诉他:吴三省有古怪。


他决定先顺从吴三省,等吴三省放下戒备,再逃之夭夭。


好不容易等到入夜,他乖乖由吴三省把他锁在屋里。可是青年并没有来,吴邪熬了半宿,支持不住,只好睡着。


如此重复当了三天囚徒,在第四天半夜,那个青年就像一只夜枭,轻轻的飞进他房里。

“我得走,我可呆不下去啦!”他有点语无伦次,“我请求你帮帮我,我会重谢你的。”

青年在黑圌暗中点头。

吴邪没什么好带的东西,依旧是那个藤条小箱子,几本书,几件衣服,草草装好之后,他突然淡定下来,起了一点促狭心思,打开台灯,抽圌出信笺,写了几行字。


“老混圌蛋说我不会写信。我逗他玩玩。”


亲爱的三叔:


你这样对我,我很难过,我回杭州了。勿念。大侄圌子 邪 留。



写完之后,他把那页信笺留在桌上。眼见着青年已经翻出窗外,他也跟着翻出去,这才发现自己腿脚完全不受控圌制,望着月色下依旧黑圌洞圌洞的两丈之下的草丛,吴邪脑袋上马上见了汗。更糟糕的是,他手里还拎着个藤条箱子,一只手完全不够用。。


他望向身边的青年,青年也看他,两个眼珠子亮的像星星,只见青年竖圌起一只手放于唇边,那是让他千万不要出声。


紧接着他腰身一斜,觉得是被一只非常有力的手臂给勾住了,然后双脚离地,嗖的一声就被“坠”了下去,没等他反应过来,青年已经挟裹圌着他落在了地面上,他的双脚没有受力,所以麻木的有限,等他缓过来劲儿,青年已经向着夜雾中的橘林中走去。


他掂着箱子,紧走几步跟了上,既讶异又崇拜:“你真厉害呀!”


青年顿住,斜着眼瞅了他一下,依旧是面无表情,吴邪看他是越看越觉得好,没提防手腕子一紧,整个人都跟着飞了起来,他踉跄了几步,尽力调动双圌腿跟上青年的步伐,就这样狂奔了小半个钟头才停下。


吴邪气喘吁吁,瘫坐到了地上歇了一刻。马上欢欣鼓舞起来:“唉,你真厉害,还不知你尊姓大名哪?我叫吴邪,天真无邪的邪。”


他看见不远处有一定帆布小帐篷,原来那青年晚间就露宿在这里。此时天已经泛出鱼肚白,青年借着微光收拾起那副营帐,动作轻快又敏捷:“张起灵。”


“麒麟?好名字,你是北方人啊?哪个地方的?”


“关外。”


“哦,那现在是挺难回家的。不过,我们中圌国人一定会把鬼圌子赶出去,我读完预科就去军校。哎,你学什么的?在哪儿上学?”


“军校。”


吴邪觉出了张起灵的冷淡。他以为自己是勾起了对方的伤心事,只得坐在边上默默的盘算。张起灵在他心里形象愈发的高大完美——长得好,身手好,又是军校生,就是话少,可是人家是结结实实帮了他的,他已经许下“重谢”,决不能食言。


收拾得了东西,张起灵示意他跟上,两人闷头走,吴邪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觉得吴三省说得对,此时起了晨雾,林子里个个方向的景致都是一模一样的,而张起灵就知道该怎么走,吴邪时不时要跟着他矫正一下方向。


“要是我自己,决计走不出这林子。”他气短地说,“起灵,你怎么辨别方向的?”


张起灵一扬胳膊,露圌出手里的一样圆圆的小物事,是个罗盘。他刚要凑过去仔细看,张起灵就扯住他:“猫下腰。”


两人趴在草丛里,发觉远处有一两个黑影在慢慢地来回逡巡。


“呆着别动。”张起灵低声说。


他看见张起灵站起身,无声的潜过去,远处的两个黑影浑然不觉。只听得几声闷圌哼,黑影中倒了一个,另一个似乎要抬起手,手里抓着什么东西,可是却被一个平地窜起的人猛然扑住,再也没有了声息。


片刻之后,张起灵回来,轻轻踢了他一脚:“走吧。”


吴邪开始觉得不寻常:“那是什么人,我三叔的下手?你没杀圌人吧。”


“不是。”

张起灵似乎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两人又走了一阵,到了溪边,猫腰洗了头脸,吴邪打开箱子,换了身衣服,又瞅见张起灵的黑衣服上似乎湿圌了一块,便拿出一件替换衣裳送与他。


张起灵没有推辞,等脱了旧衣,吴邪才看出那块湿圌了的地方是血,他顿时慌起来:“你受伤了?”


切口很整齐,看不出深浅,只是那血跟泉水似得往外冒。吴邪替他发晕,赶紧撕了件内圌衣,替他裹圌住,大缠两圈,张起灵倒是没事儿人似得,任他摆圌弄。然后自己套圌上衬衫,又把吴邪推开了,站起身来走到溪边一处草丛,变戏法似得拉出了一辆自行车,推到他跟前。


他说:“越过这条小溪,往前走半里路,便是集市,有去余杭的船。到了余杭,你自己再回杭州吧。”


吴邪看着他那两片红嘴唇开开合合说出这么几句话,竟是要在这里分手的意思,不禁大为不舍:“你去哪里?你这样子,怎么能走?我还没有谢你呢,我到哪里去找你呢?”他觉得动嘴不够,伸出手握住对方肩膀:“我送你先到你要去的地方。”



“我去长沙。”张起灵说。


“那我也去长沙!我家就是长沙的,去我家,我好好招待你!”吴邪干脆握住他车把,“我替你抗车。”


张起灵没拒绝,自顾自的往前走,俩人走到集市上,已经是天光大亮,遂吃了碗馄饨,又坐了渡船到大渡口。


如果是沿江而上,便可坐船转上几个沿江港口,一路去长沙,只是自行车就用不着了。吴邪生疑,觉得张起灵并非要去长沙,于是他提议在这个很繁华的县城里歇一天。张起灵也不反圌对,两人遂找了间干净旅店住了进去。


睡至中午,吴邪醒来,可张起灵还没醒,他蹑手蹑脚的凑过去,准备研究一下张起灵。这么个人,相貌既好,性格又坚毅——失了那么多血,也不见吭一声,这才是男子汉。他耳红眼热起来:我要像他,该有多么好。他蹲在张起灵床前,像只大猫似的,把两只手扒在床帮子上,伸着脖子细细的看对方的脸。忽然,张起灵睁开眼睛,吴邪刚要对他笑,只觉得脖子上一紧,眼前一黑,就趴倒在地上,下巴磕得生疼。他很有些恼地笑了一声:“至于吗?我就看看你,你又不是大姑娘!”


张起灵盯着他没动,似乎还在发梦。片刻之后,他光脚过去把吴邪搀起来:“对不起。”

吴邪没打算和他置气,只推搡了他一把,刚要说去哪儿吃饭,便有人叩门。吴邪打开门,却是一个女子,肤色极白,身段修圌长,穿着条大花纹的旗袍,就像一条斑斓的大蛇。


她对着吴邪笑了,却是对张起灵说话:“还留着他?”


张起灵手中一动,一个东西叮的一声越过吴邪的肩膀钉在门上,女子笑一声,阖门而退。留下吴邪摸不着头脑:“走错门了?还是找你的?”

张起灵圌道:“不知道。”


吴邪没多问,两人晚上凑活对付一顿饭,往码头上买了第二天江轮的两张一等舱票。早上上船,吴邪望着逐渐远去的陆地,又有点挂念吴三省。怄气归怄气,吴三省到底是他三叔,可这一切都透着古怪,他懒得多想,打开了藤条箱,想找点什么解闷。一抬眼瞥见张起灵在对面铺上躺着,一动不动。


他扔了本书过去:“我有小说,你看不看?离开饭还早呢,打发时间吧。”


张起灵慢条斯理看他一眼,居然真的打开小说读起来。吴邪站起身,走到舷窗口往外看。突然,他看见一个婀娜多圌姿的身影,正是昨天那个女子。那女子似乎觉察到有人看他,猛地一回头,露圌出诡异的笑容来。


吴邪惊了一下,转头对张起灵说:“奇怪了——”只见张起灵手里捏着一张纸,嘴角罕见地上扬着,小说被他搁在手边,没看几页。吴邪凑过去:“起灵,昨天敲错门那个女的,今天也在船上。”


张起灵无圌动圌于圌衷,仍然看着那张纸。


吴邪认出了那张纸,顿时大囧。那是别人给他的情书,被他随手夹在书里,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落款名字叫做:X奎山,虽说五四以来人名都起得雌雄莫辨,但这位一看就是男的。张起灵看完了那张纸,复又夹在书里。


“巧合。”他说,然后闭上眼睛。


入夜风浪骤起,吴邪被床摇得晕头晕脑,似睡非睡之间,他觉得自己来到了甲板上,隐约有两人站在他面前。


是张起灵和那个白蛇一般的女子。女子道:“怎的还不动手。”

张起灵依旧是沉默,突然将手一挥,女子堪堪的避过,抬腿翻过栏杆,她像条真正的蛇一样,窜进江里了。吴邪惊得叫了一声,江风呼的鼓满了他的咽喉,他瞬间清圌醒了。睁眼依旧是黑圌洞圌洞船舱里,只是对面铺上没有人。


张起灵不在。他打了哈欠,觉得刚才的梦古怪逼真,又出奇合理地解释了某件他不知道的事情。正捉摸圌着,张起灵推门而入,无声无息把门关好,又悄悄走近。吴邪多了个心眼装睡,只见他弯了腰,把一只手撑在床边,另一只手冲着吴邪的脸摸过去。


那只手只用了一根温热的手指,从他的额头一路划过,落进下巴的凹处,再拂过他的脖子,锁骨,胸口,最后停在心脏处不动了。吴邪的心跳的很快,担心他来招黑虎掏心。可是张起灵收了手,大大方方的去对面铺上躺下了。


吴邪释然。说也奇怪,接下来的几天,他果真没有看到那个女子,也许中间靠港时下船了也未可知。

========Aug 20 updated=================================

搭着顺风船,三五天也就到了长沙。只是上岸时天已擦黑,吴邪想当天回家已经是不能够,只好在河港附近夜市里找了个澡堂子包间过夜,既可洗澡,又可睡觉。他自己收拾完,看那张起灵还在池子里泡着,只露課出个脑袋,像是睡着了的样子。他便出来打算买些吃的。此时夜市已经过半,还剩下几家熟食果子店开着,稀稀落落。他自己先去吃了一顿,末了捡了好的买了不少,打算揣回去给张起灵吃。刚走到一个黑乎乎的拐角,冷不丁窜出个人来。


吴邪定睛一看,来人身材高大,穿一领黑长衫,还戴着一副墨镜。他倒是不害怕,因为穿长衫戴墨镜定然不是劫道的。


那人作了个揖,道:“是长沙吴家的小爷吗?久仰久仰。”


吴邪不认识他,往亮处站过去,也还了个礼:“岂敢岂敢,您是?”


那人哈哈笑道:“在下姓齐,门里行八,与你家老太爷和二爷都有些交情,你满月时我还见过你呢。只是你小时便去了杭州了,不记得我了。”


吴邪心道:看他不过三旬上下,见我时必是个孩子,想来应是世交。于是马上亲切起来:“齐八爷?幸会,怎么你在这里。”


那齐八左右看了看没人,便上前托住他手臂:“吴小爷,借一步说话?”就想往巷子里拉。


吴邪扭了一下:“那咱也别往暗里走哇,去亮堂的地方喝几杯,我还有个朋友在澡堂子里等着我,等我去叫他。”说着就猛地一窜,几步跑到了街上。

齐八赶忙跟过去:“你当我是个坏人不成,实话说给你,跟着你那个才不是好人呢!你快别回去了,回去就要丧命!”


吴邪怔了一下:“你怎么知道?你跟了我一路?”

齐八愈发气壮:“我的小爷,是你家老太爷和二爷叫我在这里等着你的。你来这没跟家里说?得,前边有个酒庄子通宵不散场,咱们就到那里说话成吗?真费劲!”


吴邪和他在酒庄子里坐下,他很疑惑:“你说张起灵是坏人要害我,一路上有的是机会,作甚么到这里才下手?”


齐八呵呵笑了一声,凑过去低声道:“你大概不知他是什么人吧,他是苗人,专门炼蛊的。你们吴家血脉奇特,他叼上你啦,不把你拐到这里,他怎么下手?我看也就是今課晚了。等你中了蛊,事事都听他的,他再把你拐到深山里,你就人不人鬼不鬼的啦!”


吴邪浑身冰冷:“你说这些,可有凭据?”


齐八冷笑一声:“你让他发課热,或者找热水往他身上一泼,你在看他上身会出什么,那就是苗蛊的凭证!”他又教吴邪如此这般,吴邪就揣着热食往回走了。


他忐忑不安的上楼去,推开门,好像推开了一块沉重的石磨。只见白炽灯下,张起灵裸課着上身趴在铺上,正读吴邪给他的小说。吴邪被他那一片雪白皮肉晃了眼,犯了一下迷糊,不禁上去摸了一把,坐到他旁边,盯着他不转眼。

张起灵斜了他一眼,见他手里拿着吃食一直不放,居然罕见地笑了一下,自己伸长手勾过来吃。吴邪看他那漆黑的头发都湿課淋課淋的垂到了纸包里,不由伸出手给他撩过去,张起灵就坐起来,拿了毛巾去擦头发。


吴邪站起来,去外间倒了杯热茶:“就着这个吃。”


张起灵也听话,果然又吃又喝,把那杯茶全灌了下去。吴邪把茶壶拿过来,张起灵喝了半壶,头上见了汗,那雪白皮肉上渐渐有了纹路。吴邪窥了半天,却是麒麟踏火焚风,精细的连须子鳞片都看得清清楚楚,果然好副纹绣。


可他还是将信将疑的:“张起灵,你身上这是什么?”


张起灵課道:“麒麟。小时候文上的,一发課热就显出来了。”


吴邪道:“你是苗人?我听老一辈人说,苗人住的地方有瘴气,常发疟子,所以纹这个好提前吃药。”他本拟着让张起灵说出自相矛盾的话,可张起灵说:“我是汉課人,祖籍关外,我前几天就告诉你了。”


吴邪吃了一惊,不知该信谁的好,猛抬眼看见张起灵像个鬼似得突然凑到脸前,意味深长的看着他,道:“小时候跟着苗人长大,苗人的手段我也是会的。”


吴邪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噌的站起来:“我再提点水来。”他抱着个茶壶咚咚的往楼下跑,三步并做两步,跑的气喘吁吁,那齐八正在楼下等着他,见他跑下来,抄过他的手,一阵风似得跑出去,吴邪跟着他跑,两人一口气跑出七八里地,到了一处小巷子里,此时已经夜深,四下里黑課洞課洞的。


吴邪坐在地課下喘的像是拉风箱:“骇死我啦,他。。。他要给我下蛊!”


齐八却跟没事儿人似得,抱着膀子点了棵烟,悠悠的抽課了起来:“怪不得你叫吴邪,真是天真。”


吴邪听着这话不对劲,仰脸问他:“你什么意思呢?”


齐八的身影黑的像一座山,他阴冷的笑了一声:“今天,你是洗抹干净又吃了一肚子好的,也算不屈死了。”


吴邪吓得哆嗦了一下:“你。。。你要干什么?”


齐八弹弹烟灰:“吴小爷,咱其实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但是你必须死,你不死就会有更多的人死。对不住了!”说着丢課了烟就要上前。


吴邪扶着墙站起来,伸手挡他,咬牙道:“慢着,我死可以,但我想課做个明白鬼。你怎么知道我到了长沙?真是我家里叫你来找我的?到底是为什么要杀我?!”


齐八推开他的手,往前一步,一把捏住了他的脖子:“吴小爷,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不是你家里叫我在这候着你的。是霍氏发电报我你们会在这里上岸。至于你家里,可能也知道了。不过,他们不会给你报仇的。”


吴邪脸红脖子粗的给他掐着,像个憋气的蛤課蟆,他想掰齐八的手,可惜是蚍蜉撼大树,力气差异悬殊,又听齐八低声道:“你也别乱动了,我包你死的舒舒服服的。”


吴邪眼前一阵阵发黑,那浑身就不自觉的抽課搐起来,眼见得就要失禁,然而濒死中只觉得一道劲风刮过,他脖子上一松,禁課锢已除,不由得四脚扑地,大口大口喘起气来。

=============Aug 27th=================================

在湿兤热暑气的黑兤暗中,齐八和张起灵闷声不吭的搏斗了起来,大概是三五个回合之后,齐八落了下风,便噌的跳出圈外,略喘着气道:“不打了,打不过你!”


吴邪还在地上趴着,张起灵挡在他身前,使得他从对方叉兤开的双兤腿兤间看见齐八的身影,齐八晃晃脑袋,咕的怪笑了一声:“霍氏奇怪,我也直犯嘀咕!这是门中商量好的,你凭什么拦在里头?”


“我说了算。”


“行行行,你呀,爱怎么着就怎么着,那反正谁也打不过你。我能问原因吗?”


“有更好的法子。不必杀兤人。”


“哼,借口!你管不住我猜!”


“快走。”


齐八料定张起灵不会难为他,便不肯十分听话了。他在黑兤暗中浪荡的笑着:“我猜得了。你不好美酒,不爱妇兤人,不贪名利,原来好这一口。三扁不如一圆嘛!”说完他蹭蹭倒退几步,逃如脱兔,很快的跑进黑兤暗中去了。


张起灵转过身,俯身把吴邪拽起来,谁知吴邪根本立不住,他一松手,吴邪就往地兤下出溜。他啧了一声,把吴邪提起来扛到肩膀上往回走。


吴邪心里是清楚的,可是手脚全不听控兤制。恐惧?不全是,恐惧中掺杂了某种兴兤奋,好像是窥见世界上最可称赞的美丽野兽的秘密。等张起灵转过三兤条巷子,往仅有的亮处走去时,他手脚能动了,便哼哼道:“放我下来。”


张起灵便把他放下来,他扯住张起灵的膀子:“你和那个齐八是认识的?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齐八怎么就要杀我?是我家里的人得罪他了么?”


张起灵没回答,只是道:“换个地方。”


天空中一道白光,照的黑夜如同白昼,等两个人收拾了东西算还了房钱,雷声和豆大的雨点都来了。深夜街上没人没车,吴邪只得与张起灵闷着头走,张起灵拉着他的手,在黑夜里走的飞快,他并不盲目,直走了一刻钟,才走到了一处很不起眼的小宅子前。吴邪觉得张起灵不至于害他,便跟着进门登堂入室,宅子很小,只有一间卧室和一架白铜大床,仿佛是只有张起灵知道的秘密落脚点。吴邪没有计较,只脱了衣服,胡乱和张起灵背对背躺了下去。


性兤情大变的吴三省,沉默神秘的张起灵,笑面虎一样的齐八,以及“他们不会给你报仇的”,都让他觉得疲惫不堪。张起灵似乎是要安慰他,便说了一句话:“雨停了,我送你回家。”


他这话没起到安慰作用,吴邪天明时发起高烧来。雨不停地兤下,他耳朵里轰轰隆隆的,意识越加模糊,只感觉一只手在他脑门上摸了摸,喉兤咙里给灌了点热兤乎兤乎的液兤体进去,身上就多了一层厚被子。等他再醒来时,天色晦暗不明,不知道是几点。吴邪费了点劲儿坐起来,见张起灵并不在,便在屋里坐着发呆。


这房间的风格半土不洋,正适合张起灵这样一位神秘的青年。吴邪看见博古架上似乎放着一些古董,有些式样奇怪还站着泥垢,心道:“该不会他也是个倒斗的吧。”


他有心找本书看看,但屋里东西都放得整齐严实,不好乱翻。只好打开自己的藤条箱,拿出一本书,正是张起灵之前看那本,里面X奎山的那封信,本拟着撕掉扔了,却在信上发现了新的痕迹,X奎山用了些肉麻词汇表达爱慕之心,希望和吴邪做一对好朋友,落款便是“愿永结棠棣之好 X奎山”,“X奎山”却被用铅笔轻轻划了几道,落了一个“张”在上面,淡的用手都能擦掉。


 吴邪想起齐八的话来,觉得这求爱信如果真是张起灵写的,倒也不错。只是答应了又要作甚么呢?现在想来,X奎山写信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不作理会,直接丢开了。不然,男女朋友之间的好事情,怎么搬到“棠棣”之间去?看电影亲嘴,抱在一起你侬我侬的,或者更进一步,偷吃了禁果——他隐约知道“三扁不如一圆”的意思了!真是可怕!


他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床兤上,盘算起来。张起灵对他有大恩,他已经许下重谢。按齐八的意思,张起灵不贪兤财物不好名利,只好那一口,又颇能看得上他,不如就跟旧时女子学习,跟张起灵好一场,作为报答,不破财不欠人情,多么省事。想到这里,他自言自语道:“哪有这等好事。。。”紧接着自己又吓了一跳:“这是好事?!”


突然门响了一声,张起灵回来了。见他好好的,似乎是松了口气:“我去找了你家堂口,雨住了就有人接你。”说完便脱了上衣,去铜盆里舀水洗脸。


吴邪面红耳赤道:“几点了?”


张起灵指指墙角,原来墙角搁着一台珐琅座钟,看上去有年头了,下面的摆锤已经取下,但还能用。


“下午一点,我睡了半天?”吴邪讪讪的笑着,张起灵收拾完了自己,又朝他走过来,摸了摸兤他的额头,“退烧了。你饿不饿?”


吴邪摇头,把那些“好事”摇下去:“不饿。我想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也知道张起灵不会和他说,就只是问问。


张起灵坐在床边,盯着窗外,过了好一阵子,才道:“你见着五爷,把信给他,他会告诉你。”


吴邪没什么可说的,只得说:“我想谢你。”


他以为张起灵要说不必谢,然而张起灵却偏了头,盯着他道:“怎么谢?”


吴邪摸了摸脸,脸上有些汗,咂了咂嘴,嘴里一股药味儿,不知道张起灵给他吃了什么药,腥中带酸,细品着有点作呕。他站起来,梗着嗓子,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怪叫:“我得先洗洗。”


张起灵似乎有点不解:“水桶在外边浴兤室里。热水在炉上。”


吴邪夹兤着腿,弓着腰走出去,提水进浴兤室,胡乱洗了一回,擦干走出门去,却闻见了饭香,原来张起灵在八仙桌上摆了饭菜,已经率先吃起来。这让他觉得很可笑了,像是看别人,实际上是自己照镜子,且活脱脱变成了一个尴尬无比的X奎山。他有了胃口,跟张起灵比着吃,吃得天地又变了色,呼啦啦的又是一阵连绵大雨。


收拾了碗筷桌椅,他俩又无声的睡了午觉,如同两条沉默的大鱼。过了一刻来钟,吴邪一睁眼,却发现张起灵湿兤淋兤淋的从浴兤室里走进来。天色暗的如同深夜,张起灵的身兤体却白的扎眼,在黑兤暗里发着诱兤惑的白光。他很轻巧上了床,跪坐在吴邪身边,用毛巾擦干了头发,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他。


吴邪一个激灵,也坐起来,就像魇住一样,他伸手去摸近在咫尺的雪白皮肤,从胸口一直到小腹,然后猛地拽走了对方裹身的毛巾,笑得也跟梦游一样:“你看你,多么好看。”


张起灵僵了一下,盯着他没动,两只手还捧着毛巾敷在头发上。吴邪以为他会错了意,便把头探过去,结结实实亲了他一口:“我谢谢你。”然而吴邪马上就看见了一双点燃的的眼睛,他不太敢看那双明亮的眼睛,只得看向窗外大雨一阵一阵的浇在地面上,被风扑打在窗户上,埋没了他的所有喘息声和惊叫兤声。

吴邪觉得有点滑稽。明明他是欠着张起灵的,可是在这件事情上,他分明也得到了一种奇异的快活。这下扣除别扭,他欠张起灵的就更多了。他手忙脚乱兤了一阵,终于无师自通,头一次他困得想睡觉。可张起灵并不餍足,吴邪就沉默又迷醉的咬着牙,和张起灵一下一下的轮流交兤缠着,一直闹到了深夜。


“这回我可是谢足了你。”吴邪趴在他胸口嗡嗡的说,“咱俩是两讫啦”。


张起灵慢慢的摇头,“没有。”他的手点着吴邪的脊椎,一点一点的往下捏。每一下都像是带了电,激得吴邪整个人又跟着变成了条活龙,由着他摁着摇头摆尾了。



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吴邪心里很清兤醒:雨明天就会停,可是他宁愿这雨一直下到世纪末。


第二天果然风停雨住,俩人收拾出门,吴邪抬眼看了一下门牌,记住了。就和张起灵去了城西一家茶馆,等了不到一刻钟,一个伙计模样的老头赶着一辆车来了。吴邪认出那是自家人,便站起身走过去,张起灵没动,吴邪伸手撩他的头脸:“不和我回家?我还是想谢你。”


张起灵站起来拿出封信,道:“交给五爷,我就不上兤门叨扰了。”


吴邪有点恼了,仍是笑着:“你时间就这么金贵,就送我一路,再让伙计把你送回城不行?过几天我还来——看你。”


张起灵把信收回去,罕见地笑笑:“好。”


两人上了马车,在车上又狠狠做了些别人没眼看的小动作。幸而两人都绷着嘴,没让伙计听见。车走了半小时到乡下老宅子前的小路边,吴邪跳下车来,手里捏着那封信,几乎是三步一回头的往家门口挪,等他迈入院门时,最后看了一眼,张起灵和马车已经不见了。



见他活着回来,吴邪家里人似乎像见了鬼一样意外,但只有惊喜没有惊吓。吴邪把信交给他爷,自己想找个由头溜开好好睡一觉,一是因为心安,二是太累。可他爷捏着信从头看到尾,脸色从刷白变到铁青,然后重重的叹一口气,竟是落下两滴泪来。


“爷爷,怎么了?”吴邪有点心虚,张起灵那信上说了什么?


“你坐下。”他爷说。“坐过来。”

“哦?”

“你三叔,已经不中用了。”


这时候,吴二白——吴邪的二叔,也坐过来,他把一只手放在吴邪肩膀后边,昨天那里让张起灵捏了一把,遂疼得吴邪一个哆嗦,吴二白以为他是伤心了,不由得又重重地加了只手。


吴邪不明就里的把他这些天遭遇,怎么被吴三省关起来,怎么被张起灵救走,还有霍氏,齐八要杀他等等的都细细说了出来(当然略过了和张起灵干的好事),然而他爷说:“吴三省死在杭州了。你住在乡下宅子里的第二天,回来的那个,并不是他。”


原来三月前,吴三省在关外倒了一座辽代的斗,除了几样金银器兤具之外,斗中还有二物:一小壶用尸水浸泡的虫卵,以及一卷古书。墓主是一个辽代萨满,半生行伍。他平生精通一种邪术,用人养虫,类似于苗家的蛊术,但是这种蛊人是专门祸兤害别人的,养的好了,操众着蛊人出去,可以使方圆一里地内的人“状如痴兤呆”,由人摆兤布,甚至可以播撒瘟兤疫。吴三省把这壶虫卵和古书带出了墓,不意却为日本军方觉察并抓获,报给防疫给水部,日本人觉得这是个可以用来祸兤害中兤国人的好东西,于是马上开展了实验,意在培育出蛊人。然而,正如古书上说:适合培养虫卵的人兤体质特殊,“万中无一”,十分难找,一般人中了这种虫卵,一个小时内就会暴毙,虫卵也会破裂失去活性。且即使适合养蛊,蛊人必是“年不满三旬少壮为佳,”,否则效力大打折扣,是不好控兤制的。


“你三叔,还有被抓的伙计,还有些人都被拿来做了实验,只有你三叔适合养这种蛊,但是他已经年近五旬,蛊虫很快就失去了效力。纵然日本人不把中兤国人当人看,可以任意抓活人做实验,可是虫卵却是有限的。为了不损失虫卵,他们很快想到了和他血缘相近的人,你三叔怕害了你,就说自己无儿无女,也没有兄弟姐妹,可是一个伙计为求活命,把你供了出来。日本人派了几个人胁迫你三叔,来杭州找你。同时一拨又一拨的派身手最好的人跟着他,监兤视他。”


“你三叔假意顺从,杀死了身边的几个人,并暗中联兤系了张家人。”


“张家人?张起灵?”


“是。张家是一个非常神秘的盗墓家族,据说在千百年兤前的关外,他们就已经存在了。他们每一代的首领都叫张起灵,现在关外的深山里,可能还有张家的旧址,但是已经没有人了。”


“你三叔的意思,是路上干掉日本人,然后找到你,把你藏到一个秘密的地方。张家人却想得更加万无一失,他们和九门的人全都参与进来,张家首领的意思是在必要的时候,干脆杀死你。如果日本人趁他们不备,抢先对你下了手,也只能杀死你。——我虽难过,但没什么异兤议,毕竟说什么都不能让日本人得手,哪怕吴家断了后,也不能让日本人搞出新鲜玩意祸兤害中兤国人。”


“啊?!”


“所以,你在乡下宅子里见到张起灵,他本是来杀你的。因为你三叔的意图被暗中跟着的日本人发现,进而被害。其中一个日本人带上人皮面具,装成你三叔的模样,软兤禁了你。等着其余日本人赶来,好就地拿你做实验。”


“他可以杀了日本人救我,干嘛杀我?”


“这就是张家人和其他不一样的地方,他们性子很阴冷。摆在他面前有两条路可走,其一,救你,难免不兤泄兤露行踪,日本人绝放不过你,他需要杀光所有的知情的日本人,毁掉虫卵。可是他们张家人丁本就不兴旺,张起灵要考虑少损失人手,九门的势力也不大,未必能够跑的那么远。其二,就是杀了你,容易多了。所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放过你,还挡了霍氏和齐八,单单护着你。你和他——交情怎么样?”


交情?吴邪眼前闪过那些情景,几乎浑身一软,确实是“交”情很好,足足好了半天加一夜,“我们是很好的好朋友。”


他爷叹了口气,道:“所以你也明白了,他马上就去要干什么。我原不知这张起灵这样看重友情,是我们看错他了。”


吴邪一震,马上想到了:杀兤人,一路的杀过去,一直杀到关外鬼兤子的军部,把知情的日本人全部杀掉,把那些害人的虫卵全毁掉。他热血沸腾,极想助张起灵一臂之力,可是吴二白的两只手把他摁的牢牢的:“不要辜负了张起灵的好意,你就在家里老老实实的蹲着等他吧!”



吴邪虽然知道九门和其余的张家人不会不管,但仍觉得非常凶险。他唯恐张起灵杀日本人不成,反被所害。接连三五个月他心神不宁,足足瘦了十斤,直到看见报纸上的一则关于东北战事的报道:“廿二日位于哈尔滨市郊朝阴河。。。给水部分部所在地厂区发生爆兤炸,瓦砾焦尸遍地,敌死伤无算。。。大快人心,疑为东北救国抗兤日联合军马占山二路余部潜入所为。。。”他雀跃了好几天,没事就往那个小宅子门口窥兤探。然而直等到新年,张起灵也没有回来。


吴邪问遍了能问的人,都说不知道。只有吴二白道:“许是牺牲了。就算活着,张家人诡秘,与这世上的人不会深交,也未必来见你。他有自家里的事要做。”


吴邪痛哭了一场,偷摸兤着烧了好些纸钱,重回杭州读他的工程预科。


又过了三五年,他算是真正的上了战场,在那血肉横飞硝烟弥漫的战壕里,在弹尽粮绝的机兤枪阵地里,他早已淡忘了年轻时那场离奇的绮梦,也忘了张起灵这么个人。直到死前的那一刻——一个三十七八岁的老兵满脸焦黑,叼着烟卷,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眨巴着对他说:“活了四十年,死在战场上,值了!打死了小日本子,我的儿子才能活着,我乡里乡亲的儿子闺女也能活着!可惜团座你啊,年纪轻轻,连个后都没有,你都没和人好过吧?那只能下辈子再找补回来啦。。。”


吴邪抹着头顶流下的血,在一片鲜红中仰望着从天而降的越来越近的黑色阴影,终于想起了张起灵:“谁说我没和人好过?我要见张起灵了!这回是不欠他的了!”


爆炸声终于响彻了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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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吓了一条,抬起头来,窗外的蝉鸣依旧。闷油瓶见我醒了,拿了仅剩的一块西瓜让我吃,有了一个胖子做客,什么存货都剩不下。我和他说:“我兤操,做了个梦,跟大片儿似得。”


“好梦还是恶兤梦?”


“前边好,后边坏。”我给他讲了讲,有心把半天加一夜留到晚上再讲。突然,我想起费洛蒙,狐疑说:“你以前遇见过什么人没有,1932年你多大?”


“没有,”他淡淡道,“如果我活着,我会来见你。”


我瞬间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兤运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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