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出声我就反应过来了,是黑眼镜。
黑眼镜坐起来,用手摸着光脑袋,很散漫的笑着:“昨天才来的,我来的时候你已经躺了一天了。”
我问他脑袋怎么回事,他说要做开颅手术所以剃光了。我想到了那些本应用来给他做药的蛇,想到擀杖,想到老痒,继而想到复制品,于是更加烦乱。黑眼镜似乎并不知情,但因着张海客方才一番话,便跟我扯东拉西:“这哑巴张都能有家小,过几天我大概也得有便宜儿子找上门认爸爸啦。。。”
我没心情和他闲扯,嘴里头答应着,站起来就往外出走。正好跟一个人脸对脸撞了个正着,定睛一看是小花。跟在雁回厅比,他气色好了不少,手里掂着两个食盒,一见我,便空出一只手拦我:“你干嘛?回去回去。”
我坐回去,他分了一个食盒给我,另一个打开防桌上,摸了双筷子给黑眼镜,然后扭头对我道:“吴邪,我是至今没能理解汪家是怎么把你逮走的,”又补充了一句,“就在哑巴张眼皮底下,我怎么都觉得不可能。”
我呆了大概三秒钟,突然明白过来:“你说我在哪儿被逮走的?”
小花狐疑的盯着我,伸手就弹了我一个脑瓜崩,道:“这别是傻了吧?还是跟哑巴张学会失忆了?你跟擀杖下矿洞回来的第二天身体不适,进医院也没检查出毛病来,当天晚上就人事不省,哑巴张正张罗着叫救护车,一转眼你就不见了,这你总记得吧。你消失没一个小时,汪家就打来电话,说你在他们手里,要我们带着汪族长和他们做交易。”
我想起来我住进醴泉对面招待所和雁回厅303的所见所闻,与小花说的一一对应上了。我没想到这复制品是个病秧子,还能玩失踪。依我之见,他如果成为永久失踪人口,那是最好。我打算对小花说清楚:“那个不是我。”
小花居然毫不吃惊,微微一笑:“不是你是谁?你又是谁?”
我看他那态度有点蹊跷,便把饭盒一放,从我下矿洞讲起,一直讲到进303,讲完之后口干舌燥猛喝几口鸡汤,小花和黑眼镜并排的坐着,听得一言不发。末了小花道:“跟张起灵估计的不差,只是太玄乎了。你昏过去之后,我家的伙计围上楼,在楼梯间发现了解子扬。”
我问:“他死了没?”
小花道:“没,在重症监护室住着呢。中间醒过一次,说了个招待所名,我们去看过,但是并没有发现你说的青铜树枝。”
我看他的态度,意识到刚才他居然在诈我,不禁有点毛了:“你不相信我说的?”
小花摇头:“不是不信。而是觉得太可怕了。你说,万一这复制品再找上门来,我们还能下手把他除了不成。反正我是下不去手。”
我被他说的一点胃口也无,干脆搁了筷子,躺回床上。复制品吴邪的除了小部分记忆之外,和我分毫不差,我有的心路和手段,他也全有。往好了想呢,我吴家多了个后,我爹妈多个孝顺儿子,往坏了想呢,吴小佛爷的家业得一分为二,更要命的是,他对张起灵的歪心思和我分毫不差,钱能分享而爱人不能,我不仅多了个特大号情敌,且玩起花样来知己知彼,左右互搏两败俱伤。。。算了,他张起灵要和族长夫人度金婚蜜月,我大概多一个一块喝闷酒的。
小花看我脸上阴晴不定,便试着开导说:“大邪,想开点。万一张起灵不在,多个双胞胎兄弟搭把手也是不错的。”
我都蒙了:“不在?”
这时候胖子推门而入,手里拿了些瓜果梨枣并一个文件包。他惯会察言观色:“哟,怎么了这是?你丫烧高香了大难不死,也不用这么心有余悸吧。”
我说你别鸡 吧 鸡 吧的, 不文明。我又当了回祥林嫂,把刚才说的那些给胖子复述一遍。胖子没等我说完就道:“我知道你为啥烦,一是因为那个复制品。天真哪,我早就教导你说,凡事要有革命乐观精神,不要总是往坏处想。你就把心放到肚里去,那个2号吴邪不会再出现了。”
我问为什么,胖子哈哈的大笑三声,道:“因为2号是自己消失的,不是汪家把他劫走的。小吴你想啊,谁能在小哥鼻子底下偷人?我信小哥。”
自己消失?我突然想起来我问老痒复制品有没有保质期,老痒当时表现得有点慌。可是老痒也是复制品,却一直死皮赖脸的活到了现在,他的保质期怎么这么长呢?
胖子又道:“你想想汪家要干什么,就知道这招叫偷梁换柱。他们的目的是见到汪族长并得到秘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想到绑架个重要的人做为要挟。这个重要指的是能撬的动国安放人,或者能撬的动和国安搭界的人。”
“那不也就我们这几位么,小花不好下手,他们曾经注意过黑眼镜,”我一面想一面试着去接他的话头,“由于某些有意的挑拨,黑眼镜曾离开解家一段时间,可没等他们下手,小花就找到了他。于是他们想到了我,可是我和小哥在一起,也不好下手。也许他们很早就注意到了解子扬的'生意', 一条绝妙的主意就诞生了。 ”
黑眼镜哈了一声,用肩膀撞了小花一把,道九爷,你瞅吴邪,简直狄仁杰附体了。
小花哈哈了声,看了眼时钟,笑道:“时间到了,今天下午最后一次商量手术方案,走吧。”
黑眼镜站起来,两个人一前一后的离开病房。胖子对我贼笑一下,起身关好病房门。我会意了,道:“一解决了,二呢?”
胖子嘿了声:“不就是小哥么。小哥家里来人了。我也是刚看见的。”
我叹了口气,道:“你看见他夫人了?”
胖子点头:“远远地见了一面,长得还不错,旁边还站着张海客。小吴啊,内子归内子,兄弟归兄弟,你这是瞎操心了。”
话说到这里,不由得我不哑然了。我总以为他们个个都是人精,早就看出这场不伦恋的端倪,只是装作不知道,其实是钝得很,真不知道。也许我对张的深刻执念教他们觉得奇怪,但这种奇怪在经历过生死的人心里就如同野风过耳,转瞬即逝,他们不会想太多。真正能看出端倪的,除了真正撞见现场(比如解连环),只能是“同道中人”了。
那张海客明里向着我劝着我,暗里分明是警告我打击我,要我注意“影响”,少留话柄。以前我没注意过张海客的性取向,现在想来,此人专注模仿吴邪二十年,弄不好连我的坏心思一并学过去了,不可不防也。
胖子见我垂头不言,便把那文件包往我腿上一放,道:“看看这个。”
我打开来,吃了一惊,道:“这是——”
胖子啪叽一声砸到床上,把腿翘圌起来抖了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其实我有预感。”
我用十分钟看完了文件夹里的十页A4纸,半晌没说话,不是觉得震惊,而是觉得轻松。我本来很担心小花的,能从国安手里把汪族长提溜出来绝非易事,再者又要和汪家打交道,这件事国安不插手简直是不可能的。
这份文件告诉我,国安插手的核心非常明了,就是“青铜”。为了得到“青铜”的信息,他们用了一切办法揉搓汪族长,然而事与愿违,汪族长的身体本能地启动了保护机制,导致精神异常,于是他们想到了最后一次和汪族长甚至青铜都有接触的人,就是我,而我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落到了汪家手中。对于汪家人的骤然现身,国安惊喜又紧张,决定先答应汪家要求,同时配合解雨臣,再寻机行圌事。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第三个价值不亚于我和汪族长的人最后出现,就是老痒。现在,老痒和汪族长,汪家的秘密的钥匙梁湾全在国安手中,如果我是负责人,简直做梦都要笑醒了。
文件的最后有一行手写字体:“相关人员宜妥善安置,宽大处理,满足其合理诉求,一切以最终目的为准,切切。”
字体有些眼熟,属于某个消失了很久的人,我笑了一下,一块石头落地。胖子盯着我的脸,也随之哈哈一笑,道:“官面上的事儿交给解家吧,再不济还有霍家。”
我点头:“是这个道理。不过他们要来提我,我可是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顶多做个笔录。”
胖子咧嘴:“你现在不是伤的不轻嘛。”说着冲我一阵挤眉弄眼。
我四肢舒展的倒回床上,闭上眼睛。
胖子见状,立马站起,弹得的那床嘎嘣一声山响:“吴病号,我走啦,晚上想吃点什么?”
我道:“不吃了,刚才让张圌海客恶心了一回,你要见着他,记得替我恶心回来,不然我死不瞑目。”
胖子大笑道:“放心吧小吴。”
闷上心来瞌睡多,我又睡着了,还做了梦,这梦十分糟心。我梦见闷油瓶带着他老婆站在我面前,该女士和他十分登对,堪称一对璧人,我皮笑肉不笑的说了句百年好合就掏出大白狗腿上去一阵猛砍,有人喊砍错了,我忙定睛一看,发觉砍得不是璧人,而是纠缠在一起的两条大蛇,其中一条从另一条的尾巴后抬起脑袋,用一双黑眼睛淡淡地瞅着我,低低的叫:“吴邪,吴邪。”
我听那声音正是闷油瓶的,不禁一哆嗦,睁开眼睛,发现已经入夜,病房内没有开灯,十分昏暗。但面前的人影轮廓我是熟悉的,我支起身子:“小哥。”伸手去开灯,发觉灯泡吹了。只有床头夜灯还能工作,打开来,一片黄光打在他的脸上,竟是有几分疲惫之色,我马上心疼起来,再一想没准是老婆闹得,顿时异样起来,便轻轻嗓子道:“啥事?”
他轻轻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吃饭。”
我道:“不吃,没胃口。你吃了没?”再一想人家内子都在,我这么问是多余。
他点点头:“你终于醒了。”他坐的挺近,近到我不得不把自己的脸偏一偏,免得他的任何一个部分入眼。
就这么过了半分钟,他突然说:“我以为你死了。”
我惊了一下,转脸,随之看见了他眼下淡淡地青色,那种青色衬在白皮肤上,黑眼睛下,显出温柔和挂念来。这是他很少见的神色,他又道:“那天你突然消失,我以为你死了。”
我想起小花说的话,复制品神志不清,继而突然消失,如果消失的是闷油瓶,我能想象我当时的心情,再如果,闷油瓶爱我就像我爱他,那么他也有相同的体验,那一定是肝胆俱碎,心神俱焚。
可是我并没有死,如果我的意中人劫后余生,我大概会庆幸万分——就算我折寿也是心甘的。
我看向他的眼,他的眼里已经罕有的有了色彩:“万幸,你活着。”
我懂了,我欠他一个安慰的拥抱。于是我往前凑了凑,刚想抬胳膊,谁知眼前一黑,发现自己被极硬极暖的肉圌身子给箍了个结实,而且这怀抱似乎还有加力的趋势,让我想起那些深水里缠紧的蟒身。我有点喘不过气,便动了动手指,熟料一把就摸上了他的腰。
他猛地一颤,把我放开,随之他又抱了回来,这回松了不少,让我能看看他的脸。他的脸于我本来是百看不厌的,而现在,我分明觉察到有些新的气息蔓延而出,让我觉得陌生且强横,但又不敢轻易转眼。看着看着,我的肚子里咕的叫了一声。
眼见肚子给我解了围,我软笑道:“你看这。。。一活动就饿了,我垫垫肚子,完了咱再细说——”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他看着我吃,害得我吃两口就得让让他:“老张你吃不吃,不吃?那我就都吃了。。。你到底吃不吃?你老看着我圌干什么?”
他往后靠了靠,在阴影里似乎提起了嘴角,像是微笑,不再看我了。
我吃的很饱,慢吞吞的走下去绕了床走了三圈,他靠在床脚被子上一动不动。我摒着呼吸往前凑了凑,发觉他鼻息均匀,像是睡熟。我想起他陪护我两天两夜,大概也是这么对付着过去的,这回是真心疼,顺手拿了件衣服给他盖盖。居高临下的看过去,他睡得很安生,我不自觉地笑着,低声说:“我爱你。”
说完我进了卫生间,痛洗一把,觉得这是最美好的夜晚,我爱的人告诉我,他也极在乎我。这让我觉得十分振奋,于是坐到床上去的时候,不禁摇头摆尾起来,一点也不想趴着睡了。正当我将要跑出去有所作为的时候,闷油瓶突然坐了起来,轻轻说:“你躺好,按摩。”
“按啥摩?”
“你昏过去的两天,我每隔四小时就给你做一次。加强血液循环,不留后遗症。”他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