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喜和宋之由在洛杉矶遇到过一场突发的地震。他们住在长滩附近,正处在英格尔伍德断层沿线,震级不大,但晃动的高楼不是幻觉,监测团队向市民通报此次浅层地震为2.7级,仅在地表以下约1英里处检测到,如果震级再高些,就会形成严重的地表断裂。
地震发生时,他因一路冷战而失眠,夜里坐在沙发上闭灯, 被她闯进来就握住了手,房门打在墙上,砰一声说明她踹门的力度有多大。
住客都很慌乱,出逃的时候,不知是震感影响电路还是工作人员失误,走廊一片黑暗,他们顺着人群前行,她逃生经验丰富,贴紧墙边,微弓着腰,冷静得就像一只猫。他强自镇定跟着她,戴表的左手隐隐有些疼痛,不知是金属表带缠得太紧还是她握得太紧。
惊魂未定地跑下楼,才发现彼此都狼狈不堪,陈德喜要更惨一点,她的右臂被什么东西刮破,血顺着手腕滴下来,被他看见后一定,跟着无谓地垂在身侧。
宋之由的眼神在她腕边摩挲一阵,指尖动了动又平复。
“处理一下吧。”
回到房间,已经是后半夜,注意到他床边毫无褶皱,平整的床单和毛毯没有被翻开的迹象,陈德喜似乎才开始犹豫应不应该踏入这个卧室。她感受到疼痛,不是皮肉被割破,是从胃里,或者是心里涌上来的痒和钝,坚硬的表盘也许在她手心留下硌痕,有温热的液体渗入掌纹缝隙,像时间下伤口自血管化出黄绿的脓。
酒精消毒根本不能算触动——但在他指腹触上来那一刹,她轻轻颤了颤,视线终于肯长久地正对他。宋之由不能去琢磨这种眼神,只好沉默注视她被纱布薄薄缠绕的手臂,胡乱挽起而褶皱的袖口,然后抬起另一只手将它们抚平,妥帖地折齐在她肘间。完成所有的动作后调整呼吸,直到他们的声音在整个空间中变得微末。
他们并肩坐着,窗帘被拉开一个角,海浪声漏进来,他放缓语调叫她的名字,“阿喜...其实...”
没有人会在今天这样唤她,奉行效率的现代都市,中文名都鲜少有人提起,更逞论低平、亲昵地缀上个阿字。这令人想到低矮的平房,茂盛的岛屿草丛,崭新的大红平安绳,一切有关祝福和柔软的东西,尽管已显得土气和过时。后面的话她没有在听,他也知觉不再说下去。
陈德喜仰头对他弯了下眼睛,不是平日里精细控制那种笑容,眼角坠下去,露出因庆幸变得平静清澈的神情。
这就是她的回答了。
他小心翼翼贴着她额头,呼吸扑在她眉心,窗外的月亮落下去,天色蒙亮起来,两个人沉默中,唇落在眼帘处,她闭目,也许是因为认清楚他不敢,也许是因为这一幕终归有点难堪。
他们的距离曾经在凌晨的黑暗中无限接近于一个吻,皮肤的触碰在夜里喧嚣无比,置身于后来漫长的岁月中,却像一片叶子落入河流,只能够忽略不计。
——
后来殷赏落定的评价不知怎的传到宋耳朵里——“镇定之余十分英勇”,她应不止一次这副姿态俘获过他人的心,他想。但宋却始终记得长滩夜晚,她汗湿的额头,不足够完满也不足够镇定的神情,和小臂蜿蜒而下的血线。 从善于隐藏伪饰的高级卧底这里——那毕竟是为数不多他掌握的、有关她内心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