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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一对
常棣 2022-09-27

说实话我从没想过会在这种场合重新遇见山口忠。这只是一场例行公事的商业酒会,赞助商端着酒杯眯着眼睛打量站在面前谈笑风生的运动员,在心里估算下一场比赛的胜率和广告投放的利益所得,对方挂着假笑,心想爱投投不投滚蛋。有道精明的视线向我移来,我赶在那人迈开脚步之前转身离开,我可装不了乖宝宝。然后,我刚拐进阳台,一个陈旧的梦就撞进了我的眼睛。

山口忠,穿着西装的山口忠,正撑着栏杆抽烟的山口忠。他在我记忆中的映像就像胶片相机拍下的小猫,无害,模糊,有着由于曝光失误而看不清带来的些许遗憾,而不是像现在一样,锐利,疲惫,说不定下一秒就会向你标准地90度鞠躬。兴许是我的脚步声惊扰了他的沉思,山口忠放下搭在栏杆底部的脚,转身朝这边看来,然后在看到我的一瞬间,练习过的职业假笑僵在一半,打招呼的套路话语也卡在一半。


我和山口忠在高中相识,很巧地由两条路线在同一天的同一时刻到同一间教室找同一个学长提交入部申请书。队长让我们放学之后到第二体育馆,挠挠头,咧开嘴向我们露出一个再忠厚不过的笑。这时我感受到身旁那人小声松了口气,从进门起就一直紧绷着的肩膀也放松下来。因为是同一个班,回去的路上,也顺理成章地结伴而行。

“我是山口忠,今后请多指教哦。”

“月岛萤,多多指教。”

“高三的走廊真是可怕啊.......感觉学生们个个都又成熟又高大。”

“没看错的话,你大概也有一米八吧?”

听到这话,他怔了一下,不知道该回什么,然后清爽地笑起来:“也是呢。”

这个时候我才转头好好地打量了山口忠的长相。单眼皮,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细细的一条缝,雀斑星星点点地撒在脸颊上,衬上偏黄的皮肤,算不上好看的类型,但是让人感觉很舒服。


一阵冷风吹来,我尝试把记忆中山口忠的脸和现在站在面前的人匹配到一起,但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祟,我觉得这完全是两副面孔。雀斑变少了也变浅了,笑起来的时候,平淡无光的眼神暴露了他并不开心的事实。

“啊,好久不见。”仍然是山口忠主动打破尴尬,虽然他看起来并不怎么情愿。

“好久不见,”我走过去站在他旁边,手肘搭在冰凉的栏杆上,“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抱歉,”山口忠把烟灭掉,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工作之后吧,压力大了总需要一些出口。”

有人在喊山口的名字,他应声就要转身离开,我把他叫住:“明天一起吃顿饭吧?”

“明天.......明天要加班。”

“那后天。”

“后天有部门团建。”
“大后天。”
他似乎对我的坚持有些惊讶,最终无奈妥协:“那就大后天”。他给我留了名片,然后匆匆离开。烟草味还若有若无地留在原地,我皱皱眉,但没有离开,隔着玻璃门看他和几个大腹便便的领导谈笑风生。

只因为别人大了自己两个年级就战战兢兢的山口忠,这时候的背影也显得成熟起来,陌生,而且莫名地让我很不爽。


高中和山口忠在部活以外的第二次见面有些尴尬。体育馆检修,我们放学之后难得不用参加部活直接回家。小卖部和教学楼附近的自动售货机都有人在排队,其中还有些眼熟的同学面孔。打招呼的话会很麻烦,所以我绕了些远路到了体育馆旁边的那一个。和草莓牛奶一同滚落下来的是拳头打到肉上的坚实声音和几声若有若无的闷哼,我向来不管闲事,拿了牛奶就转身往后走。校园暴力几乎在每个学校都存在,就算我横插一脚也不会解决些什么,再说,我虽然体育和身高比较突出,但是力气也比不过那些为打架费了不少心思的小混混,受伤了也会影响部活.......再说......好吧,我有的时候脑子就是有些毛病,鬼使神差地朝声音传来的角落快速走去,在墙壁拐角大声地喊了一句“佐藤老师好”,成功地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戛然而止。天知道,只有在正面和老师相遇,而且四周没有任何人的时候,我才会和老师问好。过了一会儿,那群人却仍没有离开,好吧,好吧,我不得不直面这个最麻烦的局面了,这比让我给日向翔阳托球还要错位和令人生理不适。我咳嗽两声,拐过拐角。

四张脸朝我转过来,三张不认识,一张刚刚认识。山口忠的头发乱糟糟的,本来乖巧地别在耳后的刘海散落下来挡住眼睛,嘴角有星星点点的血迹。一个带耳钉的家伙朝我仰仰下巴,另两个跟班气势汹汹地撸起袖子朝我走过来:“别管闲事,眼镜仔。”他们的弹舌像是想要模仿烧烤店里把袖子捋到肩头的中年男人,但是差了些火候,我忍不住笑出声。光头听见我的笑声火气更大了,二话不说揪住了我的领子,他比我要矮上不止一个头,怒气冲冲的上目线像一只主人没教导好的吉娃娃:“你小子想打架吗?”

“当然不想,我讨厌暴力。”我说,然后右手两只手指狠狠戳中他头顶百会穴附近的位置,那家伙捂着肚子蹲在地上,一时说不出话,看来是疼得够呛。我可是在帮他治疗腹泻,当然,前提是他这两天正好有腹泻的问题才能起到治疗效果。另一个用一大串手链把自己打扮成孔雀的家伙攥起拳头朝我打来,我顺势抓住他的手腕,绕到他侧后方,然后弯曲前臂顶住他的肘关节。“使劲一拧,”我说,“你的肘关节就断了。你会有好几个月没法向别人出拳头。用的力气再大一点,你这辈子都没法戴手链。”耳钉这时放开按着山口忠肩膀的手:“走了,松下,佐藤。”礼尚往来,我也放开了那只花孔雀。刚刚的话都是乱编的,如果他反手一拧,或者往前挣脱,我可应付不过来。临走前那家伙用眼神狠狠地剜我一刀,我回了个再礼貌不过的微笑,感谢他放我一马。山口忠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胡乱地用双手抹了抹脸,把刘海粗暴地向后梳理,露出那双好看的绿色眼睛,然后才颤抖着声音和我道谢。这个时候我突然笑不出来了,他就像一只躺在马路牙子上奄奄一息的小流浪狗,可怜,但是麻烦。作为一个社团的同学做到这里应该已经足够了,我掏出手帕递给他,然后急匆匆地转身离开。

小流浪狗急忙起身跟上来,拽住我的衣角:“以后放学了我们能一起走吗?”


不过现在的山口忠可不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了,我坐在餐桌对面,在他回工作消息的时候细细打量他仔细打理过的侧脸。

“这么忙还抽空出来一起吃饭,真是万分感激呢。”我的语气和内容截然相反,说完觉得不够解气,又用筷子不满地敲敲碗沿。我选的餐厅就在他们公司附近,方便他一下班就能赶过来。山口忠听到我的话后收好手机朝我道歉,这时候的山口忠和高中的山口忠差得越来越多了。高中,高中,该死,我怎么老是在想高中。我们都已经毕业七年了,我还是忘不了那个怯生生的山口忠。走形的梦朝我抬抬眼睛:“毕竟是周五嘛,积累的事情会多一些。”

“月......月岛怎么突然想起请我吃饭?”在tsuki之后,他顿了一下,生硬地在后面补上tsukishima,更改突然,也没有在后面加san或者kun。我的表情肯定变得很吓人,因为我看到他马上低头塞了一大口饭,耳尖开始泛红。

“算是一份迟来的谢礼。”其实我想问你七年来为什么一直躲着我?为什么悄悄换了电话号码?为什么到家里找你却总找借口闭门不出?为什么同学聚会一旦有我就一定缺席?最重要的,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但我想了想,还是选择把这一连串的问题咽回嗓子里,好不容易重逢,要是表现得咄咄逼人,就可能再也见不了这个胆小鬼了:“要不是有你,我估计也不会继续打排球。”

“你能喜欢上排球,我也很开心。”他没有喊我阿月,再喊月岛我可能又会呛他一次,所以山口还是选择用有些生疏的“你”来代替。

“但是上场比赛我还是拖队伍后腿了,可能辜负你的期待了呢。”

“怎么会!阿月第三局的跟进拦网明明很有效!是对方运气好才......”话说到一半,山口忠才突然反应过来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认真看过比赛的事实。

“原来你有看我的比赛吗?语气那么生疏,我还以为山口先生已经完全不在乎我的职业生涯了呢。”

“抱歉......”

“还是那么好骗啊”

“别讲了阿月!”他用双手蒙住脸,耳尖彻底红透了。25岁,山口忠今年25岁了,居然还能西装革履地在一家人来人往的餐厅里像高中生一样捂脸耍赖。但这时候的山口忠才莫名地和我记忆中的山口忠相重合,我满意地放过他,开始专心对付盘子里快冷掉的饭菜。

 

自那次鬼迷心窍把山口忠从三个混混中捞出来之后,我每次部活结束回家的路上又多了一个新的任务:保护山口忠,或者说,看起来像是在保护山口忠。我们只是一起走路回家,开始的一段时间并不讲话,我戴上耳机,他就不远不近地跟在我身后,安安静静地一声不发。后来他尝试和我搭话,聊今天的数学作业,明天的排球比赛,后天的英语小测,有必须回答的问题我就简短回应,不需要回答的就静静听。我还戴着耳机,但什么时候耳机里不再传来音乐声了,我也不清楚。什么时候我开始摘下耳机,跟他聊些恐龙和乐队之类的事情了,我也不清楚。

我们这个组合很怪,两个高个子,一个整天摆副臭脸,一个老是说着抱歉,就像某个不良和他的跟班。某次我们一起到坂之下商店买咖喱咖喱君,把一个附近的初中女生吓得放下选好的冰淇淋快步走开,山口有些苦恼的挠挠头,我说这样也不错。

我的确觉得这样不错,我至少有了个同伴。明光哥说我嘴巴带刺,见了相处不来的人绝不会让他心里好过,但不巧的是我似乎看大部分同龄人都不顺眼。小学进了排球队,和少年班里的同学每天拌嘴,气得对面队伍某个大个子主攻瘪着嘴和妈妈告状。初中去看乌野的排球赛,发现我一直引以为傲的哥哥不在耀眼的赛场中央,不在休息区,不在替补席,而是在我对面摇着塑料瓶加油。逊死了,我嘴巴带刺,心里也带刺,但这次的刺不朝向别人,而终于朝向自己。我的期待压得哥哥透不过气,或许任何的期待都会压得人喘不过气。60分万岁,如果你觉得自己一定得上90分,那你最终大概率考不到。从最彻底的本质上讲,人与人之间无法真正做到感同身受,所以最好和别人保持些距离。说实话我本来打算高中再打上一两年就放弃排球,这个队内沟通大于一切的运动让我逐渐有些精疲力竭。但是山口忠出现了,喋喋不休地一步一步地慢慢侵占我的个人空间。他怎么这么有毅力?别人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尝试和我搭话,然后在失败以后识趣地不再来打扰我。初中三年,大家的评价从月岛同学有些不爱讲话变成月岛同学不合群,最后终于演变为月岛同学好孤僻这个结论。但山口忠从不气馁,他似乎总是能找到话题,并且似乎在夸人这件事情上有个格外突出的天赋。不过在见识到日向翔阳的无差别捧场技术以后,我才明白山口的夸奖并不是满得溢出杯口的水,而他大部分的夸奖似乎都给了我。那件事过后,我有七年没有听到那么真诚的夸赞了,队训有时会走神,或许有一小部分原因出自于此。


我真想把心里的问题一股脑地甩到山口忠脸上,揪住他的衣领质问这小子高中三年是不是只在玩我,就像东京合宿时他揪住我的衣领说除了自尊还会因为什么。但我仍然忍住了没有说,晚餐就这样有些尴尬地在沉默中结束。

“一起走走吧。”我向山口发出邀请,附近有个公园,他点点头。路上有慢悠悠遛狗的主妇,有个垂头丧气坐在长椅上的大学生,和几个说笑着回家的高中生。我们路过一个室外排球场,球场空空荡荡,场边的白色灯光有些寂寞地照在有些陈旧的球网上,标志杆褪了色,似乎随时会被晚风吹倒。我看到场边的角落有个排球,不可避免地沾了灰,但看上去还能用。我转头,看到山口忠也正盯着那颗球看。

“要一起打打球吗?练练打防?”我隐隐觉得说出这句话的自己就像过去拐进那个拐角的自己,行动兀自忽视了大脑还在开会就擅自决策,把整个人扔进无法掌握的未知当中。

高中时告白的话是山口忠先说出口的。高一打进春高时我们就有了矛与盾这个组合名称,我也确实觉得山口忠有一种利剑似的锐利。但这种锐利藏在平时的畏缩和温和之下,直到冷兵器的寒意抵上你的喉咙时,你才会反应过来:啊,被抓住了。对战稻荷崎时给乌野续命的几个跳飘,他默默地练了足足五个多月。高二打完IH最后一场比赛之后的告白,他在心里排练了接近一年。他抱着排球结结巴巴地把一听就是事先写好的稿子背完,声音还有些抖,但直勾勾的视线让人无法回避。又是这种感觉:啊,被抓住了。

我之前并没有考虑过恋爱这种事情,来找我表白的女生也有,不过都被我一律回绝。要用自己已经快用烂了的那套说辞来搪塞过去吗?我的脑细胞们又在开会,但直觉告诉我我并不想这么做。我们当了一年多的同班同学和排球场上的搭档,保持这样的距离就够了,有个声音在我的耳边说,再近一步,双方都无法把握事情的走向。但山口忠眼里的期待几乎能把我溺死,我知道他从小学就遭受欺凌,我知道他开始加入排球部是因为排球部的人在运动类社团里显得更温柔一些,我知道他不喜欢自己的雀斑,我知道他喜欢薯条。我知道了这么多,那么再近一步又有何不可?好啊,我听见自己这么回答。

 

山口忠脱下外套,把袖子卷到手肘,然后聊胜于无地活动活动手腕和脚踝。我把外套搭在他的旁边,然后弯腰捡起那个灰扑扑的排球。他还穿着皮鞋,看起来实在负担不起剧烈的运动。我建议垫垫球就够了,然后双手拇指相对,把球抛过头顶,垫了两下之后传过去。他勉强接了起来,但是手势有了明显变形。我把传球的高度提了一些,给他留出更多的时间准备到位。用下手传球的话,他应该能轻松接住。

但他没有接住。

他站在原地愣了一下。

山口应该是太久没有打球了,估计上大学之后就没打过正经比赛。球滚到他身后的长凳底下,我有些费力地把它掏出来,回头却发现山口忠在哭。

球从手里滑下来,在原地弹了两下,然后滚回了凳子下方。

最后一次见到山口忠哭是在毕业那天,此前从春高结束开始,他似乎已经郁郁寡欢了很长一段时间,并且总是会小心翼翼地问我以后会不会继续喜欢他。废话,我当然会。回答的次数多了,我干脆用具体的行动表示,把他拉进怀里,或者揉揉头发,或者十指相扣。但是他的不安好像不减反增,最终在毕业典礼那天看到第五个女生给我递情书之后达到顶峰。

“我有喜欢的人了,看,绿色头发的那个。”我站在门口,朝正在附近收拾东西的山口忠指过去。他听得到,我知道这样宣誓主权能带给他某种安全感。

“但那是个男生啊?”

“对啊。”

“月岛同学,你们这样的感情是不能长久的......”这个女生关心得有些过头了,我想,把洁白的信封原路返还,然后第一次没说声抱歉就生硬地拒绝了这个有些话多的同学。

我当然清楚我们之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困难,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我们的青春期都算不上顺利,比赛也没有一场能够随随便取胜,我们有的是耐心,可以等到时机成熟。

我走过去拍拍山口的肩膀,却发现他在哭。是那种努力忍耐之后的小声抽噎,肩膀无规律地一抖一抖,让我想起他抓住我衣服下摆的那个傍晚。

“怎么了?”

“阿月,我想我们或许不能一起继续走下去了。”

 

山口忠站在球网旁边,灯光给他的身形镀上若有若无的白边。

我突然觉得现在如果我问出同样的问题,他也会给出同样的回答。

我走到他身边,山口抬起头,泪眼婆娑,然后我突然明白了被我咽下两次的繁多问题的答案。

山口为什么突然和我断了联系?为什么躲着我?为什么分开之后还在看我的比赛?

因为他喜欢我但是对自己没信心啊。

我这才回想起来他不止一次抱怨过脸上的雀斑,在可能遇到熟人的地方不愿意和我牵手,一直到这段感情潦草结束也没有和排球部的各位公开我们的关系。

这个傻瓜,明明自己锋利得能够一击致命,这种迷人魅力的拥有者却毫不自知。

“高中的时候,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恋人,”山口忠终于开口说,“我不帅气,不突出,只有在排球场上才会觉得我和阿月天生一对,旗鼓相当。但是现在,我连和你一起打球的资格都诶有了。”

“你是笨蛋吗?我才是那个应该反省的人才对。”我一把抱住他,刚摸过排球的手可能会把他的白衬衫弄脏,但我来不及思考那么多。

山口忠把我从自我束缚的牢笼中拉出来,大意的我却忽视了他一直在苦苦挣扎。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喜欢你啊。”

“是我来晚了啊。”

他没有说话,但是双手环上了我的背,像是要把我嵌进他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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