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雪在十月的某一天晚上突然来临,毫无征兆地横扫了从斯坎维纳到纳兰的广大北域,一夜之间无数人在梦中就被瓢泼地大雪所淹没,房屋倒塌、地穴冰封、穹庐倾覆,猪羊牛马冻死殆尽,弱小的部落分崩离析,稍大一些的部落人心惶惶。当大雪稍停,死里逃生的人们便拖家带口,活着的人带上仅剩的粮食、带上还能走动的壮年,不要命似的从针叶树林中、从草原深处钻出来,朝着南边温暖的地域逃亡。
没有粮食的人则三五成群的聚集,到处捕猎同样南下躲避雪灾的同族,厮杀、背叛、食人、抢劫……无数部落的人们扶老携幼从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林中、草原深处钻出,但还没有走到南方就已经消失了一半。生活在偏南方的人虽然不至于让整个部落遭遇灭顶之灾,但是北方南下的同族却迫使他们拿起武器,保卫自己过冬的粮食和家园。在雪灾中饿极了的狼群猛兽,也开始向原本森林和草原的主宰张开了獠牙。饥饿、寒冷、恐惧、绝望……充斥在北境的每一个角落。
“咯咯咯咯咯——”
一条被积雪覆盖的山沟里,树林中传来凄惨的吼叫让弥尔莎停下了脚步,锐利的眼睛扫过深不见底的森林,被雪灾压垮的树木横卧在山沟中,遮蔽了原先依靠人踩马踏而出的林间小路,道路两侧高大的红松拔地而起,顶部的枝丫朝四周延伸,几乎将晨曦的太阳的微光完全遮蔽,细小的光束穿过松枝缝隙射入,再和地上雪花的反射交织在一起,目力所及到处都是朦胧的光亮,模糊的光晕将雪地中行走的弥尔莎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好似身处于怪异且奇幻的“天国”之中。
但弥尔莎知道,自己现在可不是在什么天国——至少刚才那声凄惨且熟悉的声音,就证明了这里的危险。
迅速放下拖着行李的木板,在几乎快有一尺深的雪地中站稳脚跟,从背上抽出一根短矛在脚边插稳,再解下腰间的弓箭,一直到做完所有的准备,弥尔莎的眼睛都丝毫没有离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呼喝呵呵呵呵……”
又是阵凄惨瘆人的吼叫,把树枝上的积雪都震得细细簌簌掉落下来,伴随着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巨大的生物穿梭在植被后,将树枝扯断、积雪飞扬,沉重的身躯把树干撞得咯咯作响,粗重的喘息声透过枝丫传到少女的耳中,那声音甚至比麋鹿还要剧烈,比棕熊还要可怕。
弥尔莎缓缓拉开弓弦,微偏着脑袋,仔细从四周传出的声音中分辨出怪物的方位,积雪的反光剥夺了她大部分视觉,尽管已经缠上轻薄地丝巾遮住了眼睛,但是稍远一些的地方依然难以看清,让她只能依靠雪地、枯枝发出的声音来勉强判断对方的位置。
“喀嚓——”
就在这时,弥尔莎的侧后,较为茂盛的树丛中,一道巨大的黑影陡然冲出,纵身一跃,竟从十多米外踩着滑腻的积雪腾空而起,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鹰鹫般朝着正四处张望的弥尔莎扑去。
几乎是听到声响的同时,弥尔莎猛地回头,便看到怪物那锐利的爪牙和腐烂发黑的怪脸。
弥尔莎来不及思索便朝着一旁边翻滚,伴随着布料崩裂的声音,堪堪躲开了怪物的偷袭,但身上的羊皮罩袍却已经被怪物的锐爪划开数道可怖的口子,羊绒漫天飞舞,露出了内中银白色的铁制锁环。
那怪物扑了个空,随即在落地的瞬间便再次以极其夸张的姿势扭动着身躯,迅速转身挥动它几乎和后肢一样长的手臂,再次朝着猎物的后颈扑去!
刚刚避开偷袭的弥尔莎滚了几圈后便立刻从雪地上翻身而起,挥舞着手中的长弓,用宽大的弓臂拍开了近在咫尺的利爪,随即反手又是一击,将紧接而来的血盆大口抽的歪到了一边。
至此,怪物彻底的失去了偷袭和速度的优势,随后几次伸出爪子想要撕扯,都被坚硬的弓臂抽了回来。似乎是因为疼痛,又或者是偷袭彻底失败,那怪物总算放弃了进攻,飞速的朝后爬了几步,主动拉开了距离。
而正是因为怪物的退却,弥尔莎总算能够从积雪中摸起倒伏的短矛,杵着它站直了身子。眯起被雪盲折磨到泪流满面的眼睛,透过纱巾上的细缝,这才总算看清了那怪物的模样——身型瘦削,形如枯槁,巨大的骨架上包覆着死灰色的干燥皮肤,赤裸无毛的身躯各个部位还夹杂着大块的腐败黑斑,有一张几乎开到耳廓的大嘴;身形勉强保留着人的模样,但肢体却纤细极长的夸张,就算是四肢着地也和自己差不多高;最为明显的特征则是头上长着扭曲的鹿角,眼窝塌陷,破烂的大嘴中露出森然的尖牙,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少女。
“温迪戈……”
眼前全身散发鲜血与腐败气息的怪物便是林中人传说里残忍贪婪的温迪戈,诞生于因饥寒而死之人的尸体中的魔鬼,如今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雪灾,在这遭受了雪灾、爆发了饥荒,充斥着死亡、寒冷和屠杀的森林中,再一次出现在了。
弥尔莎扔掉没有了箭矢的长弓,握紧了手中的短矛,一尺长的矛刃对准了面前四肢着地敏捷爬行的温迪戈,跟随着那食人怪物的移动而移动。
温迪戈明显被眼前的猎物所惊到了,它没想到居然能有“人”能够躲过自己的偷袭,但它已顾不得许多,现在的它异常的饥饿,明明吃掉了无数的人肉、鹿肉、老鼠肉甚至其它温迪戈的肉,但却越来越饿,越来越虚弱,它饿得发狂,饿得四肢颤抖,强迫它想方设法杀死自己找到的所有活物,将它们的肉吞到自己肚子里。
“呼嘞——”
温迪戈摆动自己细长的四肢,尖锐的利爪陷入积雪中,在这积雪中飞快的跑动起来,并发出声声低吼,试探着猎物的软肋和弱点。在行走都艰难的深雪中,快要末过小腿的积雪对怪物而言就像是在平地似的,丝毫没有影响到它的移动。温迪戈的身影比紫貂还要敏捷,往往后肢还没有落地,前肢就已经扑腾而起,带起一阵晃眼的雪花。飞舞的雪花跟随在温迪戈的身影后,拖曳出一道长长的轨迹。
面对凶名在外的温迪戈,不想被开膛破肚的弥尔莎丝毫不敢放松,她握紧短矛,在雪地中艰难调整自己的姿势,确保不再将后背放给对方。同时也有些懊悔,自己在刚才用弓臂抽开温迪戈的第一时间,就应该靠到小路旁边的大树上的,那需要七八个人才能环抱的巨大红松,能给自己提供如城墙般的庇护,而不是如今只能像个陀螺似的跟随着这怪物打转而打转。
不过好在温迪戈那巨大的扭曲鹿角给自己提供了极佳的目标,就算在雪光的干扰下也能大致看清它的位置——
“噗呲!”
当弥尔莎转动短矛的时候,靴子突然踩到了埋在积雪中的一根枯枝,细小的枝杈在滑腻的积雪中打了个转,随即便被熟牛皮和卢苇草制成的硬鞋底踩到了积雪深处,双脚的重量使得那根枯木在雪底的冻土上,轻微的、快速的——滑了一下。
弥尔莎的脚掌微微错位;
随即小腿关节稍显迟缓;
腰肢紧张的僵住了一小会儿;
胸口转动过快,上下半身配合有些失调;
双臂一时间配合失灵,没能将矛头始终对准前方;
同时,大脑为了保持平衡,只能催动脖颈朝反方向歪斜;
紧接着,飞速奔跑的温迪戈,从弥尔莎的视野内——消失了。
再看到时,只有温迪戈的血盆大口和尖锐爪牙。
温迪戈庞大的身躯将失去平衡的弥尔莎扑倒,长长的前肢拽住对方的羊皮罩袍的前襟,依靠体型优势将猎物直接压入了积雪之中。张开充满腐臭气息的大嘴,试图将猎物的整个脸都咬下来。
危急时刻,弥尔莎横过短矛,用矛杆挡住了对方的撕咬,温迪戈恐怖的獠牙将硬木材料的矛杆咬出阵阵爆裂声。眼瞳细小、布满了血丝的双眼从那腐败破碎的丑陋面容中紧盯着自己,狂热的望着近在咫尺的猎物。恶臭不堪的唾液落了弥尔莎一脸,要不是有丝巾的遮蔽,那恶心的液体几乎要流到她的眼眶里。
“喀嘣咔嚓咔嚓……”
细密而瘆人的声音响起,温迪戈尖锐的利爪疯狂的撕扯着猎物的腹部,巨大的力道将罩袍连同下面的锁甲也扯得粉碎,银白色的环扣在一阵阵尖锐的破碎声中四散飞舞,不一会儿便有大片鲜红的血液顺着爪子流了出来,将积雪染的殷红一片……
剧烈到击碎意识的疼痛袭来,使得弥尔莎的面孔都扭曲了。
“呼呵呵呵呵呵——”
闻到鲜血气息的温迪戈几乎快要发狂,将口中的矛杆咬得咯咯作响,几乎是迫不及待想要凑到猎物的身下去,要顺着被爪子扯开的锁甲缝隙,把猎物的内脏给扯离胸腔,然后大快朵颐。
但还没等它松开牙齿,一道火红的烈焰便从它的口中喷涌而出,灼烧产生的剧痛使温迪戈如同上岸了的鱼般弹跳起来,在雪地上不停地打起了滚,利爪拼了命地撕扯着自己的喉咙,想要将自己体内的“热源”扯出来。然而,不只是在口中,火焰顺着它的鼻腔、耳朵、眼睛甚至是胸膛内部喷涌而出,很快便侵袭了温迪戈的全身,将它完全吞噬。
数秒后,原本产生于饥寒之中的魔兽,就变成了一具焦黑的骨架,冒着热气在寒冷的雪地中“滋滋”作响,散发着阵阵焦臭。
直到这时,弥尔莎才松了口气,眼眸中闪烁的咒符渐渐消散,最终回到了原来赤红色的样子,但腹部随之传来的疼痛却让她抱着肚子在雪地中打起滚来。
该死的温迪戈,自己的咒术已经施展的够快了,但还是让它扯开了甲胄。弥尔莎望着自己被温迪戈撕扯得血肉模糊的腹部,五颜六色的碎肉混杂着殷红的鲜血顺着锁甲和手指的缝隙流了一地,剧烈的疼痛直冲脑门,让她失去了任何力气,身体只能蜷缩在雪地上,不停地抽搐着。自己根本没力气坐起来,只能气若游丝的等待着“痊愈”。
大约一刻钟后,重新站起的弥尔莎拉扯着自己身上的锁甲和罩袍,腹部依旧满是鲜血,但是被温迪戈撕挠出的可怖伤口已经消失不见。走到放行李的木板旁,弥尔莎从绑在木板上的口袋中找出了几根羊毛织成的毛线,又从针线包中翻找出骨针,费了好大力气,才总算是将开裂的锁甲和罩袍重新缝好。随即捡回了长弓,背在身后——短矛已经被温迪戈咬断,就只能截下矛头,用麻布裹了几圈,做成短剑的样子挂到腰间。临走时甚至不忘砍下温迪戈那颗已经被火焰灼烧的发黑碳化的头颅,绑在了放置行李的木板上。
很快,少女拖着木板的身影便随着再次下落的雪花,重新消失在了森林的深处。
只有化为焦炭的温迪戈遗骸,和不远处雪面上的大滩鲜血还留在原地。但很快,随着大雪再次飘落,两处痕迹也消失在了茫茫大地之中,只有这片大地上唯一的白色,还存留在天地之间。
2.
穿过崎岖的林中小道,在太阳落山前,弥尔莎总算走出了红松林,在黑金河的某条不知名的支流同山丘的交汇处,一座木制的村寨坐落于此,原本被清理出来的道路如今又被人为砍伐的树木阻塞起来,再被前日连绵的大雪所覆盖,几乎和山丘融为一体。如果不是路口处有满满悬挂了一树头颅的话,弥尔莎几乎都要错过了。
那些树干上悬挂的头颅有数十个之多,每个都是纳兰人的相貌,一张张表情或麻木、或恐惧、或愤怒的脑袋冻僵后变成了一颗颗冰坨,震慑着每一个路过此地的人。
仔细辨认了许久,又转头凝视着隐秘在大雪中的木寨,弥尔莎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去里面一探究竟。
“咻——”
刚抬起脚步,一根箭矢就怪叫着钉在了自己面前,从红杉树后闪出几个人影,七八个秃头辫发的纳兰人拿着弓箭和木棍,摇着铁铃铛挡在了弥尔莎的面前。
弥尔莎立刻抽出“短剑”,同这些人对峙起来。
和表面上穿着罩袍,里面却套了一层锁甲的弥尔莎不同,突然出现的几个人虽然同样裹着厚厚的皮裘,但在外面却用细麻绳绑上了几块松树皮或是硬木板,护住了要害,虽然人数众多,但从那些人粗重的喘息和颤抖的双手上依旧能看出他们的恐惧。
不过可惜的是,那些人的脸要么涂了厚厚的炭灰防冻,要么干脆挂满了冰霜,让人看不起面孔,不然弥尔莎或许能够从中找出几个熟悉的相貌来——嗯,如果这几个人中有年纪够大的人的话。
也许是对峙的太久了,就在弥尔莎的短剑上都落满了雪花之后,那几个纳兰人中才有人怯生生地开口——其中一个带着顶雪豹皮帽子的纳兰人一面握紧了手中的木棍,一面紧张万分的盯着弥尔莎手中的短剑,用粗重的纳兰语喊道:“快走,异乡人,这里不欢迎你,我们也没有东西需要和你交换!”
“居然没有直接上来抢劫又或者是杀了我?这些人确定是纳兰人?”
这群人的“礼貌”让弥尔莎十分意外,看起来雪灾确实给纳兰人造成了严重的打击,这个地区的各个部落已经因为食物缺乏引发的内斗元气大伤,居然连抢劫的传统美德都忘掉了。
又或者……是因为自己孤身一人,看起来不像是有粮食的样子,所以懒得打劫?
树上的人头虽然能说明这里曾经发生过战斗,但是看着面前这几个人神情紧张的样子,应该能确定这个可怜的村寨至少没有在这场雪灾而引发的大内讧中消失,而是因为内讧的缘故损失惨重。不然的话,只凭因为食物的缺乏和陌生人入侵领地的行为,这个部族第一时间就要纠集起来围杀自己了。
“你们是罗卡部的人吗?”
怀着一大堆疑问,弥尔莎在花了些时间回忆纳兰语后,开口喊道。
但自己的喊话却把眼前的几个纳兰人吓了一跳,他们万万没想到面前这个裹着羊皮罩袍,手里拿着锋利短剑、敢于独自穿行北境森林的人居然是个女人?而她身后放着的温迪戈头颅更是让纳兰人惊恐万分——这个女人居然能独自杀掉温迪戈?
“你是谁?我们这不欢迎你,陌生人。”
强忍下内心的恐惧,方才盯着豹皮帽子的纳兰人开口反问,眼前的这女人实在是太诡异了,拿着样式怪异的短剑、穿着只有南边的萨罗尼亚人的熟牛皮长筒靴,腰间挂着纳兰人最喜欢用的牛角长弓,而那羊皮罩袍……似乎……似乎是更北边的锡林人才会这么缝制。
自从在结冰的河汊处发现这个人开始,自己内心的疑惑就随着时间越积越多,而当搞清楚这人拉着的行李中甚至有温迪戈的骨架之后,自己和同伴们都一致认为这是个惹不起的家伙!
如果不是这家伙露出了想要进入村寨的企图,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现身的!
“如果你们是罗卡部的人,你们部落里应该有人认识我。不过认识我的人年纪可能会大一些,快去请几个老人来瞧瞧我,或者向他们报上我的名字求证也行,如何?能接受这个条件吗?”
弥尔莎有些不耐烦,面前这几个人明明怕得要死,却不敢问个清楚,时间不等人,再磨蹭下去天都黑了。一想到自己要在天寒地冻的北境森林里过冬,弥尔莎只觉得头皮发麻,索性解下阻挡风雪的面巾,掀掉了盖在自己脑袋上的羊绒帽,露出了自己灰色的长发,举着短剑大声喊道:
“我只是需要一个地窟借住一晚而已,我打了一条挺大的河鱼,应该能付得起借住费用,除此以外我还会魔法,能帮你们生火……当然,如果你们有干柴的话……”
“弥尔莎……”
正絮絮叨叨说着自己条件的弥尔莎,诧异的发现认识自己的人就在这群人之中,而且竟是刚才那个向自己射箭的纳兰人。
那个穿着鹿皮、貂皮、羊皮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胸口还绑上一块木板的纳兰人见到自己的脸,激动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吗,忙不迭地抓了把雪在自己脸上擦洗着,一面朝自己惊喜地喊个不停:“你真的是弥尔莎姐姐吗?又或者,你是她的什么亲人?”
被叫了名字的弥尔莎一时间有些发愣,本以为在纳兰认识自己的人至少也有四十岁了,可没曾想现在叫出自己名字的,听声音居然是一个年轻人,等到那个豹皮帽子的纳兰人用雪洗干净了脸上的炭灰,露出一张坚毅、粗糙的脸后,更是惊叫起来:
“普……普雷迪斯?”
“是小普雷迪斯,弥尔莎姐姐。”叫普雷迪斯的人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颚,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的父亲早在十年前之后就去世了,我也不用再给皇帝缴纳‘血税’,所以就回老家来了。”
说完,普雷迪斯便兴奋的朝着自己的同伴介绍起弥尔莎来,用了不少劲,才算打消了同伴的顾虑。
“既然是普雷迪斯的故人,他也愿意为你做保,那么我可以带你见我们的执政,由他准许你借住一晚。不过你得自己准备食物,我们的过冬粮食都是公有的,并且不会给外人。”先前朝自己问话的纳兰人小头目如此说道。
“完全没问题。”弥尔莎踢了踢身后木板上冻起来的河鱼,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这条鱼大概有二十斤重,鱼头给我炖汤,鱼肉和这个归你们,再给我准备你们猎人三日份的粮食。”
“不行。”那头人摇了摇头:“我们不需要温迪戈的头颅,我们的粮食已经够少的了,一粒也给不了外人。”
弥尔莎露出失望的表情:“你确定吗?”
“什么意思?”
“我是说这个——”弥尔莎指了指红松上悬挂着的头颅,摆弄着手中的短剑:“外面的温迪戈越来越多了,越靠近北方越是这样,你们在北边的同族为了避灾依旧会往南边跑,你确定靠树上的几颗头颅就能震慑到你的同族们吗?你们不是有一句谚语:不会捕鱼的纳兰人或许是因为蠢笨,而不会抢劫的纳兰人则不配称作纳兰人?”
听完弥尔莎的话,头人一言不发,盯着地上的温迪戈头颅望了许久,随后又看了看红松上的头颅,最终点了点头:“我会把你的要求传达到的,但能决定的只有执政。”
“你会满意的。”弥尔莎耸了耸肩,说道。
头人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望着满脸自信的弥尔莎,长叹了口气,只能转过身带路:“你的纳兰语说的真好,如果不是因为有太多修饰词,我甚至会以为你是我的同族。”
“恰恰相反,你应该多学学修饰词,不然你迟早会因为这个读不懂福音书的。”弥尔莎望着头人脖颈上悬挂着的十字架,露出一抹浅笑:“除此以外,我还需要一根和我差不多高的、大概三根手指宽的白蜡树,用来做我的枪杆;哦,对了,还要一把你们的牛角弓,不需要弓弦,我自己有。”
弥尔莎拖着自己的行李,由其他几个罗卡部落的人“保护”着,跟在头人后面绕开暗藏的陷阱,大刺刺的提出要求。
“你要的太多了,客人。”
“我还有一块茶砖和一块盐砖,茶砖是萨洛尼亚的高级货,盐砖是东面濒海的凯尔特城晒出来的,也有萨洛尼亚海盐行会的认证,我不相信在这大冬天里,你们会不需要这些东西。我本来是想去跟锡林人换紫貂皮的,但没想到遇到了这该死的大雪,它们太重了,只能便宜你了。”
“你真富有,客人。”
“现在还不富有,茶砖盐砖在这冰天雪地里一文不值,而我换来的紫貂皮则需要贩卖到萨洛尼亚、亚述教廷甚至于西大陆的萨尔森和格纳斯才能价值几十上百个大金苏。而在这里,我甚至没办法用它跟你交换一把牛角弓。”弥尔莎哈出一口白气,抬头望着雾气在空中消散完毕,顺便还朝跟在自己旁边的普雷迪斯挤了挤眼睛,示意不用紧张。
来到村寨门前,上面守卫的罗卡人见到有陌生面孔都有些紧张,不断地用口音极重的纳兰语询问头人发生了什么。
“客人稍等,执政准许之后你才能进去,我会把你交换的条件带到的,在此之前,还请你暂时不要遮住脸。”头人叮嘱了一句,随即缒上墙头抛下来的绳索爬上围墙,很快同一名匆匆赶来的人交谈起来,弥尔莎抬着头努力想要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只可惜距离太远,入耳的只有呼啸的风声。
而随行的其他几个罗卡人,则三三两两的歪倒在寨墙下面,缩在一起互相取暖,只有小普雷迪斯还沉浸在遇到故人的兴奋中。
“我说……弥尔莎姐姐,这么多年没见你都三十多岁了吧,真是一点儿也没变,还是这么漂亮。”普雷迪斯搓着脸颊,不停地跺脚,没有了炭灰的防冻,冷风吹得他脸疼。
“你不也长大了吗,普雷迪斯。我只知道你是纳兰人,没想到你还是罗卡部的人,只可惜你父亲死得早,又遇到了该死的雪灾,不然一定要让他杀只白猪来招待我。”弥尔莎拍打着落了满头的雪花,同这个“熟人”的儿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小普雷迪斯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木讷的说道:“我父亲活了快五十岁,在我们纳兰人看来已经是高寿的了。”
“在萨洛尼亚皇帝麾下,有没有赚到大钱?”弥尔莎用手指戳到自己发辫里,轻轻一篦,许多雪花和破碎的树皮都被手指分了出来。
“有!”
一说到这个,同所有纳兰人一样,小普雷迪斯的眼睛瞬间充满了亮光,话也多了起来:“父亲死的那年,皇帝的纺织工反叛,我和父亲一起去平叛,我射死了他们的首领,得到了一匹丝绸的赏赐。”
听了小普雷迪斯的事迹,弥尔莎皱了皱眉头,语气变得有些冷冽:“你不会又抢劫了吧。”
“没有没有!我向您发过誓的!”小普雷迪斯大为紧张,连连摆手:“纳兰人一向遵守承诺,更何况是向弥尔莎姐姐您发的誓言!自打那之后,我和父亲就只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得财富,所以我们遵守皇帝的命令,只杀了那些纺织工人,没有洗劫和屠杀他们的家人。”
小普雷迪斯嘿嘿笑着,直到对上了弥尔莎越发凌冽的眼神,才收起了憨厚的笑容,拢着手闭上了嘴。
望着小普雷迪斯,直到将他盯得不敢抬头之后,弥尔莎才移开了视线——寨墙上的头人似乎商议完了。
“这位客人,经过商议,我们同意你用鱼肉、茶、盐以及温迪戈的头颅向我们换取食物、武器和住宿,但你只能住在小普雷迪斯的房子里,并且保证不随意走动,在明天天亮之后立刻离开。我们到时会安排人护送你,并在我们领地边缘交给你三日份的食物。”
“可以。”弥尔莎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头人便唿哨一声,伴随着木寨门酸涩的响声,纳兰人罗卡部的村寨终于向弥尔莎敞开了怀抱。原本躲在寨墙下的其他罗卡部人争先恐后的钻进了寨墙,只留下小普雷迪斯和弥尔莎两人在后面艰难地拖拽着行李。等两人进入了村寨,罗卡部的“执政”已经在门内等待着了。
趁着最后一抹夕阳,弥尔莎才算看清这个“执政”的相貌:眼神锐利而长相粗糙,留着纳兰人特有的单辫发饰,带着一定厚实的貂皮帽,蓄有一脸浓密的黑色胡子,强壮的身躯足足高出弥尔莎一个半头。和传统纳兰人不同的是,这位“部落执政”还在最外面穿着一套萨洛尼亚帝国边境巡逻官的制服。
对此弥尔莎并不感到意外,作为受到萨洛尼亚文化影响巨大的纳兰人,皇帝很喜欢封这些部落头人为“世袭的某部落帝国边境巡查官”的职位,籍此来笼络他们,获得效忠的同时还极大的方便了帝国对纳兰人的征兵。
“感谢大人您的热情好客,祝你能活一百二十岁。”见到部落执政,弥尔莎淡淡一笑,向对方点头致谢,随即示意小普雷迪斯从行李中翻出茶砖和盐砖递了上去。
“各取所需罢了。”
部落执政面不改色的接过东西,鉴定了茶砖的成色,又舔了舔盐砖,确认完重量,最后验收了温迪戈的头颅的同时还故作不经意地问起了弥尔莎关于杀死温迪戈的细节。在得知弥尔莎会魔法之后,这位林中执政毫不意外地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语气也立刻变得恭敬了起来。
“这边走,弥尔莎小姐。”
部落执政做出了“请”的手势,甚至用上了生硬的萨洛尼亚语给弥尔莎指路:“神明庇佑,为了节省燃料度过雪灾,我们的食物都是用一个公有的村厨房制作的,所以你只能和普雷迪斯家的人一起去教堂才能吃饭。”
看起来卢卡部的村寨显然要比其他纳兰部落大得多,整个村寨沿着山丘建造,一条主路直通山顶的教堂,在山腰处就已经能看到教堂顶部正散发出阵阵炊烟。路的两侧则是纳兰人特有的半地穴式木屋,用圆木制作的小屋一半埋在地下,一半露在外面。应该是临近饭点,有不少卢卡人都从屋子里钻了出来,一家老小顺着主路前去教堂用餐。不少人从自己身边走过,眼神或多或少都带着诧异,有几人想要上前询问为什么突然有陌生人到访,但都被旁边的执政挥手打发了。
“多谢你的好意,我和小普雷迪斯一家就行,我们很久之前就认识。”弥尔莎用羊皮罩袍遮住了自己的银色长发,随后用流利的纳兰语道谢,还拢着罩袍的前襟朝“部落执政”行了个萨洛尼亚人的礼节,把执政哄的一愣一愣的。
“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大人。”弥尔莎眨巴眨巴赤红的眼眸,提醒道:“没想到在纳兰居然能遇到神的信徒。”
无论是语气还是举止都标准至极且极具莫德尔首都范,让部落执政彻底确信这就是个来自帝国首都的楞头商人,是个仗着自己会魔法便目空一切,想靠自己单打独斗赚大钱的蠢女人。
“我叫雅盖拉·卢卡,我以部落为姓,是在去年才刚刚受洗的。”部落执政也换上了一副市侩的笑容,指明了小普雷迪斯家的路,又打手势让对方招待客人:放心,鱼汤很快就会做好。但在此之前请你不要随意走出房门,因为部落里没有人认识你,乱走的话会造成不必要的骚乱。”
说完后,雅盖拉用手杖敲了一下小普雷迪斯的脑袋,呵斥道:“嘿,小普雷迪斯,动起来!带弥尔莎小姐去你家把行李放好,然后带上你的儿子来教堂吃晚宴,快点!”
3.
“时间过得真快,就连小普雷迪斯都成为父亲了。”
接过递上来的面包,弥尔莎挥舞着手中的尖头锤,试图用它把手中这块褐色的面包敲下一部分,而她的身旁则有两个十多岁的孩子抱着下巴等待着。试了半天,弥尔莎发现这块面包简直坚硬的过分,几锤下去除了发出巨大的声响、上面出现几块白斑外依旧坚硬无比,无奈之下只能找来一根锥子,用尽手段才把它凿开。然后放在热水中用力研磨,直到把面包碎块碾碎成灰褐色的面糊为止。
“快吃吧。”
把热乎乎的面糊挪到两个孩子面前,弥尔莎温柔的说道。
“谢谢弥尔莎婶婶。”
大一些的孩子小声道谢,随即便和弟弟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毕竟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若是没有成家才显得奇怪。”
小普雷迪斯也接过弥尔莎递过来的面包块,熟练的放在木盘里兑上热水碾磨起来。和普雷迪斯家一样,在教堂里进食的纳兰人们都开始用手中各种各样的工具将发下来的面包敲碎,混在热水中吃掉。一时间,四周都是叮叮咚咚的声音,就如同身处在石匠铺中似的。
卢卡部人进行晚宴的教堂是卢卡部村寨里唯一的砖石建筑,不同于萨洛尼亚人对于教堂奢华的极致追求,更为落后的纳兰人的教堂非常简洁,除了外部高高的穹顶习染了萨洛尼亚的圣索菲亚大教堂的特色外,内部则十分简洁干净。
教堂两侧对称,除去最中心的宣讲台和更里面的感动室,其他地方都空空如也,连个圣母像或者是神明受难图都没有,只有摆满了供部民用餐的长木桌。而宣讲台上高高悬挂的十字架下面,就是部落共同使用的锅炉,半人高的大铁锅咕噜噜往外冒着热气,还不时有人往里面添加各种佐料和肉块。渺渺的炊烟萦绕着十字架,给人一种荒蛮的美。
“这地方可真荒凉,除了雪和树之外什么也没有。”弥尔莎用手指搅拌着面糊,远处火炉昏暗的光亮让她的脸显得模糊难辨,自己并没有急着进食,而是借着炉火的微光一遍又一遍的扫视着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
“怎么没有看到执政官?”
扫了一圈,弥尔莎并没有发现那个秃头执政的高大身影,反而是那个刚才给自己带话的、带着豹皮帽子的头人坐到了离炉火最近的位置,那家伙一边“碾碎”手中的面包,一边和身边穿着奇怪的人低头窃窃私语。
“执政一般都要等到我们所有人都吃完之后他才会进餐。”
小普雷迪斯已经吃完了盘子里的面包,正准备拿一块继续“碾碎”,抬头顺着弥尔莎的视线看去,便立刻殷勤的解释道:“那个家伙叫瓦尔达斯,算得上执政的外甥,他是个比执政还虔诚的信徒,他是在执政之后第一个受洗的。和他坐在一起的都是我们部族的巫师,他们都算执政的亲族。”
“都姓‘卢卡’吗?”弥尔莎把自己的盘子推到了小普雷迪斯面前,盯着瓦尔达斯旁边那些带着羊绒流苏和羊骨项链的巫师问道。
“对!”
小普雷迪斯两眼放光,接过盘子将里头的面糊拼命朝嘴里塞去,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
望着眼前这个纳兰蛮子,弥尔莎板着脸教训起来:“普雷迪斯,作为父亲,你难道不应该先保证自己的孩子不会挨饿吗?只顾着自己吃,像什么样子!”
“不是有弥尔莎姐姐在吗?你还是那么喜欢照顾人,就像以前给我剥无花果那样。”扫完了盘子里的面糊,普雷迪斯将手指吮吸的滋滋响,又拍了拍桌子上比其他人都大了一圈了面包,露出了憨厚的笑容:“而且执政分配食物一向公平,我是不担心食物不够吃的。”
“看来你很尊敬你们的执政。”叹了口气,弥尔莎只能再敲下一块面包,放到热水中碾碎后盛到了两个“小小普雷迪斯”的盘子里:“就算他打破了你们轮流执政的规则?”
“那是当然,没有执政就没有如今的卢卡部。没有执政的远见,我们早就爆发饥荒了……弥尔莎姐姐,你不吃吗?”
望着普雷迪斯诧异的眼神,弥尔莎无奈的耸耸肩:“这太热闹了,我想回到你家里再吃。”
“那好吧,我待会儿去讨个陶罐盛热水。”小普雷迪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说起来,普雷迪斯你的妻子呢?”
“生第三个孩子的时候难产去世了。”
“孩子呢?”
“也同她的母亲一起离去了。”
“抱歉,还请你节哀。”
“没事,生产之前她就生了大病,我是有预感的。弥尔莎姐姐你呢,你结婚了吗?”
“没有,这几十年来我都一直孤生。”
“那你真可怜。”
正当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弥尔莎却无意中撇到远处的炉火边多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而以此同时那个叫瓦尔达斯的人突然离开壁炉,并径直走到了两人面前。
“客人,难道是食物不合口味吗?”瓦尔达斯语气冰冷,吸着鼻子问道。
瓦尔达斯这么一问,弄得一旁的普雷迪斯有些莫名奇妙,反而是弥尔莎眯起了眼睛,身体微微前倾,杵着下巴,用同样不善的语气回答:“没什么,只不过是盯着我的人太多了,让我有些不适应。”
“哦,是么。”
瓦尔达斯皱着眉头,一双如鹰骘般的黑色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灰发少女,而对方也不甘示弱,用同样锐利的眼神瞪了回去。
许久,最终还是瓦尔达斯退避了,只见他像是放弃似的的避开弥尔莎的视线,吸了吸鼻子,重新换了副语气:“执政想要和你谈谈,大雪封山之前东边的凯特尔城传来消息,说是萨洛尼亚的首都莫德尔城有大变故。执政在萨洛尼亚有不少熟人,想向你打听一下情况。”
“完全可以。”
出乎瓦尔达斯意料,弥尔莎直接答应了他的请求,甚至主动站起来让他带路。
“小普雷迪斯,你先回去吧,我和边境巡逻官大人聊一聊,记得给我准备好我明天需要的东西,我明天一大早可就得出发了。”
弥尔莎朝朝看呆了的小普雷迪斯挥挥手,让他回去。
“好的,弥尔莎姐姐,我和孩子们吃完鱼汤之后就回去。”刚刚想要带着孩子离开的小普雷迪斯一下子嗅到了锅炉里冒出鱼汤的阵阵香气,咽了口唾液又坐了回去,和两个孩子一起捧着木碗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随着瓦尔达斯来到先前那桌,果然,雅盖拉·卢卡已经大刺刺地坐在了那里,面前的几个大木碗里盛满了刚刚煮熟的鱼汤,大块的鱼肉漂浮在汤面,散发着阵阵香味。还有一个装酒的陶罐放在他的手边,已经开封了的罐子散发着阵阵浓郁的酒香气。
随着弥尔莎的到来,旁边陪坐的三个巫师也起身离去,各自拿着巫师所用的器皿,来到教堂的宣讲台前,开始用浑厚、深沉的嗓音念叨起来。一时间,这条长长的木桌前,只有雅盖拉、瓦尔达斯和弥尔莎三个人。
“不必在意。”
注意到了弥尔莎的疑惑,雅盖拉微微一笑,展开双手无奈的说道:“我的族人蒙受神明祝福的时间很短,许多人还保留着原来的习惯,如果出战前没有巫师祝福,他们就无法鼓起勇气;受伤后没有巫师驱邪,他们就无法安宁。”
讲台上,三个巫师也开始做起了驱邪的吟唱,他们站在不同的咒符中央,对着讲台上的石柱喃喃有词,两个人抬头望着天空,夸张的伸直了躯体跳起了舞蹈,另外一人则用手端着心窝,低头小声低语着——这是纳兰人和神明沟通的准备。
“你的……族人?”
弥尔莎敏锐的捕捉到了雅盖拉话语中的讯息,转过头来眯眼注视着这个似笑非笑的男人:“我记得纳兰人的执政是靠拉达选举的,而且每年一换。难道雅盖拉已经不是卢卡部的雅盖拉,而是雅盖拉的卢卡部了吗?”
“请不要这样看着我,刚开始我的本意也是拒绝的。”雅盖拉笑得很无奈:“毕竟萨洛尼亚皇帝的世袭边境巡查官每个部落只有一份,而且我连任执政官也是由拉达选举的,而且是每年一次。”
说罢,卢卡部的雅盖拉一摆手:“请坐,尊贵的的客人,这条河鱼是你的猎物,所以今晚的鱼汤由你来享受最美味的一部分。”
一旁的瓦尔达斯将面前一个盛放着鱼脊背肉的木碗推到了弥尔莎面前,而自己和雅盖拉则端过了盛放鱼头和鱼鳍的木碗。
“多谢。”
弥尔莎无奈,只能先低头表示感谢,随后捏着羊皮罩袍厚厚的下摆,非常小心地坐上了长凳。长期捕鱼训鹰的纳兰人对于鱼的做法也十分娴熟,加了蒜苗、姜块、花椒和蘑菇的鱼汤散发着浓郁的香味,奶白色的鱼肉和汤面也让人食欲旺盛,让在冰天雪地外同温迪戈斗智斗勇了许多天的弥尔莎只觉得肚子在咕噜噜响个不停。
咽了口唾沫,摁下对美食的欲望,弥尔莎双手放在膝前,盯着雅盖拉的眼睛说道:“鱼汤很美味,但是我不习惯在陌生的男人面前用餐,也不习惯在吃饭的时候说话。雅盖拉大人,还是直入主题吧:你想打听德莫尔城的什么情况?”
雅盖拉眨巴眨巴眼:“弥尔莎小姐,你的纳兰语真是太好了,你是如何把萨洛尼亚语中的形容词和修饰手法同纳兰语融合而又不显得突兀的同时,又能让瓦尔达斯这种对萨洛尼亚语半懂不懂的人都能完全听懂的?”
然而雅盖拉的感慨和恭维却丝毫激不起弥尔莎的好感,眼看对方不耐烦的表情越来越明显,雅盖拉也只能用纳兰人特有的生硬手法结束了刚才的话题——喝了口鱼汤,转而问道:“我从凯特尔城的商人那里听到传言,说是入冬之前德莫尔城除了大变故,皇帝身边的一些大人物也受到了牵连,而且北地总督的撤换也和这次的变故有联系……”
“你知道的,作为在皇帝脚下讨生活的纳兰人,同样需要讨好边境总督甚至是宫廷中的大臣,这样当有一些误会发生的时候,才会有人为你说话……”
听了雅盖拉的疑惑,弥尔莎难得的露出了厌恶的表情——这也是雅盖拉第一次从这个神秘的女人脸上看见如此剧烈的表情变化,但很显然,这个表情并不是针对自己。
“这个你不用着急,雅盖拉大人,这次只不过是权力侵蚀人心的悲剧罢了,一个已经成年的皇帝谋杀了自己曾经的摄政大臣,再把那个大臣的学生、子女流放……仅此而已。”
无视了弥尔莎口中对于皇帝的不敬,雅盖拉搓着手继续问道:“那么北境总督……”
“这可是大好事,大人。帝国的总督投靠皇帝,参与谋杀了帝国的摄政大臣,从此便离开这荒凉的边境,去到繁荣的首都。祝贺你,雅盖拉,你的靠山升官了。”弥尔莎笑着“祝贺”起雅盖拉,虽然从语气中听不出任何高兴的意思,但弥尔莎还是为此微微偏头,仔细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果然,听到弥尔莎的话,一直表情凝重的雅盖拉终于松了口气,粗糙的老脸上也难得的舒展开来。只见他几乎是兴奋的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下巴上的胡须都不禁颤抖起来。
随后,兴奋不已的雅盖拉更是抓起木桌上的陶罐,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随即还把桌子上空余的木碗全都倒满了酒,推给了弥尔莎和身边的瓦尔达斯。
“瓦尔达斯,去给巫师们端一碗酒,犒劳一下他们,今晚对于卢卡部来说是个好日子,我们能够延续下去了,今后甚至还能更强大!”雅盖拉哈哈大笑,纳兰人的狂放在此刻显露无遗。
等瓦尔达斯端起三个木碗离开,雅盖拉也推了一碗酒到弥尔莎面前,感激的说道:“亲爱的……哦,请原谅我用这个词!亲爱的弥尔莎小姐,感谢你打消了我的顾虑,之后无论过多久,卢卡部都是你最好的生意伙伴!”
雅盖拉举起酒碗,对着弥尔莎致敬:“这场雪灾实在太惨了,许多相邻的部落没有我们卢卡部这样的粮食储备,只能来抢夺,他们很多人曾经都是我的亲戚——但我只能……”
谈及这场雪灾,这个掌控部落的男人也红了眼圈:“当听到那些商人的小道消息时,我甚至都要崩溃了,我一直以为这是神明对我弑亲的惩罚……但可惜我们的教士回凯特尔城了,我只能每天独自祷告……不停地祷告,乞求神明宽恕我——直到你的到来!”
说到这里,男人深吸一口气,收住了快要奔流出的情绪,恢复了坚毅的神色,举杯说道:“这杯酒是敬你的,感谢你!弥尔莎小姐。”
“不必客气。”面对这位神情激动的纳兰人执政,弥尔莎只得坐正身体,端起酒碗郑重的接受了对方的道谢,随后学着对方的样子将酒一饮而尽——按照纳兰人那该死的习俗:第一碗酒是要一口饮完的……
借此机会,弥尔莎悄悄瞟了一眼四周,见到原本小普雷迪斯的位置上已经空空如也,看来这个家伙已经吃完了鱼肉、喝完鱼汤,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回家了。见此情景,弥尔莎这才能彻底地放下顾忌,将碗中的烈酒送入口中。
甘酒入口,纳兰人用大麦酿制的烈酒充满了麦芽的香气和水果的酸甜,顺着自己的喉咙热辣辣的流到胃里,再加上那口比自己的脸还要大的木碗,弥尔莎只能仰起头拼命将木碗中的酒喝得一干二净……
“你知道吗,弥尔莎小姐,这场该死的大雪让我被迫杀掉其他部落的人,他们中的许多人不久前还和我一同在皇帝的麾下作战,一同在同一片森林中打猎,甚至有的人还是我的亲家或表兄弟。”似乎喝的有些上头,从第一碗酒开始雅盖拉就不停地絮絮叨叨起来,回忆着前段时间让他感到痛苦的战斗:
“但我却不得不把他们杀掉,因为他们是来抢夺我们的粮食的,神明在上,请惩罚我……你知道他们在被我和我的族人杀掉之前说的是什么吗?”
“呼——”
总算把木碗里的烈酒一口气喝光,正当弥尔莎长舒口气,一边擦着嘴角,一边回味着大麦酒的火辣味儿的时候,就听到雅盖拉那沉闷的声音——
“他们说,在他们抛弃领地南下的路上,有一个灰色头发的女人在森林里不停地追杀着他们。所以……”
弥尔莎一愣,原本正要擦嘴的手停在了嘴边,随即整个人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正要挣扎的弥尔莎还没有完全起身,就感到头皮一阵刺痛,自己绑在脑后的发辫被人从后面揪住,朝后猛地一扯——
借着端酒来到弥尔莎身后的瓦尔达斯,左手紧紧揪着弥尔莎灰色的发辫,另一只手捏着短剑,膝盖死死顶着对方的脊背,迫使弥尔莎的腰向后弯曲,仰面倒下,露出白嫩的脖颈。
一双赤红的眼睛诧异地望着自己,半开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弥尔莎美丽的脸庞上写满了惊讶和恼怒。
见此情景,瓦尔达斯毫不犹豫的举起手中的短剑,朝着对方的脖颈动脉处狠狠一送——
利刃破开侧肋的皮肤、刺入柔软的胸腔,将内中的器官搅得粉碎……
“瓦尔达斯!”
雅盖拉悲怆的吼声震耳欲聋,而瓦尔达斯却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他握着短剑的右手只举到一半,而自己右手腋下的侧肋处,已然插着一把银色的短剑。
瓦尔达斯半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最后只能半歪着身体颓然倒下,无数鲜血顺着口鼻喷出,失去了力气的他再也抓不住弥尔莎的头发,让她挣脱开来。而失去力气的他只能慢慢的瘫软在地,潺潺的鲜血从肋下喷涌而出,再顺着教堂石砖地面的缝隙,如同小溪似的流淌地满地都是。血越流越多,而瓦尔达斯却只能瞪着眼,无声的看着灰发的女人拔出插在自己体内的短剑,望着她敏捷的如同雪豹般朝着雅盖拉扑去。
这是瓦尔达斯所看到的最后镜像,随后的他便抽搐了几下,歪着头死去了。
4.
“锵!”
两把短剑相交,发出剧烈的碰撞声。
关键时刻,雅盖拉从桌底拔出割肉用的短刀,格开了弥尔莎的刺杀。随即大步地后退,朝着教堂讲台上逃去,那里的三个巫师已经到了吟唱的最后阶段。弥尔莎刚想追上,却只听到“砰”的一声,自己的后背像是被一股巨力击中,让自己猛地向前一个趔趄,差些摔倒在地。
“弥尔莎姐姐,我就知道,你就是来杀掉我的!”
普雷迪斯愤怒的声音将教堂震得轰轰作响,弥尔莎回过头,便见到去而复返的小普雷迪斯穿着铁质半身甲,举着纳兰人的桑木弓,愤怒的望着自己。而他的身后,则是跟着好几个同样全身武装的纳兰人,他们拿着长矛和铁戟,朝自己冲了过来。至于自己的后背的巨力,则是被射了一箭,只不过箭头被锁甲甲片卡住,这才没有伤到自己。
“我还以为自己很隐秘。”
弥尔莎有些无奈地笑着,随即反手将背后的箭矢扯下扔掉,还顺手从后背的羊皮罩袍里摸出一把圆头短锤来,握在手中。
突然的变故让教堂内正在聚餐的其他卢卡人吃了一惊,但很快所有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一瞬间男人们拿起自己的餐具——各种短柄锤子和斧头,围在弥尔莎的四周,将这个外来者和卢卡人的执政——雅盖拉隔了开来。而女人们则牵着自己孩子们的手,迅速的从教堂里逃了出去。
“该说,这不愧是纳兰人吗?”
弥尔莎有些失落,但随即这个表情便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因为刚才那几名凶狠阴戾的纳兰人已经杀到了自己跟前。
“她会魔法,马上杀了她,别让她有吟唱的时间!”
雅盖拉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几乎是瞬间,弥尔莎手中的圆头锤便脱手,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去。
“嗖——”
几乎是锤子脱手的同时,又是一只箭矢袭来,想都不用想,这一定来自于普雷迪斯的手笔。弥尔莎反手用短剑将射来的箭矢格开,但跟着箭矢到来的,还有散发着寒光的铁戟,朝着弥尔莎没有甲胄遮蔽的脑袋劈下。
关键时刻,弥尔莎侧身躲过铁戟的劈砍,挥动短剑反手便将对方握着武器的右手的四根指头齐齐砍断,钻心的疼痛让面前的纳兰人发出杀猪般的嚎叫,但随即短剑便穿透了他那没有铠甲遮蔽的喉咙。惨叫声戛然而止,只见那个高大的纳兰人张着嘴,用满是鲜血的双手捂着自己的喉咙,以难以置信的表情朝后倒去,成为了今夜的第二个亡魂。
但还没等弥尔莎捡起对方掉落的铁戟,自己附近的地板就亮起了耀眼的光芒,伴随着四周空气急速下降后传来的瘆人的结霜声,一层厚厚的冰层凭空产生,把弥尔莎的双脚冻在了地上。
紧接着魔力开始在教堂内部波动,刚才离开的三个巫师也结束了他们冗长的吟唱,随着魔法阵的建设完毕,呼啸的寒风在教堂内旋起,一根巨大的冰凌混杂着无数冰块被狂风席卷着冲向弥尔莎,就算是身着锁甲,以冰凌的体型和力量,也会将她碾成肉饼。
“嗡——”
飞向弥尔莎的冰凌在空中突然停止,一个巨大的法阵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的脚底。森严的禁制法阵直接粗暴的截停了飞来的冰凌,甚至用巫师们从没见到过的术式直接剥夺了巫师们对教堂内的领域权——任凭巫师们再怎么吟唱,他们都释放不出任何的魔力了。
而法阵的正中央,双脚被冻住的弥尔莎甚至没有做任何的动作,只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赤色的眼眸毫无感情地凝视着眼前这群纳兰人,冷漠的眼神看得躲藏在人群中的小普雷迪斯心头一颤,差些没拿稳手中的弓。
小普雷迪斯默不作声的朝后挪动,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这一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他拼命地催动起打颤的双腿想要逃离这里。而当他刚刚转身,便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声:“为什么?你明明根本没有吟唱,却能——”
听得出那是其中一个巫师发出的,但很快小普雷迪斯便听不到了,耀眼的光芒从后方袭来,随即猛烈的冲击波便裹挟着炙热的火焰掩盖了整个教堂……
随着剧烈的魔力被释放,在弥尔莎四周的法阵里,赤红的火焰腾空而起,以她为中心向四周急剧扩散,木制品燃烧的爆裂声充斥着整个教堂,还没等其他的卢卡人作出反应,巨大的爆炸便将四周的一切给横扫了。热浪席卷着被爆炸反推回来的冰凌碎片,将教堂内部的一切风卷残云般的摁倒。冲击波撕开了教堂的大门、摧毁了讲台、冲出窗户,甚至将教堂顶部都掀开了一个大洞,连砖石建造的墙体都被烘烤地滚烫无比。
原本还在挥舞着武器的那些纳兰人,此时此刻只觉得自己就像被飞奔的马匹击中的同时又被扔进了火炉之中,耀眼的光芒在一瞬间就让大部分人失明,炽热的热浪使得他们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被烘烤地生疼。而站得比较靠前、离弥尔莎最近的人则更惨,火焰点燃了他们的皮裘和衣服,将身上那羊皮、鹿皮、熊皮等各种皮裘点燃,此刻他们正发出剧烈的惨叫,拍打着身体连滚带爬的冲出教堂,一头扎进雪堆中,让雪地飘起一股股黑烟和皮肉焦糊的臭味。
所有还有意识的纳兰人被巨大的破坏力吓坏了,待到火焰风暴完全散去,他们才敢从地上爬起来,绝大部分人疯了般一边嚎叫着一边朝着外面逃去,小部分人则是被吓破了胆,匍匐在原地瑟瑟发抖,再也不敢拿起武器同这个灰发的女人对抗。
见此情景,雅盖拉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蜷缩在滚烫的地面上,握着手中的十字架,不停的祷告着。
“雅盖拉·卢卡,又或者是帝国卢卡部边境巡查官雅盖拉。”
弥尔莎捋了捋因为酒精而有些打结地舌头,盯着倒在地上不停地发抖,又不停祷告的雅盖拉,那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让饶是见多识广的卢卡部执政也打了个寒颤。
“或者我该称呼你帝国北境佣兵团长雅盖拉阁下,还是帝国卢卡连队长雅盖拉?请问您还有什么遗言或者遗嘱吗?”
惊恐万分的卢卡部执政——雅盖拉总算祷告完毕,他扫了一眼身旁几个丧失了行动能力、只能所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的部落巫师,又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灰发女人,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到底是谁?我不记得我得罪过你。”
“你确实没有得罪过我。”弥尔莎点了点头:“但我受人所托,前来杀死你。”
“你果然是皇帝派来杀死我的!”雅盖拉痛苦地叫起来,但随即就被无情的打断了。
“清醒点吧雅盖拉,我所说的关于德莫尔城的事都是真实的,萨洛尼亚的皇帝是个独夫兼谋杀犯,但你离权力漩涡还是太远了,在独夫的眼里,你只不过是耗材而已。”
“那么……究竟是谁要杀我?”雅盖拉吼叫着:“是我的仇人吗?”
“是的。”
弥尔莎捋了捋因为鱼汤里的致幻蘑菇而有些发麻的舌头说道:“你和你其他部落的同族,在去年是不是接受萨洛尼亚皇帝的雇佣,镇压了萨莫雷斯的纺织工起义?镇压之后皇帝准许你们随意掠夺和蹂躏,而那些幸存下来的纺织工遗孤们则凑了钱,雇佣我来杀了你。”
“请放过我!”雅盖拉几乎是崩溃般的喊道:“我可以出钱赎买我的性命!我的仇人给了你多少?我出双份……不不不,我的家里有一百多个杜卡特金币和上千塞丁银币,在凯尔特城还有几十个大金苏,你都可以拿走,你可以用这些来赔偿那些遗孤,顺便来换我的性命!”
说完,雅盖拉甚至哀求般的伸出一只手,祈望弥尔莎能放过自己。
听了雅盖拉的话,弥尔莎却摇了摇头:“我是有职业操守的,雅盖拉先生。”
就当雅盖拉已经完全绝望的时候,灰发的女人却歪了歪脑袋,提议道:“如果你能付相同的佣金给我,我就可以放过你。”
“多少钱!”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雅盖拉眼中再次燃起了希望。
叮当——
一袋钱币扔到了雅盖拉面前,雅盖拉捧起来一看,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弥尔莎……小姐?”
雅盖拉手中的,是一袋阿司铜钱,袋子很小,共计不过二十多个,而且其中许多的铜钱质地很不好,有的因为含铜量极低甚至已经发黑了。
“我可以……给你相同的佣金。”雅盖拉挤出一丝凄惨的笑容,说道。
“你可要看清楚了,我这二十三个阿司可是被你屠杀的纺织工人的遗孤给我的,所以你给我的钱必须和这二十三个阿司一模一样。”
“我上哪里给你找一模一样的铜子!”雅盖拉觉得自己被耍了,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没等他起身,弥尔莎便一锤把他打翻在地。
“你也知道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枚铜子吗?那你又怎么找到完全一样的人来赔偿你的罪孽?”弥尔莎抓起雅盖拉的发辫,看着眼前这个不停垂死挣扎的纳兰人,歇斯底里的骂道。
这一锤几乎要将雅盖拉的肋骨打烂,已知必死的雅盖拉则不甘心的吼道:“那你也应该去杀死萨洛尼亚的皇帝!我只不过和你一样,是拿钱杀人的鹰犬罢了!你杀了我,我的儿子也会为我复仇!”
“如你所言,迟早的事。我会将你们这些鹰犬连带着你们的主子一起全部杀死,他们的死相,会比你还惨!”
弥尔莎毫不客气地将手中的短剑送入了雅盖拉的心窝,随即朝后一推,眼前这个高大威猛的帝国佣兵团长便躺倒在冰凉的石砖地面上,双手捂着胸口上的窟窿,抽搐了几下,最后停止了挣扎,如同一条死狗般死去了。
长吁口气,弥尔莎又用短剑将雅盖拉的头颅割了下来,拴在了自己的腰带上,便起身摇摇晃晃的朝教堂外走去,每走一步弥尔莎都觉得头昏脑胀,视线中也有了不少重影。
“所以我才讨厌烈酒。”
等到自己一步一滑的走出教堂,外面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的卢卡部人,那些人看到从教堂里走出来的弥尔莎,又见到她腰间悬挂着的头颅,围观的众人不由发出了悲痛的哭声。
期间有人怒骂,有人哭喊,又有人举起双臂大声的喊叫着,但无论如何却都没有一个人敢于同眼前这个摇晃着脑袋,一副迷糊模样的灰发女人敌对。他们只敢围拢在四周,用尽自己的毕生所学,用最恶毒的、最肮脏的语言辱骂着她,但当弥尔莎的视线朝他们扫过去时,那些人又如同被割了舌头般纷纷捂着嘴向后退去,不敢发一言以对。
对于这群人,弥尔莎只觉得吵闹,醉意已经有些上头的她揉着太阳穴,顺着村寨的主干道朝着山下走去。挡在她前面的卢卡人见弥尔莎朝自己走来,吓得哄然散去,随后又跟随在弥尔莎的屁股后面,尾随着不停地辱骂、诅咒、挑衅……
“弥尔莎,这个人怎么办?”
陌生而又冰冷的声音响起,正骂得上头的卢卡人突然发现,他们的身后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名身材高挑,长着一副西大陆相貌的金发女人,这位有着和纳兰人迥异的绿色眼睛的女性在天寒地冻的北境森林竟然只穿着一套薄薄的修女服,极北之地的夜晚的凛冽寒风对她而言,似乎没有丝毫的作用。更让卢卡人惊讶的是,这个修女的四周居然有好几只温迪戈站在她的身旁,如同猎犬般拱卫着。在这位修女的身边还站着一名瑟瑟发抖的少年,一只体型巨大的温迪戈则站在少年身后,尖锐的利爪甚至搭在了少年瘦弱的肩膀上。
很快,惊讶变成了恐惧,见到温迪戈的纳兰人怪叫着逃向另一边,将瑟瑟发抖的少年留在了两人之间。
“雅盖拉家中所有的成年男丁都干掉了,但是这个小家伙……好像才十三岁,但偏偏已经跟着他父亲打过仗了,这该怎么办?”金发修女瞟了一眼被温迪戈吓得脸色苍白的少年,朝弥尔莎询问道。
“还能怎么办?我们可不是屠夫,只要不成年,我们就不下手。”弥尔莎抓了把雪在额头上不停摩挲,稍微清醒一些后便解下了腰间的头颅,上前塞到了少年的怀里。
“阿提琳娜,放了他吧,我改变主意了,让雅盖拉留个全尸安葬。”
“也是,那我们走吧,扬就在河汊处,我们乘雪橇车离开。”
金发的修女点点头,退后了几步,随后转身跟着醉醺醺的弥尔莎一起顺着主道朝着山腰的村寨大门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呼啸的风雪中。
几乎是两人身影消失在风雪中的刹那,那些盘桓在少年身边的温迪戈们便轰然倒地,并且在众目睽睽下,温迪戈们身上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最终化为了森森的骨架。
扑通——
最后,表情呆滞的少年跪倒在雪地里,怀中抱着还有些许温热的头颅,在已经化为残垣的教堂前放声大哭。
弥尔莎:本文设定中一个活了16000余年,不老不死之人,有严重的精神病。
阿提琳娜:亡灵,擅长傀儡术。
世界观:奇幻、魔法、文艺复兴、农民战争、中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