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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之蹊】[02]猫胡子和绳子
【桃李之蹊】2.猫胡子和绳子
文/江非舍
真遗憾，“绳老师”给我留下的印象不怎么好，于是我不能提到她的真名，因为这只是一个和她不相干的小孩子记忆里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许绳老师只犯了那一个错误，恰巧被我遇见了，我是不能因为一个错误而否定整个她的，毕竟我也不了解她。
绳老师是幼儿园隔壁班的班主任，当时的幼儿园虽然规模不大，但是我印象里有两个以上的班级，所以老师也有四五个的样子。隔壁班的绳老师经常来我们班找王老师聊天，于是我认识了她。
那是一个脸尖尖，眼睛小小，头发染得有点偏酒红色，夏天尤其喜欢穿裙子的女老师。她个子很小，是个爱穿又尖又细的高跟鞋的女人。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把两鬓的卷发扎到脑后，用一个像是绿色薄荷糖的长方形片状发夹固定住，微红的卷发就是这样披在肩膀上。说实话，她很漂亮，只是我不喜欢而已，因为我一想到她就会想到她那伶牙俐齿的样子，带有小女人奸诈狡猾的撒娇气息，爱好捉弄小孩子，往往把小孩子为难得哭了起来，她就正开心地捂着嘴笑呢。
于是，尽管她的牙齿其实非常整齐，我却一想到她就觉得她的牙齿全都是尖尖的鲨鱼齿，脸也尖尖的快成了狐狸脸，好像会吃小孩似的可怕。我小时候的梦里，但凡出现妖怪变成的女人，一定就是绳老师的样子了。就连现在写这篇文章，我都很害怕她会出现在我的梦里，向我伸出涂了红色指甲油的尖尖的手指。
不过真要说起来，一切的恐惧来源就只有两件事。
猫胡子与哭脸
绳老师非常喜欢捉弄小孩子，因此她自己班上的小孩子总像是随了她一样，狡猾得可怕，伶牙俐齿，十分会说讨好的话。
相比而言，良娣老师教出的我们这帮小孩就总老实过头，犯了一些小错就急得掉眼泪，对于大人的玩笑和捉弄总是格外认真，因此总是吃亏。
我在幼儿园的朋友不多，其中一个要好的男孩就住在我老家对面，我们从小一起玩到大的，现在进了部队，经常救火救险，成长为了出色的男子汉了。但是小时候，他可是老实得有点冒傻气的孩子。我就亲眼见到他被绳老师捉弄的样子。
我撞见那一幕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绳老师正掏出圆珠笔在他脸上画猫胡子，左边三道，右边三道。他只是一个劲地流眼泪，不过绳老师和王老师都开心得哈哈笑。
我抱着皮球站在那里听了好一会儿，才大致了解了这个经过。
原来是绳老师出难题，问他：“我和你们王老师，哪一个更漂亮？你要是答不对的话，我就要给你画大花脸了！”
小孩子那时候才几岁，哪有那么多心眼，但是也基本会看人脸色了，他就答：“两个都很漂亮。”
结果，绳老师并不满意，在他脸上画了些图案，说他答错了，必须选一个出来。
接着就是怎么答都错误的情况，一个小男孩被两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在脸上画满了猫胡子和其他七七八八的图案，实在是太过分了。后来究竟是她们放过了他，还是我把他拉走了，我已经记不清了。
只有那日捉弄小孩的笑声刺耳得可怕。后来，我那个原本很老实的玩伴，在长大的过程中也渐渐学会圆滑处事了，这或许是好事吧。
记得后来我们一起上小学的时候还因为抄作业被老师点名站起来，我哭了他却没有哭，那时候课后我们还说过绳老师的那件事情。他教我说：“想要哭的时候一定不能低着头，低着头就算是认输，就会继续被欺负，一定要仰起头来，嘴里像是嚼着什么东西，狠狠瞪着对方。尤其是遇到脑子有病的老师，别给这些老师好脸色。”
我想，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就又有什么东西被无情改变了吧。我一直怀疑他后来成绩下滑，失去学习的动力，究竟是不是当年被画上了猫胡子出丑的原因……如果那天被画上猫胡子，面对着两难的境地不知所措的是我，一个劲在笑声中哭泣的人是我，会不会我对于所有老师的仇意都会比现在更加严重，厌学的种子也埋得更加结实呢？
说到我和绳老师，其实我们也有过冲突，我也有被捉弄伤害到的时候。
她应该演棕熊
大概也是某年的儿童节演出，我们班的节目是《牙疼的小熊》话剧，大致故事就是小熊贪吃蜂蜜于是蛀牙了，去找小白兔医生拔牙。
当时所有小孩子抽签，抽到什么就演什么，除了小熊和兔子以外，还有树和石头以及别的小动物龙套角色。我恰好抽到了小白兔。
我很喜欢小白兔，毕竟兔子很可爱。排练的时候我们要换上玩偶服，我头上盯着两个耳朵晃来晃去，我觉得很有趣，手里拿着拔牙钳也很帅气，尤其是最后帮小熊拔掉坏牙的时候，所有小朋友都会鼓掌，我很享受这种掌声，好像我是个大英雄。
排练的时候，绳老师就过来串班，看见我演小兔子，她哈哈大笑。
“哎！她皮肤那么黑，像个煤球一样，也能演小白兔？到时候要不要买个面具把脸挡起来？”
我听到观众席绳老师的话，立刻没了底气，跑到一边去照镜子。确实，她说的是对的，那时候我很小，周末就去奶奶家玩，奶奶家是没有空调的，大太阳晒得火辣辣，我就在门口跑来跑去，晒得很黑。
“哎呀，怎么能让皮肤那么黑的小孩演小白兔啊？那个熊都比她白啊。她们应该换换，她应该演棕熊。”
我和演小熊的小演员停下了排练，两个人面对面看着，她确实想演小白兔，我却十分不愿意演贪吃的小熊。
抽签抽到的，本来就是我的角色，临时再换主意还要抽签干嘛？不过最终，竟然王老师真的把我换下去，我和小熊调换了角色。我最终演了棕熊。
演出很成功，大家都很快乐。我却觉得很遗憾，蜂蜜太甜了，我演戏的时候是真的一勺一勺地吃蜂蜜，那之后很长时间我看见蜂蜜就嫌腻，再让我吃蜂蜜，我就甜到要恶心了。
真想忘记这些
绳老师没有让我厌学，可是让我产生了非常讨厌甜食和当众表演的情绪，而且对于自己的长相很自卑，一直到六年级毕业，我都不愿意拍照片，每次有人强迫我合照我都躲起来，如果再强硬拉着我一起，我甚至会说自己不舒服来回避。而且和我一起长大的表姐白得几乎反光了，和她在一起的我，更显得黑了，所有人看见我们两个站在一起，必定要说一次我的皮肤黑的话题。于是皮肤黑这个话题从幼儿园，一直到我大学毕业，只要家乡人看见我，一定会问永恒不变的问题：“这么久没见，还是没有变白啊。你姐姐为什么那么白？”
据我妈妈说，小学有一段时间总是被人嘲笑皮肤黑，我还把面粉当作化妆品拍在脸上，像是掉进面粉缸的老鼠，她把这件事说出去，结果我被邻居取笑得更加厉害了。
当然面粉的这件事，我已经记不清了。从我妈告诉我的事情来猜测，我那时候的自卑感，一定已经深入骨髓了吧……现在真想回去抱抱那时候小小的我，告诉她一些很重要的话。
——“皮肤黑并不丑，很多外国人为了追求漂亮的小麦色皮肤还特意去美黑呢。你这皮肤可是纯天然的阳光皮肤，也很漂亮。”
如果，当时有人能这样对我说，哪怕只是说我不丑，我都会感激一辈子的吧。可怜地是我将那些说我黑的人恨了一辈子，真是不值得的记恨。
希望天底下不会有人因为皮肤黑而被人从生到死地取笑，无论是什么人种。
我常常会想，如果那天绳老师没有来串班，没有恰好遇见我扮演小白兔，那么大家都不会意识到这个问题，我会顺利演到最后，骄傲地觉得自己很优秀。
可能即使后来有人说我长得黑，我也能正确地看待这件事情，心理想着“不管怎么样，又不是皮肤白才能演小白兔。皮肤黑的我也得到认可了，说明皮肤白这件事几乎不能算是个优点，只不过是个特征罢了。”
绳老师，到底该说她是为人直率或者是鲁莽呢？她到底算是伶牙俐齿还是尖酸刻薄呢？
“反正小孩子很快就会忘记的。”
她也说过这种话。不知道当年有多少小孩子受她捉弄，我希望只有两个，已经太多了。
很遗憾，我这丑小孩什么都记得，虽然我根本不想记住这些事情，但是好死不死地我每天起床照镜子，就会想到她尖尖的牙齿说着尖酸刻薄的话。
如果有什么手术能够切除记忆的话，首先我要把绳老师套在我身上的束缚全部切除，我实在是不想记住了。因为这个初始点在这里摆着，仍何人对我的外貌指指点点都重复叠加地让我想起这个老师，实在是让我痛苦。
但愿我老了能够优先忘记这件事，可别让我七老八十还因为幼儿园皮肤黑而演不了喜欢的角色的事情而难过了吧。
还好，我已经忘记了在脸上拍面粉而被取笑的事情。接下来的年岁，我会争取忘记小熊和兔子，忘记猫胡子和绳子。
【桃李之蹊】合集：
……
还在写，写了就在后面补，写完出书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