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非舍
上一话里面讲到了那个向我们夸赞胡德祥老师的女教师。实际上那个心直口快不避嫌的女教师就是我的语文老师——甘起美,也就是“辣椒、鞭炮”的代名词。
在电视上放着陈欧“我为自己代言”的广告时候,我曾经反复想到甘起美老师如果也来那么一段广告,应该是左手拎着正在噼啪爆炸的鞭炮,右手拎着一串红辣椒,然后整个人站得笔直,两腿微微站开,像是个圆规,接着毫不惧怕爆炸,目视镜头,不怒自威地说:“我是甘起美,我为自己代言。”后面背景还得是特工核爆场面,真女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甘起美老师是我所遇到的语文老师中最不像是语文老师的。我对女性语文老师有种固有印象,就该是风雅娴静的那套言谈举止,穿身雅致的长裙,挽着头发,散发出白百合花的那种幽雅气息。
咳咳!一股火辣辣的气息,辣得我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她踩着高跟鞋,盛气凌人地来到了我的面前,教鞭在桌面上狠狠一打,连粉笔也吓得飞了出去。一头酒红色的短发,嘴巴下常年几个火疮,说话连珠炮弹似的不停歇,笑是嘎嘎大笑,怒是横眉冷对,鲜衣怒马,老让我想到古时候六扇门的红衣女捕快……如果甘老师是女捕快,使的武器一定不是什么水袖或者扇子,而是钩链、飞爪、骨鞭这类泼辣的武器。
甘老师和我的关系极其差,大抵是因为我那时候正处于青春期的一段很神经病的状态里面,写出来的文章阴暗晦涩、故作深沉、无病呻吟、强说愁,于是那样火爆脾气的老师自然是饶不了我,每次作文课就点名批评我,当她知道我想要成为小说家的时候,更是直白地讽刺和揶揄我。
“如果你们当中有哪位将来成了作家,可叫我好好给你写个序,一定要我来写!让我好好给你出出丑,什么垃圾玩意,将来也想当小说家,还是算了吧!!让我看完之后好好痛批一顿!”
这番话把我吓得汗毛倒竖,并且我在心里下定决心“以后写了书一定不给甘老师看”,要是她真的把我初中那些作文里的傻瓜深情句子拿出来说事,我只会恨地缝不够大。我初中还写过《梦中的眼睛》这种想来的故事,说在梦里,我和一只眼球妖怪是好朋友……
我保留了初中时候很多作文本,前段时间还翻出来看见了,明明周围没有人,愣是把我羞得从脸红到了脚趾头。那些故事虽然现在看来是有趣,可是实在不符合考场作文的标准,我竟然能把这种玩意儿写进考试作文的框里,真的不怪当时的甘起美老师骂我那一通。
不过,我也没觉得对这件事该后悔……那段时间我就是这样的想法,能够表达出来是很重要的事情,即便我后来去看觉得有点幼稚,我还是觉得其中很多细腻的情感有传递到今天的我胸口里。如果是现在的我,我一定能够写出既符合考场作文要求,又能表达自己矛盾情感的作文了……那个时候的我,更加选择了情感而不是分数,我很庆幸自己保留下了初中时期的各种奇妙想法,至今我看着那些奇思妙想还能从中找到灵感。
那是构思的巅峰时期,以后我恐怕再也没有那么多令人称奇的灵感了。当时的一个大错,却记录下了足够我延用到后半生的点子。我觉得这个错误是我的宝藏,即便再来十个甘起美老师向我扔来炸弹和辣椒弹,我忍者灼烧的痛和无奈的眼泪,也还是会固执地写这些阴暗晦涩的文字的。
只不过,我还是在回想,如果当时给我一个这样的舞台,让我满足一下就好了。如果家长鼓励我而不是撕掉我的小说本,如果老师要求我们写周记或是月记,让我们在那固定的一天可以肆无忌惮写尽自己的想法,那么我在考场作文的框子里,就不会放进我压抑且无处安放的所思所想了吧……那个时候我为了让别人看见我的想法,就已经花掉了所有的精力。
没有人会在乎青春期的少年少女的情感,因为那时候他们都正处于最快乐的时光里,理所当然没有一切的痛苦——当然这只是大人的想法,当我长成大人之后,我也会这样想自己的青春,那时候的愁是针对自己的,长大后的愁全是对外界的,论量是成年人要烦得更多,但是论杀伤力还是青春期更甚一筹。青春期的无名愁思,长大和长不大的夹缝里面,我拉扯着自己,每日和自己搏斗,想要叛逆又不够胆量,想要反抗却只能顺从,刚刚萌发的自我意识被四周拼命压制下去,想要独立和个性却被要求符合规矩条理,伸出的拳头不敢打人便只能揍自己出气,伸出的刀不敢伤害别人便只能无情割掉自己种种情绪,强迫自己冷漠和麻木,最终剩下的就只有对自己的失望和不满。所有的青春期孩子都有这段时间吧,有人是叛逆期,有人是隐忍期……据我老妈说我那时候根本没有叛逆期,所以我猜,我一定忍得很痛苦,别人向外扎出的锋芒,刺伤同学、朋友、亲人、老师,我只是向内刺伤了自己而已。
甘老师,一开始就住在我家租的房子的正下方一层,每天早上她骑着自行车去上班,我常常撞见她,便尴尬地跟她问好,两三回之后,我就等她走了再出门,避免和她相遇。
我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她长发微微打卷,穿着一身淡绿色的长裙。我当时还想这位女士真是漂亮,文静极了,好像个美术老师啊。结果上了学,老师一上课就盯着我看,指着我说:“你是今天才转来的?早上我见到的是你?”
我点头,老师便一拍手掌,踢了一下挡路的裙子走到我面前,大大咧咧:“哟,咱们还挺有缘分,落下的课文自己学,不会就来问!千万别怕问。”
原来,是个火辣辣的老师啊。没过多久她彻底染红了头发,又穿上了红衣服和西装裤,那件绿色长裙再不见她穿了。
我本以为这样的老师一定泼辣得要命,打起人来肯定也凶狠。不过实际上,她也有很可爱的一面。不过她这一面没有在我面前展示出来,反而完完全全展示给我的朋友了。我和朋友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印象里面的甘老师和她印象里面的甘老师竟然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那时候,我的文章阴暗晦涩,朋友的文章却常常被老师夸奖赞叹。我的那个朋友是小珞,将来她八成会比我还有名,她总在作文里写自己想当漫画家,我总在作文里写自己想当小说家,结果老师把我批个痛快,还一直夸她。
小珞的文笔和绘画能力都在我之上,她现在也已经出了好几本书了,好像没有一天不画画的,九月份还要去日本学习漫画,让我羡慕得要命,我却一本还没出,可见她真是很厉害。老师夸她是应该的,更该狠狠骂骂我这个心高脸厚的人。
不过,除了最主要的实力问题以外,小珞的身体也是一小部分的原因,她确实非常厉害,无论是成绩还是爱好都是拔尖的水平,可是唯独身体不太好,近几年她身体好多了,我实在为她高兴,希望她永远这么健康下去。初中那时候,她身体确实不好,学生只知道她有些疾病,可是没人知道具体是什么病,一度让我担心“会不会是很严重的病,她才不愿意说”。她不愿意说,我也不敢问,只见她三天两头就请假在家休息,只有老师知道实情。
因此,甘老师也对她很好,很温柔,像个妈妈一样照顾她。听小珞说,她有一次遇到生理期,问遍了班上的同学,没有人带卫生用品,还是跟甘老师商量,甘老师去给她买来的。
我至今也不知道小珞当时具体是什么病,只是有时候经常听见她发出咽口水的声音,还见过她带止疼药,我猜测也许是什么很疼的病。不过现在她健健康康,夏天能穿漂亮的小裙子露出漂亮的腿,还能一口气吃一整串大鱿鱼,冬天还能和我一起出来逛街,我想我也不是特别在乎那是什么病了,只要她现在没事就好。
所以,从小珞那里知道的甘老师,真是一个甜美的老师啊。就像她介绍自己的名字一样,“甘,就是嘴里放颗糖”说着她就在黑板上画了字形演变的过程,“起,就要振作起来”她便捏紧拳头,“美,做一个美丽的人”,她又叉了一下腰,自信地将高跟鞋往前迈出了一小步。
甘老师的美,有一点点像成丽萍老师的那种果决。可是又截然不同,有一个词很适合她。
——潇洒。
如果要以一种花来喻她,应该是石蒜花。
【桃李之蹊】合集:
……
还在写,写了就在后面补,写完出书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