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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之蹊】[14]逢一美人兮盼雪梅
14.逢一美人兮盼雪梅
文/江非舍
化学老师名叫潘雪梅，是个非常漂亮的女性。漂亮到什么程度呢？那时候的班上女生私下里都在传，潘雪梅老师一定整过容，所以才那么好看。有人说她可能打了美白针，才那么白；有人说她一定去削了下巴，下巴才又圆又小巧；有人说她一定割了双眼皮，眼睛才会那么漂亮。
我那时候就很疑惑——为啥会有这种谣言啊？有根据吗？
不过我稍微能够理解那种谣言的初衷——老师的美是一种精致和巧妙雕琢般的美，换句话说，老师非常善于打扮自己，无论是面部化妆还是衣着搭配都是精心准备好的。
所有的学校都会有不成文的规定：不许化妆。无论是教师还是学生，都尽量素颜才好。所以我从幼儿园到初中，从来没有见过会化妆的女教师，学校甚至让我形成了一种奇怪的观点，就是“女人一化妆就是妖艳，就不清纯，就不好”，因此所有的人都视“化妆”为“罪恶”。
我一直到大学二年级，都在心里排斥着喜欢化妆的女性。一看见女生涂口红或是往脸上拍粉，我就十分厌弃地躲开，我相信和我一起长大的一般同学也是如此，毕竟我们在统一环境里长大。一直到某一天我看见一篇文章里面十分诚恳地批判了我这样的心理，我才认真反省，发现自己被过去的教育环境培养出这般庸俗可笑的偏见。
现在想来，我当时的想法简直是无理取闹。化妆可以让人气色变好，看起来精神不少，而且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工作的劲头也足。女性并不是为了引诱男性才化妆的，而是为了自己一天的好心情，为了用最好的状态去面对枯燥的生活才化妆的。我自己在写小说前，涂上点口红或是画个精致的妆容，便会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产生了某种仪式感，无形便给自己施加了压力。我的妈妈在上班之前，也会认真地涂上口红，然后振作起来，开始一天的营生，即便她只是个超市里的普通员工。
不过，初中那时候，大家还没有接受这种社会上“化妆是一种礼貌”的想法。于是，无论是穿高跟鞋还是穿裙子染头发，又或者化妆，涂指甲油，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可能还要全校通报批评，予以警告。学校觉得，只要女生一开始拿起口红，就会放下笔，只要一开始打扮，所有的心思都在男人身上，就再也不会学习了，而老师要是打扮得漂亮则作了坏榜样。而且校方大有引导女孩子越来越土的意思，所以那时候廉价的塑料发箍把大脑门前的头发撸上去是女生的主旋律，甚至有刘海都是一种错误。女生又瘦又黑，只穿校服，所有人都像在恪守某个“形象准则”，好像只有这个形象的人才是好学生。
当然这件事仍然是没有明文规定的，只是班主任会说说学生的穿着，会告诉某些人把头发剪短，会告诉某些女生剪指甲，甚至会带着指甲剪到学校，看着女生当场剪掉，最终大家就还是统一了形象。
在这种大环境下，我们就说说，这个精雕细琢得像白玉梅花一样的女子——潘雪梅。
美丽的原罪
雪梅老师，是个美人，这是毋庸置疑的，所有被教过的学生一提起来都说她漂亮。
我印象里的雪梅老师，常年穿着蕾丝装饰的包臀裙子，这裙子有时候是浅草色，有时候是白色。她也穿过裤子，但是裤子一定是非常有设计感的版型，细跟高跟鞋衬得她一双小腿修长，上课时整个人站得笔挺。她说话时，我看着她光滑漂亮的小下巴，她写板书时，我看着她白皙的手指，她笑时，我看她珊瑚色的嘴唇和弯弯的眼眉。
美丽是一种原罪，一个女性太好看了，大家就会怀疑她的实力，觉得“花瓶”才符合这种人设：“一定是徒有其表，实际上是靠颜值上位，搞不好是小三或者情人。”这种言论层出不穷，颇有《西西里的美丽传说》的意味。
不过，老师就是老师而已。漂亮只是态度和外壳，真正重要的还是教学的理念和方法。所以老师的美貌，对于教书这件事来说，其实只是一把助力。
假如有这么漂亮的老师教化学，所有人盯着看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还开小差呢？为了让老师高兴和开心，为了美人一笑，大家都是卯足了劲在背化学反应式。
而实际上，雪梅老师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她其实甚至给电板浸过溶液，做过又脏又累的电工活，还因为胃酸倒流而经常去医院吃钡餐检查。这些都是她在教化学的时候随嘴说出来的经历，所以说，她现在的品味和审美，也是她自己一点点经历过生活的艰苦而争取到的，如果把这一切归结于“容貌漂亮”的捷径，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就像世人总是将优等生的努力归结为“天才”一样，抹杀了那个背后努力的过程，以此来为不努力的自己开脱。
“我要是有她那么漂亮，学生也喜欢上我的课啊！我只要往那一站，就算是读读公式，学生也能记得住啊，毕竟是美人。”
“大家都是一个老师教的，怎么他的成绩那么顶尖，一定他有天赋，是天才。我又没天赋，当然比不过啊。”
这大概是同样的性质。
消失的一段时间
说起来，那是非常平静的一天，潘雪梅老师宣布自己将会消失一段时间，学生则发出了哀叹声。明明在课堂上，大家却好像在饭桌上一样，急切地追问老师要去哪里。
“我打算出去参加一个学术交流会，大概一两个星期。”
“……啊？”
“这期间会有别的老师负责代课。”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那个让人赏心悦目的美女老师从我们的视野里面消失了。在雪梅老师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代课老师似乎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印象，至今我也只记得那好像是个女性，其他的一概记不得了。
化学课在那一个星期里变成了发呆的专用课程，在无尽的发呆的时间里，我想念着美丽有趣又活力四射的雪梅老师，而照本宣科的某某老师则瞬间黯然失色了。几经对比，某某老师上课的能力远不如雪梅老师，也是当有了对比之后，我们才真正发现雪梅老师的魅力所在。
化学原本就是个枯燥的课程，熟练背诵化学反应公式似乎就能拿到高分，就算有趣也只不过是化学实验时偶尔出现的变色和沉淀，或者是冒出气泡以及散发热量的部分，一旦实验过去了，记忆背诵的部分又成了难题。那么，雪梅老师究竟是怎么教课的，究竟是如何区别于其他化学老师呢？
答案就是——化学只是我们日常聊天的一个小部分。实际上我们的课大部分时间只是在听老师说自己遇见的奇妙事情，
“大家过得怎么样啊？要记得吃早饭啊，周末的时候，我的胃病又犯了，所以我去医院吃了钡餐，做了一下检查。
“哎，同学们吃过钡餐吗？知道为什么要吃钡餐吗？知道钡餐到底是什么吗？哈哈，不知道吧？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不知道，你们要是知道，昨晚的作业就不会那么多人错了啊。”
“你们要是再错，我得胃病都不划算咯。钡餐可是很难吃的哎。”
从自己的生活开始挑起了话题，吸引了大家的注意，接着教了硫酸钡不溶于水和胃酸，将课本上的知识拉到了现实生活里面，拉到了她自己的身上。一想到雪梅老师患了胃病，曾经吃过钡餐去检查胃，就再也不会忘记“硫酸钡几乎不溶于水和胃酸”的知识点了。
“哎，我前几天看了一个电影，电影里面放了一群大盗偷金子，把金子放进王水里面，瞒天过海，接着再用铜和王水进行反应，把金子置换出来。是不是很神奇！你们想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万一你们当中有人以后成了大盗，恰好遇到偷金子的情况，要想起来今天我教了你们这个置换反应啊。”
“哈哈哈哈。”
“当然，我不希望真的有人成为大盗啦。”
“哈哈哈……”
这些亲切可爱的小对话，随着雪梅老师的学术交流旅程渐渐远去，留下来的是无尽枯燥的某某老师的教学对话。
“今天我们学第125页的化学反应，大家先看5分钟，记住反应式。”
“……”
“我们看一下化学实验视频。仔细看！别开小差！！”
“……”
“大家记住了吗？怎么都不说话啊？气氛活跃点啊！你们不配合我讲课，还上什么课！今晚作业往后写两页，我别上课了，你们就干脆写作业吧！！都不说话，你们都会了是吗！！！啊？”
“……”
沉默，沉默，沉默是无声地反抗和失望，是无情地比较和贬低，也是安静地思念过往和悲伤。雪梅老师消失的一个多星期里，所有的学生像是失去了魂魄，也沉默了一个多星期，整体的平均成绩在年级上往下掉了好几个档次，这对代课老师而言，无疑是巨大的精神打击。
于是，某日化学课的最后几分钟，代课老师无奈地站在门口，学生死气沉沉低着头坐在教室里不动……
“嘟嘟嘟嘟……”
“喂？”
“喂，是小潘吗？你快回来吧！我实在是拿这群学生没办法了，你到底是怎么教得好他们的？他们根本不和我互动。你快回来，再不回来，你们班的化学就要垫底了。”
“啊？为什么啊？”
一群小鼹鼠悄悄盯着外面的代课老师看，左右私语着，有一些甚至小声说出了“哦耶”，原本死气沉沉的学生们仿佛是烈日下干巴巴的清道夫鱼，已经完全干枯了，用力一折好像就会从肚子断开，可是往水里一放，竟然又起死回生，迅速甩着尾巴，带着诡计般的狡猾感，一溜烟钻入湖底，趴在岩石上再度享受了起来。
第二天，雪梅老师踏着紧急的脚步声，笃笃笃笃地走进了教室。
“耶！！！！！！！！”
一进教室，大家就欢呼起来。成千上万干枯的清道夫鱼从假死状态里复活，跃出了水面，用尾巴甩起了水花。
“听说，你们不愿意和代课老师互动啊？她可是我的好姐妹哦，你们太不给面子了吧？我不在就不好好学吗？”
“嘻嘻嘻嘻。”
“笑笑笑！还有脸笑呢，成绩都差成什么样了。”雪梅老师一嘟嘴，插着腰，立刻决定：“魔鬼训练嗷，谁都逃不掉。我回来就是你们的死期！”
即便她看起来生气，却也是笑着生气的，她心里大概什么都明白。
梦中的花
寒冷迅速结成晶体，雪花从天上慢慢飘零下来，随风而下来的还有一些混在白雪里面的白色梅花瓣。
在那样纯白色的背景里面，我的梦中常常出现一个穿着浅草色包臀裙的身影，用手把碎发归在耳后，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来笑着，高跟鞋在雪地上轻轻踩着，发出小小的叹息声。她的手里有肥料和铲子，脚边还有水壶，无论是手指还是脚踝都被冻得红红的。
突然，这片梅花林中穿梭过来来往往的人，每个人走过都要说一句：“哎呀，真漂亮，真漂亮，以前从来没注意这里还有一片梅林啊，应该是树自己长出来的吧？”
于是同行的人们都开始赞同，赞同这一片林子是自己长出来，没有人去打理。接着，大家在知道原来这些树林是雪梅老师自己一棵棵种出来的时候，却不以为然地说着：
“怎么可能呢？像那样漂亮的女人，一定不缺男人帮助她。”
“那样的女人只不过拿着农具做做样子而已，怎么可能真的去挖土种树呢？”
“不不不，这些树肯定是自己长出来的，只不过现在她才开始打理，显得好像是她的功劳一样。”
“……”
这片巨大的树林里面没有人说话反驳，因此这些人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就像网络上的“李子柒风波”一样，大家纠结着那样漂亮的女人是否有团队或者什么男人帮忙，不愿意去相信漂亮的女人可以做到那么多的事情，好像抓住什么证据证明对方只是个花瓶才能找到一个自己心理的平衡感。
白雪飘落的梦境里，已经不知道到底哪一方才是孤独的怪物了……
伫立在那里稍稍叹息的雪梅老师。
藏起来看着她，没有辩驳的我。
蜂拥而过，四处吐着痰的路人们……
风铃好像在叮叮作响，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抬起头去看，梅花枝头全都是绑着的风铃，风一吹就满林子里响起铃声。
——最终说出话的，原来是这一片林子本身。
过了很久很久，我都快忘记了雪梅老师的样貌，但是我只记得雪梅老师是个很认真很亲切的人，学生都非常喜欢和依赖她。
那时候好像有谁用诗句逗笑过雪梅老师——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真是个好名字啊，白不白，漂不漂亮，其实不那么重要，关键是要万古流芳就行啦！”
珊瑚色的嘴唇，终于从无奈里绽了开来，那天的梦里一片雪白的梅林里面，开了一朵红色的梅花，特别有血性，特别刚烈和顽强，我的脑海里面立刻想到了一个词。
斗霜傲雪。
【桃李之蹊】合集：
……
还在写，写了就在后面补，写完出书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