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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之蹊】[11]针眼按钮
11.针眼按钮
文/江非舍
好紧张啊……我的视线被吸引住了——是针眼，好大一个针眼……会不会很疼，闭眼会不会觉得硌得慌啊？
当时，我是我市二中的数学课代表，正站在办公室里面。胡德祥老师在对我布置晚上的数学作业。可是我的视线啊……
——针眼……好大的针眼。
以前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一个老师的眼睛，他坐在木椅上，和我站着差不了多少，我和他的眼睛靠得很近，我就一直十分认真地盯着老师的眼睛，在听话，实际上没听到。
“老师……”
“嗯？有什么问题嘛？今晚作业是不是太多？”
“不是……老师你有个针眼哎。”
老师揉了揉眼睛上的针眼，撇着嘴，塌下肩膀，整个人往后倾，眼睛半眯着，龇着牙看着我，那副表情很生动在说：“你有病？突然说这个？我怎么看不透你这跳跃的思维？”
那种表情，真要形容就好比一个有洁癖的人发现自己用了大半年的杯子其实是马桶搋子的积水底座，然后又异怪又嫌弃又震惊又无奈地盯着那个杯子看了一眼。
那一眼，此刻就投射在我身上，太好笑了。
后来，老师知道我注意力分散在了他的针眼上，就又布置了一遍数学作业给我听。不过我们的交流气氛却好了不少。
这个针眼好像是个缓解气氛的按钮一样，我一提，老师这么一揉一摩挲，一下子就把我俩间的距离缩小了。
老师看我傻乎乎地笑，他也觉得这个学生好玩，一下子没绷住表情，便也笑了。
坐车去二中吧
我小升初那年倒霉，以前都是按名次升学，成绩最好的一些人进入最好的中学，以此类推，可是恰好那一年按学区划分，我家房子在农村小镇上，于是也就划分到乡下的一个初中去了。
去的第一个星期，我穿着牛仔短裤，露出了大腿，在楼道里面就有高年级男生拦我……冲着我大叫“美女”，然后狂吹口哨……老师管不了那些男生，只好叫女生全副武装裹起来，一定要穿长裤长袖，把头发扎起来，不要有任何打扮，最好全都剪成学生头。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妈，老妈非常生气，立刻下了定论——这是一个风气非常差劲又限制学生个性的学校，绝不能待在这里上学！一定得转去市里上好的中学。
于是老妈就拜托人，在市里租了房子，走了一些流程，终于在开学一个星期后把我转到二中，比起乡下厕所里面还写着堕胎捐卵壮阳广告的学校……二中已经好太多太多了，至少厕所干净，除了规定穿校服的时候，其他时间穿什么都没问题。
于是那天，爸爸就载着我和妈妈，把一些家当收拾好塞进车里，搬进了市里的新家。新家条件不太好，是一个老旧的小区里面的一层，房主因为去了国外就把房子留给了老人，老人又有囤积爱好，于是柜子顶上堆了满满当当的空罐空瓶舍不得丢。床底下又是小孩子从小到大的文具用品，房间虽然不乱又很大，但是给人很颓败空洞的感觉。加上这房租是我家的额外花销，老妈也开始工作补贴家用了，晚上九点她还在超市加班没回来，我一个人在充满别人回忆的房子里面住着，墙上的挂钟咔嚓咔嚓响，我常常怕得不敢回头。
第二天，是在新学校上学，我去了教室却没有我的位子，用的练习册也不同，教学进度也不一样。于是妈妈陪着我忙进忙出搬桌子板凳，我就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没有练习册，也做不了练习册上面的题目，尴尬地度过了一整天，下课了同学还聚过来问我的情况，把我紧张死了……
万事开头难，最终我还是自己补上来了，也去领了各科的练习册、教科书、作业本……而且和班上也是独坐的女生成了同座，她叫李娜，很喜欢尖叫，是个活力满满但是总被老师找麻烦的学生。相比之下我刚来到新环境，胆小又孤僻得要命。
一段时间之后，我因为个子矮被调到了第一排，老师又规定了第一排的人当数学课代表，于是我到了第一排原来数学课代表的位置，也就真的稀里糊涂成了数学课代表。可是我小学的数学成绩一塌糊涂，数学更是我的死穴，把我吓得要命……
结果就有了一开始关于针眼的对话。我竟然作为数学课代表去数学老师胡德祥那里领每天的数学作业……一紧张，我就发呆分散注意力，于是针眼就成了我和老师打破隔阂的重要宝物。
谢谢针眼。
像个按钮一样，为我开启了初中生活的精彩篇章。
肠梗阻病线条
那时候数学教到各种线，诸如中线、对称轴、高之类的，老师强调写作业的时候一定要用尺子画直线。本来这事是约定俗成的事情，不过每个班上都有不用尺子画线的学生，而且这类学生大多是调皮捣蛋不服规矩的男生。可是那天上课，老师点名批评了一位女生。
她叫唐语，其实是一个白白净净挺可爱乖巧的女生，而且还是个物理课代表，成绩在班上也是较好的，说她没有用尺子画线，我一定会想“她可能恰好没带尺子，不得已才这样吧。”
胡德祥老师是个直率又幽默的男人，他毫不避讳男女的羞耻心，便在课上说：“哎呀，唐语啊，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怎么画得线歪歪扭扭的。”老师顿了顿，又说，“这个线简直像是得了肠梗阻的病人一样的，看起来多痛苦。”
立刻就是哄堂大笑。唐语就坐在我身后，我本来没有立刻笑，担心这个玩笑会不会使她难堪，毕竟女生的自尊心比较强，有时候是开不得玩笑的，没想到我回头一看，她自己笑得可来劲了，直捂着嘴扶着肚子狂笑。于是我也放心地一笑，觉得老师这个比喻真是形象生动得过头了，虽然我完全没见过肠梗阻的病人，但是想到病人弯弯曲曲又粘连梗阻的肠道就像这个线条一样，再想到一个肠梗阻的病人在疼痛的时候，勉强画一条直线，最终画出歪歪扭扭的线，我就忍不住一笑，不过幸灾乐祸是有点不太好吧。
老师便又严肃起来：“笑过就要记住咯，下次把线画直啊。要是没有带尺子，可以用学生卡的边去画，不管什么方法，能画出直线就好。”
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能在数学课上能让学生哄堂大笑的老师呢。可能是我以前遇到的数学老师都没有幽默的细胞，所以我总觉得数学又无趣又枯燥。我曾经多次庆幸过这件事——幸好遇到的数学老师是他啊，我又可以好好学数学了。
双手撇子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右撇子，也有很多左撇子，还有人双手都能随意使用。我爸爸就是双手撇子，他除了写字和用鼠标的惯用手是右手，其它时候，都是用左手的，甚至拿刀削苹果这种精细的活，他也能用左手削出完整的皮来。
小时候，父亲向我展示他能够用左手削出完整的水果皮时，我就十分羡慕，于是上学到小学三年级之前，我都是用左手写字的，是个刻意为之的左撇子。但是有一天被一位有点固执的老师发现了，就打我手心，强迫我改过来了。多年之后，我听说国外有很多左撇子，不会有老师去强迫这些孩子纠正过来，而且左撇子的孩子会很聪明……我一下子感觉十分失落，我本来也可以是左撇子的聪明小孩，可是却被老师纠正成了普通人……
后来，我还是时不时就用左手，想要找回自己的左撇子和聪明，于是顺理成章，我也成了双手撇子，我也能用左手削果皮了，不过要用左手写出十分流畅的字还是有点困难。
说起双手撇子，到底有没有这种叫法啊？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胡德祥老师也是双手撇子，他展示出来的时候，班上同学窃窃交谈。
“哎哎，你们看，老师在用左手写字，老师左右手都会写字，好厉害！”
我心里一喜，原来我们都是双手撇子。不过当我知道，老师只有在犯了肩周炎和腱鞘炎，右手举不起来的时候，才会用左手写字。我便不再和其他学生一样欣喜若狂地期待老师用左手写字了。如果可以，老师一直都是“右撇子”就好。
歪门邪道也未尝不可
胡德祥老师窝着身子伏在桌前，说：“学数学，最讲究是灵活机变，歪门邪道也未尝不可，只要能够得到答案，会投机取巧也是一种聪明的表现。”
这话说起来，一定砸了很多人“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牌子，如果家长得知老师在学校竟然教孩子“如何投机取巧”，可能会大失所望吧。毕竟大部分的家长都希望孩子能够像头听话的老黄牛一样，不去投机取巧，老老实实，脚踏实地去做事情。
所以，告诉我们“歪门邪道也未尝不可”的胡老师自己也是个“歪门邪道”。
那时候我们考试经常有填空题和最后一道思考题，只要写出答案就能拿到分了，并不需要证明的过程。一般学生的老实写法，就是写出所有过程把它算出来，再写上答案。
可是这种题目往往有示意图和描述，如果是求其中某个角的角度，我通常都是用量角器量一下，根本不看题目去算角度。因为示意图大多很标准，能够一秒钟写出来的题目，没必要花5分钟去算。最后一道大题也往往如此，一遇到算角的填空题和思考题，我就一秒钟解决，实在痛快。
那时候投机取巧的办法实在是多，可是我很多都记不清了。我们既然是应试教育，也该钻钻应试教育的漏洞。每次班上同学一想到歪门邪道的方法，就去告诉老师，老师则开开心心告诉大家这种奇妙的解题办法。
不过，那也只是对考试时候要求得分的对策而已，平时我们的作业却严格要求连填空题都要把过程写在旁边。所以，虽然我们是一群邪道，但是该正派时还是正派的人。
胡老师也是这样的人吧。虽然嘴里说着可以歪门邪道，可是实际上却是个很正派的人。他从不抽烟喝酒，连同办公室的女老师也对着我们说：“班上的女孩子啊，你们长大之后一定要找你们胡老师这样的好男人，不抽烟不喝酒，不像你们政治老师满嘴黄牙，一身烟味，熏死我哩。”
这些影像，全都浓缩在我的大脑里面，无论是女老师调侃打趣时的举手投足还是眉头眼角，无论是胡老师撇着嘴不好意思的笑还是脸颊有点红的样子，无论是底下同学笑出声的样子还是私下讨论八卦的表情……全都历历在目。
我想我可能不仅拥有一个针眼开关，一下子打开初中的精彩篇章，我也在胡德祥老师身上找到了我丢掉的左撇子和聪明。
我这个从小被数学老师骂“蠢货”“木头脑子”的笨学生，竟然成了他的数学课代表，还三番两次被他夸“思维与众不同，很有创新意识”，有时候老师还调侃我——
“嘶，我发现你这个学生很有意思，你是不是脑子有点病啊？我真是看不透你是怎么想出这种诡异的解法来的。可是你又算对了，教这么多年书，从来没遇过你这样歪门邪道的学生，真是让我又惊又喜，我的教案上又多了几种恐怖的解法了。”
我哈哈大笑，终于明白了。当时那个叫唐语的女生为什么不会觉得难堪了，因为我此时即便被说是“脑子有病”和“恐怖”，却被老师认真对待了，他“又惊又喜”，他“记进了教案”，我有被认真对待着，所以那一切的形容词，都是“贬词褒用”，并不让人生气。
老师这种形容词的用法，很有个人特色，实际上应该还算是用词不当。就像我的外公一拍我的脑袋，大笑一声：“小兔崽子！你这个小畜生，你终于回来看我啦？”
虽然骂是在嘴边，却好好地放在了心底。因此，不带恶意的骂一骂，说什么都不让人讨厌。
【桃李之蹊】合集：
……
还在写，写了就在后面补，写完出书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