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权归作者所有，转载请注明出处
【桃李之蹊】[13]带着肿瘤，声嘶力竭吧！
13.带着肿瘤，声嘶力竭吧！
文/江非舍
初中那时候压力也很大，但主要是教师的压力大。我们学校有很多老师都是带病教学，我所知道的就有三个老师因病倒下的。
一个是一位英语老师，当时带着初二的一批学生，身上还有癌症，到了初二下学期实在是撑不下去了，请了好久的病假，再见到时整个都瘦了一大圈。
还有一位老师不是自己生病，而是女儿生病，在女儿发烧时她还是来学校上课，结果孩子在家没人照顾，病情突然恶化变成了高烧，送去医院退烧之后，一双眼睛就烧坏了，于是那位老师为了向自己的孩子赎罪，最终辞职了。
还有最严重的一个老师，在教书的过程中已经非常不适，仍然撑着上课被抬进ICU的。
江苏这里的中考和高考都是在地狱熬刑，往年的新闻大多报道的都是学生如何撑不住而崩溃跳楼的，但是我却很少见到有报道老师的新闻。实际上我在初中上学时，学校出过好几件教师相关的大事，甚至有教师对工资不满而集体罢课这种活动，最终还是有些教师放不下学生的学业，先认输了，不甘心地回去给学生上课了。
“老师……是个良心职业啊，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就永远过不去这个坎，为什么学校不给我钱，我还是拼命教你们，额外加班的费用我一分也拿不到，为什么还要折磨自己，折磨你们呢？
“我是盼着你们好哇……”
“你们有些学生，连亲生父母都不管。我要是再不管，一辈子就这么断送了，我怎么狠得下心。”
“我们就接着上课吧。”
以前从来没有老师会和学生说这种事情，相信很多和我同级的学生也不知情。就只是被学校以“老师集体开会，这节课上自习”为由糊弄着上了半天的自习课，第二天也就恢复平静了。
告诉我这些的，是初中时期我的一名物理老师，我已经记不得她的名字了，只记得她看起来很凶狠，进教室说的一句话镇人心魄——
——如果连我不能教好你们的物理，世界上就再也没人能够把你们教好了！
她拍着胸脯，确实是有十足的底气，我一个数学根本不擅长的理科傻瓜，竟然也能时不时物理满分，可见老师的教书能力和气魄成正比，我再也没见过任何一个老师有胆魄说这种话了。
物理老师上课不算精彩生动的类型，但是她却有着神奇的能力可以牢牢抓住我听下去，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嗓门大”！一嗓子震天响，一层楼都能听见我们教室在教物理，有时候隔壁班的老师还过来叫她小声点。
她开玩笑着说：“我不，干脆你声音比我大就是了！”弄得对方老师只好认输，灰溜溜走了。
物理老师上课，真真是声嘶力竭，在用全身的力气去喊，去传达。竟然这种直白的喊话式的教学也能教好我？一段时间之后我自己也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嗓门大就能教好学生？
拔掉手机的电池
现在，大家用的都是智能手机了，电池和机身一体化了。在我初中那会儿，还有很多老师用翻盖手机，电池还是可拆卸的，那时候所有的手机电池都可以用一个叫做“万能充”的小机器去充电，那种机器伸出两根金属的小脚，把那个小脚拨到电池的电极上，看见灯从红色变成绿色就是充满了。
才短短几年，智能手机已经普及了，时间过的真快。
话说回头，我上初二时，物理老师拔手机电池是我们班喜闻乐见的精彩节目。那时候上课，不知道为什么，总有领导打电话给教师，布置任务，诸如：
“某某领导来巡查，你去接待一下！”
“之前那个备课笔记今天必须交了，先别上课了。花个五分钟，送过来！”
“上周的班级排名汇总，你怎么还没交，快点交过来！”
“上课重要，还是教师考核重要啊？你想想清楚嗷！”
一开始物理老师尚且有好脾气，能够好好地说：
“我现在在上课，耽误的是学生的时间，我下课立刻去行吗？”
“理解我一下好吗？现在是上课，学生都在等我上课，你这样不好。”
“明明是我自己的私事，凭什么耽误孩子的时间呢？他们不要上课吗？”
“什么时间做什么事，现在就是上课时间，当然应该上课，有什么事下课说。”
可是，电话那头的人逐渐烦躁起来，非要她现在放下学生，立刻去交报告、笔记之类的，老师便开启了暴躁大嗓门模式：
“我发现你是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我说了，现在是上课时间！！“
”有什么事不能下课说？”
“领导算个屁，当然是孩子上课重要！”
“搞什么恶心的形式主义和面子工程！！
你叫领导到我教室门口看我上课比什么都强！”
“你疯了吧？你是不是有病啊！！！
你听不懂人话吗？”
老师很生气地挂断，那人再打，她又按掉，那人又打，物理老师接起电话生气地说:“我现在是上课时间！”
于是又挂断，那个人还继续打电话，老师就着急了对着电话大吼:“你是不是聋了!神经吧！我说我在上课！！在上课！！有什么事下课说！”
然后！
——挂断！——
——关机！——
——合上手机盖！——
——取下手机电池！——
——丢进包里！——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无比流畅，底下的同学竟然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老师潇洒地甩了一下马尾辫，直截了当地说：“继续上课！”
没有人敢不听，倒不是怕老师打人，而是真有种愧疚感。我们一群学生而已，凭什么要老师不惜得罪领导和上司，不惜教师考核不过关，也要给我们上一堂完整的课呢？如果再不好好上课，真对不起她了。
几个肿瘤
说起江苏，在这里没有经历几次精神崩溃都不能算是江苏学子。因此我的学习生涯里面，崩溃在同学间都是常事。我有见过吃卫生纸，每天疯狂喝水的，一下课就站在桌子上大唱祖国好的，无缘无故发神经的，在门外兔子跳和蛙跳的……
因此我的“不高兴”还属于正常且隐忍的范畴内，那时候老师几乎没空管学生的心理问题，因为老师自己八成也有心理问题。都是被逼至此，谁也不怜悯谁，甚至还互相憎恨。
但是老师她曾经抓着我的手跟我谈过我的心理问题，这很难得。大部分老师只会觉得我很特别或奇怪，不会觉得我有心理问题，这个老师却觉得我有心理问题而认认真真跟我谈论这件事情。
老师抓着我的手，没有用很大的力气，我一开始很想拼命抽走我的手，因为我很排斥陌生人摸我的身体的任何部分。
老师说:“你最近看起来很不开心，眼眶又肿，黑眼圈也很严重，看起来有点像生病了，是不是过得不开心啊？”
我也很认真地回答:“我没有不开心，我一直都是这样。”
老师立马反驳:“不是啊，以前我都还能看见你跟朋友笑笑，最近看你觉得嘴唇都是惨白惨白的，我还以为你被烦心事压垮了。你看我身上这么多肿瘤我还精神的很呢！”
老师看上去很神气，我就勉强笑了笑。老师立刻逮住我，惊喜地说:“哎哎！多笑笑就好啦！哪怕是不愿意跟我说，多笑笑就好了。你看看我嘛，你估计不知道，我定期要去医院做检查的，我身上有好几个肿瘤，随时都有继续恶化的可能，有时候我疼得直不起腰，还是给你们上课，你们也要撑住咯！也不知道能不能把你们这一届带结束，但是我们都要有信心，好吗？”
老师说着这些话，明明是不得了的大事了，任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优先考虑自己的命，如果是我，我就立刻不教书了，回去疗养。
“好，好……”我忍耐了很久，一张嘴，就是哭腔。
“老师，你也上课的时候小声点吧……你不是身体不好吗？”
老师笑嘻嘻：“哎呀，我没事，我就是要多喊喊，吓怕那些东西，我就不怕了。”
老师后来还是站在讲台上，果然还是声嘶力竭地大喊：
“我说了多少遍了！！水的比热容是不会随着体积和质量变化而变化的，就像一个人生下来是男的，就是男的！生下来是女的，就是女的！这就是他的一个固定特性！大家记住没有！不管是一吨水，还是一万吨水，还是一滴水，它比热容都不变！它从娘胎里生下来，比热容就这样了。”
底下有学生小声说“但是，人可以变性”。
“对！人可以变性，那我们管不着。水也可以变性，水变成冰，比热容就变了。但是人没变性之前该是什么性别就是什么性别，不会变。水该是多大比热容还是多大，一千个女人站在那里都是女人，一万个女人站在那里，还是女人！水也是一个道理，明白了没有？”
我的比热容题目，因此没有错过。
我的耳朵里，因此也常常响起老师的喊声。这个喊声，几乎要穿透我，还要穿透我的人生似的。
【桃李之蹊】合集：
……
还在写，写了就在后面补，写完出书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