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教数学的训狗师

文/江非舍

“其实你很聪明啊，但是我得用讲故事的方法来教你数学才行，这对数学老师来说是有点头疼，不过我们来试试吧。”就这样，二年级下学期，一个有点难看却很可爱的数学老师推开了一扇门，一脚迈进了我的世界。

我的眼睛里闪过了些许的光点，终于能够好好地看清那些数学公式了。一个个的故事伴随着公式流转开来，数学一下子变得十分有意思。我说不定是数学天才，因为最后一道大题只有我做出来了。我终于体会到数学好的自信感。

我一直对数学很犯难，甚至二年级上学期，我的数学都是拜托语文老师教我的。从小我就条件反射地讨厌所有数学老师，可是这个老师，我讨厌不起来。尽管他长得不好看，有时候脾气也大，可是他似乎愿意去尝试新的方法，而且他喜欢小动物。

比起数学老师，我更觉得他是一名出色的训狗师。他家的两只小狗都忠心耿耿，和他嬉笑打闹，时不时还会悄悄溜到学校教室来，趴在他的脚边和他一起站在讲台上，咧着嘴伸着舌头，好像笑嘻嘻地在看着主人所教的这群小鬼头。

老师拍了拍狗狗的头，说“到一边去等我下课”，小狗就高高兴兴地跑到门口趴着，乖乖等他，好像真的能听懂人话一样。我常常想，他连小动物的心都能轻易获取，获得小朋友的信赖又有什么难呢？何况，动物不会说话，孩子还能说话，有什么不能说明白的呢？

于是，那一天，和小狗一起站在讲台上，给我们讲着数学题目的孙建华老师，突然变得很可爱。圆圆的啤酒肚，里面好像塞了一个皮球，头发虽然稀疏但是还很黑亮，脸虽然长得不好看但是面善。有一次语文老师布置《我最喜欢的人》的作文，班上超过半数的孩子写了他，我想这种对待小动物的温柔，也很好地传递给了孩子们。

健康课的假触电

当时小学的教育开始改革，我所在的小学很注重人文素质培养，所以小学出现了很多有趣的课，比如健康课、书法课、阅读课、电影课等。我们学校所有老师和学生都会写书法上交检查，而且在省市里面比赛又几乎垄断了书法前几名，于是小学的门口有块假山石，上面刻着——书香墨园。

话说回来，在这样一个小学里面，除了体育课以外，还设置了一门健康课。

但是课程变多了，老师却没有变多。于是常常有一个老师兼上好几门课的情况。孙建华老师那时候任数学老师，也兼上我们的健康课。健康课也就是教一些防火防电防水的救生小知识，有时候也讲讲笑话，更重要的是那时候就已经有涉及一些性教育了，不过程度不深，只会说“不能给陌生人摸身体”，还有艾滋病的一些传染途径等。后来我知道很多小学都没有健康课之后，我越发觉得自己的小学很棒。

有一次，孙老师说到不能用湿哒哒的手去摸开关，因为会触电，人就会死。他看我们不信，于是真的把茶杯里面的水倒在手上，接着用湿手去摸开关。

“啊啊啊啊！”一阵颤抖和吼叫之后，老师一下子躺在了地上，把学生吓坏了，有几个胆大地上前去看看老师是不是还活着……

结果他一下子坐起来，严肃地说：“刚刚是我装的，但是如果遇到有人触电倒下的情况怎么办呢？万一对方就要在你面前被电死了怎么办？千万不能直接去拉他，因为那样两人都会一起触电，要先关掉电闸，然后用干燥的木头类的东西把人拨到一边，接着赶快找人打120！！”老师一边说，一边把学校的木板凳举起来，指着说明这就是木头制品。

我当时差点吓哭，以为老师真的触电了，后来他说是假装触电，让我有点生气。不过那堂课我听得非常认真，而且之后真的有一次遇到有人触电的时候派上了用场，当时一个老师去拔饮水机插头的时候触电了，大家都还发愣的时候我就已经断开了电闸……我当时的反应极其快，可能只迟疑了半秒，最终老师只是手起了水泡，没有生命危险，我想一切都多亏了孙老师的那堂健康课。

多年以后，我在网络上看到经常有主人假装晕倒来检验家里狗狗的反应，结果有的训练有素的狗狗能够把手机和药箱叼到主人手边，用爪子推主人来试图叫醒主人，或者去街上扯着路人的衣服引导路人去家里救人。结果主人突然坐起来和狗狗抱成一团，有时候小狗也会生气，假装咬主人的耳朵和手来撒气。

看到的那时候，我一下子反应过来，可能孙老师那时候的行为是训练家里小狗的，只不过那次他用在了孩子身上，不过训练效果十分出色，至少我到现在也记得那堂触电的健康课。

他熟练地调动了孩子们的好奇心，又抹杀了孩子对危险的探究欲，告诉了可怕的结果和救人的措施，孩子都健健康康的长大了，老师最终也健健康康地变老了，我们这群长大的孩子至今都好好地活在人世间，这才是健康课的意义吧。每每看到新闻里面因为好奇心而触电或者溺水以及死于玩火的孩子，我就会不禁想——“要是他们小学也有健康课或许就能健康长大了吧”。

楼梯难题与过度认真

有一道关于楼梯的思考题，很少有学生做出来。我做出来了，可是却用的是一种孙老师没有想到的解法。我得到的却是叉。

我越想越觉得自己没错，于是借老妈的手机给孙老师发了短信：

——“如果按照老师的方法去算，我就会摔死的，我自己的方法却不会摔死人。”

我已经忘了具体的题目，但是我记得我是爬楼的算法，可是老师的方法是跳楼的算法。最终我的式子十分简单，只是难想，一旦想通就是非常简单的三个式子能够出答案。老师的办法不难想，可是算起来麻烦，需要六个式子。

我给孙老师讲了好几遍我的想法，我认为我的方法更简单。老师却觉得我是错的，说我换掉题目中的数字就会出错。但是我换了好几次数字，缠着老师好几天，仍然证明了自己能够得到正确的答案。最终老师没有办法，最终才勉强承认了我的方法。

我本来还很不服气，但是后来听到了办公室里老师对我的评价，我却一下子放开了。

孙老师说：“这个小丫头，其实一点也不笨，真是挺聪明的，她想法好像就和别人不一样。以前数学不好，可能是老师没耐心给她比划和举例吧。她要一直问到底，连我也觉得招架不住，那一个问题就缠着我问了好几天。”

别的老师也附和说：“是啊，小丫头很有灵性，有时候甚至太有灵性了反而显得有点傻，让大人也不知道怎么办，真是有点头疼，也不知道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一点通了就很快举一反三了，但是她纠结的一点搞不明白就一直纠结那一点，后面就全都一塌糊涂了。”

我想我可能真的是这样，长大后我越发明白这种老师讨论的“灵性”是多么可怕，说灵性只是委婉的说法，说直白点就是“钻牛角尖”或“死脑筋”。

我就曾经因为计算器上面2和5是颠倒却完全相同的图案而问数学老师问了很久“计算器上2和5为什么长得那么像啊？为什么书上的2和5长得不像？”要是数学老师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定不知道怎么回答，只会叫我记住，可是我不明白就记不住，而且会一直搞混两个数字。

除非有一个老师，告诉我计算器的显示屏上面是规定好的“日”字形，要显示数字的时候就亮起固定的横线或者竖线，于是2和5在计算器上看起来就是一样但是完全颠倒的。不过书上的数字是印刷体，所以2和5长得完全不一样。世界上还有很多不同的字体，写数字的方法也不太相同，就像每个人写字都有自己的笔迹一样。

很多数学老师都没有这种解释事情的能力，可是语文老师就能很清楚知道我的疑惑，给我解答清楚，还会对我能够问出这种问题感到惊喜。老师对于我因为字体变化了就不认识那个字而感到奇怪，还会明白我记东西其实先记住的是固定的一个形状，所以我写字会完全模仿书上，尽量写得一模一样，于是我书法常常得奖，如果横不平，或者写短了，就会认为自己写错了。

那并不是真的死板，反而是因为特别认真和听话才会出现的问题。我还因为“岛”字的“山”写的位置不够准确反复擦掉重写好几遍，把纸擦破了，最终被老妈骂了速度慢，被误会是看得不仔细所以老是写错，还被妈妈打了手心，揪了眼皮。我当时很委屈地哭了，如果那时候她明白真相，就会觉得我很认真也很了不起吧。

一切都过去，我都已经明白了，有的是靠老师，有的是靠自己熬明白的。

我印象里面很多老师都跟我说过：“字可以不用写得那么工整，做事情可以不那么认真，还是快点完成作业比较好。”我现在想想觉得很有趣，老师跟别人说的都是“认真点！努力点！”，跟我却说“别那么认真，别那么努力”，可能我小时候真的太一根筋了吧。

尽管我是这么麻烦的一个学生，作为数学老师的孙建华还是把我的数学教的很好。真是了不起的数学老师啊。

上了高中之后，我有一次遇见孙建华老师，他立刻认出我来，我也立刻认出他了。

当时周围还有些邻居亲戚，个个都说我：

“……大大咧咧，丢三落四的人，竟然还能记住小学老师啊？”

孙建华老师却摇摇头，笑着说：“她很内向也特别认真，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那一瞬间，百感交集。我想了很多事情，我得到了一种为自己的丢三落四开脱的解释。

只有认真的人，才会想起自己丢掉了很多东西。真正丢三落四的人根本记不得丢掉过什么，于是也意识不到自己丢东西吧。于是我还是可以算是个认真的人吧。

当然，这只是为我自己开脱而已，自我安慰。

【桃李之蹊】合集：